冬十月,會于魯濟,尋溴梁之言,同伐齊。齊侯禦諸平陰,塹防門而守之廣里。夙沙衛曰:「不能戰;莫如守險。」弗聽,諸侯之士門焉,齊人多死,范宣子告析文子曰:「吾知子,敢匿情乎?魯人莒人皆請以車千乘自其鄉入,既許之矣,若入,君必失國,子盍圖之。」子家以告公,公恐。晏嬰聞之,曰:「君固無勇,而又聞是,弗能久矣。」齊侯登巫山以望晉師,晉人使司馬斥山澤之險,雖所不至,必旆而疏陳之,使乘車者左實右偽以旆先,輿曳柴而從之,齊侯見之,畏其眾也,乃脫歸。(左襄十八年傳)

  平公元年,伐齊,齊靈公與戰靡下,齊師敗走。晏嬰曰:「君亦毋勇,何不止戰。」遂去。晉追,遂圍臨菑,盡燒屠其郭中,東至膠,南至沂,齊皆城守。晉乃引兵歸。(史記晉世家)

  冬,會于沙隨,復錮欒氏也。欒盈猶在齊,晏子曰:「禍將作矣,齊將伐晉,不可以不懼。」(左襄二十二年傳)

  秋,齊侯伐衛,自衛將遂伐晉。晏平仲曰:「君恃勇力以伐盟主,若不濟,國之福也,不德而有功,憂必及君。」(左襄二十三年傳)

  甲戌,饗諸北郭,崔子稱疾不視事。乙亥,公問崔子,遂從姜氏,姜入于室,與崔子自側戶出。公拊楹而歌,侍人賈舉止眾從者而入,閉門,甲興,公登臺而請,弗許;請盟,弗許;請自刃於廟,弗許。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聽命,近於公宮,陪臣干掫,有淫者不知二命,公踰牆,又射之,中股反隊,遂弒之。賈舉、州綽、邴師、公孫敖、封具、鐸父、襄伊、僂堙皆死。祝佗父祭於高唐,至,復命,不說,弁而死於崔氏。申蒯侍漁者,退謂其宰曰:「爾以帑免,我將死。」其宰曰:「免是反子之義也。」與之皆死。崔氏殺鬷蔑于平陰,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暱,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弒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門啟而入,枕尸股而哭,興,三踊而出。人謂崔子必殺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左襄二十五年傳)

  三曰:達士者,達乎死生之分。達乎死生之分,則利害存亡弗能惑矣。故晏子與崔杼盟而不變其義。……晏子與崔杼盟。其辭曰:「不與崔氏而與公孫氏者,受其不祥。」晏子俛而飲血,仰而呼天曰:「不與公孫氏而與崔氏者,受此不祥。」崔杼不說,直兵造胸,句兵鉤頸,謂晏子曰:「子變子言,則齊國吾與子共之;子不變子言,則今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獨不為夫詩乎?詩曰:『莫莫葛藟,延于條枚,凱弟君子,求福不回。』嬰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子惟之矣。」崔杼曰:「此賢者,不可殺也。」罷兵而去。晏子援綏而乘,其僕將馳,晏子撫其僕之手曰:「安之毋失節。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於山,而命懸於廚,今嬰之命有所懸矣。」晏子可謂知命矣。(呂氏春秋知分)

      崔杼弒莊公,合士大夫盟,盟者皆脫劍而入,言不疾指血至者死。所殺者十餘人。次及晏子,捧杯血仰天而嘆曰:「惡乎!崔杼將為無道而殺其君。」於是盟者皆視之。崔杼謂晏子曰:「子與我,吾將與子分國;子不與我,殺子,直兵將推之,曲兵將鉤之。吾願子之圖之也。」晏子曰:「吾聞留以利而倍其君,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詩曰:『莫莫葛藟,延于條枚,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嬰其可回矣。直兵推之,曲兵鉤之,嬰不之革也。」崔杼曰:「舍晏子!」晏子起而出,授綏而乘。其僕馳,晏子撫其手曰:「麋鹿在山林,其命在庖廚,命有所懸,安在疾驅。」安行成節,然後去之。詩曰:「羔裘如濡,恂直且侯,彼己之子,舍命不渝。」晏子之謂也。(韓詩外傳一)

      崔杼弒莊公,令士大夫盟者皆脫劍而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殺十人。次及晏子,晏子奉桮血仰天嘆曰:「惡乎!崔子將為無道,殺其君。」盟者皆視之。崔杼謂晏子曰:「子與我,我與子分國;子不吾與,吾將殺子,直兵將推之,曲兵將勾之。唯子圖之。」晏子曰:「嬰聞回以利而背其君者,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詩云:『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嬰可謂不回矣。直兵推之,曲兵勾之,嬰不之回也。」崔子舍之。晏子趨出,授綏而乘。其僕將馳,晏子拊其手曰:「虎豹在山林,其命在庖廚,馳不益生,緩不益死。」按之成節,然後去之。詩云:「彼己之子,舍命不渝。」晏子之謂也。(新序節士)

  秋,七月,齊侯鄭伯為衛侯故如晉,晉侯兼享之。晉侯賦嘉樂,國景子相齊侯賦蓼蕭,子展相鄭伯賦緇衣。叔向命晉侯拜二君,曰:「寡君敢拜齊君之安我先君之宗祧也,敢拜鄭君之不貳也。」國子使晏平仲私於叔向曰:「晉君宣其明德於諸侯,恤其患而補其闕,正其違而治其煩,所以為盟主也。今為臣執君,若之何?」叔向告趙文子,文子以告晉侯,晉侯言衛侯之罪,使叔向告二君,國子賦轡之柔矣,子展賦將仲子兮,晉侯乃許歸衛侯。叔向曰:「鄭七穆,罕氏其後亡者也,子展儉而壹。」(左襄二十六年傳)

  公膳日雙雞,饔人竊更之以鶩。御者知之,則去其肉,而以其洎饋,子雅、子尾怒,慶封告盧蒲嫳,盧蒲嫳曰:「譬之如禽獸,吾寢處之矣。」使析歸父告晏平仲,平仲曰:「嬰之眾,不足用也,知無能謀也,言弗敢出,有盟可也。」子家曰:「子之言云,又焉用盟。」(左襄二十八年傳)

  崔氏之亂,喪群公子,故鉏在魯,叔孫還在燕,賈在句瀆之丘。及慶氏亡,皆召之,具其器用,而反其邑焉。與晏子邶殿,其鄙六十,弗受。子尾曰:「富,人之所欲也,何獨弗欲?」對曰:「慶氏之邑足欲,故亡;吾邑不足欲也,益之以邶殿乃足欲,足欲,亡無日矣。在外不得宰吾一邑,不受邶殿,非惡富也,恐失富也。且夫富如布帛之有幅焉,為之制度,使無遷也。夫民生厚而用利,於是乎正德以幅之,使無黜嫚,謂之幅利,利過則為敗,吾不敢貪多,所謂幅也。」與北郭佐邑六十,受之。(左襄二十八年傳)

  吳公子扎……聘于齊,說晏平仲,謂之曰:「子速納邑與政,無邑無政,乃免於難。齊國之政,將有所歸,未獲所歸,難未歇也」。故晏子因陳桓子以納政與邑,是以免於欒高之難。(左襄二十九年傳)

  宣子遂如齊納幣,見子雅。子雅召子旗,使見宣子,宣子曰:「非保家之主也,不臣。」見子尾,子尾見彊,宣子謂之如子旗,大夫多笑之,唯晏子信之,曰:「夫子,君子也。君子有信,其有以知之矣。」(左昭二年傳)

  齊侯使晏嬰請繼室於晉,曰:「寡君使嬰曰:『寡人願事君朝夕不倦,將奉質幣以無失時,則國家多難,是以不獲,不腆先君之適,以備內官,焜燿寡人之望,則又無祿,早世隕命,寡人失望。君若不忘先君之好,惠顧齊國,辱收寡人,徼福於大公、丁公,照臨敝邑,鎮撫其社稷,則猶有先君之適,及遺姑姊妹,若而人。君若不棄敝邑,而辱使董振擇之,以備嬪嬙,寡人之望也。』」韓宣子使叔向對曰:「寡君之願也。寡君不能獨任其社稷之事,未有伉儷,在縗絰之中,是以未敢請。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顧敝邑,撫有晉國,賜之內主,豈惟寡君,舉群臣實受其貺,其自唐叔以下,實寵嘉之。」既成昏,晏子受禮,叔向從之宴,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民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鍾,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於釜,釜十則鍾。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鍾乃大矣,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於山;魚鹽蜃蛤,弗加於海;民參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凍餒,國之諸市,屨賤踊貴,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齊矣。」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庶民罷敝,而宮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降在皁隸,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室從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左昭三年傳)

  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囂塵,不可以居,請更諸爽塏者。」辭曰:「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於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煩里旅。」公笑曰:「子近市,識貴賤乎?」對曰:「既利之,敢不識乎。」公曰:「何貴何賤?」於是景公繁於刑,有鬻踊者。故對曰:「踊貴屨賤。」既已告於君,故與叔向語而稱之,景公為是省於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其是之謂乎。」及晏子如晉,公更其宅,反則成矣。既拜,乃毀之而為里室,皆如其舊,則使宅人反之,「且諺曰:『非宅是卜,唯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違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禮,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違諸乎。」卒復其舊宅。公弗許;因陳桓子以請,乃許之。(左昭三年傳)

  景公過晏子曰:「子宮小近市,請徙子家豫章之圃。」晏子再拜而辭曰:「且嬰家貧,待市食而朝暮趨之,不可以遠。」景公笑曰:「子家習市,識貴賤乎?」是時景公繁於刑,晏子對曰:「踴貴而屨賤。」景公曰:「何故?」對曰:「刑多也。」景公造然變色,曰:「寡人其暴乎!」於是損刑五。(韓非子難二)

