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道第一
《淮南子》首列《原道训》,高诱注:「原,本也。本道根真,包裹天地,以历万物,故曰原道,用以题篇。」本书《序志》篇:「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
《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刘勰所谓道,就是《易》道。
元钱惟善《文心雕龙序》:「自孔子没,由汉以降,老佛之说兴,学者趋于异端,圣人之道不行,而天地之大,日月之明,固自若也。当二家滥觞横流之际,孰能排而斥之?苟知以道为原,以经为宗,以圣为征,而立言著书,其亦庶几可取乎?呜呼!此《文心雕龙》所由述也。」
纪昀评(以下简称「纪评」):「自汉以来,论文者罕能及此。彦和以此发端,所见在六朝文士之上。」又:「文以载道,明其当然;文原于道,明其本然,识其本乃不逐其末。首揭文体之尊,所以截断众流。」
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以下简称「《札记》」):「《韩非子解老》篇曰:『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庄子天下》篇曰:『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案庄韩之言道,犹言万物之所由然。文章之成,亦由自然,故韩子又言:『圣人得之以成文章。』韩子之言,正彦和所祖也。」其实黄侃的意思,并非是说刘勰《原道》之道就是道家之道。《文心雕龙》全书虽以儒家思想为主,而并不排除玄学的影响,魏晋玄学就是以道家思想来说《易》的。自然之道和《易》道并不矛盾,而且在本篇是统一的。这里所谓道,兼有双重意义,广义乃指自然之道,狭义仅谓儒家之道。二者也是统一的。
文之为德也大矣〔一〕,与天地并生者,何哉〔二〕?夫玄黄色杂,〔三〕方圆体分〔四〕,日月迭璧〔五〕,以垂丽天之象〔六〕;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七〕:此盖道之文也〔八〕。
〔一〕《论语雍也》:「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中庸》:「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朱注:「为德,犹言性情功效。」此处句法略同,而德字取义有别。《易干文言》正义引庄氏曰:「
文谓文饰,以乾坤德大,故特文饰以为《文言》。」德即宋儒「体用」之谓,「文之为德」,即文之体与用,用今日的话说,就是文之功能、意义。重在「文」而不重在「德」。由于「文」之体与用大可以配天地,所以连接下文「与天地并生」。
〔二〕《庄子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此处推其说以论文。陆机《文赋》:「彼琼敷与玉藻,若中原之有菽。同橐钥之罔穷,与天地乎并育。」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以下简称「范注」):「下文云:『人文之元,肇自太极。』故曰与天地并生。」
〔三〕《易坤文言》:「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又《系辞下》:「物相杂,故曰文。」韩康伯注:「刚柔交错,玄黄相杂。」正义:「言万物递相错杂,若玄黄相间,故谓之文也。」《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杂五色。……天谓之玄,地谓之黄,……玄与黄相次也。」柳宗元《天说》:「彼上而玄者,世谓之天;下而黄者,世谓之地。」
淮南子天文训》:「天圆地方,道在中央。」又《兵略训》:「夫圆者,天也;方者,地也。」
〔五〕《说文》玉部:「璧,瑞玉圜也。」《尚书顾命》:「宣重光。」《释文》引马融云:「日月星也。太极上元十一月朔旦冬至,日月如迭璧,五星如连珠,故曰重光。」《庄子列御寇》:「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汉书律历志》:「宦者淳于陵渠复覆《太初历》晦朔弦望,皆最密,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六〕《易离》彖辞:「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正义:「丽谓附着也。」「丽天」,指日月附着于天空。《易系辞上》:「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又:「县(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
〔七〕《论语泰伯》:「焕乎其有文草。」集解:「焕,明也。」《小尔雅释诂》:「铺、敷,布也。」《易系辞上》:「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正义:「天有悬象而成文章,故称文也;地有山川原隰,各有条理,故称理也。」《易系辞上》:「在地成形。」韩康伯注:「『形』况山川草木也。」《论衡》:「天有日月星辰谓之文,地有山川陵谷谓之理。」(此佚文,据《意林》卷三引。)王叔玟《文心雕龙缀补》(以下简称「《缀补》」):「案《
〔八〕清钱大昕《味经窝类稿序》:「道之显者谓之文。」刘永济《文心雕龙原道篇释义》:「此篇论『文』原于『道』之义,既以日月山川为道之文,复以云霞草木为自然之文,是其所谓『道』,亦自然也。此义也,盖与『文』之本训适相吻合。『文』之本训为●,故凡经纬错综者,皆曰文,而经纬错综之物,必繁缛而可观。故凡华采铺棻者,亦曰文。惟其如此,故大而天地山川,小而禽鱼草木,精而人纪物序,粗而花落鸟啼,各有节文,不相凌乱者,皆自然之文也。然则道也,自然也,文也,皆弥纶万品而无外,条贯群生而靡遗者也。」这里所谓「道之文」,即天地之文,亦即自然之文。这是说:以上这些现象都是大自然的美丽的文采。斯波六郎《文心雕龙札记》(以下简称「斯波六郎」):「『道之文』意为表现『道』的『文』。」
仰观吐曜〔一〕,俯察含章〔二〕,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三〕;惟人参之〔四〕,性灵所锺,是为三才〔五〕。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六〕。心生而言立〔七〕,言立而文明〔八〕,自然之道也〔九〕。
〔一〕刘熙《释名释天》:「曜,耀也,光明照耀也。」《淮南子天文训》:「圆者主明,明者吐气者也。」魏明帝《山阳公赠册文》:「干精承祚,坤灵吐曜。」
〔二〕《札记》:「《易上经坤》六三爻辞:『含章可贞。』王弼注为『含美而可正』,是以『美』释章。」桥川时雄《文心雕龙校读》(以下简称「桥川时雄」):「吐曜,天文,即日月也。含章,地理,即山川也。仰观二句本《易上系辞》『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句。」地有山川之美,可称「含章」。
〔三〕《易系辞上》:「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正义:「天以刚阳而尊,地以柔阴而卑。」
《易系辞上》:「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韩康伯注:「夫有必始于无,故太极生两仪也。太极者,无称之称,不可得而名,取其有之所极,况之太极者也。」正义:「混元既分,即有天地,故曰:『太极生两仪』,即老子云『一生二』也。不言天地,而言两仪者,指其物体。下与四象相对,故曰两仪,谓两体容仪也。」
〔四〕《荀子王制》:「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参也。」杨倞注:「参,与之相参,共成化育也。」《礼记孔子闲居》:「三王之德,参于天地。」郑注:「参天地者,其德与天地为三也。」《中庸》:「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矣。」朱注:「与天地参,谓与天地并立为三也。」《汉书扬雄传》上:「参天地而独立兮。」注云:「参之言三也。」「之」,指天地。
〔五〕《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郑玄曰:「太极函三为一,相并俱生。是太极生两仪,而三才已见矣。」《易说卦》:「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后汉书张衡传》注:「三才,天地人。」白居易《与元九书》:「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经首之。」「性灵」,指人的智慧。《序志》篇:「
岁月飘忽,性灵不居。」以上是说有阴阳然后有天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人类。而在天地万物之中,惟人类乃「性灵所锺」,所以与天地并列为三才。
〔六〕黄叔琳校:「一本『实』上有『人』字,『心』下有『生』字。」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人』字当在上句『为』字上,为二句之主词,应增。『生』字则涉下『文心生而言立』句衍。」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拾遗》(一九八二年增订版,以下简称「《校注》」)谓此二句:「疑原作『为五行之秀气,实天地之心生』。下文『心生而言立』,即紧承『天地』句。《征圣》篇赞『秀气成采』,亦以『秀气』连文。」说可并存。《说文》:「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礼记礼运》篇:「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又曰:「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正义:「『天地之心』也者,天地高远在上,临下四方,人居其中央,动静应天地,天地有人,如人腹内有心,动静应人也。故云『天地之心』也。王肃云:『人于天地之间,如五藏之有心矣。人乃生之最灵,其心,五藏之最圣者也。』『
五行之端』也者,端犹首也。万物悉由五行而生,而人最得其妙气,明仁、义、礼、智,信为五行之首也。」「天地之心」就是天地的核心。
〔七〕扬雄《法言问神》篇:「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这个「心」字是指的人,「心」也可以指思想。刘勰此句意思是说:人出现了便有语言。
〔八〕「文明」,谓文章显明。
〔九〕《老子》第二十五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扬雄《法言君子》篇:「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论衡偶会》篇:「命,吉凶之主也。自然之道,适偶之数,非有他气旁物厌胜感动使之然也。」又《自然》篇:「妖气为鬼,鬼象人形,自然之道,非或为之也。」阮籍《达庄论》:「求得者丧,争明者失,无欲者自足,空虚者受实。夫山静而谷深者,自然之道也;得之道而正者,君子之实也。」「乾坤易简,故雅乐不烦;道德平淡,故无声无味。不烦则阴阳自通,无味则百物自乐,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风俗移易而同于是乐。此自然之道,乐之所始也。」
「自然之道」,就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唐独孤郁有《辨文》一文,发挥了《原道》篇的观点说:「夫天之文,位乎上;地之文,位乎下,人之文,位乎中。不可得而增损者,自然之文也。……夫天岂有意于文采耶?而日月星辰不可踰。地岂有意于文采耶?而山川丘陵不可加。八卦、《春秋》岂有意于文采耶?而极与天地侔(比)。夫自然者,不得不然之谓也。」
《札记》:「案彦和之意,以为文章本由自然生,故篇中数言自然,一则曰:『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再则曰:『夫岂外饰,盖自然耳。』三则曰:『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寻绎其旨,甚为平易。盖人有思心,即有言语,既有言语,即有文章,言语以表思心,文章以代言语,惟圣人为能尽文之妙,所谓道者,如此而已。此与后世言文以载道者截然不同。」
以上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五行组成的万物之中,人是最优秀的,只有人有性灵,能思想,所以有资格和天地并称为「三才」,而且人是宇宙的核心。人在天地之间,好象心在肉体内一样,是唯一能思想的事物。《日本学者论中国古代文学的特点问题》:「一九七四年出版吉川幸次郎的《中国文学史》。吉川幸次郎认为,中国古代文学的特点,一言以蔽之,就是『人本主义』。他举《孝经》中『
天地之性,人为贵』,《礼记礼运》篇中『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尚书泰誓》篇中『人非天地,无以为生;天地非人,无以为灵』等为例。……而表现这种『
人本主义』世界观的最具有决定意义的东西,那便是『语言文化』,典型而为『文学』。他举《文心雕龙》作证,《原道》篇曰:『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为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见《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一九八○年第二期)
傍及万品〔一〕,动植皆文〔二〕,龙凤以藻绘呈瑞〔三〕,虎豹以炳蔚凝姿〔四〕;云霞雕色,有踰画工之妙;草木贲华〔五〕,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六〕。
〔一〕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以下简称「《校证》」):「何焯校『傍』作旁。」《校注》:「按何校『旁』是。《说文》上部:『旁,溥也。』……《汉书郊祀志上》:『旁及四夷。』……其词性并与此同,足为推证。『旁及万品』者,犹言溥及万品耳。」「溥」,就是普。
〔二〕张衡《东京赋》:「动物斯生,植物斯长。」
〔三〕《论衡书解》篇:「龙鳞有文,于蛇为神;凤羽五色,于鸟为君;虎猛,毛蚡蜦;龟知,背负文:四者体文质,于物为圣贤。且夫山无林,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舄土;人无文,则为仆(朴)人,土山无麋鹿,舄土无五谷,人无文德,不为圣贤。」
〔四〕黄叔琳注(以下简称「黄注」):「《易》: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又曰:君子豹变,其文蔚也。」按此《革》九五、上六象辞。毛西河《仲氏易》引王湘卿云:「虎文疏而着曰炳,豹文密而理曰蔚。」正义:「有文章之美,焕然可观,有似虎变,其文彪炳。……然亦润色鸿业,如豹文之蔚缛,故曰『君子豹变』也。」「凝姿」,形成毛色的美。
〔五〕《校注》:「按《易序卦》传:『贲者,饰也。』此『贲』字亦当训为饰。……《书伪汤诰》:『贲若草木。』枚传:『贲,饰也。……焕然咸饰,若草木同华。』盖舍人语意所本。」「华」,花,谓草木装饰上花朵。《说苑反质》篇:「孔子卦得《贲》,喟然仰而叹息,……曰:『……白玉不雕,宝珠不饰。……』」此处以「雕」与「贲」对文,正犹《说苑》以「雕」与「饰」对文。
〔六〕范注引孙蜀丞云:「《三国蜀志秦宓传》:『或谓宓曰,足下欲自比于巢、许、四皓,何故扬文藻见瑰颖乎?宓答曰:仆文不能尽言,言不能尽意,何文藻之有扬乎?夫虎生而文炳,凤生而五色,岂以五彩自饰画哉,天性自然也。盖《河》、《洛》由文兴,《
六经》由文起,君子懿文德,采藻其何伤?』彦和语意本此。」纪评:「齐梁文藻,日竞雕华。标自然以为宗,是彦和吃紧为人处。」其实,锺嵘《诗品》亦揭「自然」之说,如云:「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自然英旨,罕值其人。」即其显例。《缀补》:「彦和于文,主自然美。然其所谓自然,乃雕琢后之自然也。」
至如林籁结响,调如竽瑟〔一〕;泉石激韵,和若球锽〔二〕。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三〕。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四〕!
〔一〕《庄子齐物论》:「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结」,构成。李详《文心雕龙补注》(以下简称「《补注》」):「宋玉《高唐赋》:纤条悲鸣,声似竽籁。」
〔二〕吴均《与宋元思书》:「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尚书益稷》:「戛击鸣球。」孔传:「球,玉磬。」「锽」,《说文》金部云:「钟声也。《诗》曰:钟鼓锽锽。」《说文》引《诗》见《周颂执竞》,今本《诗经》作「喤喤。」毛传云:「和也。」
〔三〕这两句一指形文,一指声文。「形立则章成」,指上文的「
动植皆文」而言。《荀子富国》:「为之雕琢刻镂,黼黻文章。」杨倞注:「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札记》:「彦和之意,盖谓声采由自然生,其雕琢过甚者,则寖失其本,故宜绝之,非有专隆朴质之语。」
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第一篇「自文字至文章」:「梁之刘勰,至谓『人文之元,肇自太极』,三才所显,并由道妙,『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故凡虎斑霞绮,林籁泉韵,俱为文章。其说汗漫,不可审理。」
〔四〕《易系辞上》:「形乃谓之器。」韩康伯注:「成形曰器。」此言无知觉之物,犹且声采并茂,何况有心思的人类,焉可无文耶?斯波六郎:「彦和从与『天之文』、『地之文』的关系以及与『
声之文』、『形之文』的关系,说明『人之文与天地并生』。《情采》篇中把『文』分成『形文』、『声文』、『情文』三种,并云由此『发而为辞章者,神理之数也』,这种说法和本篇的观点是相同的。」见《日本研究文心雕龙论文集》第四十四页。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自有天地以来就有文采,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鸟兽的文采,都是自然而然的。人为万物之灵,有了言语,就有文章,因而自然也有文采。
人文之元〔一〕,肇自太极〔二〕,幽赞神明〔三〕,《易》象惟先〔四〕。庖牺画其始〔五〕,仲尼翼其终〔六〕。而乾坤两位〔七〕,独制《文言》〔八〕。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九〕!
〔一〕《易贲》彖辞:「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李翱《杂说》:「日月星辰经乎天,天之文也;山川草木罗乎地,地之文也;志气言语发乎人,人之文也。」「元」指本源或根源。
〔二〕《易系辞上》:「是故易有太极。」正义:「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太初太一也。故老子曰『道生一』,即此太极是也。……天地剖判,固原乎太极,即人文之始,亦复有同然也。」《淮南子览冥训》:「引类于太极之上。」高诱注:「太极,天地始形之时也。」斯波六郎引《易》纬《干凿度》郑注释「太极」云:「气象未分之时,天地之所始也。」《晋书纪瞻传》:「顾荣言:『太极者,盖谓混沌时蒙昧未分。』」
〔三〕《校证》:「『赞』,黄本作『赞』,旧本俱作『赞』,《
御览》亦作『赞』。」按作「赞」是。《易说卦》:「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韩注:「幽,深也。赞,明也。」正义:「幽者隐而难见,故训为深也。赞者佐而助成,……故训为明也。……圣人所以深明神明之道,……神之为道,阴阳不测,妙而无方,生成变化,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汉书终军传》:「专神明之敬。」颜师古注:「明者,明灵,亦谓神也。」是「神明」即神道。
〔四〕《汉书眭两夏侯京翼李传赞》:「幽赞神明,通合天人之道者,莫着乎《易》、《春秋》。」《易系辞下》:「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正义:「谓卦为万物象者,法像万物,犹若干卦之象法像于天也。」《左传》昭公二年:「晋侯使韩宣子来聘,……见《易》象与鲁《春秋》。」杜注:「《易》象,上下经之象辞。」按《易》象指卦象而言。《干卦》正义:「悬挂物象,以示于人,故谓之卦。」下文「庖牺画其始,仲尼翼其终」者,即指卦象而言。
〔五〕明梅庆生注(以下简称「梅注」):「『庖牺画其始』,亦作『虙牺』。……《易系辞下》曰:『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虙」一作「伏」。明王惟俭《文心雕龙训故》(以下简称「《训故》」):「
《易》正义:『伏羲氏有天下,龙马负图,以出于河,遂法之,画八卦。』」
此处以为天文、地文、人文,于混沌初开之时,即已自然呈现,然缺乏记载工具,必至庖牺画卦,书契出现后,方有文学。
〔六〕《训故》:「《易》传:夏商之末,《易》道中微,文王拘于羑里,系以彖辞,《易》道复兴。」黄注:「《易通卦验》:孔子作《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说卦》、《序卦》、《杂卦》为《十翼》。」《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好《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汉书艺文志》:「至于殷、周之际,纣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诸侯顺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子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十篇。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历三古。」桥川时雄:「按翼必两相辅,故引申为辅义,文王《易经》本分为上下两卷,十翼辅成二卷之义也。」《论衡谢短》篇:「
伏羲作八卦,文王演为六十四,孔子作《彖》、《象》、《系辞》,三圣重业,《易》乃具足。」
〔七〕《干》卦为天而高,《坤》卦为地而卑,二者有固定部位,故曰「两位」。
〔八〕《札记》:「《周易音义》:『《文言》,文饰卦下之言也。』正义引庄氏曰:『文谓文饰,以乾坤德大,故特文饰以为《文言》。』按此二说与彦和意正同。」《易干文言》正义「《文言》者,是夫子第七翼也。以《干》《坤》其《易》之门户邪?其余诸卦及爻,皆从《干》《坤》而出,义理深奥,故特作《文言》以开释之。」他卦无《文言》,止《干》《坤》两卦有,故曰「独制《文言》」。阮元《文言说》:「孔子于《干》《坤》之言,自名曰文,此千古文章之祖也。为文章者,不务协音以成韵,修辞以达远,使人易诵易记,而惟以单行之语,纵横恣肆,动辄千言万字,不知此乃古人所谓直言之言,论难之语,非言之有文也,非孔子之所谓文也。《文言》数百字,几于句句用韵。孔子于此,发明《干》《坤》之蕴,诠释四德之名,几费修词之意。……不但多用韵,抑且多用偶。……凡偶皆文也。于物两色相偶而交错之,乃得名为文,文即象其形也。」
〔九〕《易复》彖辞:「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王弼注:「复者,反本之谓也。天地以本为心者也。」正义:「天地养万物以静为心,……寂然不动,此天地之心也。」
这里说《干》《坤》两卦所以独制《文言》,是因为言语之文饰,是天地之本心,意思是说人之有言语,而言语又有文饰,是自然本有的特点。
若乃《河图》孕乎八卦〔一〕,《洛书》韫乎九畴〔二〕,玉版金镂之实,丹文绿牒之华〔三〕,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四〕。
〔一〕纪评:「何晏《论语注》引孔安国之说,谓《河图》即八卦,与此孕乎八卦语相合。」《易系辞上》:「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正义:「河龙图发,洛龟书感。《河图》有九篇,《洛书》有六篇。孔安国以为《河图》则八卦是也,《洛书》则九畴是也。」《汉书五行志》:「刘歆以为虙牺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雒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
〔二〕《尚书洪范》:「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孔传:「天与禹,洛出书,神龟负文而出,列于背有数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正义:「畴是辈类之名,言其每事自相为类者九,九者各为一章,故《汉书》谓之九章。」《论衡正说》篇:「禹之时得《洛书》,书从洛水中出,《洪范》九章是也。」
《札记》:「《汉书五行志上》:『初一曰五行;次二曰羞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艾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畏用六极。』凡此六十五字,皆《雒书》本文。彦和云:『《
洛书》韫乎九畴。』正同此说。」
〔三〕范注:「《尚书中候握河纪》:『河龙出图,洛龟书感,赤文绿字,以授轩辕。』(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
《后汉书崔骃传》:「乃将镂玄珪,册显功。」注:「《诗含神雾》曰:『刻之玉版,藏之金匮。』」又《张衡传》:「
而伪称洞视玉版。」注:「《遯甲开山图》曰:『禹游于东海,得玉珪,碧色,长一尺二寸,圆如日月,以自照,自达幽冥。』」
《大戴礼记保傅》:「书之玉版,藏之金柜。」《汉书晁错传》:「刻于玉版,藏于金匮。」《山海经中山经》:「
玄扈之水。」郭注引《河图》云:「(苍颉)临于玄扈洛汭,灵龟负书,丹甲青文。」《淮南子俶真训》:「洛出丹书,河出绿图。」《御览》八一引《中候考河命》:「黄龙负卷舒图,赤文绿错。」注:「错,分也;文而以绿色分其间。」即所谓丹文绿牒。金镂,当指铜器镂文,《淮南子俶真训》言牺尊「镂之以剞●」、「华藻镈鲜」者(古以金饰物谓之镈)是也。《后汉书方术传序》:「神经怪牒,玉策金绳。」本书《封禅》篇:「固知玉牒金镂,专在帝皇也。」魏文帝《典论》:「汉帝卫侯送葬,皆珠襦玉匣,玉匣形如铠甲,连以金镂。」「镂」,刻也。纬书《尚书中候》称尧时「荣光出河,龙马衔甲,赤文绿地」。刘勰实据《书》纬,易「赤」为「丹」,曰「丹文绿牒」。「牒」,书版。
「玉版」二句,互文见义,实谓玉版、金镂、丹文、绿牒的华、实。《文心》常用华、实比喻辞采的文和质,《征圣》篇:「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
〔四〕《诗召南采苹》:「谁其尸之?有齐季女。」毛传:「
尸,主。」《易系辞上》:「阴阳不测之谓神。」韩注:「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者也。」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设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远。」李善注:「神理犹神道也。《周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曹植《武帝诔》:「人事既关,聪镜神理。」(诔文残缺,辑录于《全三国文》)《文选》谢灵运《述祖德》诗,歌颂祖父谢玄功绩说:「万邦咸震慑,横流赖君子。极溺由道情,龛暴资神理。」吕延济注后两句说:「
言拯横流之溺,由怀道情;胜暴静乱,资神妙之理。」这诗中的「道情」与「神理」互文,合「神」与「道」便是「神道」。两句所表达的正是「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的意思。显然,「神理」之义,是本之于《周易》的。
《论衡自然》篇:「或曰:『太平之应,河出图,洛出书,不画不就,不为不成,天地出之,有为之验也。……』曰:此皆自然也。夫天安得以笔墨而为图书乎?天道自然,故图书自成。」
自鸟迹代绳,文字始炳〔一〕,炎皞遗事,纪在《三坟》〔二〕,而年世渺邈,声采靡追〔三〕。
〔一〕孔安国《尚书序》:「古者伏牺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许慎《说文解字序》:「
黄帝之史苍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作书契。」范注:「《易下系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鸟迹,谓书契也,《情采篇》:『镂心鸟迹之中。』」《吕氏春秋君守》篇高诱注:「苍颉生而知书写,仿鸟迹以造文章。」本书《练字》篇:「夫文象列而结绳移,鸟迹明而书契作。」《易革》象辞:「大人虎变,其文炳也。」《说文》:「炳,明也。」「炳」是彰明显著。
〔二〕「炎」,指炎帝神农氏、太皞伏牺氏。黄注:「《三坟》书久亡。元吴莱《三坟辨》:『《三坟》书,近出伪书也。世或传。大抵言伏羲本山坟而作《连山》,神农本气坟而作《归藏》,黄帝本形坟而作《乾坤》。无卦爻,有卦象,文鄙而义陋,与周官太卜所掌异焉。』」《左传》昭公十二年:「(楚)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杜注:「皆古书名。」正义:「孔安国《尚书序》云:『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周礼》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郑注:『楚灵王所谓《三坟》、《五典》是也。』贾逵云:『《三坟》,三王之书。』张平子说:『三坟三礼,礼为大防。……《书》曰:谁能典朕三礼。三礼,天地人之礼也。』……马融说:『三坟三气,阴阳始生天地之气也。』……此诸家者各以意言,无正验,杜所不信,故云皆古书名。」马叙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今所谓《三坟》,晁公武、陈振孙皆以为伪书,出毛渐。」(《
文学月刊》,一九三二年五月)
〔三〕「靡追」,无从考究。
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一〕。元首载歌〔二〕,既发吟咏之志;益稷陈谟,亦垂敷奏之风〔三〕。夏后氏兴,业峻鸿绩〔四〕,九序惟歌〔五〕,勋德弥缛〔六〕。
〔一〕《校注》:「『始』,黄校云:『冯本作为。』按《御览》引作『为』。《征圣》篇:『远称唐世,则焕乎为盛。』辞义与此同,可证作『为』是也。上文『鸟迹代绳,文字始炳』,已言文之起原;下言『元首载歌,……益稷陈谟』云云,正明唐虞文章焕乎为盛之绩。若作『始盛』,匪特上下文意不属,且与『文字始炳』之『始』字重出矣。」
《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焕」,鲜明。孔子专言尧,而历来尧舜并称,故此连及舜。此处所谓「文章」,为广义的文章,原指典章制度而言。
〔二〕《尚书益稷》篇(今文作《皋陶谟》):「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拜手稽首,扬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屡省乃成。钦哉。』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孔传:「元首,君也。」指舜。又:「载,成也。」
〔三〕《札记》:「案彦和以『元首载歌』、『益稷陈谟』属之文章,则文章不用礼文之广谊。」《尚书夏书》有《益稷》。孔传云:「禹称其人,因以名篇。」正义云:「禹言暨益暨稷,是禹称其二人。二人佐禹有功,因以此二人名篇。」《尚书舜典》:「敷奏以言,明试以功。」孔传:「敷,陈也;奏,进也。诸侯四朝各使陈进治礼之言。」「益稷」,益和后稷。「陈谟」,《说文》锴注:「泛议将定其谋曰谟。」「垂」,流传。按《益稷》篇云:「敷纳以言。……帝不时,敷同日奏罔功。」
〔四〕《札记》:「案业、绩同训功,峻、鸿皆训大,此句位字,殊违常轨。」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以下简称「《集注》」):「案《正纬》篇:『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征圣》篇:『抑引随时,变通会适。』《祝盟》篇:『凡群言发华,而降神实务。』《
铭箴》篇:『铭实表器,箴维德轨。』位字均与此同例,非违常轨也。」
〔五〕梅注:「《左传》云:『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六府三事,谓之九功。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按此见文公七年。《尚书大禹谟》:「
禹曰:于,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坏。」孔传:「六府三事之功,有次叙,皆可歌。」《汉书礼乐志》:「皆学歌九德。」师古注:「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六府三事谓之九功。九功之德皆可歌也,故言九德也。」本书《明诗》篇:「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又《时序》篇:「至大禹敷土,九歌咏功。」
〔六〕「勋德」,即功德。《校注》:「《说苑修文》篇:『德弥盛者文弥缛。』」「缛」,繁采饰也。
逮及商周,文胜其质〔一〕,《雅》《颂》所被,英华日新〔二〕。文王患忧〔三〕,繇辞炳曜〔四〕,符采复隐〔五〕,精义坚深。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六〕,制《诗》缉《颂》〔七〕,斧藻群言〔八〕。
〔一〕《论语雍也》:「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汉书杜钦传》:「殷因于夏,尚质;周因于殷,尚文。」《校注》:「按《礼记表记》:『子曰:虞夏之质,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胜其质;殷周之质,不胜其文。』舍人遣词本此。」
〔二〕范注:「郑玄《诗谱序》:『迩及商王,不风不雅。』正义曰:『商亦有风雅,今无商风雅,唯有其颂,是周世弃而不录。故云:「近及商王,不风不雅。」言有而不取之。』」「被」同披。「英华」,花,喻辞采。《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通变》篇:「虞夏质而辨,商周丽而雅。」
