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疥且瘧〔二〕,期年不已〔三〕。召會譴〔四〕、梁丘據、晏子而問焉,曰:「寡人之病病矣〔五〕,使史固與祝佗〔六〕巡山川宗廟,犧牲珪璧,莫不備具,數其常多先君桓公〔七〕,桓公一則寡人再。病不已,滋甚,予欲殺二子者以說于上帝,其可乎?」會譴、梁丘據曰:「可〔八〕。」晏子不對。公曰:「晏子何如?」晏子曰:「君以祝為有益乎?」公曰:「然〔九〕。」「若以為有益〔一十〕,則詛亦有損也。君疏輔而遠拂〔一一〕,忠臣擁塞,諫言不出。臣聞之,近臣嘿,遠臣瘖〔一二〕,眾口鑠金〔一三〕。今自聊攝以東〔一四〕,姑尤以西者〔一五〕,此其人民眾矣,百姓之咎怨誹謗,詛君于上帝者多矣。一國詛,兩人祝,雖善祝者不能勝也〔一六〕。且夫祝直言情,則謗吾君也;隱匿過,則欺上帝也〔一七〕。上帝神,則不可欺;上帝不神,祝亦無益。願君察之也。不然,刑無罪〔一八〕,夏商所以滅也。」公曰:「善解余惑〔一九〕,加冠!」命會譴毋治齊國之政,梁丘據毋治賓客之事,兼屬之乎晏子〔二十〕。晏子辭,不得命,受相退,把政,改月而君病悛〔二一〕。公曰:「昔吾先君桓公,以管子為有力〔二二〕,邑狐與穀〔二三〕,以共宗廟之鮮〔二四〕,賜其忠臣,則是多忠臣者。子今忠臣也,寡人請賜子州款〔二五〕。」辭曰:「管子有一美,嬰不如也;有一惡,嬰不忍為也,其宗廟之養鮮也〔二六〕。」終辭而不受。

  〔一〕 則虞案:黃本、楊本此章下有景公飲酒樂及景公至自畋、景公賞賜及後宮三章,與元本不同。

  〔二〕 孫星衍云:「說文:『疥,搔也。』顏之推家訓以為『痎』字。左傳昭二十年『齊侯疥遂痁』,杜預注:『痁,瘧疾。』」◎蘇輿云:「『疥』不當作『痎』。周禮疾醫『夏時有痒疥疾,秋時有瘧寒疾』,賈疏云:『四月純陽用事,五月已後,陰氣始起,惟水沴火,水為甲,疥有甲,故有疥痒之疾。』素問生氣通天論:『春傷于風邪,氣流連乃為洞泄,夏傷于暑,秋為疾瘧。』瘧論:『風之與瘧也,相似同類。』疥亦風所致,故轉而為瘧也。」◎則虞案:蘇說是。以「疥」為「痎」,此六朝人之誤。顏氏家訓書證篇,左昭二十年正義引袁狎云「疥當為痎」,釋文引梁元帝音「該」,作「痎」,皆誤。說文「痁」篆下引左傳作「齊侯遂痁」,可證。痁者,說文云「有熱瘧。」疥者,搔也。齊侯疾愈一年,其初疥痒,熱入於臟府,遂成為熱瘧。左傳曰:「疥遂痁,」此云「疥且瘧」,曰「遂」,曰「且」,以明先後之序。宋咸熙惜陰日記卷五有考,可參閱。

  〔三〕 則虞案:左傳作「期而不瘳」,與外篇第七章同。

  〔四〕 孫星衍云:「會譴,姓會,名譴。」盧文弨云:「『會譴』即左傳之『裔款』,外篇所載與傳同。』◎則虞案:事見左昭二十年傳,杜注云:「二子齊嬖大夫。」

  〔五〕 孫星衍云:「說文:『病,疾加也。』高誘注呂氏春秋『病,困也。』」

  〔六〕 孫星衍云:「周禮『史以書敘昭穆』,蓋小史也,名固。祝佗,祝官,名佗。」◎盧文弨曰:「左傳作『祝固史嚚』,外篇同。」◎俞樾云「按衛祝鮀,漢書古今人表作『祝佗』,是祝佗衛人,未聞齊亦有祝佗也。『佗』疑『佞』字之誤。昭二十年左傳『君盍誅于祝固史嚚』,此云『史固祝佞』,即彼『祝固史嚚』也。『祝』『史』互錯,『嚚』與『佞』聲近而誤耳。」◎蘇輿云:「左傳服虔注:『祝固,齊太祝;史嚚,太史也。謂祝史之固陋嚚暗,不能盡禮也。』李貽德賈服注輯述云:『傳云「誅于祝固史嚚」,似言于祝誅其固,于史誅其嚚者,故釋之如是。』今此云『使史固與祝佗』,足徵其為人名矣,疑服偶有不照也。」◎則虞案:蘇說是。左莊三十二年傳又有「史嚚」,又正義引世族譜齊雜人內有祝固史嚚,是皆人名。此史固與祝佗皆為人名無疑。

  〔七〕 王念孫云:「『數其常多先君桓公』,文不成義,當作『其數常多於先君桓公』,謂所用犧牲珪璧之數,常多於桓公也,故下文曰『桓公一則寡人再』。今本『其數』誤作『數其』,又脫『於』字。」◎蘇時學云:「案數語脫誤,不可疏解。」◎蘇輿云:「此句並無脫誤。『數其常』,謂以常數數之,即下所謂『桓公一則寡人再』者;『多先君桓公』,即多于先君桓公。古語如是,不必添『於』字。」◎陶鴻慶云:「王氏謂『數其』當為『其數』,是也。又謂『多』下脫『於』字,則非。『常多先君』者,即常多於先君也。古人文字簡直,多有此例。本篇第八章云『吾安能為仁而愈黥民耳矣』,謂愈於黥民也;第十四章云『楚巫微導裔款以見景公』,謂導於裔款也,並省去『於』字。史記驃騎列傳『所斬獲功已多大將軍』,言功多於大將軍也,例與此同。此主倒誤說也。」◎則虞案:陶說是。