  十一月,齊侯如晉,請伐北燕也。士匄相士鞅逆諸河,禮也,晉侯許之。十二月,齊侯遂伐北燕,將納簡公。晏子曰:「不入,燕有君矣,民不貳。吾君賄,左右諂諛,作大事不以信,未嘗可也。」

  (左昭六年傳)

  齊惠欒、高氏皆耆酒,信內多怨,彊於陳、鮑氏而惡之。夏,有告陳桓子曰:「子旗子良,將攻陳鮑。」亦告鮑氏。桓子授甲而如鮑氏,遭子良醉而騁,遂見文子,則亦授甲矣。使視二子,則皆從飲酒。桓子曰:「彼雖不信,聞我授甲,則必逐我,及其飲酒也,先伐諸。」陳鮑方睦,遂伐欒高氏。子良曰:「先得公,陳鮑焉往。」遂伐虎門。晏平仲端委立于虎門之外,四族召之,無所往。其徒曰:「助陳鮑乎?」曰:「何善焉?」「助欒高乎?」曰:「庸愈乎?」「然則歸乎?」曰:「君伐,焉歸?」公召之,而後入。公卜,使王黑以靈姑銔率,吉,請斷三尺焉而用之。五月,庚辰,戰于稷,欒高敗;又敗諸莊,國人追之;又敗諸鹿門,欒施高彊來奔。陳鮑分其室。晏子謂桓子:「必致諸公。讓,德之主也。讓,之謂懿德。凡有血氣,皆有爭心,故利不可強,思義為愈。義,利之本也,蘊利生孽,姑使無蘊乎,可以滋長。」桓子盡致諸公,而請老于莒。桓子召子山,私具幄幕器用從者之衣屨,而反棘焉。子商亦如之,而反其邑;子周亦如之,而與之夫于。反子城、子公、公孫捷,而皆益其祿;凡公子公孫之無祿者,私分之邑;國之貧約孤寡者,私與之粟,曰:「詩云:『陳錫載周。』能施也。桓公是以霸。」公與桓子莒之旁邑,辭。穆孟姬為之請高唐,陳氏始大。(左昭十年傳)

  齊侯疥遂痁,期而不瘳,諸侯之賓問疾者多在,梁丘據與裔款言於公曰:「吾事鬼神豐,於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為諸侯憂,是祝史之罪也。諸侯不知,其謂我不敬,君盍誅於祝固、史囂以辭賓。」公說,告晏子。晏子曰:「日宋之盟,屈建問范會之德於趙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於晉國,竭情無私,其祝史祭祀,陳信不愧,其家事無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語康王,康王曰:『神人無怨,宜夫子之光輔五君,以為諸侯主也。』」公曰:「據與款謂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誅於祝史,子稱是語,何故?」對曰:「若有德之君,外內不廢,上下無怨,動無違事,其祝史薦信,無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饗,國受其福,祝史與焉,其所以蕃祉老壽者,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於鬼神。其適遇淫君,外內頗邪,上下怨疾,動作辟違,從欲厭私,高臺深池,撞鐘舞女,斬刈民力,輸掠其聚,以成其違,不恤後人,暴虐淫從,肆行非度,無所還忌,不思謗讟,不憚鬼神,神怒民痛,無悛於心,其祝史薦信,是言罪也,其蓋夫數美,是矯誣也,進退無辭,則虛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饗其國以禍之,祝史與焉,所以夭昏孤疾者,為暴君使也,其言僭嫚於鬼神。」公曰:「然則若之何?」對曰:「不可為也。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澤之萑蒲,舟鮫守之;藪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鹽蜃,祈望守之。縣鄙之人,入從其政;偪介之關,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強易其賄。布常無藝,徵斂無度;宮室日更,淫樂不違;內寵之妾肆奪於市,外寵之臣僭令於鄙;私欲養求,不給則應。民人苦病,夫婦皆詛,祝有益也,詛亦有損。聊、攝以東,姑、尤以西,其為人也多矣,雖其善祝,豈能勝億兆人之詛?君若欲誅於祝史,脩德而後可。」公說,使有司寬政,毀關去禁,薄斂已責。(左昭二十年傳)

  十二月,齊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臺,子猶馳而造焉。公曰:「唯據與我和夫?」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為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曰:「異。和,如羹焉,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齊之以味,濟其不及,以洩其過,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無爭心,故詩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無言,時靡有爭。』先王之濟五味,和五聲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聲亦如味,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以相成也;清濁大小,長短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濟也。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詩曰:『德音不瑕。』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壹,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飲酒樂,公曰:「古而無死,其樂若何?」晏子對曰:「古而無死,則古之樂也,君何得焉!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後大公因之。古者無死,爽鳩氏之樂,非君所願也。」(左昭二十年傳)

  齊有彗星,齊侯使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祇取誣焉。天道不謟,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損。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照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君無違德,方國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為,無能補也。」公說,乃止。(左昭二十六年傳)

  齊有彗星,齊侯使祝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祇取誣焉。天道不謟,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損。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君無違德,方國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若德之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為,無能補也。」公說,乃止。(新序雜事)

      齊景公時有彗星,使人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祇取誣焉。天道不闇,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益。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君無回德,方國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為,無能補也。」公說,乃止。(論衡變虛)

  齊侯與晏子坐于路寢,公歎曰:「美哉室,其誰有此乎!」晏子曰:「敢問何謂也?」公曰:「吾以為在德。」對曰:「如君之言,其陳氏乎?陳氏雖無大德,而有施於民,豆、區、釜、鍾之數,其取之公也薄,其施之民也厚。公厚斂焉,陳氏厚施焉,民歸之矣。詩曰:『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陳氏之施,民歌舞之矣。後世若少惰,陳氏而不亡,則國其國也已。」公曰:「善哉!是可若何?」對曰:「唯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民不遷,農不移,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公曰:「善哉!我不能矣。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也。」對曰:「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並,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君令而不違,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公曰:「善哉!寡人今而後聞此禮之上也。」對曰:「先王所稟於天地以為其民也,是以先王上之。」(左昭二十六年傳)

  景公與晏子游於少海,登栢寢之臺,而還望其國曰:「美哉!泱泱乎!堂堂乎!後世將孰有此?」晏子對曰:「其田成氏乎?」景公曰:「寡人有此國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晏子對曰:「夫田成氏甚得齊民,其於民也,上之請爵祿行諸大臣,下之私大斗斛區釜以出貸,小斗斛區釜以收之。殺一牛,取一豆肉,餘以食士;終歲布帛,取二制焉,餘以衣士。故巿木之價不加貴於山,澤之魚鹽龜鱉蠃蚌不加貴於海。君重斂,而田成氏厚施。齊嘗大飢,道旁餓死者,不可勝數也,父子相牽而趨田成氏者不聞不生,故周秦之民相與歌之曰:『謳乎其已乎苞乎,其往歸田成氏乎。』詩曰:『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歸之矣。故曰:其田成氏乎。」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國而田成氏有之,今為之奈何?」晏子對曰:「君何患焉!若君欲奪之,則近賢而遠不肖,治其煩亂,緩其刑罰,振貧窮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給不足,民將歸君,則雖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韓非子外儲說右上)

      十九年,齊使晏嬰如晉,與叔嚮語。叔嚮曰:「晉,季世也,公厚賦為臺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門,其可久乎!」晏子然之。(史記晉世家)

      晏子數諫景公,景公弗聽,已而使於晉,與叔向私語曰:「齊國之政,其卒歸於田氏矣。」(史記田敬仲完世家)

  齊景公問晏子曰:「孔子為人何如?」晏子不對。公又復問,不對。景公曰:「以孔某語寡人者眾矣,俱以賢人也,今寡人問之,而子不對,何也?」晏子對曰:「嬰不肖,不足以知賢人。雖然,嬰聞所謂賢人者,入人之國,必務合其君臣之親,而弭其上下之怨。孔某之荊,知白公之謀,而奉之以石乞,君身幾滅,而白公僇。嬰聞賢人得上不虛,得下不危,言聽於君必利人,教行下必於上,是以言明而易知也,行明而易從也,行義可明乎民,謀慮可通乎君臣。今孔某深慮同謀以奉賊,勞思盡知以行邪,勸下亂上,教臣殺君,非賢人之行也;入人之國,而與人之賊,非義之類也;知人不忠,趣之為亂,非仁義之也。逃人而後謀,避人而後言,行義不可明於民,謀慮不可通於君臣,嬰不知孔某之有異於白公也,是以不對。」景公曰:「嗚呼!貺寡人者眾矣,非夫子,則吾終身不知孔某之與白公同也。」(墨子非儒)

  墨子稱景公問晏子以孔子而不對,又問三,皆不對。公曰:「以孔子語寡人者眾矣,俱以為賢人,今問子而不對,何也?」晏子曰:「嬰聞孔子之荊,知白公謀而奉之以石乞,勸下亂上,教臣弒君,非聖賢之行也。」詰之曰:「楚昭王之世,夫子應聘如荊,不用而反,周旋乎陳、宋、齊、衛。楚昭王卒,惠王立。十年,令尹子西乃召王孫勝以為白公。是時,魯哀公十五年也,夫子自衛反魯,居五年矣。白公立一年,然後乃謀作亂,亂作在哀公十六年秋也,夫子已卒十旬矣。墨子雖欲謗毀聖人,虛造妄言,奈此年世不相值何!」(孔叢子詰墨)

  孔某之齊,見景公,景公說,欲封之以尼谿,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儒,浩居而自順者也,不可以教下;好樂而淫人,不可使親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職;宗喪循哀,不可使慈民;機服勉容,不可使導眾。孔某盛容脩飾以蠱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禮以示儀,務趨翔之節以觀眾。博學不可使議世,勞思不可以補民,絫壽不能盡其學,當年不能行其禮,積財不能贍其樂。繁飾邪術,以營世君,盛為聲樂,以淫遇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學不可以導眾。今君封之,以利齊俗,非所以導國先眾。」公曰:「善。」於是厚其禮,留其封,敬見而不問其道,孔某乃恚怒於景公與晏子。(墨子非儒)