〔三〕《易系辞下》:「《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史记太史公自序》:「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周易正义序》:「卦辞、爻辞并是文王所作。」
〔四〕《左传》僖公四年:「且其繇曰。」杜注:「繇,卜兆辞。」又闵公二年:「成季之繇。」杜注:「繇,卦兆之占辞。」即指卦辞和爻辞。「炳曜」,光辉照曜。
〔五〕《补注》:「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刘逵注:『
符采,玉之横文也。』」按原赋云:「符采彪炳,晖丽灼烁。」「符采」盖言玉之光采,在此指文章的自然文采。《练字》篇:「复文隐训。」《总术》篇:「奥者复隐。」《隐秀》篇:「隐以复意为工。」
〔六〕《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云:「谯周曰:以太王所居周地为采邑,故谓周公。」《尚书金縢》:「乃元孙不若旦多材多艺。」「振」原作「缛」。冯舒校云:「『缛』,朱改作『振』,按《御览》改。」《补注》:「应璩《与王将军书》:『雀鼠虽微,犹知徽烈。』」(《文选》刘峻《广绝交论》李善注引)「振」,振兴,发扬。《诗小雅角弓》:「君子有徽猷。」毛传:「徽,美也。」「徽烈」,美业。
〔七〕《校证》:「『制』原作『剬』,今据《御览》改。『制』『剬』隶书形近而讹。《宗经》篇:『据事剬范。』唐写本『剬』作『制』。《史记五帝本纪》:『依鬼神以剬义。』《正义》:『剬,古制字。』又《正义论字例》:『制字作剬,此之般流,缘古少字,通共享之。』此『制』讹为『剬』之证。(《正义》以「制」「
剬」为古今字,非。)」「制诗」,言制作诗篇。《训故》:「《书》:周公居东二年,乃为之诗以贻王,名之曰《鸱鸮》,王亦未敢诮公。《国语》:周文公之为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按此见《周语》。范注:「据《毛诗豳风七月序》,《七月》周公所作;据《尚书金縢》,《鸱鸮》周公所作;据《国语周语上》,《时迈》亦周公所作:故彦和云『剬诗缉颂』也。」「缉」,即辑。
《校注》:「按《国语周语中》:『周文公之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汉书刘向传》:『文王既没,周公思慕歌咏文王之德,其诗曰:「于穆清庙,……秉文之德。」』《吕氏春秋古乐》篇:『周公旦乃作诗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以绳文王之德。』是《小雅常棣》、《大雅文王》、《周颂清庙》,并周公所制。故舍人云然。」
〔八〕《扬子法言学行》篇:「吾未见好斧藻其德,若斧藻其楶者。」李轨注:「斧藻,犹刻桷丹楹之饰。」司马光集注:「斧,斲削也;藻,文饰也。」范注:「《尚书大传》:『周公摄政六年,制礼作乐。』此斧藻群言也。」张华《女史箴》:「斧之藻之。」「斧藻」,修饰删正之意。
至夫子继圣,独秀前哲〔一〕,镕钧六经〔二〕,必金声而玉振〔三〕;雕琢情性〔四〕,组织辞令,木铎起而千里应〔五〕,席珍流而万世响〔六〕,写天地之辉光〔七〕,晓生民之耳目矣〔八〕。
〔一〕李曰刚《文心雕龙斟诠》(以下简称「《斟诠》」):「继圣,谓继文王、周公而为圣也。」《宋书符瑞志上》:「夫体睿穷几,含灵独秀,谓之圣人。」「秀」,异也。《孟子万章》:「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本书《序志》篇:「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
〔二〕《汉书董仲舒传》:「夫上之化下;下之从上。犹泥之在钧,唯甄者之所为。犹金之在镕,唯冶者之所铸。」颜师古注:「镕谓铸器之模范也。钧,造瓦之法,其中旋转者。」「镕钧」,陶铸之意,以喻修订。
〔三〕《孟子万章下》:「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赵岐注:「孔子集先圣之大道,以成己之圣德者也,故能金声而玉振之。振,扬也。故如金声之有杀,振扬玉音,终始如一也。」朱注:「犹作乐者集众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也。成者,乐之一终,《书》所谓『《箫韶》九成』是也。金,钟属;声,宣也;玉,磬也;振,收也。此言圣德全备,如作乐之以钟发声,以磬收韵,集音之大成也。」
〔四〕《淮南子精神训》:「衰世凑学,不知原心反本,直雕琢其性,矫拂其情,以与世交。」高诱注:「雕琢其天性,拂戾其本情,以合流俗,与世人交接也。」《淮南子精神训》先「性」后「情」。陆机《演连珠》:「情生于性。」按「情性」,元刻本、两京本,俱作「性情」,《御览》亦作「性情」,为是。「雕琢性情」犹陶冶性情,指修身言,「组织辞令」,指修辞言。
〔五〕《校注》:「『起』,《御览》引作『启』。何焯校作『启』。按『启』字义长。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亦并作『启』,不误。『启』、『起』音近,易讹。」《校证》:「『起』,各本作『启』,梅改;黄本、张松孙本俱从之。」
《易系辞上》:「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论语八佾》:「仪封人出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安国注曰:「木铎,施政教时所振也。言天将命孔子制作法度以号令于天下。」《尚书胤征》:「遒人以木铎巡于路。」孔传:「木铎,金铃木舌,所以振文教。」
〔六〕《礼记儒行》:「哀公命席,孔子侍,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正义:「席犹铺陈也。珍谓美善之道,言儒能铺陈上古尧舜美善之道,以待君上聘召也。」「流」,传播。「响」,响应。
〔七〕《易大畜》象辞:「辉光日新其德。」此句言夫子文采足与日月同光,照耀天地。
〔八〕此句言夫子之言论有启聋振瞶之功。
以上为第二段,叙述「人文」的发展历史,从八卦开始,其次是《河图》、《洛书》。创始文字以后,有了《三坟》,经过夏、商,周文王、周公以至孔子,集其大成。
爰自风姓〔一〕,暨于孔氏,玄圣创典〔二〕,素王述训〔三〕,莫不原道心以敷章〔四〕,研神理而设教〔五〕,取象乎河洛〔六〕,问数乎蓍龟〔七〕,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八〕;然后能经纬区宇〔九〕,弥纶彝宪〔一○〕,发挥事业〔一一〕,彪炳辞义。〔一二〕
〔一〕《史记三皇本纪》:「太皞庖牺氏,风姓。」庖牺即伏羲。
〔二〕《庄子天道》篇:「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纪评:「玄圣当指伏羲诸圣,若指孔子,于下句为复。」范注:「玄圣应作元圣。《说文》:『元,始也。』」张衡《东京赋》薛综注:「玄,神也。」「玄圣」,谓神明的圣王,如伏羲。
〔三〕上文说「幽赞神明,《易》象惟先。庖牺画其始,仲尼翼其终」。「述训」正指孔子的「翼其终」,「创典」则是伏羲的「画其始」。
《北堂书钞》五十二引《论语谶》:「子夏曰:仲尼为素王。」《淮南子主术训》:「孔子……专行教道,以成素王。」《汉书董仲舒传》:「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论衡超奇》篇:「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杜预《春秋左氏传序》:「说者以为仲尼自卫反鲁,修《春秋》,立素王。」正义:「素,空也。言无位而空王之也。孔子自以为素王,故作《春秋》立素王之法。」素王指有帝王之道而无其位的圣王,如孔子。《论语述而》:「子曰:述而不作。」孔子自以无天子之位,不能担当作者之任,修订《六经》,都是传述先王旧文。刘勰以伏羲为有位的「玄圣」,乃称其「创典」,即创制礼典,指始画八卦;孔子为无位的「素王」,则称其「述训」,传述故训。
〔四〕《荀子解蔽》篇:「人心之危,道心之微。」「道心」,发于义理之心,对人心而言。《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朱子全书尚书》:「人心,人欲也;道心,天理也。所谓人心者,是血气和合做成,道心是本来禀受得仁义礼智之心。」蔡传:「心者,人之知觉,主于中而应于外者也。指其发于形气者而言,则谓之人心。指其发于义理者而言,则谓之道心。人心易私而难公,故危;道心难明而易昧,故微。」
《校证》:「『以敷章』,各本作『裁文章』,黄本从《御览》改。徐云:『《御览》作「原道心以敷章」,对下句,是。』案《镕裁》篇云:『两句敷为一章。』则『敷章』亦本书恒语。」「敷章」,发布辞采。
〔五〕《易观》彖辞:「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正义:「神道者,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圣人法则天之神道,本身自行善,垂化于人,不假言语教戒,……在下自然观化服从。」饶宗颐《文心雕龙集释稿》(以下简称「《集释稿》」):「神道,刘勰变言曰『神理』者,因上文言『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使上下文意相贯。」(见《文心雕龙研究专号》)唐逢行珪《进鬻子表》:「莫不原道心以裁章,研神圣而启沃,弥纶彝训,经纬区中。」即出于此。
〔六〕「河洛」谓《河图》《洛书》。「象」者,法也。
〔七〕《易系辞上》:「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数」,运数,气数。古人卜用龟,筮用蓍。《论衡卜筮》篇:「夫蓍之为言耆也,龟之为言旧也。明狐疑之事,当问耆旧也。」
〔八〕《易贲》彖辞:「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李鼎祚《周易集解》引虞翻云:「日月星辰为天文也。」又引干宝曰:「四时之变,县乎日月;圣人之化,成乎文章。」正义:「
圣人观察人文,则《诗》《书》《礼》《乐》之谓,当法此教而化成天下也。」「极」,穷尽。「成化」,完成教化。
〔九〕《左传》昭公二十五年:「礼,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正义:「言礼于天地,犹织之有经纬,得经纬相错乃成文。」又二十八年:「经纬天地曰文。」《诗大雅皇矣》毛传同。《史记始皇本纪》:「经纬天下。」「区宇」,《文选东京赋》:「区宇乂宁。」五臣刘良注:「区宇,天地也。」即天下四方之意。挚虞《
汉高祖赞》:「经略区宇。」「经略」与经纬义同,喻治理。《程器》篇:「摛文必在纬军国。」
〔一○〕《易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正义:「弥谓弥缝补合,纶谓经纶牵引。」《尚书冏命》:「永弼乃后于彝宪。」孔传释「彝宪」为「常法」。《序志》篇:「弥纶群言为难。」与「弥纶彝宪」的弥纶皆谓包罗统括。
〔一一〕挥,原作「辉」。何焯校云:「疑作挥。」范注引孙蜀丞曰:「『辉』当作挥。《御览》引正作挥,当据正。」桥川时雄:「《
易说卦》:『发挥于刚柔。』《释文》引郑注云:『挥,扬也。』」《校注》:「《程器》篇:『君子藏器,待时而动,发挥事业。』尤为明证。其作『辉』者,乃音之误。」《校证》:「按王惟俭本正作挥。」《易系辞上》:「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易坤文言》:「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序志》篇:「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即谓「发挥事业」。
〔一二〕「彪炳」,辉煌,言文采焕发。《明诗》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诗品》评郭璞诗:「宪章潘岳,文体相辉,彪炳可翫。」「彪炳辞义」,使辞义鲜明。
《颜氏家训文章》篇论文章之作用云:「朝廷宪章,军旅誓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不可暂无(一本作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灵,从容风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与此处所云「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挥事业,彪炳辞义」者略同。
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一〕,旁通而无滞〔二〕,日用而不匮〔三〕。《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四〕。」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五〕。
〔一〕「以明道」的「以」,《校证》谓:「原作『而』,今从《
御览》改。此文『道沿圣以垂文』二句,以『以』字札句为偶,下文『旁通而无滞』二句,以『而』字札句为偶,『弥缝文体』,至为明白。」「沿」,因也。
《札记》:「物理无穷,非言不显,非文不传,故所传之道,即万物之情,人伦之传,无小无大,靡不并包。」《汉书司马迁传》:「孔子之时,上无圣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又曰:「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后汉书刘瑜传》:「垂文炳耀。」罗根泽说:「道不可见,可见者惟明道之圣,所以欲求见道,必需征圣。所以又作《征圣》篇云:『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圣人往矣,其人不可征,惟有征沿圣以垂之文,所以又作《宗经》篇。」(《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册二百十五页)
〔二〕黄叔琳校:「『滞』,一作『涯』,从《御览》改。」范校:「铃木云:予所见《御览》作『涯』,不作『滞』。」范注引孙蜀丞曰:「『无涯』与『不匮』义近,不当改作『滞』也。《御览》引此文亦作『涯』,不作『滞』,未知所据。」据此改作「涯」为是。「旁」,溥也。「旁通」,犹言遍通。
〔三〕《左传》襄公二十九年:「用而不匮,永锡尔类。」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袁宏《三国名臣赞》:『仁义在躬,用之不匮。』」《文赋》:「涂无远而不弥,理无微而弗纶,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
〔四〕《易系辞上》:「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韩注:「辞,爻辞也。」正义:「鼓谓发扬,天下之动,动有得失,存乎爻卦之辞,谓观辞以知得失也。」按此处所谓「辞」,本指爻辞,下文承《易》之文句而引申之,「辞」的含义遂扩大而为泛指文辞。
〔五〕此处「道之文」,指圣人之道的文采。
第三段说明圣人之道和文的关系,圣人是通过文辞来进行教化的,而文辞之所以能起鼓动作用,就在它有艺术性。
赞曰〔一〕:道心惟微〔二〕,神理设教〔三〕。光采玄圣,炳耀仁孝〔四〕。龙图献体,龟书呈貌〔五〕。天文斯观〔六〕,民胥以效〔七〕。
〔一〕范注:「本书《颂赞》篇云:『赞者,明也,助也。』……《易说卦》传云:『幽赞于神明而生蓍。』韩注曰:『赞,明也。』此彦和说所本。」
《史通论赞》篇:「夫每卷立论,其烦已多。而解论以赞,为黩弥甚,亦犹文士制碑,序终而续以铭曰;释氏演法,义尽而宣以偈言。」
〔二〕《札记》:「此荀子引《道经》之言,而梅赜伪古文采以入《大禹谟》,其辩详见太原阎君《尚书古文疏证》。」范注:「《荀子解蔽》篇引《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梅赜采此文入伪《大禹谟》,改两之字为惟字,彦和时不知《古文尚书》伪造,故用其语。」孔传:「微则难明。」这是说「道心」是幽微难明的。
〔三〕「神理设教」,即以神道设教。
〔四〕上文云:「繇辞炳曜。」《诏策》篇:「符命炳耀。」说文:「耀,照也。」
《孟子离娄》:「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又:「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论语学而》:「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经开宗明义章》:「夫孝,德之本,教之所由生也。」儒家之道以仁为核心,仁以孝为根本。刘勰评论某些作家作品时,也是以仁、孝作为一种尺度的。如《诸子》篇:「至如商韩,六虱五蠹,弃孝废仁,轘药之祸,非虚至也。」《程器》篇:「黄香之淳孝。」《指瑕》篇:「左思《七讽》,说孝而不从,反道若斯,余不足观矣。」这说明刘勰原道仍以儒家思想为主。
〔五〕《礼记礼运》:「河出马图。」郑注:「马图,龙马负图而出也。」《竹书纪年》:「黄帝祭于洛水。」沈约附注:「龙图出河,龟书作洛,赤文篆字,以授轩辕。」《宋书符瑞志》「作」作「出」,余全同。
〔六〕《易贲》彖辞:「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斯」是用以把宾语提置动词前的助词。「天文」,指《河图》、《洛书》。
〔七〕《诗小雅角弓》:「尔之教矣,民胥效矣。」郑笺:「
天下之人皆学之,言上之化下,不可不慎。」《尔雅释诂》:「胥,皆也。」
征圣第二
「第」,唐写本作「弟」,以下各篇同。
范注:「征,验也,谓验之于圣人遗文也。……彦和此篇所称之圣,指周公、孔子。」
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国文月刊》第二十一期):「《书洪范》:『次八曰念用庶征。』郑康成曰:『征,验也。』又《礼记中庸》:『虽善无征,无征不信。……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郑康成曰:『征或为证。』又《汉书贾谊传》:『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注:『师古曰:征,证验也。』……《礼记文王世子》:『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郑康成曰:『先圣,周公若孔子。』又本篇曰:『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李曰刚《斟诠》:「彦和此篇所称之圣,即指孔子,虽曾有『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焉』之言,特叙笔偶及公旦耳。故篇中独举孔子之言论著述为多。两谓夫子,屡称文章,皆指仲尼。况征诸《序志》『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等句,则实属意于孔子无疑矣。」
孙德谦《太史公书义法》卷上《宗经》篇:「刘彦和作《文心雕龙》,《征圣》而下,继以《宗经》。所以析为二篇者,《征圣》之意,则以圣人之言用为考征,其文称『先王圣化,布在方册,夫子风采,溢于格言』是也。昧者不察,见其中有『必宗于经』之说,遂谓此与《宗经》无异。吾谓不然。《征圣》、《宗经》,明明各自为篇。《宗经》者,盖言文章体用俱备于经,与《征圣》之奉圣人论文为主者,其道则有别。《易》之『同归殊涂』(见《系辞下》),是其说也。」
刘永济《校释》:「纪昀评此篇为装点门面,谓『推到究极,仍是宗经』,非也。盖《征圣》之作,以明道之人为证也,重在心。《
宗经》之篇,以载道之文为主也,重在文。……二义有别,显然可见。」
《原道》篇说:「道沿圣以垂文。」揆刘勰之意,「道」、「圣」、「经」三者为连锁关系,「道」为「圣」之本,「圣」为「经」之本,而「经」为后世文章之本。所以本篇说:「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
所谓「征圣」是「征于圣」的简称,就是以圣人作标准来验证,也就是从圣人那里找根据。刘勰认为只要取验于周公孔子的著作,文章就有了师范,所以《序志》篇说「师乎圣」,即要后世为文者取法于古代圣人。
此篇以人为主,故曰征圣;下篇以书为主,故曰宗经。
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一〕。陶铸性情,功在上哲〔二〕。夫子文章,可得而闻〔三〕,则圣人之情,见乎文辞矣〔四〕。
〔一〕《礼记乐记》:「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郑注:「述,谓训其义也。」正义:「圣者通达物理,故作者之谓圣,则尧、舜、禹、汤是也。」「明者辨说是非,故修述者之谓明,则子游、子夏之属是也。」《汉书礼乐志》:「作者之谓圣。」注云:「作者谓有所兴造也。」《礼乐志》又云:「述者之谓明。」注云:「述谓明辨其义而循行也。」《论语述而》:「子曰:述而不作。」《论衡书解》篇:「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述作者之意,采圣人之志。」张华《博物志》:「圣人制作曰经,贤者著述曰传。」
〔二〕《庄子逍遥游》:「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此处乃谓圣人(尧、舜、周、孔)之教化,将以陶铸众人之性情。《原道》篇云:「夫子继圣,独秀前哲。……雕琢情性,组织辞令。」「雕琢情性」,即此陶铸性情。《荀子性恶》篇:「凡所贵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然则圣人之于礼义积伪,亦犹陶埏而生之也。」此正强调圣人之「陶」化凡人。《法言学行》篇:「或曰:『人可铸与?』曰:孔子铸颜渊矣。」《魏书儒林传》引常爽《六经略注序》:「然则仁义者,人之性也;经典者,身之文也,所以陶铸神情,启悟耳目。」陶铸之义,即包含一切教化在内。刘勰《灭惑论》云:「其弥纶神化,陶铸群生,无异也。」「功」谓功绩。《程器》篇:「自非上哲,难以求备。」《时序》篇:「
中宗以上哲兴运。」上哲,即「上智」,此处指圣人。以上是说圣人著述,莫不有人文化成的作用,即一方面可陶铸性情,敦励品德;一方面可移风易俗,化成天下。
〔三〕《论语公冶长》:「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邢昺疏:「子贡言夫子之述作威仪礼法,有文彩形质着明,可以耳听目视,依循学习,故可得而闻也。」刘宝楠《论语正义》:「据《
世家》(《史记孔子世家》)诸文,则夫子文章,谓《诗》《书》《礼》《乐》也。」
〔四〕范注:「《易下系辞》:『圣人之情见乎辞。』唐写本无『文』字。案文谓文章,辞谓言辞。义有广狭,似不可删,循绎语气,亦应有『文』字。」《易系辞下》:「圣人之情见乎辞。」正义:「辞则言其圣人所用之情,故观其辞而知其情也。」「见」,同现。杨明照《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举正》:「此用《易系》,并无增改。诚以『辞』即『文辞』,一言已足,无须更加『文』字。……今本盖传写者涉上下『文』字而衍。」(《文学年报》第三期)
先王声教〔一〕,布在方册〔二〕;夫子风采〔三〕,溢于格言〔四〕。
〔一〕《校证》:「『声教』原作『圣化』,据唐写本改。《练字》篇亦云『先王声教』。」《尚书禹贡》:「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孔传:「此言五服之外,皆与王者声教而朝见。」正义:「皆与闻天子威声文教,时来朝见。」蔡传:「
声,风声。教谓教化。」
〔二〕《礼记中庸》:「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郑注:「方,版也;策,简也。」正义:「言文王为政之道,皆布列于方牍简策。」「方」是木板,「册」是穿起来的竹片,与策通用。「方册」,泛指书籍。
〔三〕「风采」,唐写本作「文章」。如作「文章」,则与上文「
夫子文章」重出,仍以「风采」为是。《汉书霍光传》:「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师古注:「采,文采。」《书记》篇云:「
所以散郁陶,托风采。」「风采」谓风度文采。
〔四〕唐写本「于」作「乎」。范注:「《论语比考谶》云:『格言成法,亦可以次序也。』(《文选》潘岳《闲居赋》注引,又沈约《奏弹王源》注引。)《(孔子)家语五仪》篇云:『口不吐训格之言。』注:『格,法也』」。「格言」盖即可以为法之语。《三国魏志崔琰传》云:「此周、孔之格言,二经之明义。」「格言」,在此指《论语》等书而言。《中庸》:「是以声名洋溢乎格言。」
是以远称唐世,则焕乎为盛〔一〕;近褒周代,则郁哉可从〔二〕。此政化贵文之征也〔三〕。
〔一〕「唐世」,指尧。《论语泰伯》篇:「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集解:「焕,明也。」
〔二〕《论语八佾》篇:「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安国注:「监,视也。言周文章备于二代,当从之。」正义:「郁郁,文章貌。言以今周代之礼法文章,回视夏商二代,则周代郁郁乎有文章哉。」皇疏:「郁郁,文章明着也。」
〔三〕意谓这些是政治教化都要重视文采之证。
郑伯入陈,以文辞为功〔一〕;宋置折俎,以多文举礼〔二〕。此事迹贵文之征也〔三〕。
〔一〕《校证》:「各本『文』作『立』,冯校、何校、黄本改。」《训故》:「《春秋左传》:郑伐陈,子产献捷于晋,晋人问陈之罪,对曰:『陈忘周之大德,介恃楚众,以凭陵我敝邑。天诱其衷,启敝邑心,陈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献功。』赵文子曰:『其辞顺,犯顺不祥。』乃受之。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
按《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子展相郑伯如晋,拜陈之功。……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盖郑伯之伐陈,晋为霸主,进行质问,子产对答适当,故云「非文辞不为功」。《左传》正义云:「子产善为文辞,于郑有荣也。」即此意。
〔二〕《训故》:「《春秋左传》:宋人享赵文子,叔向为介,司马置折俎,礼也。仲尼使举是礼也,以为多文辞。」按此见襄公二十七年。杜注:「折俎,体解节折,升之于俎,合卿享宴之礼,故曰礼也。《周礼》:司马掌会同之事。」又:「宋向戌自美弭兵之意,敬逆赵武,赵武、叔向因享宴之会,展宾主之辞,故仲尼以为多文辞。」又引沈云:「举谓记录之也。」正义:「盖于此享也,宾主多有言辞,时人迹而记之。仲尼见其事,善其言,使弟子举是宋享赵孟之礼,以为后人之法。丘明述其意。仲尼所以特举此礼者,以为此享多文辞,以文辞为可法,故特举而施用之。」按「置」谓置办。宴享大夫时,将牲体解节,折盛于俎,称「折俎」。「俎」,盛牲体的礼器。因宾主宴会上的辞令多有文采,孔子特使弟子把这些礼节记下来。
〔三〕范注:「『迹』,唐写本作『绩』,是。《尔雅释诂》:『绩,功也。』」「事绩」,政事邦交之功绩。因郑之献捷,宋置折俎,皆有关邦交之事。
褒美子产,则云:「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一〕。」泛论君子,则云:「情欲信,辞欲巧〔二〕。」此修身贵文之征也〔三〕。然则志足而言文〔四〕,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五〕。
〔一〕见前引《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杜注:「足,犹成也。」
〔二〕《礼记表记》:「子曰:情欲信,辞欲巧。」郑注:「巧谓顺而说也。」正义:「辞欲巧者,言君子情貌欲得信实,言辞欲得和顺美巧,不违逆于理,与巧言令色者异也。」又《表记》:「无辞不相接也。」郑注:「辞所以通情也。」
〔三〕《礼记大学》:「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四〕《校注》:「此为回应上文『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之辞。」「志足」,犹志充,谓思想要充实。这句是说内在充实,外在自然美好。「而」,唐写本作「以」。
〔五〕唐写本「乃」作「乃」。《易坤》六三爻辞:「含章可贞。」王弼注:「含美而可正者也。」此处「含章」与「秉文」对,两词互义。左思《吴都赋》:「玉牒石记。」《说文》:「牒,札也。」《文选剧秦美新》:「金科玉条。」李善注:「金科玉条,谓法令也。言金玉,贵之也。」「含章」、「秉文」,均指写作。「玉牒金科」,犹金科玉律。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圣人对于文章(文采)的重视,无论政治教化,事迹功业,个人修养,都以文为贵,而写作的最高准则就是思想充实,情感真挚,言辞富于文采。
夫鉴周日月,妙极机神〔一〕;文成规矩,思合符契〔二〕;或简言以达旨,或博文以该情,或明理以立体,或隐义以藏用〔三〕。
〔一〕《校证》:「冯舒云:『机当作几。』何焯、黄叔琳云:『
机疑作几。』案《论说》篇:『锐思于几神之区』,正作『几』。」范注:「《易上系辞》:『阴阳之义配日月。』鉴周日月,犹言穷极阴阳之道。《易上系辞》:『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韩康伯注云:『适动微之会曰几。』」《释文》:「几,本作机。」是「几」亦可作「机」。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范说恐非。『鉴周日月』与赞之『鉴悬日月』同意,谓明之周遍也。」《易干文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易系辞上》:「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易系辞下》:「子曰:知几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正义:「神道微妙,寂然不测,人若能豫知事之几微,则能与其神道会合也。」《系辞上》:「阴阳不测之谓神。」韩注:「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之者也。」
「鉴周日月」谓圣人的识鉴可以遍照日月,即谓能全面观察自然界。「妙极机神」,形容圣人智慧之入微通神。唐逄行珪《
进鬻子表》:「循环征究,妙极机神。」即本于此。吉川幸次郎《评斯波六郎文心雕龙原道、征圣篇札记》:「『妙』即心理的灵妙,……总之是说心理作用的最机微部分发挥到了最大限度。」
〔二〕「符契」,犹符节。《韩非子主道》:「言已应则执其契,事已增则操其符。符契之所合,赏罚之所生也。」《汉书高帝纪》:「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师古曰:「符,谓诸所符合以为契者也。」吉川幸次郎:「『符契』乃是『要点』之意,但『文成规矩』系表现形式合乎文章法则之意,『思合符契』……是说『思合于符契』,即作为表现前提的思索与事物的要点一致,并被紧紧地把握住。总之,『鉴周日月』是因,『文成规矩』是果;『妙极机神』是因,『思合符契』是果」
〔三〕《札记》:「『或简言以达旨』四句──文术虽多,要不过繁简隐显而已,故彦和征举圣文,立四者以示例。」范注:「《易上系辞》:『显诸仁,藏诸用。』正义曰:『藏诸用者,谓潜藏功用,不使物知。是藏诸用也。』」
以上四句意谓圣人著作,有时用简单的语言来表达意旨,有时扩大篇幅、缛说繁辞来详尽地抒发感情;有时显明事理来树立文章的体制,有时隐晦含蓄把作品的用意暗藏起来,使读者有想象的余地。
明曹学佺批:「四句文之妙的。」
故《春秋》一字以褒贬〔一〕,「丧服」举轻以包重〔二〕,此简言以达旨也。
〔一〕范宁《春秋谷梁传序》:「一字之褒,宠踰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杜预《春秋左氏传序》:「《春秋》虽以一字为褒贬,然皆须数句以成言。」正义:「褒贬虽在一字,不可单书一字以见褒贬。」此因杜氏主张「固当依传以为断」。
《宗经》篇:「《春秋》辨理,一字见义。」《史传》篇:「褒见一字,贵踰轩冕;贬在片言,诛深斧钺。」如《春秋》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用「克」字贬郑伯蓄意要攻弟公叔段。不称弟,贬公叔段和兄对立。
〔二〕唐写本「包」作「苞」。黄注:「明举缌不祭,则重于缌之服,其不祭不言可知;举小功不税,则重于小功者,其税可知,皆语约而义该也。」「缌不祭」,《礼记曾子问》:「曾子问曰:相识有丧服,可与于祭乎?孔子曰:「缌不祭,又何助于人!」正义:「
此一节论身有丧服,不得助他人祭事。……言身有丧服,尚不得自祭己家宗庙,何得助于他人祭乎!」「缌」,三月服,已有缌服,不得与祭,故曰缌不祭。《礼记檀弓上》:「曾子曰:小功不税,(郑注:「据礼而言也,日月已过,乃闻丧而服曰税,大功以上然,小功轻不服。」)则是远兄弟无服也。(郑注:「言相离远者,闻之恒晚。」)而可乎?(郑注:「以己思怪之。」)」正义:「曾子以为依礼,小功之丧日月已过,不更税而追服,则是远处兄弟闻丧恒晚,终无服而可乎?言不可也。」
《邠诗》联章以积句〔一〕,《儒行》缛说以繁辞〔二〕,此博文以该情也〔三〕。
〔一〕《训故》:「《诗》传:周成王立,年幼不能莅阼,周公以冢宰摄政,乃述后稷公刘之化,作诗以戒,谓之《豳风》。」梅注:「《邠诗》──《七月》之诗。」
《札记》:「《七月》一篇八章,章十一句,此风诗之最长者。」范注:「《说文》:『邠,周大王国。』『豳,美阳亭即豳也。』段玉裁注曰:『经典多作豳,惟《孟子》作邠。』此云《邠诗》当指《豳风七月》篇。」
〔二〕《训故》:「《礼记儒行》篇:哀公问曰:敢问儒行?孔子曰:遽数之,不能终其物,悉数之,乃留,更仆未可终也。」「辞」,唐写本作词。辞、词通用。范注:「据《礼记儒行篇》郑注,则孔子所举十有五儒,加以圣人之儒为十六儒也。」故曰「缛说以繁辞」。《礼记儒行》篇正义曰:「案郑《目录》云:名曰儒行者,以其记有道德者所行也。」
〔三〕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以下简称「王金凌」):「博文该情谓辞详而兼包众意。情作情意解。」
书契断决以象《夬》〔一〕,文章昭以效《离》〔二〕,此明理以立体也。
〔一〕《校注》:「『断决』,唐写本作『决断』。按唐写本是也。《七略》:『书以决断;断者,义之证也。』(《初学记》卷二一、《御览》卷六○九引)《易系辞下》韩注:『夬,决也;书契所以决断万事也。』」《训故》:「《易系辞下》云: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按夬、决皆有断义。《夬》,《易》卦名,《干》下《兑》上。《彖》曰:「夬,决也,刚决柔也。健而说,决而和。」《夬》卦,五爻为阳,一爻为阴,故刚胜柔。「夬」,决也,书契的断决万事象之。唐写本「夬」作「史」,误。
〔二〕唐写本「」作「晢」。《校证》:「『昭』原作『昭晰』,元本……冯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汇函本、冯本作『哲』,徐校作『』。孙诒让曰:『按《说文》日部云:「昭晢,明也。」「晢」或作「」,「晰」即「」之讹体。此书多作「哲」者,用通借字也。……』案徐校、孙说是,今据改。」又:「『效』原作『象』,唐写本作『效』。案上文以『积句』与『繁辞』异文作对,下文以『曲隐』与『婉晦』异文作对,则此亦当以异文作对,不当俱作『象』也。今据唐写本改。」
