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畋于署梁〔一〕,十有八日而不返〔二〕。晏子自國往見公〔三〕。比至,衣冠不正〔四〕,不革衣冠〔五〕,望游而馳〔六〕。公望見晏子,下而急帶曰〔七〕:「夫子何為遽〔八〕?國家無有故乎〔九〕?」晏子對曰:「不亦急也〔一十〕!雖然,嬰願有復也。國人皆以君為安野而不安國〔一一〕,好獸而惡民〔一二〕,毋乃不可乎〔一三〕?」公曰:「何哉?吾為夫婦獄訟之不正乎〔一四〕?則泰士子牛存矣〔一五〕;為社稷宗廟之不享乎?則泰祝子游存矣〔一六〕;為諸侯賓客莫之應乎?則行人子羽存矣〔一七〕;為田野之不僻,倉庫之不實〔一八〕?則申田存焉〔一九〕;為國家之有餘不足聘乎〔二十〕?則吾子存矣〔二一〕。寡人之有五子,猶心之有四支〔二二〕,心有四支,故心得佚焉〔二三〕。今寡人有五子,故寡人得佚焉,豈不可哉!」晏子對曰:「嬰聞之,與君言異〔二四〕。若乃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可;得令四支無心〔二五〕,十有八日;不亦久乎!」公于是罷畋而歸〔二六〕。
〔一〕 則虞案:韓詩外傳十作「齊景公出田」。白孔六帖三十九、御覽三百七十六、四百五十六、藝文類聚二十四、六十六引俱作「景公田」。「署梁」者,孫星衍云:「地名,未詳。」晏子春秋地名多不可考,如前之公阜,此之署梁是已。
〔二〕 則虞案:韓詩外傳作「十有七日而不反」,白孔六帖引作為「十二日不反」。御覽兩引、藝文類聚兩引俱作「十有八日不反」。
〔三〕 則虞案:外傳作「晏子乘而往」,類聚、御覽三百七十六作「晏子往見公」,御覽四百五十六引作「晏子因自往見公」。
〔四〕 則虞案:藝文類聚二十四引作「衣冠盡不正」,御覽四百五十六引同。
〔五〕 則虞案:外傳、藝文類聚均無「不革衣冠」四字。
〔六〕 孫星衍云:「說文『游,旌旗之〈氵旒〉也。』」◎于鬯云「『望游』,蓋猶『望羊』,『羊』『『游』一聲之轉,此類實主聲不主字。史記孔子世家云:『眼如望羊。』前章亦有『望羊』字,孫星衍音義云:『望羊,猶仿佯也。』然彼云『望羊待於朝』,或疑是人名,見前校,則孫義猶疑惑,合移以釋此『望游而馳』,正謂『仿佯而馳』也。而孫於此乃引說文『游,旌旗之〈氵旒〉』,以實義解之,殆未的確。」◎則虞案:外傳、藝文類聚皆無此句。
〔七〕 孫星衍曰:「『帶』與『勞』字相似,或當為『逆勞』。」◎長孫元齡云「下,下車也。魯論『孔子下,欲與之言』是也。『急帶』與『緩帶』對,肅其威儀也。音義『逆勞』之解,恐牽強。」◎則虞案:外傳作「景公見而怪之曰」,藝文類聚二十四作「公見逆勞曰」,六十六引作「公望見晏子,下車急曰」,御覽四百五十六引作「公望見晏子曰」。
〔八〕 則虞案:外傳作「夫子何蘧乎」,藝文類聚二十四引作「何為遽至」,御覽四百五十六引作「何其遽」。「為」「其」義通也,「何為遽」,即「何其遽」也。
〔九〕 孫星衍云:「藝文類聚『無有』作『得無有』,御覽作『得無』。」◎王念孫云:「按『無』上有『得』字,而今本脫之。雜上篇『諸侯得微有故乎(微,無也),國家得微有事乎』,文義正與此同。韓詩外傳十作『得無有急乎』,藝文類聚人部八、產業部下、御覽人事部十七、九十七,並引作『得無有故乎』,皆有『得』字。」
〔一十〕孫星衍云:「藝文類聚作『無恙也』。」◎蘇輿云:「韓詩外傳作『晏子對曰然有急』,無下句。」