  景公問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他日又復問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節財。」景公說,將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間,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後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魯。(史記孔子世家)

      丞相史曰:「晏子有言:儒者華於言而寡於實,繁於樂而舒於民;久喪以害生,厚葬以傷業;禮煩而難行,道迂而難遵;稱往古而言訾當世,賤所見而貴所聞;此人本枉,以己為拭。此顏異所以誅黜,而狄山死於匈奴也。處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訕其上,終以被戮而喪其軀,此獨誰為負其累而蒙其殃乎。」(鹽鐵論論誹第二十四)

  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吾欲觀於轉附、朝儛,遵海而南,放於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於先王觀也?」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諸侯朝于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歛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飢者弗食,勞者弗息,睊睊胥讒,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說,大戒於國,出舍於郊,於是始興發,補不足,召大師曰:「為我作君臣相說之樂。」蓋徵招角招是也。其詩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孟子梁惠王下)

  曾子行,晏子從於郊,曰:「嬰聞之,君子贈人以言,庶人贈人以財。嬰貧,無財,請假於君子,贈吾子以言。乘輿之輪,太山之木也,示諸檃栝,三月五月為幬菜,敝而不反其常,君子之檃栝,不可不謹也,慎之。蘭茞稿本,漸於蜜醴,一佩易之,正君漸於香酒,可讒而得也,君子之所漸,不可不慎也。」(荀子大略)

  曾子從孔子於齊,齊景公以下卿禮聘曾子。曾子固辭,將行,晏子送之曰:「吾聞君子贈人以財,不若以言。今夫蘭本三年,湛之以鹿醢,既成,則易以匹馬,非蘭本美也,願子詳其所湛,既得所湛,亦求所湛。吾聞君子居必擇處,遊必擇士。居必擇處,所以求士也;遊必擇士,所以修道也。吾聞反常移性者欲也,故不可不慎也。」(說苑雜言)

      曾子從孔子之齊,齊景公以下卿之禮聘曾子。曾子固辭,將行,晏子送之曰:「吾聞之,君子遺人以財,不若善言。今夫蘭本三年,湛之以鹿酳,既成噉之,則易之匹馬,非蘭之本性也,所以湛者善矣,願子詳其所湛者。夫君子居必擇處,遊必擇方,仕必擇君。擇君所以求仕,擇方所以修道,遷風移俗者,嗜慾移性,可不慎乎!」孔子聞之,曰:「晏子之言,君子哉!依賢者固不困,依富者固不窮,馬蚿斬足而復行何也?以其輔之者眾。」(家語六本)

  晏嬰子聘魯,哀公問曰:「語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與一國慮之,魯不免於亂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謂『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為眾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魯國之群臣以千百數,一言於季氏之私,人數非不眾,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韓非子內儲說上)

  齊有北郭騷者,結罘罔,捆蒲葦,織萉屨,以養其母,猶不足,踵門見晏子曰:「願乞所以養母。」晏子之僕謂晏子曰:一此齊國之賢者也。其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於利不苟取,於害不苟免。今乞所以養母,是說夫子之義也,必與之。」晏子使人分倉粟,分府金而遺之,辭金而受粟。有間,晏子見疑於齊君,出奔,過北郭騷之門而辭,北郭騷沐浴而出,見晏子曰:「夫子將焉過?」晏子曰:「見疑於齊君,將出奔。」北郭子曰:「夫子勉之矣!」晏子上車太息而歎曰:「嬰之亡豈不宜哉,亦不知士甚矣!」晏子行,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說晏子之義,而嘗乞所以養母焉。言聞之曰:『養及親者身伉其難。』今晏子見疑,吾將以身死白之。」著衣冠,令其友操劍奉笥而從,造於君庭,求復者曰:「晏子,天下之賢者也,去,則齊國必侵矣。必見國之侵也,不若先死,請以頭託白晏子也。」因謂其友曰:「盛吾頭於笥中,奉以託。」退而自刎也。其友因奉以託。其友謂觀者曰:「北郭子為國故死,吾將為北郭子死也。」又退而自刎。齊君聞之,大駭,乘馹而自追晏子,及之國郊,請而反之。晏子不得已而反,聞北郭騷之以死白己也,曰:「嬰之亡豈不宜哉,亦愈不知士甚矣!」(呂氏春秋士節)

  北郭騷踵見晏子曰:「竊悅先生之義,願乞所以養母者。」晏子使人分倉粟府金而遺之,辭金而受粟有間,晏子見疑於景公,出奔,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吾悅晏子之義,而嘗乞所以養母者。吾聞之曰:『養及親者身更其難。』今晏子見疑,吾將以身白之。」遂造公庭,求復者曰:「晏子,天下之賢者也,今去齊國,齊國必侵矣。方必見國之侵也,不若先死,請絕頸以白晏子。」逡巡而退,因自殺也。公聞之,大駭,乘馳而自追晏子,及之國郊,請而反之。晏子不得已而反之,聞北郭子之以死白己也,太息而歎曰:「嬰不肖,罪過固其所也,而士以身明之,哀哉!」(說苑復恩)

  晏子之晉,見反裘負芻息於塗者,以為君子也,使人問焉,曰:「曷為而至此?」對曰:「齊人累之,名為越石父。」晏子曰:「譆!」遽解左驂以贖之,載而與歸。至舍,弗辭而入,越石父怒,請絕。晏子使人應之曰:「嬰未嘗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邪?」越石父曰:「吾聞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伸乎己知者,吾是以請絕也。」晏子乃出見之,曰:「嚮也見客之容而已,今也見客之志。嬰聞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譏辭,嬰可以辭而無棄乎?」越石父曰:「夫子禮之,敢不敬從。」晏子遂以為客。俗人有功則德,德則驕,今晏子功免人於阨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遠矣,此令功之道也。(呂氏春秋觀世)

  晏子之晉,見披裘負芻息於途者,以為君子也,使人問焉,曰:「曷為而至此?」對曰:「齊人纍之,吾名曰越石甫。」晏子曰:「嘻!」遽解左驂以贖之,載而與歸。至舍,不辭而入。越石甫怒而請絕。晏子使人應之曰:「嬰未嘗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可耶?」越石甫曰:「吾聞君子詘乎不知己,而信乎知己者,吾是以請絕也。」晏子乃出見之,曰:「向也見客之容,而今也見客之意。嬰聞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幾辭,嬰可以辭而無棄乎?」越石甫曰:「夫子禮之,敢不敬從。」晏子遂以為上客。俗人之有功則德,德則驕,晏子有功免人於厄,而反詘下之,其去俗亦遠矣,此全功之道也。(新序節士)

  晏子聘魯,上堂則趨,授玉則跪。子貢怪之,問孔子曰:「晏子知禮乎?今者晏子來聘魯,上堂則趨,授玉則跪,可也?」孔子曰:「其有方矣,待其見我,我將問焉。」俄而晏子至,孔子問之,晏子對曰:「夫上堂之禮,君行一,臣行二。今君行疾,臣敢不趨乎?今君之授幣也卑,臣敢不跪乎?」孔子曰:「善!禮中又有禮。賜,寡使也,何足以識禮也。」詩曰:「禮儀卒度,笑語卒獲。」晏子之謂也。(韓詩外傳四)

  晏子聘於魯,堂上不趨,晏子趨;授玉不跪,晏子跪。門人怪而問於孔子,孔子不知,問於晏子,晏子解之,孔子乃曉。(論衡知實)

  傳曰:齊景公問晏子:「為人何患?」晏子對曰:「患夫社鼠。」景公曰:「何謂社鼠?」晏子曰:「社鼠出竊於外,入託於社,灌之恐壞牆,燻之恐燒木,此鼠之患。今君之左右,出則賣君以要利,入則託君不罪乎亂法,君又并覆而育之,此社鼠之患也。」景公曰:「嗚呼!豈其然?」「人有巿酒而甚美者,置表甚長,然至酒酸而不售。問里人其故,里人曰:『公之狗甚猛,而人有持器而欲往者,狗輙迎而齧之,是以酒酸不售也。』士欲白萬乘之主,用事者迎而齧之,亦國之惡狗也。左右者為社鼠,用事者為惡狗,此國之大患也。」詩曰:「瞻彼中林,侯薪侯蒸。」言朝廷皆小人也。(韓詩外傳七)

  齊有得罪於景公者,景公大怒,縛置之殿下,召左右肢解之,敢諫者誅。晏子左手持頭,右手磨刀,仰而問曰:「古者明王聖主,其肢解人不審從何肢解始也?」景公離席曰:「縱之,罪在寡人。」詩曰:「好是正直。」(韓詩外傳八)

  齊景公出弋昭華之池,顏鄧聚主鳥而亡之,景公怒而欲殺之。晏子曰:「夫鄧聚有死罪四,請數而誅之。」景公曰:「諾。」晏子曰:「鄧聚為吾君主鳥而亡之,是罪一也;使吾君以鳥之故而殺人,是罪二也;使四國諸侯聞之,以吾君重鳥而輕士,是罪三也;天子聞之,必將貶絀吾君,危其社稷,絕其宗廟,是罪四也。此四罪者,故當殺無赦,臣請加誅焉。」景公曰:「止!此亦吾過矣。願夫子為寡人敬謝焉。」詩曰:「邦之司直。」(韓詩外傳九)