《训故》:「《易离彖》曰: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黄注引项安世曰:「日月丽乎天而成明,百谷草木丽乎土而成文,故离为文又为明。」《易说卦》传:「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又:「离为火,为日,为电。」为日为火,皆文明之象。「文章昭」就是效法《离》卦的卦象。
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六《易经的美学》(二)《离》卦(见《文艺论丛》第六辑):「离●:(一)离者,丽也。古人认为附丽在一个器具上的东西是美的。……附丽和美丽的统一,这是《离》卦的一个意义。(二)离也者,明也。『
明』古字,一边是月,一边是窗。月亮照到窗子上,是为明。……而《离》卦本身形状雕空透明,也同窗子有关。这说明《离》卦的美学和古代建筑艺术思想有关。……《离》卦的美学乃是虚实相生的美学,乃是内外通透的美学。」
「四象」精义以曲隐〔一〕,「五例」微辞以婉晦〔二〕,此隐义以藏用也。
〔一〕《易系辞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正义:「两仪生四象者,谓金、木、水、火,禀天地而有。」《系辞上》又曰:「《易》有四象;所以示也。」《札记》:「四象:彦和之义盖与庄氏同,故曰:四象精义以曲隐。正义引庄氏曰:四象,谓六十四卦之中有实象,有假象,有义象,有用象。」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以下简称「周注」):「按如《干》卦,以干象天,当为实象。干象天,引申为父,当为假象。干,健也,当为义象。干有四德:元亨利贞,即始通和正,开始亨通,得到和谐贞正,当为用象。这四象的含义是曲折隐晦的。」
《周易集解》引虞翻说谓「四象」指「春、夏、秋、冬」,但此一解释无法与「曲隐」关联。
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以下简称「《注订》」):「《易系上》:『居则观其象。』又云:『两仪生四象。』又云:『法象莫大乎天地。』又云:『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是天地日月即四象也。《易》有明文,何事附会?其如《正义》金木水火土之说,庄氏实象假象之说,邵氏阴阳老少之说,率作意曲解,皆非《易》之本旨也。况『《易》有四象所以示也』,非天地日月而何?然则所谓『精义以曲隐』者,盖不言天地日月而言乾坤阴阳也。」亦可备一说。
「精义」出《系辞下》「精义入神」。韩注:「精义,物理之微者也。」「曲隐」出《系辞下》「其言曲而中(韩注:「变化无恒,不可为典要,故其言曲而中也。」),其事肆而隐(韩注:「事显而理微也。」)」。
〔二〕唐写本「以」作「而」。杜预《春秋左氏传序》:「为例之情有五,一曰微而显,文见于此,而起义在彼……之类是也。二曰志而晦,约言示制,推以知例……之类是也。三曰婉而成章,曲从义训,以示大顺……之类是也。四曰尽而不污,直书其事,具文见意……之类是也。五曰惩恶而劝善,求名而亡,欲盖而章……之类是也。」
《左传》成公十四年:「故君子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杜预序本此。
董仲舒《春秋繁露精华》篇:「《春秋》之为学也,道往而明来者也。然而其辞体天之微,故难知也。」《公羊传》定公元年:「定、哀多微辞。」孔广森通义:「微辞者,意有所托而辞不显,惟察其微者乃能知之。」
故知繁略殊形〔一〕,隐显异术〔二〕;抑引随时,变通适会〔三〕。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四〕。
〔一〕唐写本「形」作「制」,应据改。制是文章体制。「繁」即上文「博文以该情」,「略」即「简言以达旨」。
〔二〕「隐」即「隐义以藏用」;「显」即「明理以立体」。
〔三〕《校证》:「『适会』原作『会适』,唐写本作『适会』。」《校注》:「按唐写本是。《章句》篇『随变适会』,《练字》篇『诗骚适会』,《养气》篇『优柔适会』,并其证也。」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校记》:「按上云抑引随时,与此句相对成文,则以作适会为是。」《宋书郑鲜之传》:「变通抑引,每事辄殊。」与此处用例同。「抑」谓抑制,即压缩;「引」谓引伸。「适会」,适乎其会。「抑引」「变通」之理,《易经》发其端。《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韩注:「变通贵于适时,趋舍存乎其会也。」文章抑引变通之理,本书屡屡言之。《通变》篇:「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镕裁》篇:「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谓繁与略,随分所好。」《章句》篇:「
随变适会,莫见定准。」纪评:「繁简隐显,皆本乎经,后来文家,偏有所尚,互相排击,殆未寻其源。八字精微,所谓文无定格,要归于是。」
这是说文章有繁简隐显四种不同的表达方式,写作时或者压缩,或者引申,要看当时的需要;至于隐显之间的变通,也要适应当前的情况。
〔四〕《序志》篇:「师乎圣。」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圣人著作的特点,在根据不同的情况,运用繁、略、隐、显等不同方法,足以为后世师。
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
《校证》:「『是以论文』二句,原作『是以政论文,必征于圣,必宗于经。』王惟俭本『政』前有一□,杨慎补作『是以子政论文,必征于圣,稚圭劝学,必宗于经』。……今案《宗经》篇:『迈德树声,莫不师圣,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史传》篇:『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又云:『宗经矩圣之典。』《论说》篇:『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皆与此『征圣』『宗经』意同,并撮略为言,而不必指实为何人。《乐府》篇:『
昔子政论文,诗与歌别。』杨氏盖涉彼妄补,不可从。今改从唐写本。」按元刻本作:「是以政论文,必征于圣,必宗于经。」梅注:「
『子』字符脱杨补」,「『稚圭劝学』四字符脱杨补」。于「稚圭劝学」注云:「《汉书》:匡衡字稚圭,东海承人也。成帝即位,衡上疏劝经学威仪之则曰: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着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本性者也。故审六艺之指,则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虫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桥川时雄《文心雕龙校读》:「按唐写无『子政』二字,二字后人强附,当删,未闻刘向有论文也。」又:「稚圭劝学──徐校不及此四字,何校惟从杨补,亦无所考,未详杨据何本所增,唐写本亦无此四字,而有『窥圣』二字,句顺意通。以各本无『窥圣』二字,前后意不通,故后人任意改补。」《校释》:「唐写本……当从,升庵所补非也。」「宗」是主。「窥圣必宗于经」是说圣人早已作古,欲窥知圣人的思想和文章,必须以经书为主体,所以《序志》篇说:「体乎经。」
《易》称:「辨物正言,断辞则备〔一〕。」《书》云:「辞尚体要,不惟好异〔二〕。」
〔一〕「辨」原作「辩」,据唐写本及《易经》改。唐写本「辞」作「词」。《易系辞下》:「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开而当名,辨物正言,断辞则备矣。」集解引干宝曰:「辨物,辨物类也。正言,言正义也。断辞,断吉凶也。如此,则备于经矣。」韩注:「开释爻卦,使各当其名也。理类辨明,故曰断辞也。」正义:「辨物正言者,谓辨天下之物,各以类正定言之。若辨健物,正言其龙;若辨顺物,正言其马,是辨物正言也。断辞则备矣者,言开而当名,及辨物正言,凡此二事,决断于爻卦之辞,则备具矣。」意思是说辨明事物,要用正当的言辞,这样作出的判断,就比较完备了。
〔二〕《校证》:「『不』原作『弗』,唐写本作『不』,与伪《
毕命》合,今据改。」《校注》:「『弗惟』,唐写本作『不唯』。按『弗』作『不』,与伪《毕命》合。」(本书今作「不」者,唐写本或《御览》均作「不」,例多不具举。)《札记》:「伪《古文尚书毕命》篇:『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孔氏传:『辞以体实为要,故贵尚之。若异于先王,君子所不好。』正义:『为政贵在有常,言辞尚其体实要约,当不唯好其奇异。』」《风骨》篇:「《周书》云:辞尚体要,弗唯好异。盖防文滥也。」《论衡超奇》篇:「且浅意于华叶之言(《文选》陆士衡《文赋》注引作「虚谈竟于华叶之言」),无根核之深,不见大道体要,故立功者希。」
「体要」,谓切实简要。《尚书》蔡传:「趣完具而已之谓体,众体所会之谓要。」集说引夏氏僎曰:「体则具于理而无不足,要则简而不至于余,谓辞理足而简约也。」又引王氏樵曰:「趣谓辞之旨趣,趣不完具则未能达意,而理未明,趣完具而不已则为枝辞衍说,皆不可谓之体。」《序志》篇:「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即指此而言。
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一〕,体要所以成辞〔二〕;辞成无好异之尤,辩立有断辞之美〔三〕。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四〕;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
〔一〕唐写本「辩」作「辨」,下文「辩立」之「辩」并同、《校注》:「按此语承上『《易》称辨物正言』句,当以作『辨』为是。」意谓正当的言辞才是建立辨物的标准。
〔二〕意谓切实简要才能铸成伟辞。《春觉斋论文述旨》:「何谓正言?本圣人之言,所以抗万辩也。何谓体要?衷圣人之言,所以铸伟辞也。然亦有难言者,文至于语录,成万古正言之鹄,皆能一一施之文间耶?无论语录,即理学先儒之与书,语语靡不当,要观朱考亭与陆象山、陈同甫诸先生书,无语不精,亦无语不要,而浅人恒苦其邃,岂朱、陆之言尚不衷于名理,而至索人之神志?纾曰:论道之书质,质则或绌于采;析理之言微,微则坐困于思。古之文章家,本尽备各体,不必各体中皆寓以理学之言。刘勰之赞此篇,亦曰:『精理为文,秀气成采。』大率析理精,则言匪不正,因言之正,施以词采,秀气自生。」
〔三〕《校证》:「『美』原作『义』,形近之误,今改从唐写本。『无尤』、『有美』对文。」范校:「孙云:唐写本『(辞)成』下有『则』字。『辩』作『辨』,『立』下有『则』字。」
二句意谓铸成伟辞就不会有追求奇异的过失,建立了辨物的标准,文辞必然有刚断之美。
〔四〕《札记》:「案自『《易》称辨物正言』,至『正言共精义并用』,乃承『四象』二语,以辨隐显之宜。恐人疑圣文明着,无宜有隐晦之言,故申辨之。盖正言者,求辨之正,而渊深之论,适使辨理坚强。体要者,制辞之成;而婉妙之文,益使辞致姱美。非独隐显不相妨碍,惟其能隐,所以为显也。然文章之事,固有宜隐而不宜显者,《易》理邃微,自不能如《诗》《书》之明菿;《春秋》简约,自不能如《传》《记》之周详。必令繁辞称说,乃与体制相乖。圣人为文,亦因其体而异,《易》非典要,故多陈几深之言,史本策书,故简立褒贬之法,必通此意,而后可与谈经。」
《注订》:「体要与微辞偕通,正意共精义并用者,言体要可以用微辞出之,正言可以由精义成之也。」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刘勰思想与宗炳颜延之之关系》(四)观书贵体要:「《庭诰》云:『观书贵要,观要贵博,博而知要,万流可一。……褒贬之书,取其正言晦义,转制衰王,微辞宣旨。』《文心征圣》篇:『《易》称辨物正言,《书》云辞尚体要。……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对于体要与正言、微辞相关之义,颇受《庭诰》之启发,而加以推阐者。」
以上申述体要与微辞,正言与精义的关系,认为二者并不矛盾,而是相得益彰。
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一〕。」虽欲訾圣,弗可得已〔二〕。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三〕。
〔一〕《校证》:「『从』,原作『徒』。梅云:『徒』,《庄子》作『从』。何焯校作『从』,今据改。」梅注:「杨用修云:颜阖事见《庄子》。」愚按《庄子列御寇》篇:「鲁哀公问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郭象注:「圾,危也。夫至人以民静为安,今一为贞干,则遗高迹于万世,令饰竞于仁义,而雕画其毛彩。百姓既危殆,人亦无以为安也。……饰画,非任真也。将令后世之从事者,无实而意趣横出也。」成玄英疏:「羽有自然之文,饰而画之,则务人巧。」又:「修饰羽仪,丧其真性也。」意思是羽毛本有文采而又加以修饰描画。「颜阖」,春秋战国间鲁国隐士。
〔二〕元刻本「訾」作「此言」。《校证》:「訾,旧本作『此言』二字,黄本改。冯校云:『此言当作訾。』何校云:『此言乃訾字之讹。』王谟本亦云:『此言二字,訾字之讹。』案唐写本正作『訾』。唐写本『弗』作『不』,『已』作『也』。」《论语子张》:「叔孙武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
〔三〕《淮南子本经训》:「草木之句萌衔华戴实而死者,不可胜数。」「衔」,口含。「衔华」「佩实」,谓既有文采,又有内容。《诠赋》篇:「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睹,故词必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才略》篇:「吐纳经范,华实相扶。」
《札记》:「此彦和《征圣》篇之本意。文章本之圣哲,而后世专尚华辞,则离本浸远,故彦和必以华实兼言。孔子曰:『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包咸注曰:『野,如野人,言鄙略也。史者,文多而质少;彬彬者,文质相半之貌。』审是,则文多者固孔子所讥,鄙略更非圣人所许,奈之何后人欲去华辞而专崇朴陋哉!如舍人者,可谓『得尚于中行』者矣。」
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以下简称「《杂记》」)引钱基博云:「衔华佩实四字,厥为彦和衡文之准绳,而緟以赞曰:『
精理为文,秀气成采。』秀气成采之谓衔华,精理为文之谓佩实。《
昭明文选序》谓『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此佩实而不衔华者也。然范晔《后汉书自序》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独孤及《李遐叔文集序》以为:『文教下衰,乃至有饰其辞而遗其意者,则润色愈工,其实愈丧。及其大坏也,俪偶章句,使枝对叶,文不足言,言不足志。』此衔华而不佩实者也。衔华而不佩实,其敝极于齐梁之雕藻;佩实而不衔华,其末流为宋明之语录。」
天道难闻,犹或钻仰〔一〕;文章可见,胡宁勿思〔二〕?若征圣立言,则文其庶矣〔三〕。
〔一〕唐写本「犹」作「且」。《论语公冶长》:「子夏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集解:「章,明也;文彩形质着见,可以耳目循。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深微,故不可得而闻也。」「钻仰」,《论语子罕》:「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集解:「言不穷尽。」疏:「仰而求之则益高,钻而求之则益坚。」
〔二〕唐写本「胡宁」作「宁曰」。《校注》:「《诗小雅四月》、《大雅云汉》并有『胡宁忍予』之文。」范注:「胡宁犹言何乃。」《诗邶风日月》:「胡能有定,宁不我顾?」毛传:「
胡,何也。」笺云:「宁,犹言也。」又《魏风园有桃》:「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三〕唐写本「若」字无。《论语先进》:「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集解:「言回庶几圣道。」二句意谓在从事著作时,如能取征于圣人,从内容到形式都向圣人学习,文章就写得差不多了。
第三段由「征圣」过渡到「宗经」,强调华实并重,「
征圣立言」。
赞曰:妙极生知〔一〕,睿哲惟宰〔二〕。精理为文〔三〕,秀气成采〔四〕。鉴悬日月,辞富山海〔五〕。百龄影徂,千载心在〔六〕。
〔一〕唐写本「赞」作「赞」,以下各篇均同。《论语季氏》:「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邢疏:「生而知之者上也者,谓圣人也。」「妙极生知」与上文「妙极几神」类似。
〔二〕唐写本「睿」作「叡」。《诗商颂长发》:「浚哲惟商。」《尚书洪范》:「明作哲,……睿作圣。」后世「睿哲」有圣明之义。《玉篇》:「惟,为也。」「宰」,主宰。吉川幸次郎:「
『睿哲惟宰』或可解作『睿哲』即圣人为人文之主宰。」《斟诠》:「言圣人之妙悟造于生知之极境,惟聪明睿智足以主宰一切。」
〔三〕《文选》王僧虔《答颜延年》诗:「珪璋既文府,精理亦道心。」李善注:「言珪璋之丽,既光于文府;精理之妙,亦穷于道心。」《时序》篇云:「微言精理,函满玄席。」「精理」,谓精深之义理。
〔四〕本书《诸子》篇:「气伟而采奇。」《章表》篇:「气扬采飞。」圣人之文,正由于有秀气,故文成异采。《物色》篇:「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华秀其清气。」即是此意。
〔五〕《校注》:「按《方言》扬雄答刘歆书:『(张)伯松曰:是县诸日月,不刊之书也。』」《斟诠》谓「鉴悬日月」「言圣人之见识周密,如日月之悬挂苍穹」。饶宗颐等《文心雕龙集释稿》:「
『辞富山海』即《宗经》篇『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之意。」
〔六〕「影徂」,犹形影消逝。「徂」,往。最后两句与《诸子》篇「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金石靡矣,声其销乎」取意略同。
《集释稿》:「此云圣人往矣,而其心在,传其心于后者,由于『圣人之情,见乎辞矣』之『辞』,与『夫子风采,溢于格言』之『格言』,即其『心』在于『文』也。心以文寄,全书屡言,盖『心生文辞』(《丽辞》),文可见心,故『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知音》),非特圣人之心存乎文,他人有心,亦如是也。」
王金凌:「此谓圣哲虽逝,其思想感情仍顺经典而流传后世,心即指其情意。」
杨慎批:「奇句也!诸赞例皆蛇足,如此麟角,固不一二。」
宗经第三
扬雄《法言吾子》篇:「舍舟航而济乎渎者,末矣;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弃常珍而嗜乎异馔者,恶睹其识味也?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恶睹其识道也?」
又《寡见》篇:「或问:《五经》有辩乎?曰:惟《五经》为辩。说天者莫辩乎《易》,说事者莫辩乎《书》,说体者莫辩乎《礼》,说志者莫辩乎《诗》,说理者莫辩乎《春秋》。舍斯,辩亦小矣。」
桓谭《新论》有《正经》篇(第九),如言「古袟《礼记》、古《论语》、古《孝经》,乃嘉论之林薮,文义之渊海也」,即以经为文辞之源(据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
王充《论衡佚文》篇:「文人宜遵《五经》六艺为文,诸子传书为文。」
清刘开《书文心雕龙后》:「伐薪必于昆邓,汲水宜从江海,此宗经所由笃也。」
《杂记》于《辨骚》篇云:「原道之要,在于征圣,征圣之要,在于宗经。不宗经,何由征圣?不征圣,何由原道?纬既应正,骚亦宜辨,正纬辨骚,宗经事也。舍经而言道,言圣、言纬,言骚,皆为无庸。然则《宗经》其枢纽之枢纽欤?」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刘勰文学见解之渊源》:「《宋书明帝(刘彧)纪》云:『(帝)好读书,爱文义,在藩时,撰《江左以来文章志》,……旧臣才学之士,多蒙引进,参侍文籍。』宋世文章之盛,良由在上鼓吹之功,流风所被,弃经学而尚文藻。……若裴子野持论,无非欲其可被于弦歌,而止乎礼义。……彦和《文心》,力主宗经,与子野持论宗旨相符,不特说明各种文体皆导源于《五经》,且极力于经书中探索『文』之意义,以立其建言之根据。」
按《征圣》篇说:「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宗」是主。《原道》和《宗经》两篇,实际上是刘勰用来探索文章的「
源」和「流」的,不能割裂开来看。三极彝训〔一〕,其书言经〔二〕。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三〕。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四〕,洞性灵之奥区〔五〕,极文章之骨髓者也〔六〕。
〔一〕《易系辞上》:「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韩康伯注:「三极,三材也。兼三材之道,故能见吉凶、成变化也。」正义:「
六爻递相推动而生变化,是天地人三材,至极之道。」《尚书酒诰》:「聪听祖考之彝训。」孔传:「言子孙皆聪听父祖之常教。」《
尔雅释诂》:「彝,常也。」
〔二〕《校证》:「『曰』旧作『言』,唐写本及《御览》六○八俱作『曰』,今据改正。《论说》篇『圣哲彝训曰经』,《总术》篇『常道曰经』,文例正同。」
〔三〕斯波六郎:「《周易恒彖》:『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斟诠》:「至道,至极之道。《礼记学记》:『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
刘勰认为经书宣讲的是永恒的最高的道,不可更改的伟大的说教。杜预《春秋左氏传序》:「左丘明受经于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总术》篇:「《六经》以典奥为不刊。」
〔四〕唐写本「效」作「效」。范注:「《礼记礼运》:『孔子曰: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释文》:『殽,户教切,法也。』此殆彦和说所本。」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舍人此文,统论群经。范氏所引,似有未惬。」《礼记礼运》:「故圣人参于天地,并于鬼神,以治政也。」《校注》引《汉书礼乐志》:「《六经》之道同归,……故象天地而制礼乐,所以通神明,立人伦,正情性,节万事者也。」「象天地」,取象于天地,效法天地。「效」,征验,从鬼神的变化得到征验。「参物序」,参究万物的秩序,如日月四时等运行的秩序。「制人纪」,制定人伦的纲纪。这是说:圣人经典的内容包罗至广,凡是宇宙万物,人生百事(天地之道,鬼神之理,人物之事),莫不在其网罗涵盖中。
〔五〕「性灵」,性情,灵魂。颜延之《庭诰》:「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灵。」「奥区」,班固《西都赋》:「防御之阻,则天地之隩区焉。」《后汉书班固传》引作「防御之阻,则天下之奥区焉」,注:「奥,深也。言秦地险固,为天下深奥之区域。」《
校注》:「『奥区』,唐写本作『区奥』。按唐写本误倒。赞中『奥府』,与此『奥区』同意。《文选》张衡《西京赋》:『实惟天地之奥区神皋。』盖舍人『奥区』二字所本。」《事类》篇:「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广雅》:「洞,深也。」全句意谓洞达人灵魂的深奥而不易见的领域。
〔六〕《汉书礼乐志》:「夫乐本情性,浃肌肤而藏骨髓。」《
序志》篇:「轻采毛发,深极骨髓。」「极」,尽也。全句谓极尽文章之根本精神。这是说经典的功用,表现在修身与为文两方面;一方面经典能洞见性灵的奥秘,足可为陶铸性情、修身做人的指南,一方面内容与形式兼容并蓄,可为文章的楷模。
皇世《三坟》,帝代《五典》,重以《八索》,申以《九丘》〔一〕;岁历绵暧〔二〕,条流纷糅〔三〕。
〔一〕《左传》昭公十二年:「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杜注:「皆古书名。」正义引贾逵云:「《三坟》,三皇之书;《五典》,五帝之典;《八索》,八王之法;《九丘》,九州岛亡国之戒。」孔安国《尚书序》:「伏牺、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岛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岛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札记》:「此数语用伪孔《尚书序》义,彼文曰:《春秋左氏传》曰: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即谓上世帝王遗书也。」《尚书尧典》:「申命羲叔。」孔传:「申,重也。」申与上文「重」义同。
〔二〕「岁历」,年代。「绵暧」,久远不明。
《斟诠》:「谓枝条流派纷纭糅杂也。」
以上言古代文籍需要整理,引起下文孔子删述。
自夫子删述〔一〕,而大宝咸耀〔二〕。于是《易》张《十翼》〔三〕,《书》标七观〔四〕,《诗》列四始〔五〕,《礼》正五经〔六〕,《春秋》五例〔七〕。
〔一〕「删」,元刻本作刊。徐校云:「刊,唐作删。」唐写本正作「删」。
〔二〕孔安国《尚书序》:「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是故历代宝之,以为大训。」孔安国《尚书序》正义:「先君孔子生于周末,睹史籍之烦文,惧览者之不一,遂乃定礼乐,明旧章,删《诗》为三百篇,约史记而修《春秋》,赞《易》道以黜《八索》,述职方以除《九丘》。」
范注:「《易下系辞》:『圣人之大宝曰位。』」《
注订》:「《尚书顾命》云:『越玉五重,陈宝,赤刀,大训。』大训者,三皇五帝之书也,为陈宝之一。此云大宝,乃指孔子删述之群经,与《易系辞》之『大宝曰位』无涉。」
《斟诠》释「大宝」为伟大宝典,借指《五经》典籍。「大宝咸耀」谓群经皆大放光彩。「咸」字唐写本作「启」,亦可通。
〔三〕《训故》:「《易》正义:《十翼》,孔子所作,《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说卦》,《序卦》,《杂卦》。」《周易正义》:「其《彖》、《象》等《十翼》之辞,以为孔子所作,先儒更无异论。但数《十翼》,亦有多家。既文王《易经》本分为上下二篇,则区域各别;《彖》、《象》释卦,亦当随经而分。故一家数《十翼》云:《上彖》一,《下彖》二,《上象》三,《下象》四,《上系》五,《下系》六,《文言》七,《说卦》八,《序卦》九,《杂卦》十。郑学之徒,并从此说,故今亦依之。」「张」,发扬。
〔四〕《困学纪闻》卷二《书》:「《文心雕龙》云:『《书》标七观。』孔子曰:『六誓可以观义,五诰可以观仁,《甫刑》可以观诚,《洪范》可以观度,《禹贡》可以观事,《皋陶谟》可以观治,《尧典》可以观美。』见《大传》。」原注:「《孔丛子》云:『《
帝典》观美,《大禹谟》《禹贡》观事,《皋陶谟》《益稷》观政,《泰誓》观义。』此其略略异者。」按《困学纪闻》所引「孔子曰」见《尚书大传略说》,未必为孔子语。
范注:「六誓:《甘誓》,《汤誓》,《泰誓》,《牧誓》,《费誓》,《秦誓》。五诰:《酒诰》,《召诰》,《洛诰》,《大诰》,《康诰》。《商书汤诰》系东晋续出之伪古文,故《
大传》仅云五诰。」
《札记》:「案七观所属之篇,皆在伏生二十九篇内,若信为孔子之语,何以不及百篇?疑此为伏生傅益之言,非今古文之通说也。」
〔五〕范注:「《毛诗序》:『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郑笺云:『始者,谓王道兴衰之所由也。』案四始之义,当以此为准。其《史记孔子世家》之『《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诗大雅》正义所引《泛历枢》『《大明》在亥,水始也;《四牡》在寅,木始也;《嘉鱼》在巳,火始也;《鸿雁》在申,金始也』:皆今文家说,不足据。」按《颂赞》篇:「四始之至,《颂》居其极。以」《颂》为四始之一,可见刘勰用《毛诗序》说。
〔六〕梅注:「谢耳伯云:五经,即五礼:吉、凶、宾、军、嘉也。」《训故》:「《书舜典》:『修五礼。』注:吉、凶、军、宾、嘉。」《礼记祭统》:「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郑注:「礼有五经,谓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也。」正义:「经者,常也,言吉、凶、宾、军、嘉,礼所常行,故云礼有五经。」
〔七〕《征圣》篇:「五例微辞以婉晦。」注见《征圣》篇。
以上历述《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等,由于时代久远,无法穷究,故仅举书名而已。至于《五经》,乃孔子删订,信而有征,除举出书名外,尚分别明其大要。
义既挻乎性情〔一〕,辞亦匠于文理〔二〕;故能开学养正,昭明有融〔三〕。
〔一〕《校证》:「『挻』原作『极』。唐写本及铜活字本《御览》作『挺』,宋本《御览》、明钞本《御览》作『埏』。按『挺』、『埏』俱『挻』形近之误,《老子》十一章:『挻埴以为器。』『挻』与『匠』义正相比,今改。」桥川时雄:「极字不通。挺、极形似之误。挻字始然反。《老子》:『埏埴以为器。』《释文》引《声类》云:『柔也。』河上公注云:『和也。』」斯波六郎同意赵万里《
校记》之说,谓应作「埏」,是「作陶器的模型」。又说:「此字又可作动词用,如《老子》第十一章『埏埴以为器』,《荀子性恶》篇『故陶人埏埴而为器』,《齐策》三『埏子以为人』等。」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挺』盖『挻』之讹。《说文》:『
挻,长也。』《字林》同。《声类》云:『柔也。』(据《释文》引)《老子》:『挻埴以为器。』字或误作『埏』。朱骏声曰:『柔,今字作揉,犹煣也。凡柔和之物,引之使长,抟之使短,可析可合,可方可圆,谓之挻。陶人为坯,其一端也。』」按「挻」通「埏」,此处犹言陶冶。
〔二〕《礼记三年问》:「壹使足以成文理,则释之矣。」孙希旦集解:「文,谓文章;理,谓条理。」颜延之《庭诰》:「文理精出。」「匠」谓意匠经营。
斯波六郎认为:「这二句是『《易》张《十翼》,……《春秋》五例』的结果,概括了《五经》所备的特质,照应上文『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兼与《原道》篇『雕琢性情,组织辞令』遥相呼应。」他又说以上一节在论孔子「删述的效能」。
〔三〕《易蒙》彖辞:「蒙以养正,圣功也。」正义:「谓能以蒙昧隐默自养正道,乃成至圣之功。」《诗大雅既醉》:「昭明有融。」郑笺:「昭,光也。有,又。」「开学养正」,谓启发学者,自养正道。《左传》昭公五年「明而未融」,杜注:「融,朗也。」「昭明有融」谓使文章明而又朗。《斟诠》根据《毛传》、《郑笺》解作「《五经》能示学者以光明大道,又可使之长有令闻广誉也。」这样解与下文「然而」不易衔接。
然而道心惟微〔一〕,圣谟卓绝〔二〕,墙宇重峻〔三〕,而吐纳自深〔四〕。譬万钧之洪锺〔五〕,无铮铮之细响矣〔六〕。
〔一〕《原道》篇赞:「道心惟微。」
〔二〕「谟」,旧作「谋」,「谟」是谋议,「谟」「谋」可通。斯波六郎:「《尚书伊训》:『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斟诠》:「卓绝,超越寻常莫可比并也。」
〔三〕《校注》:「《书伪五子之歌》:『峻宇雕墙。』枚传:『峻,高大。』」「墙宇」指圣人的道德学问。《论语子张》篇:「子贡曰:譬之宫墙,……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重峻」,重迭,高峻。
〔四〕《校注》:「『而』,唐写本无,《御览》引同。按二句一意贯注,『而』字实不应有,当据删。」《神思》篇:「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吐纳」只有吐意。「吐纳」在此指言论。
〔五〕《知音》篇:「洪锺万钧,夔旷所定。」黄注:「《西京赋》:『洪锺万钧。』注:『三十斤曰钧。』」
〔六〕《后汉书刘盆子传》:「即所谓铁中铮铮。」李贤注:「
《说文》曰:『铮铮,金声也。』铁之铮铮,言微有刚利也。」《说文》段注:「《后汉书》曰:铁中铮铮。铁坚则声异也。」「无铮铮之细响」,谓铁中铮铮,决无细响也。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经的意义,经的价值,以及孔子删述的《五经》之内容及其教育作用。
夫《易》惟谈天〔一〕,入神致用〔二〕,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三〕。韦编三绝〔四〕,固哲人之骊渊也〔五〕。
〔一〕《校证》:「黄叔琳云:『「夫」字从《御览》增。』今案唐写本正有『夫』字。」范注引陈汉章曰:「《宗经》篇『《易》惟谈天』至『表里之异体者也』二百字,并本王仲宣《荆州文学志》文。」张相《古今文综缀言》:「王仲宣《荆州文学记官志》严铁桥辑本,『百氏备矣』句下,多百八十八字,语意与《文心雕龙宗经》篇同,属词不类,疑为误会。」《校注》:「陈氏盖据严辑《全后汉文》(卷九一)为言;范氏所注出处,亦系迻录严书。皆不曾一检《类聚》及《御览》,故为严可均所误。」《法言寡见》篇:「说天者莫辩乎《易》。」
〔二〕范注:「《易下系辞》:『精义入神,以致用也。』韩康伯注:『精义,物理之微者也,神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故能乘天下之微,会而通其用也。』」此谓《易经》阐发精义进入微妙境地,足以致用。由谈天道而通于人事,所以入神致用。
〔三〕梅注:「『文』原作『高』。孙无挠曰:按《易系辞》曰: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按唐写本正作「辞高」。「高」「远」对文,《杂文》篇亦有「辞高而理疏」语。韩康伯注:「变化无恒,不可为典要,故其言曲而中也。其事肆而隐者,事显而理微也。」正义曰:「其旨远者,近道此事,远明彼事,是其旨意深远。若龙战于野,近言龙战,乃远明阴阳斗争,圣人变笔,是其旨远也。其辞文者,不直言所论之事,乃以义理明之,是其辞文饰也,若黄裳元吉,不直言得中居职,乃云黄裳,是其辞文也。其言曲而中者,变化无恒,不可为体要,其言随物屈曲,而各中其理也。其事肆而隐者,《易》所载之事,其辞放肆显露,而所论义理幽隐也。」
〔四〕《训故》:「《史记儒林传序》:孔子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故为之传。」《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范注:「焦循《易图略》曰:『孔子读《易》,韦编三绝,非不能解也,正是解得其参伍错综之故,读至此卦此爻,知其与彼卦彼爻相比例,遂检彼以审之。由此及彼,又由彼及此,千脉万络,一气贯通,前后互推,端委悉见,所以韦编至于三绝。若云一见不解,读至千百度,至于韦编三绝乃解,失之矣。』」