  〔八〕 則虞案:此與左傳有出入。左昭二十年傳文云:「梁丘據與裔款言於公曰:『吾事鬼神,豐於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為諸侯憂,是祝史之罪也。諸侯不知,其謂我不敬君。盍誅於祝固史嚚以辭賓!』公說,告晏子。」云云。

  〔九〕 孫星衍云:「『若以為有益』上,疑脫『晏子曰』三字。」◎黃以周云:「盧校本旁注『晏子免冠曰』五字,云:『下文有「加冠」二字,則此當有「晏子免冠」之文。』」

  〔一十〕則虞案:左傳作「祝有益也,詛亦有損」。此「為」字之上疑挩「祝」字。

  〔一一〕孫星衍云:「遠拂,詩傳:『佛,輔也。』『拂』與『佛』同。」◎于鬯云:「案『拂』當讀為『{弗弓}』,『{弗弓}』,古『弼』字,輔即左輔,拂即右弼。雜上篇云:『則內無拂,而外無輔,輔拂無一人,』亦用『拂』字。」◎蘇輿云:「『拂』讀為『弼』。弼,所以輔正弓弩者也。荀子臣道篇:『有能比知同力,率群臣百吏而相與彊君撟君,君雖不安,不能不聽,遂以解國之大患,除國之大害,成于尊君安國謂之輔;有能抗君之命,竊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國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國之大利謂之拂。』是輔拂原有分別,不得訓『拂』為『輔』。孫說失之。」

  〔一二〕孫星衍云:「『嘿』當為『默』。說文:『瘖,不能言也。』玉篇:『於深切。』」◎蘇輿云:「『瘖』同『喑』。說苑正諫篇『下無言則謂之喑』。」◎則虞案:黃本「嘿」正作「默」。

  〔一三〕蘇輿云:「此言見周語韋注:『鑠,銷也。』」

  〔一四〕孫星衍云:「聊攝,杜預注左傳:『聊攝,齊西界也。平原聊城縣有攝城。』」◎則虞案:「攝」,一作「聶」。

  〔一五〕孫星衍云:「姑尤,杜預注左傳:『姑尤,齊西界也。姑水尤水,皆在城陽郡東南入海。』」◎則虞案:此二水繞齊東界,故云「姑尤以西」。

  〔一六〕則虞案:此與左傳合。傳云:「聊攝以東,姑尤以西,其為人也多矣,雖其善祝,豈能勝億兆人之詛!」

  〔一七〕則虞案:左傳作「其祝史薦信,是言罪也;其蓋失數美,是矯誣也。」上下說辭,左氏與此皆不同,外篇卻與左傳合。

  〔一八〕孫星衍云:「一本『刑』作『則』,非。」

  〔一九〕孫星衍云:「『余』,一本作『予』。」◎黃以周云:「元刻本作『予』。」◎則虞案:凌本誤作「子」。

  〔二十〕則虞案:「之乎」,齊人語也,即「諸」字,齊人語緩,公羊又作「之諸」。

  〔二一〕孫星衍云:「說文:『悛,止也,』玉篇『且泉切』。」◎則虞案:即今之「痊」字,方言:「致也。自山而東或曰悛。」

  〔二二〕于鬯云:「力,猶功也。周禮司勳職云『治功曰力。』(下文『多』字亦當即司勳職『戰功日多』之『多』,然文有脫。)」

  〔二三〕「邑狐」,孫星衍云:「一本作『孤』,地未詳。吾友洪亮吉曰『狐駘』,近是。『與穀』者,左傳昭十一年:『申無宇曰「齊桓公城穀而置管仲焉」。』杜預釋例:『濟北穀城中有管仲井。』」◎則虞案:城穀,見春秋莊三十二年經。左傳云:「城小穀,為管仲也。」』案齊有穀,魯有小穀。公羊經「城小穀」,解云:「二傳作『小』字,與左氏異。」是左傳作「城穀」,二傳作「城小穀」。今本左氏之「小」字,必後人誤添,此三傳今古文之分也。此云「邑狐與穀」,不作「小穀」,與左氏古文合。

  〔二四〕長孫元齡云:「左氏襄三十年傳:『豐卷將祭,請田焉,弗許,曰:「唯君用鮮,眾給而已。」』杜注:『鮮,野獸,眾臣祭以芻豢為足。』然則桓公賜邑於管仲,不啻食采,兼以為狩地,猶魯用重祭之比也。」

  〔二五〕孫星衍云:「地名,未詳。」

  〔二六〕孫星衍云:「『其宗廟之養鮮也』,言非宗廟常禮,故以為惡。左傳:『鳥獸之肉不登于俎』」。◎于省吾云:「按『養鮮』不詞,『養』本應作『羞』,爾雅釋詁:『羞,進也。』周禮庖人『與其薦羞之物』,注:『備品物曰薦,致滋味乃為羞。』然則『羞鮮』即進鮮。說文古文『養』作『〈羊攴〉』,甲骨文及金文『羞』字均作『〈羊又〉』,形近易訛。」◎則虞案:孫說有誤。「其宗廟之養鮮也」七字,疑後人字旁注文,其意即指上文「邑狐與穀,共宗廟之鮮」而言,後闌入正文,致失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