  景公好弋,使燭雛主鳥而亡之,景公怒而欲殺之。晏子曰:「燭雛有罪,請數之以罪乃殺之。」景公曰:「可。」於是乃召燭雛數之景公前,曰:「汝為吾君主鳥而亡之,是一罪也;使吾君以鳥之故殺人,是二罪也;使諸侯聞之,以吾君重鳥而輕士,是三罪也。數燭雛罪已畢,請殺之。」景公曰:「止!勿殺而謝之。」(說苑正諫)

  晏子之妻使人布衣紵表,田無宇譏之曰:「出於室何為者也?」晏子曰:「家臣也。」田無宇曰:「位為中卿,食田七十萬,何用是人為畜之?」晏子曰:「棄老取少謂之瞽,貴而忘賤謂之亂,見色而說謂之逆,吾豈以逆亂瞽之道哉!」(韓詩外傳九)

  齊景公遊於牛山之上,而北望齊曰:「美哉國乎!鬱鬱泰山,使古而無死者,則寡人將去此而何之?」俯而泣沾襟。國子、高子曰:「然。臣賴君之賜,疏食惡肉,可得而食也,駑馬柴車,可得而乘也,且猶不欲死,況君乎!」俯泣。晏子曰:「樂哉!今日嬰之遊也,見怯君一而諛臣二。使古而無死者,則太公至今猶存,吾君方今將被蓑笠而立乎畎畝之中,惟事之恤,何暇念死乎!」景公慚而舉觴自罰,因罰二臣。(韓詩外傳十)

  齊景公游於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美哉國乎!鬱鬱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國而死乎?使古無死者,寡人將去斯而之何?」史孔、梁丘據皆從而泣,曰:「臣賴君之賜,疏食惡肉,可得而食,駑馬稜車,可得而乘也,且猶不欲死,而況吾君乎!」晏子獨笑於旁,公雪涕而顧晏子曰:「寡人今日之游悲,孔與據皆從寡人而泣,子之獨笑何也?」晏子對曰:「使賢者常守之,則太公、桓公將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則莊公、靈公將常守之矣。數君者將守之,吾君方將被蓑笠而立乎畎畝之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則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處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獨為之流涕,是不仁也。見不仁之君,見諂諛之臣,臣見此二者,臣之所為獨竊笑也。」景公慚焉;舉觴自罰,罰二臣者各二觴焉。(列子力命篇)

  齊景公遣晏子南使楚,楚王聞之,謂左右曰:「齊遣晏子使寡人之國幾至矣。」左右曰:「晏子,天下之辯士也,與之議國家之務,則不如也;與之論往古之術,則不如也。王獨可以與晏子坐,使有司束人過王,王問之,使言齊人善盜,故束之,是宜可以困之。」王曰:「善。」晏子至,即與之坐圖國之急務,辯當世之得失,再舉再窮,王默然無以續語。居有閒,束徒以過之,王曰:「何為者也?」有司對曰:「是齊人善盜,束而詣吏。」王欣然大笑曰:「齊乃冠帶之國,辯士之化,固善盜乎?」晏子曰:「然固取之,王不見夫江南之樹乎?名橘,樹之江北,則化為枳。何則?地土使然爾。夫子處齊之時,冠帶而立,儼有伯夷之廉,今居楚而善盜,意土地之化使然爾,王又何怪乎!」詩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韓詩外傳十)

  晏子將使荊,荊王聞之,謂左右曰:「晏子,賢人也,今方來,欲辱之,何以也?」左右對曰:「為其來也,臣請縛一人過王而行。」於是荊王與晏子立語,有縛一人過王而行,王曰:「何為者也?」對曰:「齊人也。」王曰:「何坐?」曰:「坐盜。」王曰:「齊人固盜乎?」晏子反顧之曰:「江南有橘,齊王使人取之,而樹之於江北,生不為橘,乃為枳。所以然者何?其土地使之然也。今齊人居齊不盜,來之荊而盜,得無土地使之然乎?」荊王曰:「吾欲傷子,而反自中也。」(說苑奉使)

  齊景公出田,十有七日而不反,晏子乘而往,比至,衣冠不正。景公見而怪之,曰:「夫子何遽乎?得無有急乎?」晏子對曰:「然,有急,國人皆以君為惡民好禽。臣聞之,魚鱉厭深淵而就乾淺,故得於釣網;禽獸厭深山而下於都澤,故得於田獵。今君出田十有七日而不反,不亦過乎!」景公曰:「不然。為賓客莫應待邪,則行人子牛在;為宗廟而不血食邪,則祝人太宰在;為獄不中邪,則大理子幾在,為國家有餘不足邪,則巫賢在。寡人有四子,猶有四肢也,而得代焉,不可患焉。」晏子曰:「然,人心有四肢而得代焉,則善矣;令四肢無心十有七日,不死乎!」景公曰:「善哉言!」遂援晏子之手,與驂乘而歸。若晏子者,可謂善諫矣。(韓詩外傳十)

  夫子適齊,晏子就其舘,既宴其私焉,曰:「齊其危矣,譬若載無轄之車以臨千仞之谷,其不顛覆,亦難冀也。子吾心也,子以齊為遊息之舘,當或可救,子幸不吾隱也。」夫子曰:「夫死病無可為醫。夫政令者,人君之御轡,所以制下也。今齊君失之已久矣,子雖欲挾其輈而扶其輪,良弗及也。抑猶可以終齊君及子之身,過此以往,齊其田氏矣。」(孔叢子嘉言)

  景公謂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對曰:「能動地。」晏子往見公,公曰:「寡人問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對曰:『能動地。』地可動乎?」晏子默然不對,出,見太卜曰:「昔吾見句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往見公曰:「臣非能動地,地固將動也。」田子陽聞之,曰:「晏子默然不對者,不欲太卜之死;往見太卜者,恐公之欺也。晏子可謂忠於上而惠於下矣。」(淮南子道應訓)

  齊景公問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對曰:「能動地。」晏子往見公,公曰:「寡人問太卜曰:『子道何能?』對曰:『能動地。』地固可動乎?」晏子嘿然不對,出,見太卜曰:「昔吾見鉤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見公:「臣非能動地,地固將自動。」(論衡變虛)

  景公謂晏子曰:「晉,大國也,使人來,將觀吾政也。今子怒大國之使者,將奈何?」晏子曰:「夫范昭之為人,非陋而不識禮也。且欲試吾君臣,故絕之也。」景公謂太師曰:「子何以不為客調成周之樂乎?」太師對曰:「夫成周之樂,天子之樂也,若調之,必人主舞之。今范昭人臣也,而欲舞天子之樂,臣故不為也。」范昭歸以告平公曰:「齊未可伐也。臣欲試其君,而晏子識之;臣欲犯其禮,而太師知之。」仲尼聞之,曰:「夫不出於樽俎之間而知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謂也,可謂折衝矣,而太師其與焉。」(新序雜事)

  齊景公飲酒而樂,釋衣冠,自鼓缶,謂侍者曰:「仁人亦樂是夫?」梁丘子曰:「仁人耳目,亦猶人也,奚為獨不樂此也。」公曰:「速駕迎晏子。」晏子朝服以至,公曰:「寡人甚樂此樂也,願與夫子共之,請去禮。」晏子對曰:「君之言過矣!齊國五尺之童子,力盡勝嬰,而又勝君,所以不敢亂者,畏禮也。上若無禮,無以使其下;下若無禮,無以事其上。夫麋鹿唯無禮,故父子同麀;人之所以貴於禽獸者,以有禮也。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故禮不可去也。」公曰:「寡人無良,左右淫湎寡人,以至於此,請殺之。」晏子曰:「左右何罪?君若好禮,左右有禮者至,無禮者去;君若惡禮,亦將如之。」公曰:「善!請革衣冠,更受命。」乃廢酒而更尊,朝服而坐。觴三行,晏子趨出。(新序剌奢)

  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寡人欲從夫子而善齊國之政。」對曰:「嬰聞之,國具官而後政可善。」景公作色曰:「齊國雖小,則何為不具官乎?」對曰:「此非臣之所復也。昔先君桓公,身體墮懈,辭令不給,則隰朋侍;左右多過,刑罰不中,則弦章侍;居處肆縱,左右懾畏,則東郭牙侍;田野不修,人民不安,則甯戚侍;軍吏怠,戎士偷,則王子成父侍;德義不中。信行衰微,則筦子侍。先君能以人之長續其短,以人之厚補其薄,是以辭令窮遠而不逆,兵加於有罪而不頓,是故諸侯朝其德,而天子致其胙。今君之失多矣,未有一士以聞者也,故曰未具。」景公曰:「善!吾聞高繚與夫子遊,寡人請見之。」晏子曰:「臣聞為地戰者不能成王,為祿仕者不能成政。若高繚與嬰為兄弟久矣,未嘗干嬰之過,補嬰之闕,特進仕之臣也,何足以補君。」(說苑君道)

  高繚仕於晏子,晏子逐之,左右諫曰:「高繚之事夫子三年,曾無以爵位,而逐之,其義可乎?」晏子曰:「嬰仄陋之人也,四維之然後能直,今此子事吾三年,未嘗弼吾過,是以逐之也。」(說苑臣術)

  齊景公出獵,上山見虎,下澤見蛇,歸召晏子而問之,曰:「今日寡人出獵,上山則見虎,下澤則見蛇,殆所謂之不祥也。」晏子曰:「國有三不祥,是不與焉。夫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所謂不祥,乃若此者也。今上山見虎,虎之室也;下澤見蛇,蛇之穴也。如虎之室,如蛇之穴,而見之,曷為不祥也?」(說苑君道)