〔一一〕劉師培云:「黃本無『君』字,御覽引作『安於野』,白帖引『民』作『人』」。◎則虞案:藝文類聚二十四引無「為」字。
〔一二〕蘇輿云:「韓詩外傳作『國人皆以君為惡民好禽』,此下載『臣聞之,魚鱉厭深淵而就乾淺』云云,與此少異。」
〔一三〕則虞案:白帖無「乃」字。藝文類聚兩引「毋」皆作「無」。
〔一四〕王念孫云:「『為』上不當有『吾』字,蓋衍文也。」◎陶鴻慶云:「『吾』乃『若』字之誤。」
〔一五〕孫星衍云:「泰士,官;子牛,名。孟子『皋陶為士』。韓詩外傳作『為獄不中邪,則大理子幾在』,牛與『幾』聲亦相近。」◎盧文弨曰:「韓詩外傳以下『行人子羽』作『子牛』,而此為『子幾』。」◎蘇輿云:「泰士,即曲禮六大中之『大士』(『泰』『大』同),鄭注云:『大士以神仕。』大士正獄訟,蓋若秋官士師察獄訟之辭矣。」◎則虞案:黃本「牛」作「午」。
〔一六〕孫星衍云:「泰祝,官;子游,名。韓詩外傳作『祝人泰宰在』。」◎蘇輿云:「『泰祝』,即曲禮六大中之『大祝』。周禮大祝『掌六祝之辭以事鬼神示』,即此也。」
〔一七〕孫星衍云:「行人,官;子羽,名。」◎黃以周云:「『子羽』,韓詩外傳作『子牛』。」◎則虞案:作「子羽」顯然有誤。行人子羽、鄭人也,見於論語憲問,又見於左襄二十九、三十一年傳及昭元年傳。似當從外傳前作「子幾」。
〔一八〕孫星衍云:「『辟』讀如『闢』。御覽『庫』作『廩』。」◎蘇輿云:「下疑有『乎』字,傳寫脫之耳。」◎則虞案:作「廩」者是。此蓋形近而訛。
〔一九〕孫星衍云:「申田,疑人名。韓詩外傳作『為國家有餘不足邪,則巫賢在』。」◎俞樾云:「按『申田』,官名也。『申』當為『司』,史記留侯世家『以良為韓申徒』,徐廣曰『「申徒」即「司徒」耳,但語音訛轉,故字亦隨改。』莊子大宗師篇『申徒狄』,釋文曰『崔本作「司徒狄」』,是『申』與『司』古通用。『申田』即『司田』也。管子小匡篇:『墾草入邑,辟土聚粟,多眾盡地之利,臣不如甯戚,請立為大司田。』此齊有司田之證。」◎黃以周云「俞說是也。但齊之司田,自有申田之名,管子立政篇詳敘虞師之事、司空之事、申田之事、鄉師之事、工師之事云:『相高下,視肥墝,觀地利,明昭期前後,農夫以時均修焉,申田之事也。』今本管子『申』又誤『由』。王氏雜志以為衍文,失之。」◎蘇輿云:「黃說是。『焉』疑當作『矣』,與上一例。」
〔二十〕盧文弨云:「『聘』字衍。」◎劉師培云:「黃本上方校語云:『國家句可疑。』」◎則虞案:此句未脫,「聘」字衍,外傳作「為國家有餘不足邪」,可證。
〔二一〕孫星衍云:「藝文類聚、太平御覽作『吾子』。」◎劉師培云:「黃之寀本亦作『吾』。」◎則虞案:明鈔本此字缺。外傳作為「寡人有四子,猶有四肢也」。外傳上無晏子,故云「四子」;此上列舉子午、子游、子羽、申田并晏子,故曰「五子」。若徒指晏子一人言,引何必列舉子午子游耶?是作「五」者是矣。
〔二二〕孫星衍云:「外傳作『肢』。」
〔二三〕則虞案:藝文類聚六十六作「故心有佚」。
〔二四〕孫星衍云:「太平御覽作『言與君異』。」◎則虞案:宋本御覽作「與君言異」。