〔五〕《庄子列御寇》:「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固」,唐写本作「故」。桥川时雄:「按固故两通。」此谓《易经》蕴藏「精义」,对哲人而言,实为具有无价之宝的渊源。
《书》实记言〔一〕,而训诂茫昧〔二〕;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三〕。故子夏叹《书》,「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四〕」言昭灼也〔五〕。
〔一〕范注:「《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左史记言,……言为《尚书》。』」唐写本「记」作「纪」。《御览》同。
《文史通义书教》:「《记》曰:左史记言,右史记动,其职不见于《周官》,其书不传于后世,殆礼家之愆文欤!后儒不察,而以《尚书》分属记言,《春秋》分属记事,则失之甚也。夫《春秋》不能舍传而空存其事目,则《左氏》所记之言,不啻千万矣。《尚书》《典》《谟》之篇,记事而言亦见焉;《训》《诰》之篇,记言而事亦见焉。古人事见于言,言以为事,未尝分言、事为二物也。」
〔二〕《校注》:「『训诂』,唐写本作『诂训』。按元本、弘治本、……《四库》本亦并作『诂训』。以下文『诂训同书』及《练字》篇『雅以渊源诂训』例之,此似以作『诂训』为得。」
《校证》:「『而训诂茫昧』至『文意晓然』三句十四字,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俱作『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二句十字。黄叔琳云:『是篇梅本「书实记言」以下,有「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云云,无「
览文」以下十字。「章条纤曲」下,有「执而后显,采掇生辞,莫非宝也,《春秋》辨理」云云,注:「四句十六字符脱,朱从《御览》补。」无「观辞立晓」以下十二字。「谅以邃矣」下有「《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云云。案《尔雅》本以释《诗》,无关《书》之训诂,且《五经》分论,不应独举《书》与《春秋》赘以「览文」云云。郁仪所补四句,辞亦不类,宜从王惟俭本。』纪云:『癸巳(一七七三)三月,与武进刘青垣编修在《四库全书》处,以《永乐大典》所载旧本校勘。正与梅本相同,知王本为明人臆改。』今按纪说是。《御览》引此文,其次序与梅本全同,固知元本、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等之为臆改,而梅六次本反改如元本,并于『表里之异体者也』下注云:『自「书实记言」下,倒错难通,余从诸善本校定。』可谓先觉而后迷者也。」按元本与黄本同,与梅六次本异。
《集注》:「《毛诗正义》:『诂训者,诂者古也,古今异言,通之使人知也。训者,道也,道物之貌,以告人也。然则诂训者,古今之异辞,辨物之形貌。』」《斟诠》:「诂训,本为古言;而以今语释古言,亦曰诂训。《说文》:『诂,故言也。』沈涛《
说文古文考》:『《后汉书》桓谭、郑兴二传注及《一切经音义》皆引云:「诂训,古言也。」诂训二字连文。』茫昧,谓空虚杳冥不可知也。」
〔三〕《训故》:「《西京杂记》:『郭盛,字子伟,茂陵人,以《尔雅》周公所制。余尝以问扬子云。子云曰:孔子门徒,游夏之俦所记以解释六艺者也。家君以《外戚传》称:史佚教其子以《尔雅》。又《记》言孔子教鲁哀公学《尔雅》,则《尔雅》之出远矣。旧传皆云周公所记也,「张仲孝友」之类,后人所足耳。』」黄注:「《
尔雅序》:『《尔雅》者,所以通训诂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总绝代之离辞,辨同实而异号者也。』《释诂》一篇周公所作,《释言》以下,或言仲尼所增,子夏所足,叔孙通所益,梁文所补。」
范注:「《汉书艺文志》:『《书》者,古之号令,号令于众,其言不立具,则听受施行者弗晓。古文读应《尔雅》,故解古今语而可知也。』王先谦补注引沈钦韩曰:『《大戴小辩》篇:《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辨言矣。』又引叶德辉曰:『《史记五帝、夏、周纪》载《尚书》文,多以训诂代经,即读应《尔雅》也。』」《大戴礼孔子三朝记》称孔子教鲁哀公学《尔雅》,乃知《尔雅》由来已久。本书《练字》篇:「夫《尔雅》者,孔徒之所纂。」《论衡是应》篇:「《尔雅》之书,《五经》之训诂。」是书详明诂训,当非一时一人之作。
《四库提要》谓黄注本:「《宗经》篇末附注,极论梅本之舛误,谓宜从王惟俭本;而篇中所载,乃仍用梅本,非用王本,自相矛盾。所注如《宗经》篇中『《书》实纪言,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义晓然』句,谓『《尔雅》本以释《诗》,无关《书》之训诂』。案《尔雅》开卷第二字,郭注即引《尚书》『哉生魄』为证;其它释《书》者不一而足,安得谓与《书》无关?」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此注云云,愚所未晓。至于《五经》分论,独举《书》与《春秋》,所谓『简言达旨』,『辞尚体要』,奚必征引繁词,乃为可贵乎?《练字》篇云:『《尔雅》者,《诗》《书》之襟带。』据兹一言,益知此注之纰缪。」
〔四〕《校注》:「唐写本『明』上有『代』字,『行』上有『错』字。按唐写本是。舍人此语,本《尚书大传略说》,而《大传》原有『代』『错』二字。当据增。《礼记中庸》:『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亦其旁证。」
黄注:「《尚书大传》:『子夏读《书》毕,见于夫子,夫子问焉,子何为于《书》?子夏对曰:《书》之论事也,昭昭如日月之代明,离离若参辰之错行,上有尧舜之道,下有三王之义,商所受于夫子,志之于心,不敢忘也。』」范注:「郝懿行曰:『子夏叹《书》之言,见《尚书大传》,而《韩诗外传》二卷则称子夏言《
诗》,是知《诗》《书》一揆,诂训同归,故曰《尔雅》者,《诗》《书》之襟带。』」「离离」,状历历分明。《晋书刘实传》:「
历历相次,不可得而乱也。」《孔丛子论书》称子夏读《尚书》毕,见孔子说:「《书》之论事也,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离离然若星辰之错行。」
〔五〕「昭」,唐写本作「照」。「灼」是明亮,在此是说记载得非常明白。
《诗》主言志〔一〕,诂训同《书》〔二〕;摛《风》裁「兴」〔三〕,藻辞谲喻〔四〕;温柔在诵〔五〕,故最附深衷矣〔六〕。
〔一〕唐写本「主」作「之」,亦可通。《尚书尧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孔传:「谓诗言志以导之。」
〔二〕按元本无「诂」字。《校证》:「徐补『诂』字。冯校云:『「志」下《御览》有「诂」字。』」《札记》:「《诗疏》曰:毛以《尔雅》之作多为释《诗》,而篇有《释诂》《释训》,故依《雅》训而为《诗》立传。据此,则《诗》亦须通古今语而可知,故曰诂训同书。」
范注:「《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毛诗周南关雎》《诂训传正义》曰:『诂训传者,注解之别名,毛以《尔雅》之作多为释《诗》,……故依《尔雅》诂训而为《诗》立传。』」
〔三〕「摛风裁兴」,《斟诠》:「谓抒布风雅,镕裁比兴。」
〔四〕「藻辞谲喻」,谓文辞华丽而比喻诡谲。《诗大序》:「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郑笺:「谲谏,咏歌依违不直谏。」
〔五〕这句是说在诵读中,可以体会到它温柔敦厚的特点。范注:「《礼记经解》:『温柔敦厚,《诗》教也。』《郑风子衿》传曰:『古者教以诗乐,诵之歌之弦之舞之。』正义:『诵之,谓背文闇诵之。』」
〔六〕此句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俱作「敢最附深衷矣」。《校证》本校记此处有误。桥川时雄:「按作『最附深衷矣』尤通,『敢』字当从唐写、《御览》删。梅本改『敢』作『
故』,亦无谓也。」「附」,接近;「深衷」,内心的深处。
《礼》以立体〔一〕,据事制范〔二〕;章条纤曲,执而后显〔三〕;采掇片言〔四〕,莫非宝也〔五〕。
〔一〕「以」元本、弘治本作「季」,谢恒抄本作「记」,冯舒校云:「《御》『以』。」按唐写本、黄本并作「以」,作「以」为是。
《广雅》:「礼,体也,得事体也。」《释名》:「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范注:「《汉书艺文志》:『礼以明体。』《法言寡见》:『说体者莫辩乎礼。』立体犹言明体。」又按此句在两京本「立体」下有「弘用」二字。其后多种板本从之。但元刻本并无此二字。桥川时雄云:「『弘用』二字,后人妄附,宜删。」《礼》指《礼经》,包括《周礼》《仪礼》《礼记》。「《礼》以立体」,《礼》用来建立体制或准则。
〔二〕根据事理来制定规范。《校证》:「制,原作『剬』,唐写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俱作『制』,今从之。」《原道》篇:「制诗缉颂。」《校证》:「『制』『剬』隶书形近而讹。《史记五帝本纪》:『依鬼神以剬义。』正义:『剬古制字。』」
〔三〕范注:「《论语述而》:『《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邢疏:『《礼》不背诵,但记其揖让周旋,执而行之,故言执也。』」《礼记中庸》:「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故云「章条纤曲」。
〔四〕唐写本「掇」作「缀」。《校证》:「『片』原作『生』,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王』,何焯、黄叔琳云:『疑作片。』纪昀云:『生字疑圣字之讹。』案唐写本、谭校本及宋本《御览》正作『片』,今从之。《史传》篇:『贬在片言,诛深斧钺。』此亦本书作『片言』之证。」
〔五〕此谓读者只要能采取其中的片言只语,皆可以终生受用无穷。「宝」者,为人生重要之凭借。《校证》「『执而后显』至『莫非宝也。』三句十二字,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作『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二句九字。」按元本「执而后显」以下四句脱。梅本云:「元脱,朱(郁仪)按《御览》补。」桥川时雄:「按『执而』四句十六字,今从唐写本及《御览》补。黄校云:案冯本有『执而』以下十六字。」
《春秋》辨理〔一〕,一字见义〔二〕;「五石」「六鹢」〔三〕,以详略成文〔四〕,「雉门」、「两观」〔五〕。以先后显旨〔六〕;其婉章志晦〔七〕,谅以邃矣〔八〕。
〔一〕《春秋繁露实性》:「《春秋》别物之理。」《法言寡见》篇:「说理者莫辩乎《春秋》。」
〔二〕范注:「『一字见义』,谓《春秋》一字以褒贬。」《征圣》篇:「《春秋》一字以褒贬,此简言以达旨也。」
〔三〕《训故》:「《春秋左传》僖公十六年正月:陨石于宋五,陨星也。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风也。」
梅注:「《春秋公羊传》:曷为先言殒而后言石?殒石记闻,闻其磌然,视之则石,察之则五。曷为先言六而后言鹢?六鹢退飞,记见也。视之则六,察之则鹢,徐而察之则退飞。」范注引臧琳《经义杂记》:「《说文》鸟部:『●,鸟也,从鸟儿声。』按:《春秋》僖公十六年『六鹢退飞』正义:『鹢字或作●。』《释文》:『六鹢,五历反,本或作●,音同。』又《公羊》、《谷梁》,《
释文》皆云『六鹢,五历反』,可证三传本皆作『●』,与《说文》同。今《公羊》注疏皆作『鹢』,惟何休『六●无常』,此一字未改。《谷梁》注疏皆作『●』,惟经文『六鹢退飞』此一字从『益』。盖唐时《左传》已有作『鹢』者,故后人据以易二传也。」按「鹢」是一种像鹭鹚的水鸟,能高飞。《校证》:「『鹢』唐写本、《御览》作『●』。《春秋》僖十六年:『六鹢退飞。』释文:『本或作●,音同。』」桥川时雄:「按《说文》无『鹢』字。」
〔四〕《校证》:「『略』,《御览》作『备』。」
《春秋》僖公十六年:「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谷梁传》于此云:「子曰:石无知之物,鶂,微有知之物。石无知,故日之;鶂微有知之物,故月之。君子于物,无所苟而已。石、鶂且犹尽其辞,而况于人乎!」晋范宁《集解》:「石无知而陨,必天使之然,故详而日之。鶂或时自欲退飞耳,是以略而月之。」此处「详略成文」,盖本范宁之说,以月日并记者为「详」,仅记月者为「略」。
〔五〕梅注:「观去声。」又:「《春秋》定公二年,雉门及两观灾。注云:『雉门,公宫之南门;两观,阙名也。』」《训故》:「
《春秋》定公二年五月,『雉门及两观灾』。冬十月,『新作雉门及两观』。《传》书『新作』者,讥僭王制而不能革也。」《斟诠》:「雉门,据《周礼天官阍人》郑注,为天子五门中之三门,在库门之内。」
〔六〕梅注:「《公羊传》云:『其言雉门及两观灾何?两观微也。然则曷为不言雉门灾及两观?主灾者两观也。时灾者两观,则曷为后言之?不以微及大也。』何休注云:『雉门两观,皆天子之制,门为其主,观为其饰,故微也。』」《春秋》定公二年:「夏五月壬辰,雉门及两观灾。」《谷梁传》云:「其不曰雉门灾及两观,何也?灾自两观始也,不以尊者亲灾也,先言雉门,尊尊也。」「雉门」,鲁宫南门。「两观」,是宫门外左右二台上的楼,附属于雉门。灾实从两观起,如曰雉门灾及两观,便与事实不符,倘曰两观灾及雉门,按《谷梁传》的解释,两观卑,雉门尊,卑不可以及尊。无论按照《
公羊传》或《谷梁传》的说法,都是经文先言雉门,后及两观,并且把灾字放在两观下面,暗示两观主灾。这样既合事实,又显示雉门重要,两观不重要。此处「先后显旨」,有分别轻重或尊卑的用意。
〔七〕黄注:「『婉章志晦』见『五例』注。」《左传》成公十四年:「故君子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杜注:「志,记也,晦亦微也,谓约言以纪事,事叙而文微。」又「婉,曲也,谓曲屈其辞,有所辟讳,以示大顺,而成篇章。」又昭公十一年:「故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婉而辨。」斯波六郎:「彦和此处虽仅用『婉章志晦』二句,实际上可能含有《左氏传》『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的全部意义。将这里的『谅以邃矣』和《左氏传》『非圣人谁能修之』对照起来看,其中用意是值得玩味的。」
〔八〕《校证》:「《御览》『谅以』作『源已』。唐写本『以』作『已』。」按作「已」字义长。
明屠隆《文论》(《由拳集》卷二十三):「世人谭《
六经》者,率谓《六经》写圣人之心,圣人所谓道术,醇粹洁白,晓告天下,万世灿然,如揭日月而行,是以天下万世贵之也。夫《六经》之所贵者道术,固也,吾知之,即其文字奚不盛哉!《易》之冲玄,《诗》之和婉,《书》之庄雅,《春秋》之简严,绝无后世文人学士纤秾佻巧之态,而风骨格力,高视千古,若《礼檀弓》《周礼考工记》等篇,则又峰峦峭拔,波涛层起,而姿态横出,信文章之大观也。」
《尚书》则览文如诡〔一〕,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二〕。此圣文之殊致〔三〕,表里之异体者也〔四〕。
〔一〕《校证》:「『《尚书》则览文如诡』至『而访义方隐』四句二十四字,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无。」梅注:「自『书实记言』下,倒错难通,余从诸善本校定。」纪云:「四语括尽两经,然此上疑脱数句。」黄叔琳云:「『谅以邃矣』下有『《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云云,……且《五经》分论,不应独举《书》与《春秋》,赘以『览文』云云。」《校释》:「黄叔琳……至谓不应独举《书》与《春秋》,亦非。舍人于分论《五经》之后,复提此二经并论者,正以二经隐显有别,比论之以见圣文殊致,表里异体,而各当神理也。近人张孟劬《史微》亦谓:『此篇论六艺之文,缺论《易》、《礼》、《诗》三经,疑有脱文。』其误亦同。且上文明有论《五经》一段,何得曰缺邪?」
《札记》:「按《尚书》所记,即当时语言,当时固无所谓诡也。彦和此语,稍欠斟酌。然韩退之亦云『周《诰》殷《盘》,佶屈聱牙』矣。」
《玉篇》:「诡,怪也。」此处谓《尚书》的文辞古怪难懂,与上文「训诂茫昧」相应。
〔二〕桥川时雄:「唐写本『观』作『亲』,误。」
《注订》:「《尚书》文艰义简,理近而顺,初思之易解,《春秋》辞显句约,骤求之难得。」
〔三〕《校证》:「『圣文』原作『圣人』,徐校作『圣文』。按唐写本、《御览》俱作『圣文』,今据改。」「致」是表达,「殊致」谓表达方式不同。
《斟诠》:「圣文,指孔子所删修之《尚书》《春秋》;殊致,谓风格互殊也。」
〔四〕桥川时雄:「按『观辞立晓,……』凡四句二十二字,汪、畲、张、胡各本,接于『春秋则』下,续于『至根柢盘深』上,唐写、《御览》虽有一二字异同,亦与诸本同,造句颇顺,意义相通也。时又按汪、畲、张旧本『章条纤曲』下,脱落『执而』四句十六字,今从唐写、《御览》补之。则此一节可以通畅。胡、王、杨、梅诸家何意故为错倒,致群疑纷起,竟迄于不可读?劣迹可厌也。今将各本错乱次第,列述于下:
「一、胡本、王本──以『然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十字,补于『书实纪言』下,『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十四字,则接于『最附深衷』句下,又『章条纤曲』下,有『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春秋则』十二字,『此圣人之殊致』二句,则接于『谅以邃矣』句下。
「二、梅本──梅本注云:『自「书实记言」下,倒错难通,余从诸善本校定。』又曹能始批梅本云:『此段与青州本,互有同异,然以兹本为得。』时按是本『书实记言』下有『然览』十字,而缺『而诂』十四字,『而诂』十四字接『深衷』下,『纤曲』下有『执而』四句十六字,注云:『元脱,朱按《御览》补。』下接『
一字见义』句,此句下有『故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十字。『此圣人』二句,接『邃矣』下,倒错略与胡、王两本同,惟以从《御览》增『执而』四句为优,未及从《御览》是正全篇,可惜。
「三、何校本──『书实纪事』句下删『而诂』十四字,附之于『深衷』下,『章条纤曲』句下,从《御览》增『执而』四句,『谅以邃矣』句下,入『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观辞立晓』十八字,于『谅以邃矣』句下,入『晓而访义方隐』六字于『异体者也』句上。按何校从《御览》稍有订正,而未知完全从此是正也。
「四、黄本──黄本颇反于旧本之正,又从《御览》增『执而』四句,诚是。惟篇末所记,甚为胡涂,是则时之所不解也。篇末记云:『是篇梅本,书实……朱从《御览》补。』时按梅本无『
而训』云云,有『然览』十字,黄本所谓梅本,并非梅本,梅本错误,一为已述于前。黄本又记云:『无「观辞立晓」十二字,……宜从王惟俭本。』……时又按梅本有『故观辞』以下十字,无《尚书》云云等句,如前数条记述,黄本所谓梅本者,实正为王本。如此之舛陋,可笑。纪昀云:『此注云王本,而所从仍是梅本。』纪昀又云:『
癸巳三月,与武进刘青垣编修……校勘……知王本为明人臆改。』时又按《四库》所著录之《永乐大典》本,亦并不与梅本相同,《四库》本则与汪、畲旧刻相同也。纪氏所记亦妄甚。」可见这一部分各本非常混乱,今一律就唐写本校正。
斯波六郎:「上文自『夫《易》惟谈天』至『谅以邃矣』分别论述《五经》文体特色,而此处再次概论《五经》本体,方式至为繁琐,恐非彦和乐意采用者。因此可以认为『《尚书》则……』以下四句是在《五经》文体各论之后,举出《五经》中虽有『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史传》篇)这样一层深刻关系,但写法却截然相反的二经用资对照,以说明圣文的殊致异体。」
至于根柢盘深〔一〕,枝叶峻茂〔二〕,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三〕是以往者虽旧,余味日新〔四〕;后进追取而非晚〔五〕,前修运用而未先〔六〕。可谓太山遍雨,河润千里者也〔七〕。
〔一〕旧本无「于」字,《校证》据唐写本增。「柢」,《说文》:「木根也。」「盘」一作「盘」,与「蟠」通,弯曲意。「盘深」唐写本作「盘固」。斯波六郎:「《老子》第五十九章有『深根固柢』语,……『盘』为『盘』之意,下接『固』字校『深』为要(应是妥字)。……何以今本作『盘深』?……或是后人将『盘』解作『蟠』,故以『深』代『固』。」桥川时雄:「按有『于』是。作『盘固』,『盘深』并是。盘,盘之籀也。《文选琴赋》『盘纡隐深』,注云:『盘,曲……』」
〔二〕《校注》:「按《楚辞离骚》:『冀枝叶之峻茂兮。』王注:『峻,长也。』」斯波六郎认为以上二句与《隐秀》篇「根盛而颖峻」意同。「『峻茂』者言枝叶非徒茂也,重点在于『峻』字。」蔡邕《月令问答》:「夫根柢植,则枝叶必相从也。」魏曹元首《六代论》:「譬之种树,久则深固其根本,茂盛其枝叶。」
〔三〕《史记屈原列传》赞《离骚》云:「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即是「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春觉斋论文》「神味」条:「谭格谓『古人从里面涵养而得,今人从外面掇拾而得』,里面涵养者,是积万事万理,撷其精华,每成一篇,皆万古不可磨灭之作,此陈绎曾所谓『精于事理之文,假笔札以着之者』耳。『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斯云得矣。」
〔四〕「往者」,指《五经》。唐写本「余」上有「而」字。桥川时雄:「有『而』字是。」又:「唐写本『虽』作『唯』,各本作『
虽』,时按唯、虽两通。」
〔五〕此谓后辈从中探索并不为晚。
〔六〕《校证》:「『运』原作『文』,曹云:『文用疑作运用。』梅六次本、张松孙本改作『运』,今从之。唐写本作『久用』。」斯波六郎:「改作『运用』颇为恶劣。」范注:「唐写本『文』作『
久』,是。」《校注》:「按唐写本作『久』是也,『文』其形误。『久用』与上句『追取』,相对为文。天启梅本据曹学佺说改作『运』,非是。」潘重规云:「班固《典引》:『久而愈新,用而不竭。』久用未先,正本班语。『未先』与『非晚』亦相对为文。」《斟诠》:「未先,未有前于此也。」直解为「未尝超先」。
〔七〕桥川时雄:「唐写『遍』作『遍』,时按遍、遍两通。」梅注:「《公羊传》云: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尔。河海润乎千里。」《训故》:「《春秋考异邮》:河者水之气,四渎之精,所以流化,故曰河润千里。」按《公羊传》文见僖公三十一年。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五经》的主要写作特点,及其伟大成就。
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一〕;诏、策、章、奏,则《
书》发其源〔二〕;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三〕;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四〕;纪、传、盟、檄,则《春秋》为根〔五〕: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六〕;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七〕。
〔一〕《校证》:「梅六次本、张松孙本『首』作『旨』。」按此段说《五经》是各种文体的来源,所以用了「首」、「源」、「本」、「端」、「根」五字,作「旨」就和下面的句意不能配合了。
《颜氏家训文章》篇:「夫文章者原本《五经》:诏、命、策、檄,生于《书》者也;序、述、论、议,生于《易》者也;歌、咏、赋、诵,生于《诗》者也;祭、祀、哀、诔,生于《礼》者也;书、奏、箴、铭,生于《春秋》者也。」
《札记》:「『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谓《系辞》、《说卦》、《序卦》诸篇为此数体之原也。寻其实质,则此类皆论理之文。」《斟诠》:「『辞序』之辞乃指孔子系辞及后世题辞若赵岐《孟子题辞》之类而言,与『序述』亦相同。」斯波六郎:「
《论说》篇曾云『序』为『论』体之一种,『辞』《论说》篇未载,见于《书记》篇。」
〔二〕《札记》:「谓《书》之记言,非上告下,则下告上也。寻其实质此类皆论事之文。」
郭晋稀《文心雕龙注译》(以下简称「郭注」):「《
诏策》云:『其在三代,事兼诰誓。』是『诏、策』原于『诰、誓』。《尚书》中有五诰、六誓,所以『诏、策』原于《尚书》。《议对》云『尧咨四岳』,『舜畴五人』;《奏启》云:『唐虞之世,敷奏以言』;所以『奏、议』也是『《书》发其原』。」
《斟诠》:「颜(之推)谓檄原于《书》,刘(勰)则原于《春秋》;刘谓章奏原于《书》,颜则以书奏原于《春秋》,此其不同之处。然而《书》与《春秋》同为史则一。」
〔三〕《札记》:「谓《诗》为韵文之总汇。寻其实质,此类皆敷情之文。」《斟诠》:「刘言赞而未言咏,颜言咏而未言赞,但歌咏相类,颂赞相近,要其大体,亦无出入。」
郭注:「《诠赋》云:『诗有六义,其二曰赋。』《乐府》云:『乐辞曰诗,诗声曰歌。』《颂赞》云:『四始之至,颂居其首。』又以为赞者,『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所以说:『
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
〔四〕《札记》:「此亦韵文,但以行礼所用,故属《礼》。」《
周礼》太祝「作六辞」,其六为「诔」。周太史「命百官箴王阙」。《礼记祭统》录卫孔悝《鼎铭》,又《大学》载商汤《盘铭》。《
仪礼》有祝辞。《斟诠》:「惟刘言铭与箴原于《礼》,颜则以为原于《春秋》,此其相异之处。」
〔五〕范注:「唐写本『纪』作『记』,『铭』作『盟』,是。《
汉书艺文志》云:『右史记事,事为春秋。』」《左传》僖公九年:「葵丘之盟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校证》:「『盟』,原作『铭』,唐写本作『盟』,今据改。朱、徐俱云:『铭当作移。』今按上文云:『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已出『铭』字,此不当复及之。《定势》篇云:『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弘深。』分别部居,与此正复相同。《
御览》五九七引李充《翰林论》云:『盟檄发于师旅。』此『盟檄』连文之证。朱校『铭』作『移』,其义近是,但非彦和之旧耳。」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以下简称「《考异》」):「春秋盟会为盛,从『盟』是。」《札记》:「纪传乃纪事之文,移檄亦论事之文耳。」
郭注:「《史传》云:『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故纪传以『《春秋》为根』。《祝盟》所举曹沫、毛遂、秦昭、汉祖、臧洪、刘琨诸人之盟,皆载史传;《檄移》所举刘献公、管仲、吕相等之诘责,皆见《左传》,且谓『即今之檄文』;至于张仪、隗嚣、陈琳等之檄文,亦无不见史传,所以说:『纪、传、盟、檄,则《春秋》为根。』」
《校注》:「《春秋左氏传》中所载盟辞至伙(如桓元年「越之盟」,僖九年「葵丘之盟」等不下十篇),故舍人云然。移文汉世始有(见《汉书律历志上》、《公孙弘传》、《刘歆传》、《张安世传》等),周代尚无其体,不得与檄相提并论。」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二集部总集类存目二《六艺流别》:「至刘勰作《文心雕龙》,始以各体分配诸经,指为源流所自,其说已涉于臆创。」
〔六〕「疆」,桥川时雄:「唐写作『』。时按《说文》田部:疆,界也;俗作『』。唐写非误。」
《集注》:「《后汉书盖勋传》:『乃指木表。』注:『表,标也。』」范注:「《礼记乐记》:『夫礼乐之极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穷高极远而测深厚。』《易上系辞》:『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注订》:「树表者,建立体裁以为准则。启疆者,开拓范围以为利用。」
斯波六郎:「『树表』与『立表』、『植表』等同义。『穷高以树表』是说文体分别显示了最高水平。又『树表』之语出《
淮南子天文训》。……『启疆』与『拓境』、『拓宇』等同义。『
极远以启疆』指把文体范围扩大到最大限度。此二句言《五经》文章是各种文体的顶峰,兼又包含各种种类,故下文云百家无有能出此范围者。由此可见彦和是把《五经》奉为绝对权威的。又范注曾引《乐记》『穷高极远』语,《乐记》郑注云:『高、远,三辰也。』『高』『远』均指天空。如从郑注,则《乐记》之『远』,与此处之用法有异。」《斟诠》解此二句:「谓树立文章之体式,来源最古;开辟后学之疆宇,流泽孔长也。」
〔七〕唐写本无「者也」二字。范注:「《汉书艺文志》:『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
六经》之支与流裔。』」既然跳不出《五经》的圈子,就谈不上向前发展。
《艺概》卷一《文概》:「《六经》,文之范围也。圣人之旨,于经观其大,备其深,博无涯涘。乃《文心雕龙》所谓『百家腾踊,终入环内者也』。」
斯波六郎:「『百家』指诸子百家。《时序》篇中述及诸子亦单言『百家』。『腾跃』者,言百家有超乎《五经》之概。此种说法与《通变》『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同。『百家腾跃』承上句『穷高以树表』,『终入环内』承上句『极远以启疆』。《汉书艺文志》评诸子云:『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乃言其思想,此处系论文章。」
若禀经以制式〔一〕,酌《雅》以富言〔二〕,是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三〕。
〔一〕「制」,原本作「制」,古通。《札记》:「此二句为《宗经》篇正意。」「禀」谓禀承。斯波六郎:「『式』,即体式,指文章格式。」即论、说、辞、序等文体形式。
〔二〕郭注:「《雅》,指《尔雅》。郭璞《尔雅序》:『夫《尔雅》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总绝代之离词,辩同实而殊号者也。诚九流之津涉,六艺之钤键,学览者之潭奥,摘翰者之华苑也。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莫近于《尔雅》。』所以说『酌《雅》以富言』。」斯波六郎:「『雅』当是《尔雅》。《练字》篇有云:『《雅》(《尔雅》)以渊源诂训,《颉》(《仓颉篇》)以苑囿奇文。……该旧而知新,亦可以属文。』」
〔三〕《校证》:「『即』原作『仰』,唐写本作『即』,……《
汉书吴王濞传》、《晁错传》俱有『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语,师古曰:『即,就也。』此正彦和所本,今据改。」
《校注》:「《史记吴王濞传》:『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汉书濞传》无水字)为盐。』索隐:『即者,就也。』此舍人遣词所本。则作『仰』者,乃形近之误也。」《汉书晁错传》:「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豪杰,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虖?」又《吴王濞传》:「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隙,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不改过自新,乃益骄恣,公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逆乱。」唐写本「盐」下有「者」字。斯波六郎:「『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意为对作文者说来,经书为无尽藏之宝库;前段末尾『太山遍雨,河润千里』意为经书对每一个作文者都施以无穷的恩惠,这两个譬喻是前后呼应的。」
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一则情深而不诡〔二〕,二则风清而不杂〔三〕,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四则义贞而不回〔五〕,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六则文丽而不淫〔七〕。扬子比雕玉以作器〔八〕,谓《五经》之含文也〔九〕。
〔一〕斯波六郎:「『体』当指文章的形式和内容浑一之姿。」「
体有六义」,《文体明辨序说文章纲领总论》作「有六善焉」。王金凌:「易言之,文能宗经则可得此六项原则,施于作品亦有此六种现象。上一『体』字泛指整个文学作品的体要。」按「体」谓体制。《附会》篇云:「夫才量(童)学文,宜正体制,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可见「体制」包括情志、事义、文辞等方面。义,宜也,善也。《诗大雅文王》:「宣昭义问。」毛传:「义,善。」
〔二〕感情深挚而不诡诈。
〔三〕风格清纯而不驳杂。《风骨》篇:「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
〔四〕叙事真实而不荒诞。斯波六郎:「『事』是构成作品内容的事实,近于今人所谓『素材』。」
〔五〕《校证》:「『贞』原作『直』,唐写本作『贞』。……今据改。」《广雅释诂一》:「贞,正也。」《斟诠》:「贞,正定专一之义。」直解为「义理坚正而不邪」。《校注》:「『直』,唐写本作『贞』。按唐写本是也。《明诗》篇:『辞谲义贞。』《论说》篇:『必使时利而义贞。』并其证。」「回」谓回邪。
〔六〕文体(风格)简练而不芜杂。
〔七〕文辞雅丽而不淫靡。《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札记》:「此乃文能宗经之效。六者之中,尤以事信、体约二者为要。折衷群言,俟解百世,事信之征也;芟夷烦乱,剪截浮辞,体约之故也。」其实「情深」是首要的。
曹学佺曰:「此书以心为主,以风为用。故于六义首见之,而末则归之以文,所谓丽而不淫,即雕龙也。」
《校释》:「情深风清,『志』之事也。事信义直,『
辞』之事也。体约文丽,『文』之事也。……窃尝推阐其义:『志』者,作者之情思也。『辞』者,情思所托之以见之事也。『文』者,所以表其『事』而因以见其『志』者也。」
〔八〕唐写本「扬」上有「故」字。梅注:「《扬子法言》曰: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谓也?曰:玉不雕,璠玙不作器;言不文,典谟不作经。」按此见《法言寡见》篇。
〔九〕「文」在此处指修饰。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一〕,符采相济〔二〕。励德树声〔三〕,莫不师圣;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四〕。是以楚艳汉侈〔五〕,流弊不还;正末归本〔六〕,不其懿欤!