  晏子沒十有七年,景公飲諸大夫酒,公射出質,堂上唱善若出一口。公作色太息,播弓矢。弦章入,公曰:「章!自吾失晏子,於今十有七年,未嘗聞吾過不善,今射出質,而唱善者若出一口。」弦章對曰:「此諸臣之不肖也。知不足以知君之不善,勇不足以犯君之顏色,然而有一焉。臣聞之,君好之,則臣服之;君嗜之,則臣食之。夫尺蠖食黃則其身黃,食蒼則其身蒼,君其猶有諂人言乎!」公曰:「善!今日之言,章為君,我為臣。」是時,海人入魚,公以五十乘賜弦章。歸,魚乘塞塗,撫其御之手曰:「曩之唱善者,皆欲若魚者也。昔者晏子辭賞以正君,故過失不掩;今諸臣諂諛以干利,故出質而唱善如出一口。今所輔於君未見於眾而受若魚,是反晏子之義,而順諂諛之欲也。」固辭魚不受。君子曰:「弦章之廉,乃晏子之遺行也。」(說苑君道)

  晏子侍於景公,朝寒,請進熱食,對曰:「嬰非君之廚養臣也,敢辭。」公曰:「請進服裘。」對曰:「嬰非田澤之臣也,敢辭。」公曰:「然夫子於寡人奚為者也?」對曰:「社稷之臣也。」公曰:「何謂社稷之臣?」對曰:「社稷之臣,能立社稷,辨上下之宜,使得其理;制百官之序,使得其宜;作為辭令,可分布於四方。」自是之後,君不以禮,不見晏子也。(說苑臣術)

  齊侯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何若?」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君曰:「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貴之,吾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何死焉;謀而見從,終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之,是妄死也;諫而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為也。故忠臣者能納善於君,而不能與君陷難者也。」(說苑臣術)

  齊侯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君也何若?」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君曰:「列地而與之,疏爵而貴之,君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奚死焉;諫而見從,終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諫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為也。故忠臣也者,能盡善與君,而不能與陷於難。」(新序雜事)

      齊詹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也若何?」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詹曰:「列地而予之,疏爵而貴之,君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臣奚死焉;諫而見從,終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諫而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偽也。故忠臣者能盡善於君,不能與陷於難。」(論衡定賢)

  晏子朝,乘敝車,駕駑馬。景公見之,曰:「嘻!夫子之祿寡耶?何乘不任之甚也?」晏子對曰:「賴君之賜,得以壽三族,及國交遊,皆得生焉。臣得暖衣飽食,敝車駑馬以奉其身,於臣足矣。」晏子出,公使梁丘據遺之輅車乘馬,三返不受。公不悅,趣召晏子。晏子至,公曰:「夫子不受,寡人亦不乘。」晏子對曰:「君使臣臨百官之吏,節其衣服飲食之養,以先齊國之人,然猶恐其侈靡而不顧其行也。今輅車乘馬,君乘之上,臣亦乘之下,民之無義,侈其衣食而不顧其行者,臣無以禁之。」遂讓不受也。(說苑臣術)

  景公飲酒,陳桓子侍,望見晏子,而復於公曰:「請浮晏子。」公曰:「何故也?」對曰:「晏子衣緇布之衣,麋鹿之裘,棧軫之車,而駕駑馬以朝,是隱君之賜也。」公曰:「諾。」酌者奉觴而進之,曰:「君命浮子。」晏子曰:「何故也?」陳桓子曰:「君賜之卿位,以尊其身,寵之百萬,以富其家,群臣之爵莫尊於子,祿莫厚於子。今子衣緇布之衣,麋鹿之裘,棧軫之車,而駕駑馬以朝,則是隱君之賜也,故浮子。」晏子避席曰:「請飲而後辭乎?其辭而後飲乎?」公曰:「辭然後飲。」晏子曰:「君賜卿位,以顯其身,嬰不敢為顯受也,為行君令也;寵之百萬,以富其家,嬰不敢為富受也,為通君賜也。臣聞古之賢臣,有受厚賜而不顧其國族,則過之;臨事守職不勝其任,則過之。君之內隸,臣之父兄,若有離散在於野鄙者,此臣之罪也;君之外隸,臣之所職,若有播亡在四方者,此臣之罪也;兵革不完,戰車不修,此臣之罪也。若夫敝車駑馬以朝主者,非臣之罪也。且臣以君之賜,臣父之黨無不乘車者,母之黨無不足於衣食者,妻之黨無凍餒者,國之簡士待臣而後舉火者數百家。如此,為隱君之賜乎,彰君之賜乎?」公曰:「善。為我浮桓子也。」(說苑臣術)

  晏子方食,君之使者至,分食而食之,晏子不飽。使者返,言之景公。景公曰:「嘻!夫子之家若是其貧也。寡人不知也,是寡人之過也。」令吏致千家之縣一於晏子,晏子再拜而辭曰:「嬰之家不貧,以君之賜,澤覆三族,延及交遊,以振百姓,君之賜也厚矣,嬰之家不貧也。嬰聞之,厚取之君而厚施之人,代君為君也,忠臣不為也;厚取之君而藏之,是筐篋存也,仁人不為也;厚取之君而無所施之,身死而財遷,智者不為也。嬰也聞為人臣,進不事上以為忠,退不克下以為廉,八升之布,一豆之食足矣。」使者三返,遂辭不受也。(說苑臣術)

  梁丘據謂晏子曰:「吾至死不及夫子矣!」晏子曰:「嬰聞之,為者常成,行者常至。嬰非有異於人也,常為而不置,常行而不休者,故難及也。」(說苑建本)

  晏子飲景公酒,令器必新,家老曰:「財不足,請斂於民。」晏子曰:「止!夫樂者上下同之,故天子與天下,諸侯與境內,自大夫以下各與其僚,無有獨樂。今上樂其樂,下傷其費,是獨樂者也,不可。」(說苑貴德)

  景公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聞之,不待請而入,見景公汗出,惕然,晏子曰:「君胡為者也?」景公曰:「我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逡巡北面再拜而賀之:「吾君有聖王之道矣。」景公曰:「寡人入探爵鷇,鷇弱,故反之,其當聖王之道者何也?」晏子對曰:「君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是長幼也。吾君仁愛,禽獸之加焉,而況於人乎!此聖王之道也。」(說苑貴德)

  景公睹嬰兒有乞於途者,公曰:「是無歸夫?」晏子對曰:「君存,何為無歸?使養之,可立而以聞。」(說苑貴德)

  景公遊於壽宮,睹長年負薪而有饑色,公悲之,喟然歎曰:「令吏養之!」晏子曰:「臣聞之,樂賢而哀不肖,守國之本也。今君愛老而恩無不逮,治國之本也。」公笑,有喜色。晏子曰:「聖王見賢以樂賢,見不肖以哀不肖,今請求老弱之不養,鰥寡之不室者,論而供秩焉。」景公曰:「諾。」於是老弱有養,鰥寡有室。(說苑貴德)

  晏子治東阿三年,景公召而數之曰:「吾以子為可,而使子治東阿,今子治而亂,子退而自察也,寡人將加大誅於子。」晏子對曰:「臣請改道易行而治東阿,三年不治,臣請死之。」景公許之。於是明年上計,景公迎而賀之曰:「甚善矣!子之治東阿也。」晏子對曰:「前臣之治東阿也,屬託不行,貨賂不至,陂池之魚,以利貧民,當此之時,民無饑者,而君反以罪臣;今臣之後治東阿也,屬託行,貨賂至,并會賦斂,倉庫少內,便事左右,陂池之魚,入於權家,當此之時,饑者過半矣,君乃反迎而賀。臣愚不能復治東阿,願乞骸骨,避賢者之路。」再拜便辟,景公乃下席而謝之曰:「子強復治東阿,東阿者,子之東阿也,寡人無復與焉。」(說苑政理)

  晏子治阿三年,毀聞於朝,公不悅,召而將免焉。晏子辭曰:「臣知過矣,請復之。」三年而舉國善之,謠言四達,公將致其所以賞,晏子辭焉。公曰:「何謂也?」晏子對曰:「昔者臣之所治,君之所當取也,而更得罪焉;今者臣之所治,君之所當誅也,而更得賞焉,非臣之情,臣不願也。」子華子聞之曰:「晏子可謂直而不阿者矣。晏子之辭受,其可以訓矣,齊之蕪也固宜。」(子華子北宮子仕)

  齊侯問於晏子曰:「為政何患?」對曰「患善惡之不分。」公曰:「何以察之?」對曰:「審擇左右,左右善,則百僚各得其所宜而善惡分。」孔子聞之曰:「此言也信矣。善言進則不善無由入矣;不進善言,則善無由入矣。」(說苑政理)

  景公好婦人而丈夫飾者,國人盡服之,公使吏禁之曰:「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斷其帶。」裂衣斷帶,相望而不止。晏子見,公曰:「寡人使吏禁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斷其帶,相望而不止者,何也?」對曰:「君使服之於內,而禁之於外,猶懸牛首於門而求買馬肉也。公胡不使內勿服,則外莫敢為也。」公曰:「善。」使內勿服,不旋月而國莫之服也。(說苑政理)

  齊人甚好轂擊,相犯以為樂,禁之不止。晏子患之,乃為新車良馬,出與人相犯也,曰:「轂擊者不祥,臣其祭祀不順,居處不敬乎?」下車棄而去之,然後國人乃不為。故曰:「禁之以制,而身不先行也,民不肯止。故化其心,莫若教也。」(說苑政理)

  晏子所與同衣食者百人,而天下之士亦至。(說苑尊賢)

  景公為臺,臺成,又欲為鐘。晏子諫曰:「君不勝欲,為臺,今復欲為鐘,是重斂於民,民之哀矣。夫斂民之哀而以為樂,不祥。」景公乃止。(說苑正諫)

  景公有馬,其圉人殺之,公怒,援戈將自擊之。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請為君數之,令知其罪而殺之。」公曰:「諾。」晏子舉戈而臨之曰:「汝為吾君養馬而殺之,而罪當死;汝使吾君以馬之故殺圉人,而罪又當死;汝使吾君以馬故殺人,聞於四鄰諸侯,汝罪又當死。」公曰:「夫子釋之!夫子釋之!勿傷吾仁也。」(說苑正諫)