〔二五〕孫星衍云:「藝文類聚作『則可令四支一日無心』。」◎王念孫云:「按『可得』二字,與上下文義皆不貫,『可得』本作『則可』,『則可』者,承上之詞,與下文『不亦久乎』相應,今本作為『可得』者,『得』字涉上文『得佚』而衍,又脫去『則』字耳。韓詩外傳作『人心有四肢,而得代焉則善矣,令四肢無心十有七日,不死乎』,文雖異而義則同。藝文類聚產業部引作『若心有四支而得佚則可』,御覽人事部九十七引作『乃若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則可』,可據以訂正。」◎于鬯云:「此當以『若乃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為句,『焉可得令』為句,『四支無心』屬下『十有八日不亦久乎』讀,文義自明。不意王念孫雜志誤於『焉』字讀斷,因謂『可得』本作『則可』,『得』字涉『得佚』而衍,又脫『則』字。如此,則是改書,非校書矣。彼所據韓詩齊桓公傳作『人心有四肢而得代焉則善矣,令四肢無心十有七日,不死乎』之文,以為左證。鬯竊謂此類允宜各依本文,本文各自可通,必欲牽合,則必有一傷。且以兩文審之,晏子之義實較外傳為長。『焉可得令』者,謂心之不可因有四支而自佚也,何善之有!然則論義轉合以此準彼,顧乃以彼準此乎?至謂藝文類聚產業部引作『若心有四支而得佚則可』,太平御覽人事部九十七作『乃若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則可』,今檢類聚田獵類引云:『若心有四支而得佚,則可令四支無心乎?』御覽諫諍覽引云:『乃若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則可令四支無心乎?』兩引明明並以『則可』二字屬下讀。王於『則可』讀斷,『則可』讀斷,則試問『令四支無心乎』句如何接乎?殆強就己說而已,必不可也。且御覽又引云:『若心有四支而得佚,則可令四支一日無心乎?』彼『則可』二字亦明屬下讀,王志尚失引,若依王讀,則『令四支一日無心乎』句亦不能接也。竊謂此三引者,實皆節引晏子之文而誤者也。而一引亦誤連『焉』字,其兩引皆於『佚』字斷句,則轉可據矣。」◎則虞案:于說迂曲。此以「心佚」與「無心」二者相舉以論也。心佚則可,而無心不可。此當作「若乃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可」句,「得令四支無心十有八日,不亦久乎」句,其證有三:宋本御覽四百五十六引作「乃若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則可,今四支無心也十有八日矣,不亦久乎」,苟如于鬯自「佚」字斷句,則「焉則可今四支無心也」不成文理,其證一也。御覽三百七十六引「若心有四支而得佚則可,令四支一日無心乎」,藝文類聚六十六引同,皆節引此文而易其辭,故改「今」為「令」,而「乎」字在「無心」之下。苟如于鬯自「佚」字截讀,語意亦極不明,其證二也。外傳作「人心有四肢而得代焉則善矣,令四肢無心十有七日不死乎」,文字稍異,而意全同,「則善矣」即「則可」,亦即「焉可」;「得令」者,「得」,猶「能」也,用以輔足語氣,其證三也。
〔二六〕則虞案:白帖三十九引作「於是罷畋即歸也」。御覽三百七十六作「公罷田而返」,御覽四百五十六作「公于是罷田歸」。藝文類聚二十四作「於是罷畋即日歸」,六十六作「公乃罷田而歸」,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