〔一〕范注:「《论语述而》篇:『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四教之中,文与行领先,所以「四教所先」就是文与德行。
〔二〕左思《蜀都赋》:「其间则有虎珀丹青,江珠瑕英,金沙银砾,符采彪炳。」刘渊林注曰:「符采,玉之横文也。」《文选》曹丕《与锺大理书》李善注引王逸《正部论》:「或问玉符。曰:赤如鸡冠,黄如蒸栗,白如猪脂,黑如纯漆,玉之符也。」珠宝之类必有特殊的光彩可据以验其真伪,故称「符采」。「济」,成。文与行相互为用,以成教化,犹玉之有符采。《抱朴子文行》篇:「或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然则着纸者,糟粕之余事。……抱朴子答曰:……文可废而道未行,则不得无文。……且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谓之余事,未之前闻也。」另一种解法是认为,虽然「文」列其首,但必须像玉与其花纹那样,和其它三项紧密地结为一体。斯波六郎:「『符采相济』宜解作文与行二者互为表里,以成符采。」
〔三〕范注:「伪《大禹谟》:『皋陶迈种德。』枚传曰:『迈,行也。』今本『迈』误作『励』,唐写本不误。《左传》文公六年:『树之风声。』」《校注》:「按『迈』字是。《左传》庄公八年:『《夏书》曰:「皋陶迈种德。」』杜注:『迈,勉也。』又《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距跃三百,曲踊三百。』杜注:『百,犹劢也。』《释文》:『劢,音迈。』疏本误『劢』为『励』,与此同。盖初由『迈』作『劢』,后遂讹为『励』耳。」
斯波六郎:「『迈德』与『树声』连用之例,见于魏吴质《在元城与魏太子笺》:『若乃迈德种恩,树之风声,使农夫逸豫于疆畔,女工吟咏于机杼,固非质之所能也。』」
《斟诠》:「唐写本作『迈』,亦『劢』之同音假借字。」又:「劢德,谓勉进德业。」
〔四〕《易干文言》:「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情采》篇:「后之作者,远弃《风》《雅》,近师辞赋。」
〔五〕《通变》:「楚汉侈而艳。」斯波六郎:「《楚辞》之艳,《辨骚》篇云:『耀艳而采华』,『惊采绝艳』,『中巧者猎其艳辞』。」《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讽谕之义。」皇甫谧《三都赋序》:「及宋玉之徒,浮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逮汉贾谊,颇节之以礼,自是厥后,缀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务夸张。……雷同景附,流宕忘返,非一时也。」
〔六〕《校证》:「唐写本『正末』作『极正』。」
《校注》:「按唐写本非是。『极』字盖涉赞文而误,又脱去『末』字耳。」桥川时雄:「唐写『欤』作『哉』。时按欤、哉两是。」郭注:「『末』,指当时文风。《通变》:『宋初讹而新。』《定势》:『近代辞人,率好诡巧。』『本』,指《五经》文风。」《文心诠赋》篇:「宋发夸谈,实始淫丽。……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愈惑体要。遂使繁华损枝,膏腴害骨,无贵风轨,莫益劝戒。」
斯波六郎谓最后一段:「正面论说宗经之必要性,其中又分三节。自『故论说辞序』至『煮海而为盐也』十八句为第一节。叙述后世诸文体皆源出《五经》文章。『故文能宗经』至『谓《五经》之含文也』十句为第二节,论述文章中因宗经而生的长处。『夫文以行立』至『不其懿欤』十二句为第三节,惋惜后世宗经之文甚少。……第三节之旨趣与《征圣》篇末『天道难闻,犹或钻仰……』大致相同,论述方法亦类似。」
第三段强调为文必须宗经。作者认为文能宗经,就会产生六方面的优点,违经就会产生流弊。
又认为后代各种文体都出于《五经》,所以本书上半部从《明诗》到《书记》分论文体,不能不以《宗经》为根据。
赞曰:三极彝训,道深稽古〔一〕。致化归一〔二〕,分教斯五〔三〕。性灵镕匠,文章奥府〔四〕。渊哉铄乎〔五〕,群言之祖。
〔一〕《校证》:「『三极彝训,道深稽古』原作『三极彝道,训深稽古』。铃木云:『案「三极彝训」已见正文。此「道」、「训」二字疑错置。』案铃木说是,今据改。」斯波六郎:「『道深稽古』云者,因其道深远,故须稽古始能明之意。」
〔二〕《校证》:「『归』,唐写本作『惟』。」《校注》:「按『惟一』与『斯五』对,唐写本是也。《书伪大禹谟》:『惟精惟一。』」「致」,达到。张衡《二京赋》:「帝者因天地以致化。」「致化惟一」是说达到教化的途径只有一个,即宗经。
〔三〕《校注》:「按《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乐经》久亡(篇中亦止论五经),故云『分教斯五』。」
〔四〕钱大昕《恒言录》卷一《人身类》「性灵」:「《晋书乐志序》:『性灵之表,不知所以发于咏歌。……』《文心雕龙》:『
性灵镕匠,文章奥府。』」斯波六郎:「『性灵镕匠』与本文『洞性灵之奥区』、『义既埏乎性情』相当;『文章奥府』与本文『极文章之骨髓』、『辞亦匠于文理』相当。」《斟诠》:「奥府,犹言渊府。《傅子》曰:『《诗》之雅诵,《书》之典谟,文足以相副,翫之若近,寻之若远,浩浩焉文章之渊府也。』」
〔五〕「渊」,深。「铄」,美。全句意为:多么深远美好啊!
正纬第四
《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
梅注:「纬者,谶纬之书也。经各有纬,如《易》之《通卦验》、《是虑谋》,《尚书》之《中候》,《诗》之《含神雾》,《礼》之《含文嘉》,《春秋》之《合诚图》、《元命苞》,《孝经》之《
援神契》、《钩命诀》,《论语谶》之类。按天文定者为经,动者为纬。」
《训故》:「《困学纪闻》:《易》纬六,《书》纬五,《诗》纬三,《礼》纬三,《乐》纬三,《春秋》纬十四,《孝经》纬二。」
范注引胡应麟《四部正讹》曰:「世率以谶纬并论,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纬之名所以配经,故自《六经》、《语》、《孝》而外,无复别出,《河图》、《洛书》等纬皆《易》也。谶之依附《六经》者,但《论语》有谶八卷,余不概见,以为仅此一种,偶阅《隋经籍志》,注附见十余家。乃知凡谶皆托古圣贤以名其书,与纬体制迥别。盖其说尤诞妄;故隋禁之后永绝。类书亦无从援引,而唐宋诸藏书家绝口不谈,……又有以纬、候并称者,今惟《尚书中候》见目中,他不可考云。」
《四库提要易类》六云:「案儒者多称谶纬,其实谶自谶,纬自纬。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盖秦汉以来去圣日远,儒者推阐论说,各自成书,与经原不相比附,如伏生《尚书大传》,董仲舒《春秋阴阳》,核其文体,即是纬书,特以显有主名,故不能托诸孔子。其它私相撰述,渐杂以术数之言,既不知作者为谁,因附会以神其说。迨弥传弥失,又益以妖妄之词,遂与谶合而为一。然班固称『圣人作经,贤者纬之』;杨侃称纬书之类谓之秘经,图谶之类谓之内学,河、洛之书谓之灵篇;胡应麟亦谓谶纬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则纬与谶别,前人固已分析之。」
章士钊《柳文指要》下卷十五《谶纬》条:「吾十年前从北京图书馆借阅王西庄(鸣盛)《蛾术编》,见李越缦于书眉上以真正蝇头细字,录有关谶纬一大段文字。……文如下:『纬与谶别,纬者所以补经,三代典制,圣人微言,往往而在,康成所注,及以解三《礼》者是也。谶者,哀平以后所盛行,而秦汉间亦间有之,乃推决休咎,假托符命,多渎乱妖妄之言,如「亡秦者胡」及「赤伏符」、「白水真人」、「代汉者当涂高」,「八ㄙ子系,十二为期」之类是也。谶有图而纬无图,谶图为今世所传《推背图》之类,故曰图谶。光武最信之。《后书儒林尹敏传》:世祖令校图谶,敏对曰:「谶者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贻误后生。帝不纳。」《郑兴传》:帝尝问兴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兴对曰:「臣不为谶。」《桓谭传》:「有诏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欲以谶断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复极言谶之非经。」又谭上疏称:「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是谶之与纬,分别甚明,谭不信谶,非不信纬也。谶以有图,故称图书,亦曰图纬。谓纬之有图者也。《张衡传》:「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述着,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其下历引《尚书谶》、《春秋谶》、《诗谶》。又云:「往者侍中贾逵,摘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又云:「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凡此皆绝不及纬,是衡特不信谶,非不信纬也。东汉诸儒,以纬为内学,钱竹汀、赵瓯北、王述庵皆考之甚详。然习之者众,不免有所附益,或以谶汨之,如《春秋元命苞》,本纬也,而张衡疏亦引《元命苞》,乃近谶语。《三国志魏文帝纪》注所引,皆纬谶杂出,自隋文禁谶并禁纬,悉焚其书,而今所传者零残之简,皆谶纬互乱,不可复辨。如《干凿度》最称纯粹,而亦有「孔子曰」「丘按录谶论国定符」等语,是类杂有蒙孙之名,生众妖及赤世蒙孙之语,与《三国志》注许芝所称《春秋佐助期》言汉以蒙孙亡相合,皆汉末人以谶附纬,而康成注又多为魏晋以后至唐术士所附益,支离错谬,传写窜乱,不可究诘矣。』越缦此一文独大特色,是将谶与纬劈分两部,认为谶属离经叛道,而不可信,纬则与经相对,各守内外部位,终不失为足可信据之学。」
徐养原《纬候不起于哀平辨》(范注引自严杰《经义丛抄》)云:「昔刘彦和著书,称『纬有四伪,通儒讨核,谓起哀平』,自尔相沿,俱同此说。按刘熙(《释名》)曰:『纬,围也,反复围绕,以成经也。图,度也,尽其品度也。谶者,纤也,其义纤微也。』此三者同实异名,然亦微有分别。盖纬之名所以配经,故自《六经》《论语》《孝经》而外,无复别出,《河图》《洛书》等纬皆《易》也。……窃意纬书当起于西京之季,而图谶则自古有之。……要之图谶乃术士之言,与经义初不相涉。至后人造作纬书,则因图谶而牵合于经义,其于经义,皆西京博士家言,为今文学者也。……」
刘师培《国学发微》(见乙巳年《国粹学报丛谈》):「周秦以还,图箓遗文,渐与儒道二家相杂。入道家者为符箓,入儒家者为谶纬。董、刘大儒,竞言灾异,实为谶纬之滥觞。哀平之间,谶学日炽,而王莽公孙述之徒,亦称引符命,惑世诬民。及光武以符箓受命,而用人行政,惟谶纬之是从。由是以谶纬为秘经,颁为功令,稍加贬斥,即伏『非圣无法』之诛,故一二陋儒,援饰经文,杂糅谶纬,献媚工谀,虽何郑之伦,且沉溺其中而莫反(康成于纬,或称为传,或称为说,且为之作注),是则东汉之学术,乃纬学昌盛之时代也。夫谶纬之书,虽间有资于经术,然支离怪诞,虽愚者亦察其非;而汉廷深信不疑者,不过援纬书之说,以验帝王受命之真,而使之服从命令耳。上以伪学诬其民,民以伪学诬其上。又何怪贿改漆书接踵而起乎(《后汉书儒林传》)?此伪学所由日昌也。」
《集注》:「《文选》卷五十八《郭有道碑文》:『探综图纬。』注:『纬,《六经》及《孝经》皆有纬也。』」
《后汉书方术传樊英传》:「善风角、星算,《河》《洛》七纬,推步灾异。」注:「七纬者,《易》纬《稽览图》、《干凿度》、《坤灵图》、《通卦验》、《是类谋》、《辨终备》也;《书》纬《璇机钤》、《考灵曜》、《刑德放》、《帝命验》、《运期授》也;《诗》纬《推度灾》、《泛历枢》、《含神雾》也;《礼》纬《
含文嘉》、《稽命征》、《斗威仪》也;《乐》纬《动声仪》、《稽耀嘉》、《协图征》也;《孝经》纬《援神契》、《钩命诀》也;《
春秋》纬《演孔图》、《元命苞》、《文耀钩》、《运斗枢》、《感精符》、《合诚图》、《考异邮》、《保干图》、《汉含孳》、《佑助期》、《握诚图》、《潜潭巴》、《说题辞》也。」
《集释稿》:「夫纬候盖起自哀平之前,西汉之末(见徐养原《
纬候不起于哀平辨》,《诂经精舍文集》卷十二),惟其勃兴昌盛,则始自东汉(见刘师培《国学发微》)。六朝以降,其势未衰。《隋书经籍志》云:『至宋大明中,始禁图谶;梁天监以后,又重其制。』《隋志》有七经纬三十六篇,又有《河图》、《洛书》、杂谶等篇,俱属此类。李贤《后汉书樊英传》注列《易》《书》《诗》《
礼》《乐》《孝经》《春秋》诸纬共三十五篇,其所定未尽依《隋志》。北宋杨侃《两汉博闻》卷十一举秘经、内学、灵篇三类,以为秘经即纬书,内学即图谶,灵篇即河、洛之书也。是以谶纬之学,众说纷纭,惟谶纬厘别为二,则成定论。」
根据上引诸论,可见谶与纬性质不同;纬与经义有关,谶为预决吉凶之书。惟近人陈盘考证,以为谶纬不分。纬固附经,而谶亦未尝不然;至其先后之序,则先有《河图》、《洛书》,然后有由此而产生之谶,然后始有纬。见陈盘《谶纬释名》(《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一本);《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集刊》第二十本)等。
《校释》:「舍人之作此篇,以箴时也。盖谶纬之说,宋武禁而未绝,梁世又复推崇。其书多托始仲尼,抗行经典,足以长浮诡之习,扬爱奇之风。故列四伪以匡谬,述四贤而正俗。疾其『乖道谬典』,正所以足成《征圣》《宗经》之义也。故次之以《正纬》。」
朱X先等笔记:「梁武帝深恶纬书,彦和之作是篇,亦间有迎合之意。纬书,今文学派之流亚也。」
斯波六郎《文心雕龙札记》:「『正纬』云者,意为对纬书的正确认识,亦即对纬书的错误评价的纠正。彦和之特撰此篇,当是由于当时承后汉以来风习,纬书十分流行,而且受到不适当的过高评价所致。」
「彦和于本篇所言之纬,意义甚广,图、谶皆包括在内。彦和把这广义的纬分为真伪两部份。他相信《河图》、《洛书》、尧之《绿图》、文王《丹书》等天示圣人以祥瑞之物的存在,认为它们是真的纬书,而成于后世术士之手者,则被斥为伪的纬书。」「古来有图谶之语,图纬之语及谶纬之语。图、谶、纬三者具有大致相同的内容,然而又有互异之处。……但是古来一向把这三者视作一物,彦和也是持这种观点的,故把它们总称为纬。」
唐亦男《文心雕龙讲疏》(以下简称「《讲疏》」):「『正』是辨正的意思。……全篇的主要内容就在辨正纬书的真伪与得失。」
按:纬书,是汉朝人配合儒家的经书伪托孔丘的话伪造出来的。在齐梁时代,纬书还流行,刘勰要从「宗经」的观点来纠正他,所以叫「正纬」。
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一〕,马龙出而大《易》兴〔二〕,神龟见而《洪范》耀〔三〕。
〔一〕《易观》彖辞:「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正义:「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
《夸饰》篇:「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
斯波六郎:「此处的『神道』与『天命』相对,下文又有『神教』之语,看来应解作执司神秘事物的道。」
《注订》:「凡彦和所称神、神理、天命者,概指自然而言。自然不可穷极,故曰神。天道、神道皆统自然之理而言。究其极致者,乃谓之神理。承其赋予者,则谓之天命。」
《论语为政》:「五十而知天命。」朱注:「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赋于物者,乃事物所以当然之故也。」
范注:「《易下系》:『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韩康伯注云:『《易》无往不彰,无来不察,而微以之显,幽以之阐。阐,明也。』」
桥川时雄:「《易系辞下》云:『君子知微知彰。』」
斯波六郎:「此处二句当谓『神道藉幽而明,天道托微而显。』杜预《春秋左氏传序》中有『微显阐幽』语,显系据《系辞》之文,《正义》即释作『征其显事,阐其幽理』。……『神道』与『天命』,其内容大致相同。……『幽』与『微』,……一是形象上的说法,另一种是作用上的说法。」
〔二〕范注:「《礼记礼运》:『河出马图。』郑注:『马图、龙马负图而出也。』正义引《(尚书)中候握河纪》:『伏牺氏有天下,龙马负图出于河,遂法之画八卦。』又引《握河纪》注云:『
龙而形象马。』」
《集释稿》:「见于其它纬书者有:《中候考河命》:『黄龙负卷舒图,赤文绿错。』(《御览》八一引),《中候握河纪》:『龙马衔甲,赤文绿字,自河而出。』(《路史陶唐纪》注)」
桥川时雄:「唐写及各本同,《四库》本作『龙马』。按『龙马』有典,当作『龙马』,惟各本作『马龙』,亦非不通。」
「大《易》兴」,相传伏牺据《河图》制成八卦,周文王为八卦作卦爻辞而成《易》(见《周易正义序》)。
斯波六郎:「『马龙出』指《河图》,『神龟见』指《
洛书》。彦和认为纬书的起源与《河图》、《洛书》有关。上文『阐幽』、『微显』如作『神道藉幽而明,天道托微而显』解,此处『马龙出』与『神龟见』则正当『幽』与『微』二字;『大《易》兴』与『《洪范》耀』则当『阐』与『显』二字。又上文『阐幽微显』如照字面直读,则彦和的看法当是『马龙出』、『神龟见』为『幽』,『
大《易》兴』、『《洪范》耀』为『阐』;同时『大《易》兴』,『
《洪范》耀』等『显』者系藉『马龙出』『神龟见』等『微』者而彰现的。」
〔三〕「耀」唐写本作「耀」;《校证》谓唐写本作「曜」,误。桥川时雄:「按『耀』、『耀』两是,校注见《原道》篇。」
范注:「《易上系》:『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正义引《春秋纬》云:『河以通干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龙图发,洛龟书感。《河图》有九篇,《洛书》有六篇。孔安国以为《河图》则八卦是也,《洛书》则九畴是也。』《尚书洪范》:『
天锡禹以《洪范》九畴。』」
《集注》:「《论语子罕》:『河不出图。』孔曰:『《河图》,八卦是也。』正义曰:『郑玄以为《河图》《洛书》龟龙衔负而出,如《中候》所说(案《后汉书方术传序》:「河洛之文,龟龙之图。」注引《尚书中候》曰:「尧沈璧于洛,玄龟负书,背中赤文朱字,止坛。舜礼坛于河畔,沈璧,礼毕,至于下昃,黄龙负卷舒图,出水坛畔。」)龙马衔甲,赤文绿色。甲似龟背,袤广九尺,上有列宿斗正之度,帝王录纪兴亡之数是也。』」
《汉书五行志》:「刘歆以为虙牺氏继天而王,受《
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雒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
《集释稿》:「《拾遗记》卷二:『禹尽力沟洫,导川夷岳,黄龙曳尾于前,玄龟负青泥于后。玄龟,河精之使者也,龟颔下有印文,皆古篆字,作九州岛山川之字。』《拾遗记》卷十:『员峤山,……西有星池千里,池中有神龟,八足、六眼,背负七星日月八方之图,腹有五岳四渎之象。』」
陈盘《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洪范》之取材,有出于战国末年者,《班志》虽首引《洪范》,复云:『
其法亦起五德终始。』是《洪范》之说,五德终始足以概之矣。」
「洪范」,大法。「耀」谓发出光彩。这几句话和《原道》篇中「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大意相同。
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一〕,圣人则之〔二〕」,斯之谓也。但世敻文隐〔三〕,好生矫诞〔四〕,真虽存矣,伪亦凭焉〔五〕。
〔一〕「辞」唐写本作「词」。「洛」顾校作「雒」。
〔二〕按见《易系辞上》。桥川时雄:「《前汉书五行志》又引《易》,颜注云:『则,效也。』」
《注订》:「远古圣哲,取天地物象之有益生民者,则而法之。此建文明之始,故《河图》《洛书》决信其有,然后人以尊崇太过,乃神其说,方士乘之肆惑,使人不能无疑者矣。而夫子有叹者,亦伤时感事而已。然足证此说由来已久。」
《杂记》:「神道阐幽,由于天命微显,非人力所能致,故圣人则之。」
〔三〕《集释稿》:「《谷梁》文十四年:『敻入千乘之国。』范宁注:『敻犹远也。』」斯波六郎:「『文』指《河图》、《洛书》中类似文字的图形,『隐』指词义隐晦不易理解的隐语之类。」《集注》:「《后汉书方术传序》:『然神经怪牒,玉策金绳,关扃于明灵之府,封縢于瑶坛之上者,靡得而窥也。』《苏竟传》:『玄包幽室,文隐事明。』皆隐之谓也。」
〔四〕范引孙云:「唐写本『诞』作『托』。」桥川时雄:「各本作『诞』,唐写作『托』。按『托』『诞』两通,然下有『皆托于孔子』句,作『托』似妥。」
〔五〕《注订》:「康成注经,亦存纬说,盖在择焉而已。荀悦惜其杂真,未许煨燔,亦哲人之见也。」
「凭」,依据,意谓假的也据此而出现。
斯波六郎:「此两句意谓『真物虽存于世,然利用真物而问世的伪作亦应运而生』。『真』指《河图》、《洛书》之类,『
伪』指后世的所谓『纬书』。」
以上为第一段,论纬书之发生。
夫《六经》彪炳,而纬候稠迭〔一〕,《孝》《论》昭〔二〕,而钩谶葳蕤〔三〕。
〔一〕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斯波六郎:「彪炳,谓文采美而明晰,主要是指《六经》文章。」
《后汉书方术传序》云:「至乃河洛之文,龟龙之图,箕子之术,纬候之部,时有可闻者焉。」注:「纬,七经纬也;候,《尚书中候》也。」「七纬」见前题解。「候」,占验。
范注:「《说文》:『稠,多也。』《苍颉篇》:『迭,重也,积也。』」「稠迭」,重复。这里指纬书的繁多。
〔二〕《校注》「按『孝』,《孝经》也;『论』,《论语》也。《孝经》有《钩命诀》,《论语》有谶,故继云『钩谶葳蕤』。犹上之先言《六经》,而继云纬候然也。唐写本作『考』,非是。『』当从唐写本作『晢』。」《校证》:「『孝』,唐写本作『考』。今按《孝经序》疏引郑玄《六艺论》云:『孔子以六艺题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离散,后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经》以总会之。』赵岐《
孟子题辞》云:『《论语》者,《五经》之錧,六艺之喉襟也。』据此,《孝经》为六艺之总会,《论语》为《五经》之錧。敷赞圣旨,义已昭,复有葳蕤之钩谶,则是打重台矣。旧作『孝』是,唐本作『考』,非。」
《补注》:「明吴兴凌云本『』原作『哲』。许改。孙氏诒让《札迻》云:『《说文》日部:昭,明也。或作晰,晰即之讹体,此书《征圣》、《明诗》、《总术》三篇昭字,元本、冯钞本(指冯舒抄本)亦并作哲,用通借字也。《易大有》九四象云:明辩晢也。《释文》云:晢又作哲。彦和用经语多从别本。』(《札迻》语在《征圣》篇「文章昭晢」条下,系据黄荛圃校元至正本。案明凌云所见元本「昭哲」在《正纬》篇,故剪裁孙语归此条下。)」斯波六郎:「昭,意为条理井然,主要指《孝经》与《论语》的内容。但此处之『彪炳』与下文『昭』为互文的用法……,是说《六经》与《孝》、《论》都是文采美艳,条理清晰,从而也就暗示纬书之类对于这些典籍说来是不必要的。」
〔三〕黄注:「司马相如《封禅文》:纷纶葳蕤。注:言众多也。」范注:「《孝经纬》有《钩命诀》。《四部正讹》引《钩命诀》注曰:『天地失序,必有沮泄,用阴阳迻治之也。』孙《古微书》曰:『纬书以命言者,莫如《元命苞》;钩言者,莫如《春秋》之《文耀钩》,《河图》之《稽耀钩》。兹据《孝经》纬,则直言诀矣。』《论语》无纬有谶。《古微书》曰:『《论语》不入经,亦不立纬,惟谶八卷。』」
桥川时雄:「《史记司马相如传》:『纷纶葳蕤。』索隐引张揖云:『葳蕤,乱貌。』索隐引胡广云:『委顿也。』《文选文赋》:『纷葳蕤以馺沓。』注云:『葳蕤,盛貌。』」
按经验纬〔一〕,其伪有四:盖纬之成经〔二〕,其犹织综〔三〕,丝麻不杂,布帛乃成〔四〕;今经正纬奇,倍擿千里〔五〕,其伪一矣〔六〕。
〔一〕「按」,唐写本作「酌」。桥川时雄:「按『酌』字妥。」斯波六郎:「『酌』者,引经据典斟酌之意也,更好地表达了以经为本体的观点。」
〔二〕《集注》:「按『成』字乃『于』字之误。」《校证》:「
『成』疑作『于』,盖涉下文『布帛乃成』而误。」《考异》:「纬经有相成之势,盖作纬者必依经以成,引经为说,故『成』字为长,王校疑作『于』者非是。」
斯波六郎:「『成』者『成就』、『成功』之『成』,……『纬以成经』的说法已见《释名释典艺》:『纬,围也,反复围绕,以成经也。』织机丝经有轴,纬有杼,亦以经为本体。……此句所言经书、纬书,已经就语词本身发了议论。」
〔三〕范注:「《说文》系部:『经,织从丝也。纬,织衡丝也。』段玉裁织字注云:『经与纬相成曰织。』玄应《一切经音义》引《
三仓》:『综,理经也,谓机缕持丝交者也。屈绳制经令得开合也。』」「综」,织机上带着经线上下开合的装置,这里指织机。纬书的配合经书,好比织布机上纬线的配合经线。「织综」,经纬线交织。
〔四〕《校注》:「《礼记礼运》:『治其丝麻,以为布帛。』」
斯波六郎:「『杂』者,混杂也,此处言丝线、麻线虽有经纬,但并不杂乱。与此处语意相类的说法见于齐梁间人陶弘景的《发真隐诀序》:『经者,常也,通也,谓常通而无滞,亦犹布帛之有经耳,必须铨综纬绪,仅乃成功,若机关疏越,杼轴乖谬,安能斐然成文。』」
〔五〕范注:「孙诒让《札迻》十二:『今经正纬奇,倍擿千里,倍擿即下文倍摘,字并与「适」通。《方言》云:「适,啎也。」(
《广雅释诂》同)郭注云:「相触迕也。」倍适,犹言背迕也。』」
《校注》:「『擿』,唐写本作『摘』。按『擿』、『
摘』二字本通,犹『指摘』之为『指擿』,……然以下文『伪既倍摘』例之,此当依唐写本作『摘』,上下始能一律。」
《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然其文辞浅俗,颠倒舛谬,不类圣人之旨。」又曰:「唯孔安国、毛公、王璜、贾逵之徒独非之,相承以为妖妄,乱中庸之典。」
〔六〕范注夹注:「顾校(矣)作『也』。」斯波六郎:「自此句至『其伪四矣』,四个『矣』字,顾千里均改为『也』,改错了。『
矣』是自己确认客观事实时所用的语气词,彦和恐正是为了表达这种语气才用『矣』字的。」
经显,圣训也;纬隐,神教也〔一〕。圣训宜广〔二〕,神教宜约,而今纬多于经〔三〕,神理更繁〔四〕,其伪二矣〔五〕。
〔一〕范注:「唐写本无两『也』字,寻绎语气两『也』字似不可删。『圣』字唐写本皆作『世』,义亦通。」
《集释稿》:「神教,郑玄《六艺论》:『《河图》、《洛书》,皆天神言语,所以报告王者也。』(《诗大雅文王序》正义引)」颜延之《庭诰》:「崇佛者本在于神教,故以治心为先。」(《全宋文》卷三十六)按神教即以「神道设教」(《易观》彖辞)。
〔二〕《校注》:「唐写本两『圣』字并作『世』。按唐写本是。《夸饰》篇:『虽《诗》《书》雅言,风俗训世,事必宜广。』此云『世训』(因与下句「神教」对,故作「世训」),彼云『训世』,其谊一也。」
〔三〕唐写本无「今」字。桥川时雄:「寻前后语意,无『今』字是。」
〔四〕这里「神理」与「神教」同义,是指纬书中所载的由神灵显示的微妙之理。《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光武以图谶兴,遂盛行于世。汉时又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俗儒趋时,益为其学,篇卷第目,转加增广。」
〔五〕桥川时雄:「『伪二矣』,胡本『矣』作『也』。汪畲本无『伪』字,『矣』作『也』。徐校云:补『伪』字,『也』改『矣』。黄校云:案冯本无『伪』字,『矣』作『也』。校云:『其二也。』谢本亦作『其伪二矣』。顾校作『也』。」按元刻本作「其二也」。
有命自天〔一〕,乃称符谶〔二〕,而八十一篇〔三〕,皆托于孔子〔四〕,则是尧造绿图〔五〕,昌制丹书〔六〕,其伪三矣〔七〕。
〔一〕斯波六郎:「《诗大雅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
〔二〕「乃」,唐写本作「乃」。《注订》:「符指《河图》纬谶之类,下文言『康王《河图》,陈在东序』,继言『前世符命,历代宝传』,是知符命包括纬谶一类之作也。谶指《论语谶》之类。依附《六经》者曰纬,托古圣贤之言以名其书曰谶,谶纬体制有别。」
刘勰认为真正的符命、图谶都是上天降下的。不是人造作的,所以认为纬书托于孔子不可信。
〔三〕范注:「《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云:『《易》曰:「河出图,洛出书。」然则圣人之受命也,必因积德累业,丰功厚利,诚着天地,泽被生人,万物之所归往,神明之所福飨,则有天命之应。盖龟龙衔负,出于河、洛,以纪易代之征,其理幽昧,究极神道,先王恐其惑人,秘而不传。说者又云: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其书出于前汉,有《河图》九篇,《洛书》六篇(案此即《图书秘记》,特篇数略异尔),云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又别有三十篇,云自初起至于孔子,九圣之所增演,以广其意。又有《七经纬》三十六篇,并云孔子所作,并前合为八十一篇。』」
《集释稿》:「八十一篇者,荀悦《申鉴俗嫌》篇:『世称纬书仲尼作也。……然则八十一首,非仲尼之作矣。』」
《注订》:「『《河》《洛》五九,《六艺》四九,谓八十一篇也。』见《后汉书张衡传》注。」
〔四〕《校注》:「按桓谭《新论》:『谶出《河图》《洛书》,但有兆朕,而不可知;后人妄复加增依托,称是孔丘,误之甚也。』(《意林》三引)」《札记》:「据《隋志》,则托于孔子者,只《
七经纬》耳。」《集释稿》:「上引《隋志》文,亦云『说者』而已,未明所指。」斯波六郎:「荀悦《申鉴俗嫌》篇:『世称纬书仲尼作也,臣悦叔父故司空爽辨之。』」
〔五〕《训故》:「《河图挺佐辅》:黄帝至于翠妫之川,鲈鱼折溜而至。兰叶朱文,以授黄帝,名曰绿图。」
范注:「《尚书中候握河纪》:『尧修坛河洛,仲月辛日礼备,至于日稷,荣光出河,休气四塞,白云起,风回摇,龙马衔甲,赤文绿地,临坛止霁,吐甲图而蹛。』」(录自《玉函辑佚书》)
《校证》:「『绿』原作『录』,冯校云:『录当作绿。』黄注改。唐写本、谭校本作『绿』。『绿图』古通作『录图』。《淮南俶真》篇:『洛出丹书,河出绿图。』《经义考》二六四引刘安世作『河出丹书,洛出录图。』《说文》:『录,金色也。』然则录亦就色而为言也。」
桥川时雄:「唐写及张、王、黄本作『绿』,何校录改绿,汪、畲、胡、梅本作『录』。黄校云云,按《春秋》隐公十年《
公羊传》云:《春秋》录内而略外。盖古人文字着在方策,即从木刻之义,而引申之也。彔、录、●、箓皆通用。然绿图与丹书对称,并非方册之谓,改作『录』『箓』皆非。又按绿、录亦通,通绿,剑名。《荀子性恶》篇『文王之录』,注云:与绿同,以色名。」
斯波六郎:「《御览》八十引郑注云:『荣光五色,从河出,美气四塞……甲所以藏图,赤文色而绿地也。』」
《注订》:「绿图丹书──绿、丹,贵之也。图、书,即《河图》、《洛书》。参《原道》篇注。」
〔六〕《训故》:「《尚书帝命验》: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止于酆,集于昌户,其书云: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
范注:「《尚书中候我应》:『周文王为西伯,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入丰镐,止于昌户,乃拜稽首受最(最要言也)曰:「姬昌苍帝子,亡殷者纣也。」』(录自《玉函辑佚书》)」
斯波六郎:「《易是类谋》有云:『文王比隆兴,始霸,伐崇,作灵台,受赤爵丹书,称王制命,示王意。』(《诗大雅文王序》正义引)《春秋元命苞》云:『凤凰衔丹书于文王之都。』(同上引)」
陈盘《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此类云文王所受丹书。衔书者,或曰凤凰,或曰赤雀;雀所止处,或曰文王之都,或曰文王户。似与《吕氏春秋》及《封禅书》引作赤乌衔书集周社者不类。然古书多赖口授流传,不免于异辞。抑方士怪迂不经,不无随意附会。」
张尔田《史微》内篇卷五《原纬》:「(《隋志》)又曰:『七经纬三十六篇,并云孔子所作;并前,合为八十一篇。』(
见《经籍志》一)原注:刘彦和曰,『有命自天,乃称符谶,……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矣。是自古旧说,皆以此八十一篇属之孔子也。」