  景公正晝被髮乘六馬,御婦人,以出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公慚而不朝。晏子睹裔敖而問曰:「君何故不朝?」對曰:「昔者君正晝被髮乘六馬,御婦人出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公慚而反,不果出,是以不朝。」晏子入見,公曰:「昔者寡人有罪,被髮乘六馬以出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寡人以天子大夫之賜,得率百姓以守宗廟,今見戮於刖跪,以辱社稷,吾猶可以齊於諸侯乎?」晏子對曰:「君無惡焉。臣聞之,下無直辭,上無隱君;民多諱言,君有驕行。古者明君在上,下有直辭,君上好善,民無諱言。今君有失行,而刖跪有直辭,是君之福也,故臣來慶,請賞之,以明君之好善;禮之,以明君之受諫。」公笑曰:「可乎?」晏子曰:「可。」於是令刖跪倍資無正,時朝無事。(說苑正諫)

  景公飲酒,移於晏子家,前驅報閭曰:「君至。」晏子被玄端立於門曰:「諸侯得微有故乎?國家得微有故乎?君何為非時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聲,願與夫子樂之。」晏子對曰:「夫布薦席,陳簠簋者有人,臣不敢與焉。」公曰:「移於司馬穰苴之家。」前驅報閭曰:「君至。」司馬穰苴介冑操戟立於門曰:「諸侯得微有兵乎?大臣得微有叛者乎?君何為非時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聲,願與夫子樂之。」對曰:「夫布薦席,陳簠簋者有人,臣不敢與焉。」公曰:「移於梁邱據之家。」前驅報閭曰:「君至。」梁邱據左操瑟,右挈竽,行歌而至,公曰:「樂哉!今夕吾飲酒也。微彼二子者,何以治吾國;微此一臣者,何以樂吾身。」賢聖之君,皆有益友,無偷樂之臣,景公弗能及,故兩用之,僅得不亡。(說苑正諫)

  晏子復於景公曰:「朝居嚴乎?」公曰:「朝居嚴,則曷害於治國家哉?」晏子對曰:「朝居嚴則下無言,下無言則上無聞矣。下無言則謂之喑,上無聞則謂之聾,聾喑則非害治國家如何也?且合菽粟之微以滿倉廩,合疏縷之緯以成幃幕,太山之高,非一石也,累卑然後高也。夫治天下者,非用一士之言也,固有受而不用,惡有距而不入者哉!」(說苑正諫)

  晏子使吳,吳王謂行人曰:「吾聞晏嬰蓋北方之辯於辭習於禮者也,命儐者:客見則稱天子。」明日,晏子有事,行人曰:「天子請見。」晏子憱然者三,曰:「臣受命敝邑之君,將使於吳王之所,不佞而迷惑入於天子之朝,敢問吳王惡乎存?」然後吳王曰:「夫差請見。」見以諸侯之禮。(說苑奉使)

  晏子使吳,吳王曰:「寡人得寄僻處蠻夷之鄉,希見教君子之行,請私而毋為罪。」晏子憱然避位矣。王曰:「吾聞齊君蓋賊以慢,野以□,吾子容焉何甚也?」晏子逡巡而對曰:「臣聞之,精事不通,麤事不能者必勞;大事不得,小事不為者必貧;大者不能致人,小者不能至人之門者必困。此臣之所以任也,如臣豈能以道食人者哉!」晏子出,王笑曰:「今日吾譏晏子也,猶裸而訾高橛者。」(說苑奉使)

  景公使晏子使於楚,楚王進橘置削,晏子不剖而并食之。楚王曰:「橘當去剖。」晏子對曰:「臣聞之,賜人主前者瓜桃不削,橘柚不剖。今萬乘無教,臣不敢剖,然臣非不知也。」(說苑奉使)

  晏子使楚,晏子短,楚人為小門於大門之側,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至狗國者從狗門入,今臣使楚,不當從此門。」儐者更從大門入,見楚王,王曰:「齊無人耶?」晏子對曰:「齊之臨淄三百閭,張袂成帷,揮汗成雨,比肩繼踵而在,何為無人?」王曰:「然則何為使子?」晏子對曰:「齊命使各有所主,其賢者使賢主,不肖者使不肖主,嬰最不肖,故宜使楚耳。」(說苑奉使)

  齊侯問於晏子曰:「當今之時,諸侯孰危?」對曰:「莒其亡乎。」公曰:「奚故?」對曰:「地侵於齊,貨竭於晉,是以亡也。」(說苑權謀)

  齊景公嘗賞賜及後宮,文繡被臺榭,菽粟食鳧鴈,出而見殣,謂晏子曰:「此何為死?」晏子對曰:「此餧而死。」公曰:「嘻!寡人之無德也何甚矣!」晏子對曰:「君之德著而彰,何為無德也?」景公曰:「何謂也?」對曰:「君之德及後宮與臺榭,君之玩物衣以文繡,君之鳧鴈食以菽粟,君之營內自樂,延及後宮之族,何為其無德也!顧臣願有請於君,由君之意,自樂之心,推而與百姓同之,則何殣之有!君不推此而苟營內好私,使財貨偏有所聚,菽粟幣帛腐於囷府,惠不遍加于百姓,公心不周乎國,則桀紂之所以亡也。夫士民之所以叛,由偏之也。君如察臣嬰之言,推君之盛德,公布之於天下,則湯武可為也,一殣何足恤哉!」(說苑至公)

  齊景公問晏子曰:「寡人自以坐地,二三子皆坐地,吾子獨搴草而坐之,何也?」晏子對曰:「嬰聞之,唯喪與獄坐於地。今不敢以喪獄之事侍於君矣。」(說苑雜言)

  齊景公為露寢之臺,成,而不通焉。柏常騫曰:「為臺甚急,臺成,君何為不通焉?」公曰:「然。梟昔者鳴,其聲無不為也,吾惡之甚,是以不通焉。」柏常騫曰:「臣請禳而去之。」公曰:「何具?」對曰:「築新室,為置白茅焉。」公使為室成,置白茅焉。柏常騫夜用事,明日,問公曰:「今昔聞梟聲乎?」公曰:「一鳴而不復聞。」使人往視之,梟當陛布翼伏地而死。公曰:「子之道若此其明也,亦能益寡人壽乎?」對曰:「能。」公曰:「能益幾何?」對曰:「天子九,諸侯七,大夫五。」公曰:「亦有徵兆之見乎?」對曰:「得壽,地且動。」公喜,令百官趣具騫之所求。柏常騫出,遭晏子於塗,拜馬前辭曰:「騫為君禳梟而殺之,君謂騫曰:『子之道若此其明也,亦能益寡人壽乎?』騫曰:『能。』今且大祭為君請壽,故將往以聞。」晏子曰:「嘻!亦善矣,能為君請壽也。雖然,吾聞之,惟以政與德順乎神,為可以益壽,今徒祭可以益壽乎?然則福名有見乎?」對曰:「得壽,地將動。」晏子曰:「騫,昔吾見維星絕,樞星散,地其動,汝以是乎?」柏常騫俯有間,仰而對曰:「然。」晏子曰:「為之無益,不為無損也。薄賦斂,無費民,且令君知之。」(說苑辨物)

  齊大旱之時,景公召群臣問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饑色,吾使人卜之,祟在高山廣水,寡人欲少賦斂以祠靈山可乎?」群臣莫對。晏子進曰:「不可,祠此無益也。夫靈山固以石為身,以草木為髮,天久不雨,髮將焦,身將熱,彼獨不欲雨乎?祠之無益。」景公曰:「不然,吾欲祠河伯可乎?」晏子曰:「不可,祠此無益也。夫河伯以水為國,以魚鱉為民,天久不雨,水泉將下,百川竭,國將亡,民將滅矣,彼獨不用雨乎?祠之何益!」景公曰:「今為之奈何?」晏子曰:「君誠避宮殿,暴露,與靈山河伯共憂,其幸而雨乎。」於是景公出野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盡得種樹。景公曰:「善哉!晏子之言可無用乎,其惟有德也。」(說苑辨物)

  景公畋於梧邱,夜猶蚤,公姑坐睡,而夢有五丈夫北面倖盧稱無罪焉。公覺,召晏子而告其所夢。公曰:「我其嘗殺不辜而誅無罪耶?」晏子對曰:「昔者先君靈公畋,五丈夫罟而駭獸,故殺之,斷其首而葬之,曰『五丈夫之邱』。其此耶!」公令人掘而求之,則五頭同穴而存焉。公曰:「嘻!令吏葬之。」國人不知其夢也,曰:「君憫白骨,而況於生者乎,不遺餘力矣,不釋餘智矣。」故曰:「人君之為善易矣。」(說苑辨物)

  齊景公登射,晏子修禮而待。公曰:「選射之禮,寡人厭之矣,吾欲得天下勇士,與之圖國。」晏子對曰:「君子無禮,是庶人也;庶人無禮,是禽獸也。夫臣勇多則弒其君,子力多則弒其長,然而不敢者,惟禮之謂也。禮者所以御民也,轡者所以御馬也,無禮而能治國家者,嬰未之聞也。」景公曰:「善。」乃飭射更席,以為上客,終日問禮。(說苑修文)

  齊景公喜奢而忘儉,幸有晏子以儉鐫之。(說苑反質)

  晏子飲景公酒,日暮,公呼具火。晏子辭曰:「詩曰『側弁之俄』,言失德也;『屢舞傞傞』,言失容也;『既醉以酒,既飽以德,既醉而出,並受其福』,賓主之禮也;『醉而不出,是謂伐德』,賓主之罪也。嬰以卜其日,未卜其夜。」公曰:「善!」舉酒而祭之,再拜而出。曰:「豈過我哉!吾託國於晏子也,以其家貧善寡人,不欲其淫侈也,而況與寡人謀國乎。」(說苑反質)

  晏子病將死,斷楹內書焉。謂其妻曰:「楹也語,子壯而視之。」及壯,發書,書之言曰:「布帛不窮,窮不可飾;牛馬不窮,窮不可服;士不可窮,窮不可任。窮乎窮乎,窮也。」(說苑反質)

  齊相晏子僕御之妻也,號曰命婦。晏子將出,命婦窺其夫為相御,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洋洋,甚自得也。既歸,其妻曰:「宜矣,子之卑且賤也。」夫曰:「何也?」妻曰:「晏子長不滿三尺,身相齊國,名顯諸侯,今者吾從門間觀,其志氣恂恂自下,思念深矣。今子身長八尺,乃為之僕御耳,然子之意洋洋若自足者,妾是以去也。」其夫謝曰:「請自改,何如?」妻曰:「是懷晏子之智而加以八尺之長也。夫躬仁義,事明主,其名必揚矣。且吾聞寧榮於義而賤,不虛驕以貴。」於是其夫乃深自責,學道謙遜,常若不足。晏子怪而問其故,具以實對。於是晏子賢其能納善自改,升諸景公,以為大夫,顯其妻以為命婦。君子謂命婦知善。故賢人之所以成者,其道博矣,非特師傅朋友相與切磋也,妃匹亦居多焉。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言當常嚮為其善也。

  頌曰:「齊相御妻,匡夫以道,明言驕恭,恂恂自效。夫改易行,學問靡已,晏子升之,列於君子。」(列女傳二)

  齊傷槐女者,傷槐衍之女也,名婧。景公有所愛槐,使人守之,植木懸之,下令曰:「犯槐者刑,傷槐者死。」於是衍醉而傷槐,景公聞之,曰:「是先犯我令。」使吏拘之,且加罪焉。婧懼,乃造於相晏子之門曰:「賤妾不勝其欲,願得備數於下。」晏子聞之,笑曰:「嬰其有淫色乎?何為老而見奔,殆有說內之至哉!」既入門,晏子望見之,曰:「怪哉!有深憂。」進而問焉,對曰:「妾父衍,幸得充城郭為公民,見陰陽不調,風雨不時,五穀不滋之故,禱祠於名山神水,不勝麴糱之味,先犯君令,醉至於此,罪故當死。妾聞明君之蒞國也,不損祿而加刑,又不以私恚害公法,不為六畜傷民人,不為野草傷禾苗。昔者宋景公之時,大旱三年不雨,召太卜而卜之,曰:『當以人祀之。』景公乃降堂北面稽首曰:『吾所以請雨者,乃為吾民也,今必當以人祀,寡人請自當之!』言未卒,天大雨,方千里。所以然者何也?以能順天慈民也。今吾君樹槐,令犯者死,欲以槐之故,殺婧之父,孤妾之身,妾恐傷執政之法,而害明君之義也,鄰國聞之,皆謂君愛樹而賤人,其可乎?」晏子惕然而悟。明日朝,謂景公曰:「嬰聞之,窮民財力謂之暴,崇玩好威嚴令謂之逆,刑殺不正謂之賊。夫三者,守國之大殃也。今君窮民財力,以美飲食之具,繁鐘鼓之樂,極宮室之觀,行暴之大者也;崇玩好,威嚴令,是逆民之明者也;犯槐者刑,傷槐者死,刑殺不正,賊民之深者也。」公曰:「寡人敬受命。」晏子出,景公即時命罷守槐之役,拔植懸之木,廢傷槐之法,出犯槐之囚。君子曰:「傷槐女能以辭免。」詩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此之謂也。

  頌曰:「景公愛槐,民醉折傷,景公將殺,其女悼惶。奔告晏子,稱說先王,晏子為言,遂免父殃」(列女傳六)

  齊景公將伐宋,師過太山,公夢二丈人立而怒甚盛。公告晏子,晏子曰:「是宋之先湯與伊尹也。」公疑,以為太山神。晏子曰:「公疑之,則嬰請言湯伊尹之狀。湯皙以長,頤以髯,銳上而豐下,据身而揚聲。」公曰:「然,是已。」「伊尹黑而短,蓬而髯,豐上而銳下,僂身而下聲。」公曰:「然,是已。今奈何?」晏子曰:「夫湯、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不宜無後,今唯宋耳,而公伐之,故湯伊尹怒,請散師和於宋。」公不用,終伐宋,軍果敗。

  (論衡死偽)

  齊景公伐宋,過泰山,夢二人怒。公謂太公之神,晏子謂宋祖湯與伊尹也,為言其狀:湯皙容多髮,伊尹黑而短,即所夢也。景公進軍不聽,軍鼓毀,公怒,散軍伐宋。(博物志異聞)

  謹按晏子春秋:齊景公病水十日,夜夢與二日鬥而不勝。晏子朝,公曰:「吾夢與二日鬥,寡人不勝,我其死也?」晏子對曰:「請召占夢者。」立於閨,使以車迎,召占夢者至,曰:「曷為見召?」晏子曰:「公夢與二日鬥,不勝,恐必死也。」占夢者曰:「請反具書。」晏子曰:「無反書,公無所病。病者,陰也;日者,陽也。一陰不勝二陽,公病將已。」居三日,公病大愈,且賜占夢者。曰:「此非臣之功也,晏子教臣對也。」公召晏子,將賜之,晏子曰:「占夢者以臣之言對,故有益也;使臣身言之,則不信矣。此占夢者之力也,臣無功焉。」公召吏而使兩賜之。晏子不為奪人之功,占夢者不蔽人之能。(風俗通卷九)

  晏平仲問養生於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閼。」晏平仲曰:「其目柰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聽,恣目之所欲視,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體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聞者音聲,而不得聽,謂之閼聰;目之所欲見者美色,而不得視,謂之閼明;鼻之所欲向者椒蘭,而不得嗅,謂之閼顫;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謂之閼智;體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從,謂之閼適;意之所欲為者放逸,而不得行,謂之閼往。凡此諸閼,廢虐之主。去廢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謂養;拘此廢虐之主,錄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久生,百年千年萬年,非吾所謂養。」管夷吾曰:「吾既告子養生矣,送死柰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將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聞之。」平仲曰:「既死,豈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瘞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棄諸溝壑亦可,衮衣繡裳而納諸石槨亦可,唯所遇焉。」(列子揚朱篇)

  子華子謂晏子曰:「天地之間有所謂隱戮者而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幾於道乎?」晏子曰:「何謂也?」子華子曰:「天地之生才也實難,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將壅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天地之所大忌也,日月之所燭燎也,陽陰之所杌移也,鬼神之所伺察也,是以帝王之典,進賢者受上賞,不薦士者罰及其身,善善而惡惡,其實皆衍于後。嘗試觀之,夫物之有材者,其精華之蘊,神明之所固護而祕惜,不可以知力窺也。蒙金以沙,固玉以璞。珠之所生,漩桓之淵,而隈澳之下也;豫章楩柟之可以大斲者,必在夫大山穹谷,孱顏嶇峿之區,抉剔之,掎摭之,剝削之,苟不中於程度,則有虎狼蛟噩虺蜴之變,雷霆崩墜覆壓之虞。何以故?天地之生才也實難,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將壅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是之謂違天而黷明。違天而黷明,神則殛之,雖大必折,雖炎必撲,荒落而類,圯敗而族。夫是之謂隱戮。隱戮也者,陰隲之反也,如以匙勘鑰也,如以璽印塗也,必以其類,其應如響。」晏子曰:「駭乎哉!吾子之言也。嬰也願遂其所以聞。」子華子曰:「大夫無甚怪於余之所以言也,余之所以言,其有以云也。今夫人之常情,為惡其毀也,成惡其虧也,於其所愛焉者,則必有恪固之心。恪固之心萌於中虛,卒然而攻其所甚愛,則必曹起而爭,爭而不得,則必氣沮而志奪,氣沮而志奪,則拂然而怒填乎膺,拂然而怒填乎膺,則將無與為敵者矣。天地之所以生材也,甚愛之,甚惜之,則其所以有恪固之心,曾何以異夫人之常情。世之人莫之或知也,徒恃其胸腹之私,與其狡譎變詐之數,翕翕而訿訿,巧觝而深排,規以幸人不己勝也。何有天地之鑒也,神明之照也,甚可畏也,甚可怖也。如使之氣沮而志奪,拂然而怒,以充塞乎兩間,偏俱尪蹶,聚而為陰陽之罰,其中於人也必慘矣。是必至之勢,面無足經怪者,悲夫!世之人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幾於道矣。本也,晉國之鄙人也,嘗得故記之所以道者矣。昔先大夫欒武子之在位也,夙夜靖共,矯枉而惠直,不忘其執守,而以從其君,厥有顯聞,布在諸侯之冊書。逮其嗣主則不然,弗類于厥心,放命以自賢,怙寵專權,翦棄人士,圖以封殖于厥躬,國人疾視之,如目有眯焉,日移其志,以速厥罰,欒氏以亡。昔先大夫隨武子之在位也,明睿以博識,晉國之雋老也,然且慆焉而不自居,惟曰:『余有所不見。』惟曰:『余有所不知。』惟曰:『余有所不聞。』暝有所志,旦而升諸公,是以晉國之士無遺其材者,用能光融昭著,以有立於朝,父子兄弟以世及也,而為晉宗卿。逮其嗣主則不然,嚚嚚自庸,而巧持其非心,毀本塞原,甚於虺蜮,日惟諛佞之小夫是暱,是用絜然知者遠之,灑然善者伏藏以在下,日移其志,以速厥罪,范氏以亡。昔先大夫中行文子之在位也,拔識俊良,振其滯淹,人之有技能,如出於厥躬,恪謹弗解,惟力是視,是以能相其君以尋盟諸侯。逮其嗣主,以苛為察,以欺為明,以刻為忠,以計多為善,以聚斂為良,崩角摘齒,恐人之軋己也,門如鬧市,惟利是視,憸人乘間而會逢其惡,極其回邪,如鬼如蜮,日移其志,以速厥罰,中行氏以亡。凡此三主者,晉國之世臣也,所謂崇蘊穹窿而不遷之宗也,而又其先大夫皆有元德,以媚于上下神祇;其在嗣主荒墜厥訓,用以覆宗滅緒,餒其先靈而不得以血食於晉國。無他故也,恃其盛強昌庶而蔑棄於理,憑人而勝天,藏忮於中,而以之違天地所恪固,是以其酷如是也;而況於單族後門之士,竊人之爵祿,而邀覬於一時之幸,虛愒而恫疑,且懼人之出於其上也,疑似之跡未明,同異之志未講,而壅之蔽之,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則其得禍也必有深於晉之三主者矣。夫築垣墉者,務其高而不務其實,高不隱仞而基傾之矣。以兩手而揜人之聰明,自以為得也,而不知其聾瞽之疾已移於己也,悲夫!夫豈不為之大哀矣乎!」晏子曰:「駭哉乎,言也!微吾子,嬰無所聞之。嬰也,請刻諸佩觿,以志其不忘也。」