〔七〕下文云:「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
《文心雕龙杂记》:「再申有命自天,非人力所能致之旨。」
商周以前,图箓频见〔一〕,春秋之末,群经方备〔二〕,先纬后经,体乖织综〔三〕,其伪四矣。
〔一〕「以」唐写本作「已」,古通。范注:「图录、箓图,散见纬书中。陶潜《圣贤群辅录》引《论语摘辅象》『天老受天箓』,宋均注:『箓,天教命也。』」《校证》:「唐写本『图箓』作『绿图』、旧本『箓』俱作『录』,冯校云:『录疑作箓。』黄注本改。案《文选运命论》注引《春秋元命苞》:『应箓以次相代。』《王命论》注引『箓』作『录』。则箓录古通,不必改作。」
桥川时雄:「唐写本作『绿图』,胡、王、黄本作『图箓』,汪、畲、张、梅本作『图录』。按唐写已作『绿图』,从之似是。然图箓、录图之语,多见纬书中,则不必改,录箓亦两是。」
《后汉书方术传》:「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骋驰穿凿,争谈之也。故王梁、孙咸,名应图箓,越登槐鼎之任,郑兴、贾逵以附同称显,桓谭、尹敏以乖忤沦败。」又《谢夷吾传》:「综校图录。」
斯波六郎:「『图箓』与上文『符谶』同一内容,指《
河图》《洛书》,尧之绿图,文王昌之丹书等。」《文选》王融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朕秉箓御天。」翰注:「箓、符命也。天子受命执之以御制天下也。」
〔二〕汉儒认为《六经》是孔子在春秋末编定的,见《汉书儒林传》。纬书既是配合经书的,照理应当先经后纬,然图箓反而托言在商周以前,遂成自相矛盾。
〔三〕「乖」,违背。「织综」,这里指经纬相成之理。经线和纬线相织,应该是先有经线,再织以纬线,即刘勰所谓「经正而后纬成」(《情采》),也就是上文所说的「纬之成经,其犹织综」。
伪既倍摘〔一〕,则义异自明〔二〕,经足训矣〔三〕,纬何豫焉。〔四〕
〔一〕《集释稿》:「黄注:『倍』疑作『掊』,抉摘之意。惟唐写本仍作『倍』。孙氏《札迻》以为与上文『倍摘』同语。」斯波六郎:「孙氏说于上文可通,于此则不可通。此句是论述纬书四伪以后的总结。如黄注所言,『倍』当是『掊』之误。『掊摘』与『发摘』、『抉摘』结构相同,乃暴露、揭露之意。此言纬书之伪已被充份暴露。」
〔二〕斯波六郎:「『义异』,谓纬书之义与经书迥异也。此两句意为:『今之纬书托孔子之名以配经书,然其伪已如上述,故纬书与经书之异自可明白。』」
〔三〕斯波六郎:「此『训』非『圣训』之『训』,当是『训解』之『训』。意谓经书已足训解,与纬书何干?为下文『义非配经』张本。」按「经足训矣」应解作「经书足以为训」,非指训解。
〔四〕《集释稿》:「上句承上文『《六经》彪炳』,言经为圣训,必宗之也。下句承『纬候稠迭』,言纬多骈枝、不关弘情也,明其本不足以配经。」
以上为第二段,论证纬书之伪有四:一、奇正不合;二、广约不伦;三、天人不符;四、先后不当。
原夫图箓之见〔一〕,乃昊天休命〔二〕,事以瑞圣,义非配经〔三〕。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四〕,如或可造,无劳喟然〔五〕。
〔一〕唐写本「原」字无,「图箓」作「绿图」。「见」,同现,出现。
〔二〕「乃」,唐写本作「乃」。《集释稿》:「上文已云:『有命自天,乃称符谶。』此申前说。」按《商颂长发》:「何天之休。」笺:「休,美也。」
《注订》:「『休命』云者,天锡福命也。《左传》襄二十八年:『以礼承天之休。』注:『福禄也。』」
《斟诠》:「昊天休命,谓上天赐给美善之使命也。昊天,天之泛称。《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休命,犹言美命。《易大有》:『顺天休命。』《书》伪古文《武成》:『俟天休命。』」
〔三〕《集释稿》:「『事』与『义』分言,《文选序》『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是其比。瑞,《说文》:『以玉为信也。』段注:『瑞,节信也,……引申为祥瑞者,亦谓感召若符节也。』此处『瑞』用作动词,与『配』为对文。」「瑞」,祥瑞;「瑞圣」,瑞应圣王。
斯波六郎:「『事』指图箓所载之事。『义』指图箓之意义、作用。《论语子罕》篇:『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孔注云:『有圣人受命,则凤鸟至,河出图,今无此瑞。』(敦煌本《论语》郑注同。)孔(郑)是以如圣人受命则天降瑞应的想法为前提来注《论语》的,彦和此处之『事以瑞圣』当本孔(郑)之见。此二句虽是对句,然重点在上句,是以其下又承以『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
董仲舒《天人对策》:「臣闻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致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归之,若归父母,故天瑞应诚而至。书曰:『白鱼入于王舟,有火覆于王屋,流为乌。』此盖受命之符也。……皆积善累德之效也。」
〔四〕范注:「《论语子罕》:『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孔安国曰:『圣人受命,则凤鸟至,河出图,今天无此瑞,吾已矣夫者,伤不得见也。』」
《杂记》:「『伪既倍摘,……无劳喟然。』三申前旨。夫经纬犹云织综,而图箓之见,乃昊天休命,义非配经,谓之图箓则可,谓之纬则不可。必也正名乎。此命篇之意也。」
〔五〕「造」,指伪造纬书。《集注》:「《论语先进》:『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一〕,故知前世符命〔二〕,历代宝传〔三〕,仲尼所撰〔四〕,序录而已〔五〕。
〔一〕《训故》:「《书顾命》:赤刀大训,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图》,在东序。」
范注:「《尚书顾命》:『《河图》陈于东序。』案《河图》与大玉、夷玉、天球并陈,意者,天球如浑天仪之类,《河图》如舆地图之类,虽历代相传,不必真是神秘之宝器。」
《集释稿》:「《尚书顾命》:『东序西向。』堂之东厢也。」
《顾命》与《康王之诰》本为一篇,后分为两篇。成王将崩,作《顾命》;康王立,作《康王之诰》。事本相连,犹《尧典》、《舜典》本合为一,后分为二也。
斯波六郎:「周成王崩,子钊即康王即位。行登位仪式之处须陈列先王相传的宝物。东序即东厢,于该地陈列大玉、夷玉、天球及《河图》,事见《尚书顾命》篇。《河图》系伏羲氏君临天下时出自黄河、历代视为珍宝的异物,见《尚书》古注。故下文彦和云:『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
〔二〕唐写本「世」作「圣」。《汉书王莽传》:「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着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后汉书班彪传》:「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
《集释稿》:「《汉书扬雄传》:『爰清静,作符命。』司马相如《封禅文》:『且天为质,闇示珍符。』又『修德以赐符』。《文选》卷四十八次『符命』一类。《宋书》特立《符瑞志》。」
桥川时雄:「按《后汉书方术传序》云:『王莽矫用符命。』又《后汉书桓谭传》注云:『图书即谶纬符命之类也。』」
斯波六郎:「『前世』于此语意虽通,然唐写本『世』字作『圣』,一是与前文『事以瑞圣』呼应,二是避下句『历代』之『代』的同义语,自此两点观之,作『圣』字是。『符命』,……其意为天对有德者所降的符号标志,此处指《河图》《洛书》之类。上文所云『符谶』、『图箓』与此处『符命』,词形虽异,而含义相同。」
〔三〕桥川时雄:「《周书顾命》孔氏传云:『《河图》八卦,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谓之《河图》,及《典》《谟》,皆历代传宝之。』按『历代宝传』本此。」
〔四〕「仲尼所撰」,相传《尚书》是孔子编定的,《顾命》即在《尚书》中。
张尔田《史微》内篇卷五《原纬》:「原夫纬之起也,盖王者神道设教之一端也。……《易》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盖包乎政教典章之所不逮矣。三五以降,我孔子录焉。」原注:「刘勰《正纬》篇曰:『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仲尼所撰,序录而已。』」
〔五〕《集释稿》:「《春秋纬》:『孔子曰:丘览史记,援引古图,推集天变,为汉帝制法,陈叙图录。』(《公羊经传解诂》隐公第一疏引《春秋说》)」
斯波六郎:「这虽是纬书之说,但彦和也可能有类似的想法。」又:「『序录』非云《经典释文》之序录,大概是指记述符命或图箓意义的记载。……彦和意谓符命皆由象征性图兆表示,孔子将它们写成文字。」此处是说仲尼所撰,仅叙述其事而已。「序录」,即叙录,这里指对「前世符命」的记叙。
于是伎数之士〔一〕,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二〕,若鸟鸣似语〔三〕,虫叶成字〔四〕,篇条滋蔓〔五〕,必假孔氏〔六〕,通儒讨核,谓伪起哀平〔七〕,东序秘宝〔八〕,朱紫乱矣〔九〕。
〔一〕「伎」,唐写本作「技」。桥川时雄:「按作技,误。《后汉书列传桓谭传》『伎数之人』,作伎。」
斯波六郎:「『于是』制辖下文至『必假孔氏』各句。因孔子曾作序录,故后世伎数之士又作伪书,而托孔子之名。」
《集注》:「《后汉书桓谭传》:『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注:『伎谓方伎,医方之家也。数谓数术,明堂、羲和、史、卜之官也。』」
〔二〕「序」,唐写本作「叙」。
黄注:「《隋经籍志》:汉末,郎中郗萌,集图纬谶杂占为五十篇,谓之《春秋灾异》。宋均、郑玄,并为谶律之注。然其文辞浅俗,颠倒舛谬,不类圣人之旨。」
桥川时雄:「按『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数语,《后汉书方术传序》『箕子之术』句,章怀太子注云:『箕子说《洪范》五行阴阳之术也。』『师旷之书』句注云:『
占灾异之书也。』今书七志有《师旷》六篇,彦和所言,盖综此而言。」
「阴阳」,根据四时、节气、方位、星象来讲人事吉凶的迷信。「序」,谓叙说。
桓谭《抑谶重赏疏》:「今诸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
〔三〕梅注:「柳陈父云:事出《左传》:鸟鸣于亳社,如曰嘻嘻。甲午,宋大灾,宋伯姬卒。」按此见襄公三十年。
范注:「《汉书五行志》:『董仲舒以为伯姬如宋,五年宋恭公卒,伯姬幽居守节三十余年,又忧伤国家之患祸,积阴生阳,故火生灾也。』董说谬妄可笑,汉代阴阳灾异之说,皆董生开其端也。」
《注订》:「《礼檀弓》:『夫子嘻其甚也。』注:『嘻,悲恨之声。』宋有灾异,鸟先感之,作声如言嘻嘻也。」
〔四〕梅注:「汉昭帝时,上林苑中大柳树断仆地,一朝起立,成枝叶,有虫食其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己立。昭帝崩,无子,征昌邑王嗣位,狂乱失道。(霍)光废之,更立昭帝兄卫太子之孙,是为宣帝。帝本名病己。」按此见《汉书五行志》中之下(又见《宋书符瑞志》上)。《注订》:「此预言宣帝将立也。」
〔五〕「篇条」,指名目繁多的纬书。《集注》:「《春秋左传》隐元年:『无使滋蔓,蔓,难图也。』」
〔六〕唐写本「假」作「征」。黄注:「《隋经籍志》:说者又云: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其书出于前汉。」
《集注》:「《后汉书苏竟传》:『夫孔氏秘经,为汉赤制。』《郅恽传》:『汉历久长,孔为赤制。』注:『言孔丘作纬,着历运之期,为汉家之制。汉火德尚赤,故云为赤制。即《春秋感精符》云墨、孔生为赤制』是也。」
桥川时雄:「按《后汉书列传桓谭传》载有谭上疏文,内云『矫称谶记』云云。章怀太子注云:《东观记》载谭书云:『
矫称孔丘为谶记,以误人主也。』彦和所说盖亦本此。」
桓谭《新论》:「谶出《河图》、《洛书》,但有兆朕,而不可知;后人妄复加增依托,称是孔丘,误之甚也。」(《意林》引)
〔七〕《校证》:「『伪』字旧无,唐写本有。……今案有『伪』字是。……今据补正。」
范注:「《尚书序》正义曰:『纬文鄙近,不出圣人,前贤共疑,有所不取,通人考正,伪起哀平。』《正义》之文,盖本彦和,唐写本作『谓伪起哀平』,语意最明。」
黄注:「《书洪范》疏:纬、候之书,不知谁作,通人讨核,谓起哀平。」
《补注》:「详案《书》疏即用彦和语,黄取以证此非是,通人自指张衡之说,见黄本篇后注。」
《校注》:「『谓』下唐写本有『伪』字。按唐写本是也。《书洪范》正义:『纬、候之书,不知谁作,通人讨核,谓伪起哀平。』孔氏即袭用舍人语,正有『伪』字。传写者盖求其句整而删耳(黄注曾引《书》正义而删去『伪』字)。《玉海》六三引作『
谓为起哀平』,亦足为原有『伪』字之证。」
按《玉海》卷六十三引作「通儒谓为起哀平」,下注「
张衡云」三字。
《集注》:「《后汉书方术传序》:『是以通儒硕生。』注:『谓桓谭、贾逵、张衡之流也。』《张衡传》:『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著述,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汉书哀帝纪》:『待诏夏贺良等言赤精子之谶,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宜改元易号。』『
四年春,大旱,关东民传行西王母筹,经历郡国,西入关,至京师。民又会聚,祠西王母。或夜持火上屋,击鼓号呼相惊恐。』又《息夫躬传》:『躬邑人河内掾贾惠往过躬,教以祝盗方。以桑东南指枝为匕,画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披发,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盗。』又《五行志》下之上:『哀帝建平四年正月,民惊走,持 或棷一枚,传相付与,曰行诏筹。道中相过逢多至千数,或被发徒践,或夜折关,或踰墙入,或乘车骑奔驰,以置驿传行,经历郡国二十六,至京师。其夏,京师郡国民聚会里巷仟佰,设(祭)张博具,歌舞祠西王母。又传书曰:「母告百姓,佩此书者不死,不信我言,视门枢下,当有白发。」至秋止。』」按谶在先秦就有,但只是片言只语,不成为书。编定成书,当始于汉哀帝平帝时,这跟王莽篡位大造图谶有关。
清汪继培《纬候不始于哀平辨》:「纬候之书,周季盖已有之。谶言赤龙感女媪,刘季兴(按见《诗》纬《含神雾》,《类聚》卷九八引),刘秀发兵捕不道(按见《后汉书光武帝纪》上),以及当涂(按见《后汉书袁术传》),典午(按见《三国志蜀志谯周传》),莫不事合符节,智动蓍蔡。然而亡秦者胡,卢生奏其录(见《史记秦始皇本纪》);亡秦必楚,南公述其言(见《史记项羽本纪》)。秦楚之际,秘文迭显,其证一也。……宣帝时,王褒作《九怀》,其《株昭》篇云:『神章灵篇。』王逸以为《河图》、《洛书》谶纬文(见《楚辞章句》)。成帝时,李寻说王根云:『《五经》《六纬》。』孟康注以《六纬》为《五经》与《乐》纬;张晏注以为《五经》与《孝经》纬(见《汉书李寻传》)。本文义隐,注为阐达,其证五也。汉初求遗书,谶纬不入中秘,故刘向《七略》,不着于录。而民间诵习,历可按验。张衡谓『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又言『成于哀平之际』(并见《后汉书》衡本传)。要据其盛行之日而言。刘勰《正纬》遂谓起于哀平,荀悦《申鉴俗嫌》篇以为『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均未为得也。」(《诂经精舍文集》卷十二下。)
〔八〕《集注》:「《后汉书班固传》:『御东序之秘宝。』注:『东序,东厢也。秘宝,谓《河图》之属。』」「东序」,见上节「陈于东序」注。「秘宝」,刘勰认为它是真的,后来的图谶是假的。
〔九〕《集注》:「《后汉书陈元传》:『夫明者独见,不惑于朱紫。』《左雄传》:『朱紫同色,清浊不分。』《黄琼传》:『使朱紫共色,粉墨杂糅。』《赵岐传》注:『玉石朱紫,由此定矣。』《张衡传》:『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论语阳货》:『恶紫之夺朱也。』」这里比喻经书被纬书搅乱。
张尔田《史微》内篇卷五《原纬》:「以刘彦和之博识,讥其无益于经典,而取其有助于文章(说见《正纬》篇)。篇中虽谓『按经验纬,其伪有四』。然所指皆系图谶附益之谬。观其后云:『东序秘宝,朱紫乱矣。』则刘氏意在去伪存真,固未尝肆言曲诋也。与刘子玄《惑经》、《疑古》不同,学者不可不知。」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按『朱紫乱矣』句,本张衡疏云:『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按此见《后汉书张衡传》。刘勰认为「东序秘宝」与后人伪造的谶纬朱紫相乱,所以必辨其伪而正其失。
至于光武之世〔一〕,笃信斯术〔二〕,风化所靡,学者比肩〔三〕,沛献集纬以通经〔四〕,曹褒撰谶以定礼〔五〕,乖道谬典〔六〕,亦已甚矣。
〔一〕《校注》:「『于』,唐写本无。按此为承上叙述之辞,『
于』字不必有,当据删。」
〔二〕《训故》:「《东观汉记》:光武避正殿读谶,坐庑下,浅露,中风,苦咳也。」
《集注》:「《后汉书光武帝纪》:『建武十七年二月乙亥晦,日有食之。』注:『《东观记》曰:上以日食避正殿,读图谶,多御坐庑下,浅露,中风发疾,苦眩甚。左右有白大司马史,病苦如此,不能动摇,自强从公。出乘以车,行数里,病差。』《景丹传》:『世祖即位,以谶文用平狄将军孙咸行大司马。』注:『《
东观记》载谶文曰「孙咸征狄」也。』……《郑兴传》:『帝尝问兴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兴对曰:臣不为谶。帝怒曰:卿之不为谶,非之耶?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帝意乃解。』《桓谭传》:『是时,帝方信谶,多以决定嫌疑。……其后有诏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欲谶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时序》篇有云:「自哀平陵替,光武中兴,深怀图谶,颇略文华。」
《注订》:「《后汉书光武帝纪》:「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云:刘氏复起,李氏为辅。』又:『光武先在长安时,同舍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又中元元年:『是岁初起明堂、灵台、辟雍,乃北郊兆域,宣布图谶于天下。』谶,符命之书。谶,验也,言为王者受命之征验也。据是知东汉之世,所以笃信斯术,其原起如是。」
〔三〕《集释稿》:「《毛诗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后汉书方术传序》:「汉自武帝颇好方术,天下怀协道艺之士,莫不负策抵掌,顺风而屈焉。后王莽矫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趋时宜者,皆骋驰穿凿,争谈之也。……自是习为内学,尚奇文,贵异数,不乏于时矣。」李贤注:「内学,谓图谶之书,其事秘密,故称内。」《缀补》:「《艺文类聚》二十、《御览》四百二并引《申子》:『千里有贤者,是比肩而立也。』《战国策齐策》:『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生。』」
《申鉴俗嫌》篇:「世称纬书仲尼之作也。」明黄省曾注:「光武之世,笃信斯术,学者风靡;是以桓谭张衡辈,常发其虚伪矣。」
〔四〕《玉海》卷六十三引此文,于本句下注云:「《沛王通论》。」《训故》:「《后汉书》:沛献王辅,光武之子,好经书,善说《京氏易》、《孝经》、《论语》传及图谶,作《五经论》,时号之曰《沛王通论》。」按此见《沛献王辅传》。
《时序》篇:「沛王振其《通论》。」
〔五〕唐写本「撰」作「选」。《校注》:「按唐写本是。『选谶』,即《后汉书》本传所谓『杂以《五经》谶记之文』之意。若作『
撰』,则非其指矣。」
《校证》:「唐写本『撰』作『选』,古通。《史记司马相如传》:『历撰列辟。』集解引徐广曰:『撰,一作选。』是其证。又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冈本『撰』作『制』。」桥川时雄:「撰、选两是。」
梅注:「褒字叔通。」又「褒,鲁国薛人。后汉章和元年,帝令小黄门持班固所上叔孙通《汉仪》十二篇,敕褒依礼条正,乃次序礼事,杂以《五经》谶记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凶始终制度,以为百五十篇。」按此见《后汉书曹褒传》。
朱X先等笔记:「先有今文学派,后有纬书,故以之通经定礼。」
〔六〕斯波六郎:「沛献与曹褒事,足可证后汉之『乖道谬典』。」
是以桓谭疾其虚伪〔一〕,尹敏戏其深瑕〔二〕,张衡发其僻谬〔三〕,荀悦明其诡诞〔四〕,四贤博练,论之精矣〔五〕。
〔一〕《玉海》卷六十三引,于此句下注云:「谭上疏:『巧慧小才伎数之人,矫称谶记。』」
《训故》:「《后汉书》:桓谭字君山,沛国相人,宋弘荐为议郎给事中。时光武信谶,多以决定嫌疑。谭上疏以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误人主,宜抑远之。」
范注:「《后汉书桓谭传》载谭论谶事,录之如左:『是时帝方信谶,多以决定嫌疑。……谭复上疏曰:「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矣;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其事虽有时合,譬犹卜数只偶之类,陛下宜垂明听、发圣意,屏群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略雷同之俗语,详通人之雅谋。」帝省奏,愈不悦。』」
〔二〕《校证》:「何校黄注并云:『戏,疑作巇。』(纪本误『
●』)案《鬼谷子》有《抵巇》篇。巇,罅也,此黄改字所本。寻《
后汉书儒林传》:『敏因其阙文增之曰:「君无口,为汉辅。」』此所谓戏也。《谐讔》篇:『谬辞抵戏。』《时序》篇:『戏儒简学』,用法正与此同,无事献疑也。」
《训故》:「《后汉书》:尹敏,字幼季,南阳人。历官谏议大夫。」
《札记》:「案『戏』字不误。《后汉书儒林传》曰:『帝以敏博通经记,令校图谶,使蠲去崔发所为王莽箸录次比。敏对曰: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疑误后生。帝不纳。敏因其阙文增之曰:君无口,为汉辅。帝见而怪之,召敏问其故。敏对曰:臣见前人增损图书,敢不自量,窃幸万一。帝深非之。』此文所谓戏,即增阙事也。」
《玉海》卷六十三引此,句下注云:「敏曰:『谶书非圣人所作,颇类世俗之辞。』」
「深瑕」,唐写本作「浮假」。
《校释》:「盖敏欲开悟光武,使知图谶本前人浮伪之所,不可信,故戏增阙文也。」
赵万里《校记》:「案此文与上句『桓谭疾其虚伪』相对成文,则唐本作浮假是也。」
斯波六郎:「『戏其深瑕』不可解。唐写本作『浮假』,当从之。『浮假』者,无根据之意也。……『君无口』,实为『尹』。」
《校注》:「按唐写本是。『浮假』,谓其虚而不实也。《丽辞》篇:『浮假者无功。』亦以『浮假』连文。」
〔三〕《玉海》卷六十三引此句,注云:「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上疏宜禁绝之。」
《训故》:「《后汉书》: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永和初,迁侍中。衡以刘向父子领校秘书,并无谶记,成、哀之后,始闻之,殆必虚伪之徒,要取世资者为之。」
《后汉书张衡传》:「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尚书》尧使鲧理洪水,九载绩用不成,鲧则殛死,禹乃嗣兴。而《春秋谶》云:「共工理水。」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苞》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非春秋时也。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其名三辅诸陵,世数可知。至于图中讫于成帝,一卷之书,互异数事。圣人之言,埶无若是,殆必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往者侍中贾逵擿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此皆欺世罔俗,以昧埶位,情伪较然,莫之纠禁。且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
斯波六郎:「『僻谬』,意为不合于经典之伪语。张衡在上顺帝请禁绝图谶书中,从《春秋谶》、《诗谶》、《春秋元命苞》等书中列举具例,以指摘其不合经典,相互矛盾之处。」
〔四〕唐写本「诞」作「托」。
《玉海》卷六十三引此语作「诡诞」,下注云:「《申鉴俗嫌第三》:『世称纬书仲尼之作,臣悦叔父爽辨之,盖发其伪也。』」
《训故》:「《后汉书》:荀悦,字仲豫,颍川人,历官秘书监。悦《申鉴俗嫌》篇云:『世称纬书仲尼之作,臣叔父爽辨之,盖发其伪也。有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乎。』」《校注》:「『诡托』即『终张之徒之作』之意。应……改『诞』为『托』。」
刘师培《谶纬论》(见乙巳年《国粹学报》文篇):「
或以灾祥验行事,或以星象示废兴(见《春秋演孔图》、《诗纬》、《春秋文耀钩》、《春秋运斗枢》诸书)。四始五际(齐诗说),已失经义之真;六甲九宫(《春秋合诚图》),遂启杂占之学。是则前知自诩,格物未明,易蹈疑众之诛,允属诬天之学。复有仓圣四目,虞舜重瞳,丹凤含书(皆见《春秋元命苞》),赤龙纪瑞(《诗含神雾》),白云覆孔子之居,赤血辨鲁门之字(见《春秋演孔图》),亦复说邻荒谬,语类矫诬。此尹敏所由致疑,而君山所由耻习也。」
〔五〕唐写本「论」字无。
《讲疏》:「上文所举『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撰谶以定礼』乃东汉学者承受西汉今文经学杂糅阴阳谶纬的影响,此节所举桓谭、尹敏、张衡、荀悦四贤之『博练』,乃是继承刘歆古文经学的精神。」
以上为第三段,论纬书非孔子之作,又可分为四节:
「原夫图箓之见」至「序录而已」十四句,言孔子仅序录前圣符命。
「于是伎数之士」至「朱紫乱矣」十二句,言伎数之士多伪造纬书,是以真伪纷杂,难以区别。
「至于光武之世」至「亦以甚矣」八句,述后汉纬书之盛。
「是以桓谭疾其虚伪」至「论之精矣」六句,列举后汉四贤对纬书的批判。
若乃羲、农、轩、皞之源〔一〕,山渎锺律之要〔二〕,白鱼赤乌之符〔三〕,黄银紫玉之瑞〔四〕,事丰奇伟,辞富膏腴〔五〕,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六〕。
〔一〕范注:「轩皞之皞,当指少皞。《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曰: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
《集释稿》:「陶渊明《饮酒》诗:『羲农去我久。』羲、农有见于纬书者:『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文选东都赋》注引《春秋元命苞》)又:『伏者,别也;羲者,献也,法也。伏羲德洽上下,天应之以鸟兽文章,地应之以龟书,伏羲乃则象作《易卦》。神者,信也;农者,浓也。始信耒耜,教民耕种,其德浓厚如神,故为神农也。』(《御览》卷七八引《礼含文嘉》)又:『
有神人,名石耳,苍色大眉,戴玉理,驾玉龙,出地辅,号神农,始立地形,甄度四海,东西九十万里,南北八十一万里。』(《御览》卷七八引《春秋命历序》)轩皞亦有见于纬书:『轩辕氏以土德王,天下始有堂室,高栋深宇,以避风雨。』(《御览》卷七九引《春秋内事》)又:『黄帝师于风后,风后善于伏羲氏之道,故推衍阴阳之事。』(《后汉书张衡传》注引《春秋内事》)又:『炎帝号曰大庭氏,传八世,合五百二十岁;黄帝一曰帝轩辕,传十世,二千五百二十岁;次曰帝宣,曰少昊,一曰金天氏,则穷桑氏,传八世,五百岁。』(《礼记祭法》正义引《春秋命历序》)按炎帝即神农,《
左传》昭公十八年正义:『先儒旧说皆云,炎帝号神农氏,一曰大庭氏。』(参顾颉刚:《三皇考》)」
这是说纬书里保留了伏牺、神农、轩辕黄帝、少皞帝挚等的传说来源。
〔二〕颜延之《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晷纬昭应,山渎效灵。」
范注:「陈先生曰:『山渎当是《遁甲开山图》、《河图括地象》,及《古岳渎经》等。』《汉书艺文志》五行家有《锺律灾应》二十六卷,《锺律丛辰日苑》二十三卷,《锺律消息》二十九卷。」
《集释稿》:「今引《河图括地象》残文二条于后:
「『昆仑山为天柱,气上通天。昆仑者地之中也,地下有八柱,柱广十万里,有三千六百轴,互相牵制,名山大川,孔穴相通。』(《初学记》卷五引)
「『昆仑之山为地首,上为握契,满为四渎,横为地轴,上为天镇,立为八柱。』(《御览》卷三八引)
「锺律,《汉书律历志上》:『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锺律又见《乐纬》及《春秋纬》,各录一条如下:
「『夫圣人之作乐,不可以自娱也,……故撞钟者以知法度,鼓琴者以知四海,击磬者以知民事。钟音调则君道得,君道得则黄锺蕤宾之律应;君道不得则钟声不调,钟声不调则黄锺蕤宾之律不应。』(《续汉书礼仪志中》注引《乐协图征》)
「『冬至日,人主与群臣左右纵乐。……人主乃使八士撞黄锺之钟,击黄锺之鼓。公卿、大夫、列士乃使八能之士击黄锺之鼓……鼓黄锺之琴瑟……吹黄锺之律。』(《御览》五六五引《春秋感精符》)」
《注订》:「山渎锺律四字对上文羲农轩皞而成文,四人四事耳。山即山岳,渎即川渎,锺即锺鼓,律即律吕也。因四皇之源,四事之要,纷见纬书。黄、范注皆凿,不可从。」
斯波六郎:「『山渎』,意为五岳四渎,泛指远山大川。『锺律』可解作『音律』。此语所本当是黄锺音律为五声之本。(
《汉书律历志》上:『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或锺与律(
管)为音律之基准。……
「黄注、范注注『山渎』、『锺律』时均举《遁甲开山图》及《锺律灾应》等书名;然彦和于此未必指特定之书,泛指纬书中所言山川、音律乃至地理、音乐等要项耳。」
〔三〕《校注》:「『乌』,唐写本作『雀』。按《史记周本纪》:『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尚书中候雒师谋》:『有火自天,出于王屋,流为赤乌。』郑玄注云:『文王得赤雀丹书,今武王致赤乌。』(《御览》卷八四引)《论衡初禀》篇:『文王得赤雀,武王得白鱼赤乌。』是赤雀为文王事,赤乌为武王事矣。然古亦混言不别,《吕氏春秋应同》篇:『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是以赤乌属之文王也。舍人此文,殆原作赤雀,传写者求其与白鱼同为武王事而改之耳。」斯波六郎:「如以唐写本为是,则彦和当是取『白鱼』于武王条,取『赤雀』于文王条。」
《集释稿》:「按赤雀为文王事,《尚书中候我应》:『周文王为西伯,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入丰,止于昌户,再拜稽首受。』(《毛诗大雅文王序》正义引)是文王得赤雀也。……《尚书中候雒师谋》:『太子发,以纣有三仁附,即位,不称王,渡于孟津,中流受文命,待天谋,白鱼跃入王舟,王俯取鱼,长三尺,赤文有字,题目下名授右,有火自天,止于王屋,流为赤乌。』(《御览》卷八四引)是武王得赤乌也。」
斯波六郎:「所言周武王发事,当为彦和之语所本。」
〔四〕《校证》:「『银』原作『金』,今从唐写本改。」梅注:「『瑞』,原作『理』,孙改。」《校证》:「案唐写本、冯本、王惟俭本正作『瑞』。」
《训故》:「《汉书》:汉武元封六年三月诏:朕礼首山,昆田出珍物,化或为黄金。」
黄注:「《雒书》:王者不藏金玉,则紫玉见于深山。」范注:「唐写本『金』作『银』,是。《礼斗威仪》:『君乘金而王,其政象平,黄银见,紫玉见于深山。』」
《集释稿》:「其它《礼》纬残文有及此者,如:『君乘金而王,其政平,则兰常生。』(《文选》卷三四《七启》注)又:『君乘金而王,则紫玉见于深山。』(《御览》卷八○四)又:『
君乘金而王,则黄银见。』(《御览》卷八一二)『君乘金而王,其政平,则黄银见于深山。』(《艺文类聚》卷八三)」
斯波六郎:「诸书所用,未必各出独立之文,恐出于一文,诸书各截取所需部分耳。范氏亦持此种看法。『君乘金而王,其政平,则兰常生,……黄银紫玉见于深山』恐较近于原文。」
〔五〕《集释稿》:「《史记留侯世家》:『魁梧奇伟。』贾谊《过秦论》:『东割膏腴之地。』」「膏腴」,指辞采丰富。
〔六〕《札记》:「此言甚谛。然如《易纬》所说,有足以证明汉师说《易》者,《书纬》亦有可以考古历法者,未可谓于说经毫无所用也。」《文章流别论》:「图谶之属,虽非正文之制,然以取其纵横有义,反复成章。」范注:「《文选注》多引纬书语,是有助文章之证。」
《集释稿》:「《文心诸子》篇:『然洽闻之士,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极睇参差,亦学家之壮观也。』」斯波六郎:「彦和此处态度与之相近,亦是弃短采长耳。」
刘勰认为纬书故事性强,又富于辞藻,虽然对于经典的解说并无帮助,而对于文章的写作还是有帮助的,于是写了《正纬》篇。徐复观《文心雕龙漫谈》谓:「纬书与文学的关系,即是神话与文学的关系。」(见增补五版《中国文学论集》)如此理解可以帮助认识刘勰写《正纬》篇之重要意义。
是以后来辞人〔一〕,采摭英华〔二〕,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三〕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四〕;前代配经,故详论焉。
〔一〕《校注》:「『后』,唐写本作『古』。按『后』、『古』于此并通。唐写本作『古』,盖舍人自其身世以前言之。」
《考异》:「后、古皆通,但『后』字为长,指自哀、平谶纬既兴之后而言也,不能概之以『古』。」
《集释稿》:「案辞人指汉以下之辞赋家。《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引扬雄《法言》:『辞人之赋丽以淫。』又《情采》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
〔二〕《校注》:「『采』、唐写本作『捃』。按以《事类》篇『
捃摭经史』例之,唐写本作『捃』是也。《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
〔三〕「恐」,唐写本作「虑」。
《集释稿》:「据《后汉书》本传,张衡上奏禁谶,有言曰:『此皆欺世罔俗,以昧埶位。……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斯波六郎:「『迷学』当指于求学之际迷其正道、妄信邪说。」
〔四〕《集释稿》:「荀悦,字仲豫,见《后汉书》卷九十二附淑传。」
《集注》:「荀悦《申鉴俗嫌》篇:『或曰:燔诸?曰仲尼之作则否,有取焉则可,曷其燔?在上者不受虚言,不听浮术,不采华名,不兴伪事,言必有用,术必有典,名必有实,事必有功。』」
王鸣盛《蛾术编》卷二《说录二谶纬》条:「挚虞《
文章流别论》云:『纬候之作,虽非正文之制,取其纵横有义,反复成章。』刘勰《文心雕龙》云:『《六经》彪炳,而纬候稠迭……无益经典,有助文章。是以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愚谓挚、刘皆文人,故其言如此。纬虽无益于经,康成所注,皆有益者,学者宜研究之。」
斯波六郎:「荀悦《申鉴俗嫌》篇云:『世称纬书仲尼之作也,臣悦叔父故司空爽辨之,盖发其伪也,有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乎?或曰杂,则以己杂仲尼乎,以仲尼杂己乎?若彼者,以仲尼杂己而已。然则可谓八十一首非仲尼之作矣。或曰燔诸?曰:仲尼之作则否。有取焉则可,曷其燔?』《申鉴》『以仲尼杂己』云者,指终张之徒以自身伪作为本,而杂以仲尼之作。彦和所谓『杂真』,亦是指此。所谓『真』,当是指仲尼为之序录者。」
范注:「彦和生于齐世,其时谶纬虽遭宋武之禁,尚未尽衰,士大夫必犹有讲习者,故列举四伪;以药迷罔。盖立言必征于圣,制式必禀乎经,为彦和论文之本旨。纬候不根之说,踳驳经义者,皆所不取。」
第四段,言纬书虽伪亦有益于文章。
赞曰:荣河温洛〔一〕,是孕图纬。神宝藏用〔二〕,理隐文贵〔三〕。世历二汉,朱紫腾沸〔四〕。芟夷谲诡〔五〕,采其雕蔚〔六〕。
〔一〕《训故》:「《尚书中候》:帝尧即政,荣光出河,休气四塞。」按此见《握河纪》。又:「《易干凿度》:帝盛德之应,洛水先温,九日乃寒。」《集释稿》引,下有一句「五日变为五色」(《
初学记》卷九引)。桥川时雄:「『荣』,胡、梅本作『荥』,何校云:荣为荣光也,作『荥』非。按荥之本义绝小水也,无光义,从原典作『荣』是,『荥』或『荧』之误。」
斯波六郎:「『荣河』,指河水焕发荣光。前文『尧造绿图』处引《尚书中候》『荣光起河,休气四塞』,郑注云:『荣光者,五色之光也。』」
《校注》:「『荣』,唐写本作『采』……按『采』、『荥』二字并误。《文选》江淹《诣建平王上书》:『荣光塞河。』李注:『《尚书中候》曰:「成王观于洛河,沈璧,礼毕,王退。俟至于日昧,荣光并出幕河。」』《初学记》卷九帝王部事对:『温洛荣河。』《事类赋》卷七地部水:『温洛荣河之瑞。』并引《易干凿度》及《尚书中候》以注,尤为切证。」
〔二〕《集释稿》:「神宝,《史记龟筴传》:『高庙中有龟室,藏内以为神宝。』《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三〕此句大意是:图纬所讲的道理比较隐晦,而文辞可贵。
《讲疏》:「『理隐文贵』是说纬书中所讲的理(姑不论其是否纯正)大多为象征暗示的隐喻,但就文学写作而言,却不失为一种值得参考的方法。」
〔四〕《集释稿》:「张衡《西京赋》:『木衣绨锦,土被朱紫。』《诗小雅十月之交》:『百川沸腾。』」「腾沸」即沸腾。
刘申叔《谶纬论》:「以经淆纬,始于西京;以纬俪经,基于东汉。」所以两汉以来真伪杂糅,「朱紫腾沸」。
〔五〕《集释稿》:「《左氏》隐六年:『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薀崇之。』杜预注:『芟,刈也;夷,杀也。』谲诡,王褒《洞箫赋》:『骛合沓以诡谲。』李善注:『诡谲,犹奇怪也。』」
〔六〕《校证》:「『采』原作『糅』,据唐写本改。『采』承『
芟夷』而为言也。」桥川时雄:「胡本作糅。……如作『糅』,意不通畅,作『采』甚是。」
《校注》:「『采其雕蔚』,即篇末『捃摭英华』之意。」
辨骚第五
元刻本「辨」作「辩」。《校证》:「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四库》本、崇文本『辨』作『辩』。」按唐写本作「辨」,今从之。
桥川时雄:「《楚辞》及各本作辨,唐写本作辨。《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亦作辨,汪、张、畲、胡及《四库》本作辩。《说文》部:辩,治也。段注云:俗多与辨不别。时按辩、辨二字同音义近、非关假借,通用已久。」
徐师曾《文体明辨》于《楚辞》类序云:「按《楚辞》者,《诗》之变也。……屈平后出,本《诗》义以为骚,盖兼六义而『赋』之义居多。厥后宋玉继作,兼号《楚辞》。自是辞赋之家,悉祖此体。故宋宋祁有云:『《离骚》为辞赋之祖,后人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圆不能过规。』信哉斯言也。」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楚辞类小序:「裒屈宋诸赋,定名《
楚辞》,自刘向始也。后人或谓之骚,故刘勰品论《楚辞》,以『辨骚』标目。考史迁称『屈原放逐,乃着《离骚》』,盖举其最着一篇。《九歌》以下,均袭骚名,则非事实矣。」
纪评:「《离骚》乃《楚辞》之一篇,统名《楚辞》为《骚》,相沿之误也。」又:「辞赋之源出于《骚》,浮艳之根,亦滥觞于《
骚》,『辨』字极为分明。」
《补注》:「详案周中孚《郑堂札记》云:《史记太史公自序》:屈原放逐着《离骚》。又云: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汉书迁传》:屈原放逐,乃赋《离骚》。皆举首篇以统其全书,据此,彦和亦统全书而言,纪氏殆未审也。」
《札记》:「自彦和论文,别骚于赋,盖欲以尊屈子,使《离骚》上继《诗经》,非谓骚赋有二。观《诠赋》篇云:『灵均唱骚,始广声貌。』是仍以《离骚》为赋矣。《隋书经籍志》别《楚辞》于总集,意盖亦同舍人。」
范注:「《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二十五篇中,《离骚》为最重,后人因以《骚》名其全书。(《文史通义经解下》云:『史迁以下,至取《骚》以名其全书。』按《史公自序》:『屈原放逐着《离骚》。』《屈原传》亦未尝单以《骚》为名。)《
时序》篇谓:『爰自汉室,迄于成哀,虽世渐百龄,辞人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灵均余响,于是乎在。』以其影响甚大,故彦和于《诠赋》篇外,别论之(《文选》亦于赋外别标骚目,其实骚非文体之名)。」
许文雨《文论讲疏》:「按刘氏此篇实总《楚辞》而言(标题曰《骚》,特举其最着之一篇以代表全体),意谓《楚辞》足以嗣续《
风》《雅》也。此种《楚辞》,班固《艺文志》竟标以赋称,盖辞赋本系同体耳。刘勰别有《诠赋》篇,举班固所称古诗之流以勘赋源,以为『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盖刘氏訹于名号,必以荀况《礼》、《智》,宋玉《风》、《钓》,始敢称之。亦可谓滞于形迹者已。」
自《风》《雅》寝声〔一〕,莫或抽绪〔二〕,奇文郁起〔三〕,其《离骚》哉〔四〕!固已轩翥诗人之后〔五〕,奋飞辞家之前〔六〕。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七〕!
〔一〕《校注》:「《文选》班固《两都赋序》:『昔成康没而颂声寝。』」《汉书礼乐志》:「汉典寝而不着。」颜师古注:「寝,息也。」皇甫谧《三都赋序》:「至于战国,王道陵迟,《风》、《雅》寝顿。」
〔二〕《说文》:「抽,引也」扬雄《太玄经玄莹》:「群伦抽绪。」注:「抽,收也。」抽绪谓收引余绪,即曹批「直接其绪」之义。《注订》:「莫或抽绪者,叹继起无人也。」《文论讲疏》:「《论语微子》:『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盖当时官失其业而分散,雅乐由是沦亡而不可复。」
《文体明辨序说》《楚辞类》:「《风》《雅》既亡,乃有楚狂《凤兮》,孺子《沧浪》之歌,发乎情,止乎礼义,与诗人六义不甚相远。但其辞稍变诗之本体,而以『兮』字为读,则夫楚声固已萌櫱于此矣。」《孟子离娄》:「王者之迹息,而诗亡。」
〔三〕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郁』作『蔚』。时按蔚之本义,牡蒿也,古多借『蔚』为『茂』字,蔚、郁二字,亦一声之转。」
〔四〕梅注:「《离骚》者,犹离忧也。按《史记屈原传》:原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左徒,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令尹子兰谗之,王怒而疏屈平,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后人称之曰《骚经》。又作《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诸篇。」王逸《离骚序》:「离,别也;骚,愁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应劭曰:「离,遭也;骚,忧也。」(《史记屈原列传》索隐引)
《注订》:「戴震《屈原赋注》:『离骚,即牢愁也。』盖古语。扬雄有《畔牢愁》,离、牢一声之转,今人犹言牢骚。」
〔五〕「固已」,桥川时雄:「各本及唐写同,胡本作『固以』,《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故以』。」又:「按《后汉书班彪传》下注云:『轩翥,谓飞翔上下也。』《广雅释诂》一:翥,举也。《释诂》三:翥,飞也。」
斯波六郎:「《楚辞远游》:『鸾鸟轩翥而翔飞。』洪兴祖《补注》:『《方言》十:「翥,举也。楚谓之翥。」』」《
文选》班固《典引》:「三足轩翥于茂树。」李善注:「轩翥,飞貌。」「诗人」,指三百篇之作者。
〔六〕《日知录》二十一《诗体代降》条:「《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楚辞》,《楚辞》之不能不降而汉魏,势也。」是骚承于《诗》,赋又承于骚,三者有连绵生长之关系。「奋飞」,振翼而飞。《
诗邶风柏舟》:「不能奋飞。」毛传:「不能为鸟奋翼而飞去。」《注订》:「辞家指宋玉以下诸家而言。」
〔七〕《孟子尽心》下:「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序志》:「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桥川时雄:「《左传》襄公二十年云:惟楚有才,晋实用之。」
以上为第一段,初论骚体之兴,继轨《风》《雅》。
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一〕,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二〕。若《离骚》者,可谓兼之〔三〕。蝉蜕秽浊之中〔四〕,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五〕,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一〕梅注:「淮南王名安,汉高帝孙,厉王长之子也。武帝时,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
范注:「《汉书淮南王传》:『淮南王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颜师古注曰:『传谓解说之,若《毛诗传》。』王念孙《读书杂志汉书离骚传》条:『「传」当作「傅」,傅与赋古字通。使为《
离骚傅》者,使约其大旨而为之赋也。《汉纪孝武纪》云:「上使安作《离骚赋》,旦受诏,食时毕。」高诱《淮南鸿烈解叙》云:「
诏使为《离骚赋》,自旦受诏,日早食已。」此皆本于《汉书》。《
太平御览》皇亲部十六引此作《离骚赋》,是所见本与师古不同。』」《校证》在《神思》篇「淮南崇朝而赋骚」句下云:「今案《辨骚》篇作『昔武帝爱才,淮南作传』,则彦和已两歧其说。寻《汉纪武帝纪》云:『上使安作《离骚赋》,旦受诏,日食时毕。』《御览》一五○引《汉书》亦作『使为《离骚赋》』。盖此事自来两传,故彦和兼用也。」杨树达《汉书管窥》以为当作「传」,传「记述大意」,「赋」则「传」之讹字。又其专文《离骚传与离骚赋》详论「传」在西汉是指「通论杂说式」的传,东汉方指「训故式」的传。武帝、刘安皆西汉人,故知所作《离骚传》只是「泛论大意的文字」,不是训故,所以能半日而毕。
《校注》:「章炳麟《国故论衡明解故》上:『淮南为《离骚传》,其实序也,太史依之以传屈原。』」
〔二〕「诽」,元刻本作「谤」。《校证》:「『诽』原作『谤』,梅据许改。按唐写本正作『诽』。」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诽』。」
《诗大序》:「《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
〔三〕曹学佺批:「《诗》亡之后,屈平直接其绪,故彦和正纬以辨骚也。此非刘子之言也,《国风》《小雅》,《离骚》兼之,汉人已言之矣。」范注:「唐写本『可谓』下无『兼之』二字,误。」《
史记屈原列传》:「《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离骚序》:「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斯论似过其真。」《文论讲疏》:「按谓《离骚》兼之,恐不尽然,因《离骚》虽有《小雅》之怨诽,而不似《国风》之好色。美人香草,皆是比喻之词,屈原处境如此,安得复为色欲所驱,而追恋美人乎?」《斟诠》:「案《离骚》好色,如称宓妃、有娀、二姚之类,皆比喻,非实事。怨诽,如云『九死未悔,顑颔何伤』,亦怨而不乱也。」
〔四〕《史记屈原列传》正义:「蜕,去皮也。」《淮南子精神训》:「蝉蜕蛇解,游于太清。」蝉脱壳比喻解脱。
〔五〕「涅」,染黑。《论语阳货》:「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孔注:「涅可以染皂。言至白者,染之于涅而不黑;喻君子虽在浊乱,浊乱不能污。」「皭然」,洁白貌。桥川时雄:「唐写栏下记云:『缁,黑色。』《说文》:『涅,黑土在水中者也。』故唐写栏下记云:『涅,水中黑。』」
班固以为露才扬己〔一〕,忿怼沉江〔二〕;羿浇二姚〔三〕,与《
左氏》不合〔四〕;昆仑悬圃〔五〕,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六〕为词赋之宗〔七〕,虽非明哲〔八〕,可谓妙才。
〔一〕班固《离骚序》:「及至羿、浇、少康、二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然犹未得其正也。故博采经书传记本文,以为之解。且君子道穷,命矣。……故《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为贵矣。今若屈原,露才扬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沈江而死,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多称昆仑(范注:昆仑下疑脱悬圃二字。)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谓之『兼《
诗风、雅》而与日月争光』,过矣。然其文弘博丽雅,为辞赋宗,后世莫不斟●其英华,则象其从容。自宋玉、唐勒、景差之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刘向、扬雄,骋极文辞,好而悲之,自谓不能及也。虽非明智之器,可谓妙才者也。」
刘熙载《艺概》卷三《赋概》:「班固以屈原为露才扬己,意本扬雄《反离骚》,所谓『知众嫮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眉』是也。然此论殊损志士之气。」
〔二〕「怼」,怨恨。
〔三〕《训故》:「《离骚》:『羿淫游以佚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又云:『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梅注:「羿,有穷君之号。浇,寒浞子。二姚,虞君思之女,以妻夏后少康。」《离骚》王逸注:「浞,寒浞,羿相也。……因夏衰乱,代之为政,娱乐田猎,不恤民事,信任寒浞,使为国相。」又:「浇,寒浞子也。……浞杀羿而取羿妻,生浇,强梁多力,纵放其情,不忍其欲,以杀夏后相也。」又:「有虞,国名,姚姓。舜后也。昔寒浞使浇杀夏后相,少康逃奔有虞,虞因妻以二女。」
〔四〕《札记》:「案班孟坚《序》讥淮南王安作《传》,说羿、浇、少康、二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非讥屈子用事与《左氏》不合。彦和此语盖有误。」洪兴祖《楚辞补注》卷一附录:「《离骚》用羿浇等事,正与《左氏》合。孟坚所云,谓刘安说耳。」按《左传》哀公元年:「昔有过浇,……灭夏后相,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惎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
羿,夏代部落有穷氏的君长。当启的儿子太康时代,因夏乱,夺取政权。浞,即寒浞,羿所亲信的国相。寒浞霸占了羿妻以后,生子过浇,武勇多力,杀死夏后相,后来他又为相的儿子少康所杀。二姚。姚姓二女,夏少康妃。
《注订》:「此据班固《离骚序》有『及至羿、浇、少康,……然犹未得其正也』而言。但屈氏之论羿浇与《左传》并无不合,见《困学纪闻》引洪庆善说。按《左传》襄公四年,晋悼公纳魏绛说和戎,绛引夏训云,述后羿、寒浞、二姚事,与《离骚》皆同,岂班氏之说,或另有所据乎?」
〔五〕《训故》:「《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又:『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悬圃。』」王逸注:「悬圃,神山也,在昆仑之上。」梅注:「《水经》云:『昆仑墟在西北,去嵩高五万里,地之中也。其高万一千里,河水出其东北陬。』郦道元注云:『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松;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增城,一名天庭,是谓太帝之居。《山海经》曰: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昆仑。』」黄注:「《
天问》:『昆仑悬圃,其尻安在?』注:『昆仑,山名,其巅曰悬圃。』」朱熹注:「昆仑,据《水经》,在西域,……河水所出,非妄言也。但悬圃增城,高广之度,诸怪妄说,不可信耳。」黄校:「悬,一作玄。」《校注》:「按唐写本……作『玄』,……『玄』与『
悬』古字通。」
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文心雕龙辨骚》:「按班氏《离骚经章句叙》云:『说五子以失家巷,谓伍子胥。及至羿、浇、少康、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然犹未得其正也。』此并言淮南说《骚》之误,彦和遂云与下昆仑、虙妃同为讥屈之词,失其指矣。」
〔六〕桥川时雄:「『然其』,唐写及各本同,《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其』作『而』,时按从班固序作『其』是。」又:「唐写无『辞』字,各本及《楚辞》夫蓉馆本有『辞』。『其文辞丽雅』,本班固序,无『辞』字,似是。序作『雅丽』。」
〔七〕「宗」,祖,指开创者。
〔八〕《校注》:「『非明哲』,谓其投汨罗而死,《诗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哲」,智也。
王逸以为诗人提耳〔一〕,屈原婉顺〔二〕,《离骚》之文,依经立义〔三〕:驷虬乘鹥〔四〕,则时乘六龙〔五〕;昆仑流沙〔六〕,则《禹贡》敷土〔七〕。名儒辞赋〔八〕,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九〕,百世无匹」者也。
〔一〕《训故》:「《后汉书》:王逸字叔师,南郡宣城人,顺帝时官侍中,着《楚辞章句》。」王逸《楚辞章句序》:「且诗人怨主刺上,曰:『呜呼小子,未知臧否,匪面命之,言提其耳。』风谏之语,于斯为切。然仲尼论之,以为大雅。引此比彼,屈原之辞,优游婉顺,宁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携其耳乎?而论者以为露才扬己,怨刺其上,强非其人,殆失厥中矣。夫《离骚》之文,依托《五经》以立义焉:『帝高阳之苗裔』,则『厥初生民,时惟姜嫄』也;……『
驷玉虬而乘翳』,则『时乘六龙,以御天也』;……『登昆仑而涉流沙』,则《禹贡》之敷土也。故智弥盛者其言博,才益多者其识远。屈原之辞,诚博远矣!自终没以来,名儒博达之士,着造辞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楚辞补注》本「人」下有「
之」字。《诗大雅抑》:「匪面命之,言提其耳。」正义:「非但对面命语之,我又亲撕提其耳。」旧说周厉王无道,诗人作此诗讽谕,而且提撕厉王的耳朵,促使他惊觉。
〔二〕这是认为《离骚》措辞还比《大雅抑》和缓。
〔三〕「依经立义」,《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
〔四〕「驷」,黄注本作「駉」,误。按唐写本、元刻本、弘治本均作「驷」。《校注》:「《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当据各本改作『驷』。」
《校证》:「『鹥』原作『翳』。铃木云:『洪本「翳」作「鹥」,可从。……』案王惟俭本作『鹥』,今据改。洪本,谓洪兴祖《楚辞补注》也。」桥川时雄:「翳,蔽也,覆也,与『鹥』通用。故《诗凫翳》序释文云:翳鸟,凤属。」《校注》:「《离骚》……旧校云:『鹥一作翳。』……是『鹥』、『翳』二字古本相通。」按梅本正文作「翳」,在注文中作「鹥」,注云:「有角曰龙,无角曰虬。鹥,凤凰别名也。」(此王逸注)《训故》:「《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楚辞补注》:「言以鹥为车而驾以玉虬也。驷,一乘四马也。虬,龙类也,……龙子有角者。鹥,于计,乌鸡二切。」
〔五〕《易干》彖辞:「时乘六龙以御天。」王逸认为《离骚》中的「驷玉虬」就是根据《周易》中的「乘六龙」写的。正义:「此二句申明干元乃统天之义,言干之为德以依时。乘驾六爻之阳气,以控御于天体。六龙,即六位之龙也。以所居上下言之,谓之六位也。阳气升降谓之六龙也。」
〔六〕《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又:「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王注:「流沙,沙流如水也。《尚书(禹贡)》曰:『余波入于流沙。』」《训故》:「《书禹贡》:『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又:『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招魂》:「流沙千里。」
〔七〕《尚书禹贡》:「禹敷土。」正义:「禹分布治此九州岛之土。」
〔八〕桥川时雄:「唐写及《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词』,各本作『辞』。」
〔九〕《诗大雅棫朴》:「金玉其相。」毛传:「相,质也。」比喻文章的形式和内容都很华美。
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一〕;扬雄讽味〔二〕,亦言体同《诗》雅〔三〕。四家举以方经〔四〕,而孟坚谓不合传〔五〕。褒贬任声〔六〕,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七〕,翫而未核者也〔八〕。
〔一〕《校证》:「唐写本『术』作『传』。」桥川时雄:「两是。」范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所幸宫馆,辄为歌颂,第其高下,以差赐帛。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辟如女工有绮縠,音乐有郑卫,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斟诠》:「嗟叹,吟诵也。王念孙《广雅疏证》:『《乐记》:「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郑注:「嗟叹,和续之也。」是古谓吟为嗟叹也。』」《诗大序》:「言之不足,则嗟叹之。」
〔二〕唐写本「讽」作「谈」,误。斯波六郎:「户田浩晓氏《校勘记补》曰:『锺本味作咏。』案应作『讽味』为是。『讽味』之用例,见晋东海王越之《敕世子毗》『讽味遗言』(《世说赏誉》篇,又《文选齐竟陵王行状》注引《晋中兴书》)。」《校证》:「
《古论大观》『味』作『咏』。」《缀补》:「《稗编》七三引『味』作『咏』。」按「咏」字义长。
〔三〕《校注》:「按子云语无考,黄范诸家注亦未详。王逸《楚辞天问》后序:『昔屈原所作,凡二十五篇,世相教传,而莫能说《天问》,以其文义不次,又多奇怪之事。自太史公口论道之,多所不逮;至于刘向、扬雄,援引传记(旧校云:「一作经传。」)以解说之,亦不能详悉。』舍人谓其『言体同《诗》雅』,就此可得其彷佛。」
桥川时雄:「按《法言吾子》卷第二云:『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又云:『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足言足容,德之藻矣。』李轨注云:『事辞相称,乃合经典。』彦和所说亦本此。」
〔四〕梅注:「四家,即汉武,淮南,宣帝,扬雄。」曹学佺批:「四家当是王逸,非汉武。」
〔五〕范注:「铃木云:洪本『传』下有『体』字。」《斟诠》:「案『合传』与上句『方经』对文,不应有『体』字。」
〔六〕《斟诠》:「任声,任意言谈,亦即信口批评之意。声,即言也,见《鬼谷子反应》『以无形,求有声』注。」《注订》:「
任声指其言非,过实指其义谬。」
〔七〕唐写本,「弗」作「不」。
〔八〕「核」,核实。全句意谓玩味而未核实。桥川时雄:「唐写『也』作『矣』,各本作『也』。」
以上为第二段,辨别汉代各家对《离骚》的评价,认为都有失于偏颇。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一〕,称禹汤之祇敬〔二〕:典诰之体也〔三〕。讥桀纣之猖披〔四〕,伤羿浇之颠陨〔五〕: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六〕,云蜺以譬谗邪〔七〕: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八〕,叹君门之九重〔九〕:忠怨之辞也〔一○〕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一一〕。
〔一〕《训故》:「『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王逸注:『耿,光也;介,大也。』」
〔二〕《校证》:「『禹汤』原作『汤武』,今从唐写本及明翻宋本《楚辞》改。」黄注:「《离骚》:『汤禹俨而祇敬兮,周论道而莫差。』」范注:「据《离骚》应作汤禹。」《校注》:「按《楚辞离骚》:『汤禹俨而祇敬兮』,又:『汤禹严而求合兮』,并作『
汤禹』;《九章怀沙》:『汤禹久远兮』,亦作『汤禹』。疑舍人此文,原从《离骚》作『汤禹』,传写者以为失叙,乃改为汤武耳。若本作『禹汤』,恐不致误也。」王逸注:「俨,畏也。祇,敬也。」
〔三〕唐写本脱「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四句。范注:「《诗》无典诰之体。」《注订》:「原述尧舜禹汤,得《尚书》典诰之体要,非体裁之谓。」孔安国《古文尚书序》:「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宏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
〔四〕《离骚》:「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快捷方式以窘步。」王逸注:「猖披,衣不带之貌。……衣不及带,欲涉邪径。」犹今言行为不检。《文选》五臣注:「良曰:昌披,乱也。」