  晏子問於子華子曰:「齊之公室懼卑柰何?」子華子曰:「夫人之有欲也,天必隨之,齊將卑是求,夫何懼而不獲。昔者軒轅二十五宗,故黃祚衍於天下,於今未忘也。宗周之王也,姬姓之封者凡七十夫,指之不能率其臂,猶臂之不能運其體也。今齊自襄、桓以來,斬斬焉,朝無公姓,野無公田。帶甲橫兵,挾轂而能戰,非公士也;結綬纚纚,位列而籍居,非公臣也;公族之子若其孫,散而之于四方也,惟童隸是伍,公所以與俱者,自有肺腸者也。於詩有之:『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何以是踽踽而以臨於人上也?齊將卑是求,夫何懼而不獲。今之人,分財賄而設鉤策焉,非以夫鉤策者為能均也,使善惡多寡無所歸其怨也。是以聖人窮造物以為識量,然且龜卜蓍筮以為決,所以立言於公也;聲出而應律,身出而協度,然且權量尺石以為器,所以立正於公也;義適而理訓,舉天下無敢以容其議,然且書契章程以為式,所以立信於公也;德澤汪濊,威制宏遠,盡四海之大,無不面納,然且法制禮籍以為準,所以立義於公也。今齊則不然,所以為國,舉出於私矣。非止乎此而已也,而又公斂其怨,私受其福矣,公賓其名,私享其實矣。齊之忘於公室也,非一日也,故齊將卑是求,夫何懼而不獲。」子華子曰:「昔先王之制法也,有本衍焉,有末度焉。因而弗作,守而弗為,去羨去慕,與四時分其敘,與寒暑一其度,不言而民以之化,不令而民以之服。是以能因則大矣,能守則固矣。夫有心於作,法之細也;作而刻其真,法之原也。法也者,制世之麤跡也,而且不可以容心焉,而況於營道術乎。於傳有之,循道理之數,而以輔萬物之自然,六合不足均也。七十九代之君,其為法不同而俱王於天下,用此道也。」(子華子晏子)

  晏子見於子華子曰:「日者,嬰得見於公,公惡夫群臣之有黨也,曰:『子將何方以弭之?』嬰無以應也,吾子幸教以所不逮,虛心以承。」子華子曰:「嘻!君之及此言也,齊其殆矣乎!游士之所以不立於君之朝,以黨敗之也,人主甚惡其黨,則左右執事之臣,有以藉口矣。夫左右執事之臣,其託寵也深,其植根幹也固,背誕死黨之交,布散離立,聯累羅絡而為之疏。苟非其人也,則小有異焉者,不得以參處乎其中間也。士以潔廉而自好者,夫孰肯舍其昭昭以從人之昏昏,洒焉若將有浼焉,必不容矣。是以左右執事之臣,因其修而隳之曰黨人也。人君曾不是察,隨其所甚惡而甘心焉,於是有流放戮辱之事。夫事(士)之自好者,削斲數椽,足以自庇,而一簞之食,足以餬口,其孰肯以不貲之軀,而投人主之所必怒者耶?嘻!君之及此言也,齊其殆矣乎!小人之始至於齊也,小異者不容而已矣,今則疑似者削跡矣;小人之始至於齊也,媕婀脂韋者未必御也,今則服冕而乘軒者矣。小人之至於齊,為日未數數也,而其變更如此,齊其未艾也。人君曾不是察,而左右執事之臣,又原君之所甚惡,因以隳游士之修,舉齊之朝將化而為私人矣。日往而月易,築壇級於宮,而君不得知也。嘻!君之及此言也,齊其殆矣乎!」

  子華子謂晏子曰:「夫治有象,大夫亦嘗聞之矣乎?」晏子曰:「嬰願聞之於吾子矣。」子華子曰:「治古之時,其君之志也端,以有修,其臣同德比義,而無有異心,朝無幸位,事無失業,其四野之外,耒耜從其宜,溝畎以其便,其民愿而從法,疏而弗失。上下翦翦,惟其君之聽,盩氣伏息,災疫不作,四鄰寢兵,而珪玉纁幣以承其懽。此非治象而云何?今齊之正言不聞,聰明不開,朝茀而不除,野荒而荐饑,其去治象也遠矣,無等級以寄言者矣。本聞之,下無言謂之喑,上無聞謂之聾,聾喑之朝,上有放志,而下多忌諱,齊之謂也。且合升、勺、龠、合以登之斛,廩則成矣。太山之高,非一石之積也;瑯琊之東,渤澥稽天,非一水之鍾也;所以治國家天下者,非一士之言也。今齊之執事者,其悖矣乎!墨以為明,狐而為蒼,以一為二,以二為三,公不能禁也;植黨與而護其所同,忌前而排孤,媕婀脂韋者日至於君之前,固寵而恃便,公不能禁也。猶之買馬者然,不論其足力,而以色物毛澤而為儀,則廄無走馬矣。猶之售玉者然,不論其廉貞溫粹而無瑕者,而以大小徑廣為儀,則篋無連城矣。惟士亦然:論士不以其才而以勢地為儀,則伊尹、仲父不立於朝矣。且齊之為國也,表海而負嵎,輪廣隈澳,其塗之所出,四通而八達,游士之所湊也。今齊君之所習而狎者,非鮑、國之私人,則崔、田之黨也,游士無所植其足矣。游士無所植其足,則憑軾結轍而違之。夫游士之所以去,則治象之所以不存也。本聞之,窮鄉下里,其為叢祠也,不過於卮酒而臠肉,蕪國之社,不難於請福,今齊之蕉萃也甚矣,所欲以為治者,下半於古之人而功則略具矣。夫子之於齊君也,朝夕進見,而猶固惜自愛也,獨不出其謦欬,而規以振起之,夫子之仁心,抑已褊矣。」晏子曰:「善!微吾子,嬰無所聞之。嬰之於君,犬彘之臣也,吾子之言之也,嬰有罪矣。」

  晏子問於子華子曰:「聖人尚儉,於傳有之乎?」子華子曰:「有之。夫儉,聖人之寶也,所以御世之具也,三皇、五帝之所留察也。」晏子曰:「嬰聞之,堯不以土階為陋,而有虞氏怵戒於塗髹。其尚儉之謂歟!」子華子曰:「何哉,大夫之所謂儉者?夫儉在內不在外也,儉在我不在物也。心居中虛以治五官,精氣動薄,神化回潏,嗇其所以出,而謹節其所受,然後神宇泰定而精不搖,其格物也明,其遇事也剛,此之謂儉,而聖人之所寶也,所以御世之具也,三皇、五帝之所留察也。何哉,大夫之所謂儉者?夫視入以為出,庾氏之職業也;操贏而制餘,商賈子之所為也;中人之家,計口然後食,閭里之志也。乃若天子者大官也,有天下者大器也,臨萬品,御萬民,窮天之產,罄地之毛,無有不共,無有不備,此則古今常尊之埶也;奈何而以閭里之所志,商賈子之所為,庾氏之職業,仰而議夫堯舜之量哉?此腐儒之所守,而污俗之所以相欺者也。土階塗髹之說,野人之所稱道,而於傳所不傳者也。本聞之,堯居於衢室之宮,垂衣而襞幅,邃如神明之居,輯五瑞以見群后,帶幅舄而入覲者,如眾星之拱北,堯則若固有之也。舜遊於巖廊之上,被袗衣,而鼓五絃之琴,畫日月於太常,備十有二章,黼黻元黃,爛如也,出則有鸞和,動則有珮環,步趨中於莖韶之節,舜亦若固有之也。夫堯舜之備物也如此,而惡有所謂土階三尺,茅茨不翦者,惡有所謂塗髹以自怵戒者!此腐儒之所守,而污俗之所以相欺者也,故記所不道也。桀紂之亡天下也,以不仁,而不以奢也。戒奢者有禮存焉,禮之所存,可約則殺,可豐則腆,豈有攬四海之賦,受九之經,入而土階以居,欲以塗髹而不敢也,其不然也必矣。且先王之制也,改玉則改行,旂旒冕璪,以示登降之品。今汙世人不通於禮也,處尊而偪賤,居大而侵小。夫以王公之尊,而圉隸以自奉,難為其下矣。不惟以陋於厥躬也,而又旁無以施其族黨,上不豐其宗祧,曰:『吾以是為儉也。』不亦夷貊之人矣乎!」晏子曰:「善!微吾子,嬰無所聞之也,終不敢以論約。」(子華子晏子問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