〔五〕《离骚》:「羿淫游以佚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王逸注:「言羿因夏衰乱,代之为政,娱乐畋猎,不恤民事,信任寒浞,使为国相。浞行媚于内,施赂于外,树之诈慝,而专其权势。羿畋将归,使家臣逄蒙射而杀之,贪取其家以为己妻。」又:「浇,寒浞子。……言浞取羿妻而生浇,强梁多力,纵放其欲,不能自忍。既灭夏后相,安居无忧,日作淫乐,忘其过恶,卒为相子少康所诛。」
〔六〕黄注:「《涉江》:『驾青虬兮骖白螭。』注:『虬螭,神兽,宜于驾乘,以喻贤人清白可信任也。』」桥川时雄:「按虬龙注见前条,黄注引《九章涉江》亦无谓也。《天问》又有『焉有虬龙』句,王逸注略同。」
〔七〕黄注:「《离骚》:『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蜺而来御。』注:『飘风,无常之风,以兴邪恶;云蜺,恶气,以喻佞人。』」《校注》:「按《楚辞》王逸《离骚序》:『《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谕;……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
「云蜺」,一作「云霓」。《楚辞补注》:「说文:霓,屈虹,青赤或白色,阴气也。郭氏云:雄曰虹,谓明盛者;雌曰蜺,谓暗微者。」
〔八〕《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洪兴祖补注:「掩涕,犹抆泪也。」《哀郢》:「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
〔九〕黄注:「《九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注:『阃闼扃闭,道路塞也。』」《文选》五臣注:「虽思见君,而君门深邃,不可至也。」
〔一○〕唐写本「辞」作「词」。下同,不重出校语。
〔一一〕唐写本「于」作「乎」。范注:「《诗》无典诰之体。彦和云『观兹四事,同于《风》《雅》』,似宜云:『同于《书》《诗》。』」斯波六郎:「案如范说,下文『故论其典诰则如彼』之『典诰』亦应改为『书诗』。如以彦和此之『风雅』与彼之『典诰』互文而言,此『风雅』不应改。」《注订》:「《风》《雅》概而言之也。《离骚》本《诗》之别裁,同于《风》《雅》者,不违诗人之志,而同于诗人之旨也,故曰同。」
至于托云龙〔一〕,说迂怪〔二〕,丰隆求宓妃〔三〕,鸩鸟媒娀女〔四〕: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五〕,夷羿毙日〔六〕,木夫九首〔七〕,土伯三目〔八〕:谲怪之谈也〔九〕。依彭咸之遗则〔一○〕,从子胥以自适〔一一〕;狷狭之志也〔一二〕。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一三〕,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一四〕,举以为欢〔一五〕: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一六〕,异乎经典者也〔一七〕。
〔一〕《离骚》:「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王逸注:「驾八龙者,言己德如龙,可制御八方;载云旗者,言己德如云雨,能润施万物也。」
〔二〕「迂怪」,迂远怪诞。下文所说「木夫九首,土伯三目」等事,都是「说迂怪」。
〔三〕唐写本「丰」上有「驾」字。赵万里校记:「案此处上下文均三字为句,『驾』字当据唐本补。」黄注:「『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注:『丰隆,云师,一曰雷师。宓妃,神女也,以喻隐士。』梅注:『宓妃,伏牺氏女,为洛水神也。』五臣注:『宓妃,以喻贤臣。』」
〔四〕「娀女」,原作娥女,梅注本改,黄注本从之。唐写本「鸩」上有「凭」字,「娥」作「娀」。赵氏校记:「案唐本是也,今本有脱误,当据改。」《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王注:「有娀,国名,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配圣帝,生贤子,以喻贞贤也。」「鸩,运日也,羽有毒可杀人,以喻谗佞贼害人也。言我使鸩鸟为媒,以求简狄,其性谗贼,不可信用,还诈告我,言不好也。」
〔五〕梅注:「康回,共工名。蛇身朱发。任智自神,俶乱天常,窃保冀方,自谓水德,欲壅防百川,隳高堙卑,以害天下。王逸《离骚注》云:共工怒触不周山,地柱折,故倾也。」《天问》:「康回凭怒,地何故以东南倾?」王逸注:「康回,共工名也。《淮南子》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帝,不得,怒而触不周之山。天维绝,地柱折,故东南倾也。」范注:「案《淮南》语在《天文训》。」桥川时雄:「
唐写误作『秉回』,『康』作秉,形似之讹。」按唐写本此字在「康」「秉」之间。
〔六〕《校证》:「『毙』原作『蔽』,孙汝澄、徐改『彃』,王惟俭本同,唐写本作『毙』。案《天问》:『羿焉彃日』,王注:『彃一作毙。』是彦和据一本作『毙』也。翻宋本《楚辞》载此文作『弊』。《诸子》篇『羿弊十日』,一本『弊』作『毙』。『弊』即『●』之隶变,『蔽』又『●』之形误。『毙』『●』音义俱同,今从唐写本。」《诸子》:「羿弊十日。」梅注:「孙无挠曰:按《离骚》羿焉彃日。彃,射也。」《淮南子本经训》:「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野,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豕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于是天下广狭险易远近,始有道里。」范注:「《天问》『羿焉彃日?乌焉解羽?』王注:『
《淮南》言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令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案《淮南》语在《本经训》。」《斟诠》:「《说文》弓部:『彃,射也,从弓,毕声。《楚辞》曰:●焉彃日。』段注:『屈原赋《天问》篇文。今本●作羿。……』……『
彃』为正字,其作『弹』者形误,作『毙』者乃音假,仍宜从许慎所见汉本《楚辞》作『彃』为是。不必从唐本作『毙』。」又:「案彦和此文作『夷羿』,盖涉《天问》『帝降夷羿,革孽夏氏』之语而混用。王逸此语注云:『夷羿,诸侯,弒夏后相者也。』是夷羿乃弒夏后相之有穷后羿,与尧时射日之羿截然为二人。《论语宪问》:『
羿善射。』孔注:『羿,有穷国之君,篡夏后相之位,其臣寒浞杀之。』」
〔七〕《校证》:「『木夫』原作『木天』,王惟俭本作『一夫』,梅从谢改,注云:『按《招魂》云:「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今按唐写本正作『木夫』。」黄注:「《招魂》: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王注:「言有丈夫一身九首,强梁多力,从朝至暮,拔大木九千株也。」
〔八〕《招魂》:「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注:「土伯,后土之侯伯也。……其貌如虎,而有三目,身又肥大,状如牛也。」《斟诠》:「案此与上则皆见《招魂》,彦和引之,足征彦和所见《楚辞》列《招魂》为屈原之作也。」斯波六郎:「案如下文所明言『固知《楚辞》者,……』此段并论屈宋之作,引作宋玉之作,并不抵触。」
〔九〕「谲怪」,谲诈奇怪。
〔一○〕《离骚》:「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王注:「彭咸,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遗,余也。则,法也。言己所行忠信,虽不合于今之世,愿依古之贤者彭咸余法,以自率厉也。」
〔一一〕《九章悲回风》:「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从子胥而自适,意谓准备投水而死,追随子胥。洪注:「自适,谓顺适自志也。《史记伍子胥传》:吴王将北伐齐,……伍子胥谏王释齐而先越,而吴王不听。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因谗之。吴王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之剑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乃仰天叹,告其舍人曰:『必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乃自刭死。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
〔一二〕「狷狭」,「狷」谓狷介,不肯同流合污,「狭」谓胸襟狭隘。
〔一三〕《招魂》:「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王注:「言醉饱酣乐,合促席,男女杂坐,比肩齐膝,恣意调戏,乱而不分别也。」
〔一四〕《招魂》:「娱酒不废,沈日夜些。」王注:「言昼夜以酒相乐也。」朱注:「不废,犹言不已。」「湎」,沈迷于酒。《楚辞补注》:「此皆宋玉之词,非屈原意。自汉以来,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其流至于齐梁而极矣,皆自宋玉倡之。」
〔一五〕「举」与上文「指」字相对成文,当即指出之意。唐写本「
欢」作「欢」。
〔一六〕唐写本「摘」作「指」。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擿』。」《缀补》:「按上文『指以为乐』,此文『摘』作『指』,与上『指』字复,疑涉上文而误。《楚辞补注》本『摘』作『适』,古字通用。」
〔一七〕唐写本「乎」作「于」。《注订》:「摘此四事,指上四事皆怪异之文,而异乎经典。然屈宋之旨,多托词隐讽,此朱子所谓『
生于缱绻恻怛,不能自已之至意』。读者不可不辨也。」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一〕,语其夸诞则如此〔二〕,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三〕,而风杂于战国〔四〕,乃《雅》《颂》之博徒〔五〕,而词赋之英杰也〔六〕。
〔一〕「典诰」即「同于典诰」之意。「典诰」虽属《尚书》,在此也兼指其它经书,正如「同于《风》《雅》者也」之「《风》《雅》」不专指《诗经》。
〔二〕「夸」,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俱作「本」。梅注本改作夸,黄注本从之。唐写本正作「夸」。曹学佺批:「摘其夸诞,此爱而知恶也。彦和欲扶《风》《雅》之切如此。」「夸诞」,谓夸张,荒诞。「论其典诰则如彼」,是概括屈原之文所同于经典者四事;「语其夸诞则如此」,是泛指屈原之文所异于经典者四事。
〔三〕「宪」字符刻本、弘治本不误。冯舒校云:「『宪』,朱兴宗改作『慢』,洪注《楚辞》附载此篇同作『夸』、『慢』。」梅六次本改作「慢」,注云:「元作宪,朱云:宋本《楚辞》作『体慢』。」《校证》:「『体宪』,梅据朱引宋本《楚辞》作『体慢』,……《苏东坡诗集林子中以诗寄文与可及余与可既没追和其韵》施注亦作『体慢』。案唐写本、王惟俭本作『体宪』,今据改。屈子之文,体宪三代,故能取镕经旨。『宪』读『宪章』之『宪』。《诏策》篇『体宪风流』,正以『体宪』连文。」
〔四〕《校证》:「『杂』原作『雅』,施注苏诗亦作『雅』。涉下文『雅颂』而误,今从唐写本改。此言屈子之文,虽风杂于战国,然亦自铸伟辞也。」范注:「『体慢』应据唐写本作『体宪』。宪,法也。体法于三代,谓同于《风》《雅》之四事。『风雅』,亦应据唐写本作『风杂』。风杂于战国,谓异于经典之四事。」《校释》:「唐写本『慢』作『宪』,『雅』作『杂』是也。按屈子之文体法三代,故能『取镕经旨』;风杂战国,故又『自铸伟辞』。此二字于辨章屈文最为切要,当据改。」
《校注》:「《时序》篇云:『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故知暐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正可作为『风杂于战国』一语注脚。」
《艺概诗概》:「刘勰《辨骚》谓《楚辞》『体慢于三代,风雅于战国』,顾论其体,不如论其志,志苟可质诸三代,虽谓异地则皆然可耳。」
《斟诠》:「上文指屈作『同于《风》《雅》』者四事,『异乎经典』者亦有四事。故以『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二语分承。今曰『体宪于三代』者,即指『同于《风》《雅》』之『典诰』而言;曰『风杂于战国』者,则指『异乎经典』之『夸诞』而言;『宪』与『典诰』,『杂』与『夸诞』,两相针对,若作『
风雅于战国』,非惟理脉不贯,亦且命义两歧。」
〔五〕《史记魏公子列传》:「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史记袁盎列传》:「安陵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集解:「如淳曰:『博荡之徒,或曰博戏之徒。』」《知音》篇:「
彼实博徒,轻言负诮。」范注:「博徒,人之贱者。」意指《楚辞》比《诗经》差一点。《注订》:「此谓比之《雅》《颂》,固逊之如博徒,于辞赋则崇之如英杰也。」
〔六〕桥川时雄:「汲古阁本『词赋之英杰也』下洪注云:『此语施于宋玉可也。』」
明许学夷《诗源辨体楚》:「刘勰云:『《离骚》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按淮南王、宣帝、扬雄、王逸皆举以方经,而班固独深贬之。刘勰始折衷,为千古定论,盖屈子本辞赋之宗,不必以圣经列之也。」
《艺概赋概》:「《骚》为赋之祖。太史公《报任安书》:『屈原放遂,乃赋《离骚》。』《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不别名骚。刘勰《辨骚》曰:『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又曰:『《雅》《颂》之博徒,而辞赋之英杰也。』」
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一〕,虽取镕经旨,亦自铸伟辞〔二〕。
〔一〕《抱朴子辞意》:「属笔之家,亦各有病。其浅者,则患乎妍而无据,证援不给,皮肤鲜泽而骨鲠迥弱也。」按此骨鲠即骨干。《文心附会》篇:「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
《斟诠》:「『骨鲠』本应作『骨鲠』。」《注订》:「骨鲠指意志,肌肤指文采。」
〔二〕范注:「唐写本『伟』作『纬』,误。」《校证》:「『旨』原作『意』,唐写本、《玉海》二○四作『旨』,今定从之。」《
札记》:「二语最谛。异于经典者,固由自铸其词;同于《风》《雅》者,亦再经镕炼,非徒貌取而已。」
《艺概赋概》:「或谓楚赋『自铸伟辞』,其『取镕经义』,疑不及汉。余谓楚取于经,深微周浃,
无迹可寻,实乃较汉尤高。」
《事类》篇云:「屈宋属篇,号依诗人,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这话是指用事说的,却也可以和「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之说互相补充。
《注订》:「因其志行本于忠诚,故曰取镕经义;因其文采能变化《风》《雅》,故曰自铸伟辞。」
《讲疏》:「『取镕经意』与『骨鲠所树』相呼应,是就屈原作品的『质』(内容)讲。……而『自铸伟辞』则是与『肌肤所附』相呼应,乃是就屈原作品的『文』(形式)讲。」
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一〕,《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二〕;《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三〕;《招魂》、《大招》,耀艳而深华〔四〕。《卜居》标放言之致〔五〕,《渔父》寄独往之才〔六〕。
〔一〕唐写本无「故」字。王逸《离骚经序》:「《离骚经》者,屈原之所作也。……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别离,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谕,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其辞温而雅,其义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愍其志焉。」前人因为尊重《离骚》,所以称之为「经」。
王逸《九章序》:「屈原放于江南之野,思君念国,忧思罔极,故复作《九章》。章者,着也,明也。言己所陈忠信之道甚着明也。」按「朗」指「其义皎而朗」,「丽」谓雅丽,「哀志」谓使读者「哀其不遇,而愍其志。」《集释稿》:「太史公云:『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史记屈原列传》)此即刘勰所谓『哀志』也。《离骚》固属离忧之作,然哀志之句亦多。《屈原列传》云:『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离骚》……下半部自『将往观乎四荒』起,别开新意,笔调转为『朗丽』,令读之者有神采飞扬之感。」
〔二〕桥川时雄:「『歌』,唐写作『哥』。时按:哥,声也,古文以为『歌』字,《汉书》多用『哥』为『歌』也。」唐写本「辩」作「辨」,「绮靡」作「靡妙」。
王逸《九歌序》:「昔楚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沸郁;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上陈事神之敬,下见己之冤结,托之以风谏。」王夫之《楚辞通释九歌序》:「熟绎篇中之旨,但以颂其所祠之神,而婉娩缠绵,尽巫与主人之敬慕,举无叛弃本旨,阑及己冤,但其情贞者其言恻,其志菀者其音悲。」
王逸《九辩序》:「《九辩》者,楚大夫宋玉之所作也。……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闵惜其师忠而放逐,故作《九辩》以述其志。」王夫之《楚辞通释九辩序》:「其词激宕淋漓,异于《风》《雅》,盖楚声也。」
《文选》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李善注:「绮靡,精妙之言。」桥川时雄:「按《楚辞》夫蓉馆本《九辨》,作『辨』是。王逸序云:辨,变也,谓道德以变说君也。故作『辩』非。」
〔三〕《校证》:「唐写本『惠』作『慧』,古通。」范注:「《
庄子天下篇释文》:『瑰玮,奇特也。』」「瑰」,瑰的异体字,奇伟。
王逸《远游序》:「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于世。……遂叙妙思,托配仙人,与俱游戏,周历天地,无所不到。然犹怀念楚国,思慕旧故,……是以君子珍重其志而玮其辞焉。」
王逸《天问序》:「屈原放逐,忧心愁悴,彷徨山泽,……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僪佹,及古贤圣怪物行事,……仰见图画,因书其壁,呵而问之,以渫愤懑,舒写愁思。」本篇上文云:「康回倾地,夷羿毙日,……谲怪之谈也。」所以说:「《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
〔四〕王逸《招魂序》:「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
《校证》:「『大招』原作『招隐』,徐校、谭校作『
大招』,冯云:『「招隐」,《楚辞》本作「大招」,下云「屈宋莫追」。疑「大招」为是。』案徐、冯、谭说是,唐写本、王惟俭本正作『大招』,今据改。」《札记》:「《招隐》,宜从《楚辞补注》本作《大招》。」
王逸《大招序》:「《大招》者,屈原之所作也,或曰景差,疑不能明也。屈原放逐九年,忧思烦乱,精神越散,与形离别,恐命将终,所行不遂,故愤然大招其魂。」洪兴祖《补注》:「屈原赋二十五篇,《渔父》以上是也,《大招》恐非原作。」唐写本「
深」作「采」。《校注》:「按唐写本是。『深』,正作『』,盖『采』初讹为『』,后遂变为『深』也。」
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淮南小山有《招隐士》在《续楚辞》中,彦和所引不及贾谊以下诸篇,故从《大招》是。」又:「耀艳,文采外发也;深华,文采内蕴也。外发故曰耀,内蕴故曰深。深者,藏也。《考工记》:『梓人必深其爪。』即藏其爪也。采、采、彩互通,与『耀』字不协,从『深』是,杨校非。」杨用修批:「耀艳深华四字,尤尽二篇妙处,故重圈之。皮日休评《楚辞》幽秀古艳,亦与此相表里,予稍易之云:《招魂》耀艳而深华,《招隐》幽秀而古朗。」
桥川时雄:「《招魂》,《楚辞》诸本俱谓宋玉作,未知何据。但《史记》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则当属原作。玩其气调,亦与《九歌》篇同。而以《九辨》、《大招》较之,殊似不逮。然而彦和此篇引《招魂》云:『一夫九首,土伯三目。』颇似以《招魂》为原之辞,当俟再考。」
〔五〕王逸《卜居序》:「《卜居》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体忠贞之性而见嫉妒。……乃往至太卜之家,稽问神明,决之蓍龟,卜己居世,何所宜行,冀闻异策,以定嫌疑,故曰《卜居》也。」《补注》:「详友丹徒陈祺寿云:『《论语微子》篇:隐居放言。集解引包咸云:放,置也,不复言世务。《卜居》云: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故彦和以放言美之。』按此句下云《渔父》寄独往之才,亦言渔父鼓枻而去,独往不返也。陈说甚确。」
《札记》:「《卜居》命龟之辞,繁多不閷,故曰放言。放言犹云纵言。陈解未谛。」放言,畅所欲言,不受拘束。《晋书夏侯湛传》:「庄周骀荡以放言。」
〔六〕王逸《渔父序》:「屈原放逐在江湘之间,忧愁叹吟,仪容变易,而渔父避世隐身,钓鱼江滨,欣然自乐。时遇屈原川泽之域,怪而问之,遂相应答。」范注:「孙君蜀丞曰:『《文选》任彦升《
齐竟陵文宣王行状》注引淮南王《庄子略要》曰:「江海之士,山谷之人也,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司马彪注曰:「独往自然,不复顾世。」』」徐校云:「『往』,《楚辞》本作『任』。」《
校证》:「案孙说是,徐校未可从。」《楚辞补注》作「独任之才」,注云:「一云『独任』当作『独往』。」桥川时雄:「按『任』、『往』并通,今从《楚辞》作任,与下句气往之往不重。」《庄子在宥》篇:「独往独来。」
故能气往轹古〔一〕,辞来切今〔二〕,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三〕。
〔一〕《斟诠》:「气往轹古,言其气势一往无前,足以陵践古人也。轹,《说文》:『车所践也。』」《讲疏》:「『气往轹古』是说……风格卓绝,精神超迈,度越古人;『辞来切今』是说《楚辞离骚》为一种新兴的文体,在形式方面,无论文法或修辞,都非常新鲜奇特,不但吸引当时人的注意,并能满足读者的兴趣(切,合也)。」
〔二〕按「切今」当指切合当前的情景。下文说:「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可证。
〔三〕「难与并能」,是说别的作者难同他一样地擅长。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第四篇《屈原及宋玉》:「《离骚》之出,其沾溉文林,既极广远,评骘之语,遂亦纷繁。……楚虽蛮夷,久为大国,春秋之世,已能赋诗,《风》《雅》之教,宁所未习?幸其固有文化,尚未沦亡,交错为文,遂生壮采。刘勰取其言辞,校之经典,谓有异有同,固《雅》《颂》之博徒,实战国之《风》《雅》,『虽取镕经义,亦自铸伟辞。……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可谓知言者已。」
以上为第三段,揭示《楚辞》各篇的艺术特色。
自《九怀》以下〔一〕,遽蹑其迹〔二〕;而屈、宋逸步〔三〕,莫之能追〔四〕。
〔一〕「以」字,桥川时雄:「唐写本及《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已』,各本作『以』。」王逸《九怀序》:「《九怀》者,谏议大夫王褒之所作也。怀者,思也。……褒读屈原之文,……追而愍之,故作《九怀》以裨其词……。」
范注:「彦和所云《九怀》(王褒作)以下,当指东方朔《七谏》、刘向《九叹》、严忌《哀时命》、贾谊《惜誓》、王逸《九思》诸篇。陈振孙《书录解题》云:『洪(兴祖)氏从吴郡林虙得《楚辞释文》一卷,乃古本,其篇第与今本不同。首《离骚》,次《九辩》,而后《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招隐士》、《招魂》、《九怀》、《七谏》、《九叹》、《哀时命》、《惜誓》、《大招》、《九思》。』」
〔二〕「遽」,急也。《注订》:「盖诸家皆上本屈氏之体以作赋,故云『蹑其迹』也。迹指屈宋,非指屈氏一人,因下文有屈宋逸步之语,屈宋联称,范注不省,谓专指屈氏者非。」《斟诠》:「蹑,继踵也,犹言追踪。其,指上述《骚经》、《九章》等十种屈宋之作。」
〔三〕《庄子田子方》:「夫子奔逸绝尘,而(颜)回瞠若乎后矣。」「逸」,奔跑。
〔四〕《典论》:「或问:『屈原、相如之赋孰愈?』曰:『优游按衒,屈原之尚也。穷侈极妙,相如之长也。然原据托譬喻,其意周旋,绰有余度矣。长卿、子云,意未能及已。』」(《北堂书钞》卷一百引)
故其叙情怨〔一〕,则郁伊而易感〔二〕;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三〕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四〕;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五〕。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六〕;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七〕。
〔一〕范注:「其,指屈原诸作。」斯波六郎:「案『其』指屈、宋。」
〔二〕《后汉书崔寔传》:「智士郁伊于下。」注云:「郁伊,不申之貌。」「郁伊」,同抑郁,心情不舒畅。
〔三〕离居,这里指屈原被流放而离开国都。《九歌大司命》:「将以遗兮离居。」「怆怏而难怀」,《斟诠》:「谓悲怆怅惘,难以为怀也。……难以为怀,亦即不忍卒读之意。」
〔四〕如《九歌》《九章》中之写山水,而写水者尤多。
〔五〕《春觉斋论文流别论》第一节:「《涉江》之词曰:『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将济乎江湘。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而击汰。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而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其承宇。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此一段,真所谓述离居,论山水,言节候,悉纳于小小篇幅中矣。夫惟朝廷之莫己知,遂涉江而逝。然秋冬之风扑面,回顾国都,已在苍苍莽莽之中。秋水漫天,楚江日暮,自枉渚至辰阳,初无托足之所。于是深林猿狖,雨雪凄迷,其中着一去国之孤臣,不特此身不可安顿,即此心亦宁有安顿之处?又知国家衰败,断无容己之人,即一己亦不愿变心而从俗。不待读《涉江》全文,只此小小结构,静中思之,在在咸中悲梗。」
曹学佺批:「山水循声而得貌,节候披文而见时,此极真之文也。若纬书祗伪,惑矣,乌能真!」
以上指出《楚辞》在抒情和写景各方面的成就。
〔六〕《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史记贾谊列传》:「谊为长沙王太傅,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范注:「《汉书枚乘传》:『梁客皆善属辞赋,乘尤高。』《艺文志》屈原赋类下有枚乘赋九篇,贾谊赋七篇,司马相如赋二十九篇。《汉书扬雄传》:『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无『是以』二字。『词人』唐写作『辞人』。」「沿波」,循屈宋的余波。
〔七〕「衣被」,加惠于人,这里指给人以影响。
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一〕,中巧者猎其艳辞〔二〕,吟讽者衔其山川〔三〕,童蒙者拾其香草〔四〕。若能凭轼以倚《雅》《颂》〔五〕,悬辔以驭楚篇〔六〕,酌奇而不失其真〔七〕,翫华而不坠其实;〔八〕则顾盼可以驱辞力〔九〕,欬唾可以穷文致〔一○〕,亦不复乞灵于长卿〔一一〕,假宠于子渊矣〔一二〕。
〔一〕「菀」,梅注:「音郁。」唐写本作「苑」。赵万里《校记》:「案唐本是也。『苑』与『蕴』通。《广雅》云:『蕴,聚也。』是其义。」
范注:「菀训郁,训蕴,是自动词,下列三句中『猎』、『衔』、『拾』三字皆他动词,语气不顺,疑『菀』即『捥』之假字,《集韵》:捥,取也。捥其鸿裁,谓取镕屈宋制作之大义,以自制新辞,然此非浅薄所能,故曰『才高者捥其鸿裁』也。」
《校证》:「『菀』,唐写本作『苑』,古通,《汉书谷永传》注云:『菀,古苑字。』又《百官公卿表》上,太仆属官之牧师菀令,即苑令也。《管子水地》篇:『地者,诸生之根菀也。』旧注:『菀,囿城也。』皆『苑』、『菀』古通之证。《诠赋》篇『京殿苑猎』,以『苑』『猎』对文,与此正同。《杂文》篇云:『苑囿文情。』《体性》篇云:『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练字》篇云:『苑囿奇文。』『苑』字义并与此同。盖《离骚》一书,辞藻丰蔚,多所蕴蓄,若草木禽兽之苑囿然,后人多在其中讨生活,所谓『衣被词人,非一世也』。《诠赋》篇云『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亦『苑其鸿裁』之意也。」「
鸿裁」,指文章的鸿伟体制。
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以下简称「《合校》」):「《汉书谷永传》师古注云:『菀古苑字。』苑囿字,六朝人往往书作『菀』,此菀即『范』也。苑囿用作动词,盖范围包括之意。《诠赋》篇云:『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才高者苑其鸿裁』,谓才高者能尽得其体制也。」
〔二〕桥川时雄:「夫蓉馆本『中』作『志』,时按作『中巧』是。」《札记》:「中巧,犹言心巧。」斯波六郎:「案此『中』字为『中的』之『中』,喻射。故下用『猎』字。梅音『中,去声』,亦作『中的』解。」
〔三〕按「衔」有含咏意,如「含英咀华」。《讲疏》:「『吟讽者衔其山川』是说讽诵欣赏的人,可以在《楚辞》的作品……中体会到写景的乐趣。」
〔四〕《易蒙》:「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正义:「童蒙,闇昧之意。」「拾其香草」,谓拾取其中香草的比喻。王逸《离骚经序》:「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杨批:「拾其香草,大奇句。」「童蒙」,启蒙的童子。《讲疏》谓「拾其香草」是说在《楚辞》的作品中「学习到各种博物的知识」,并引孔子的话说学《诗》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篇)。
鲁迅《摩罗诗力说》二:「惟灵均将逝,……则抽写哀怨,郁为奇文。……然中亦多芳菲凄恻之音,而反抗挑战,则终其篇未能见,感动后世,为力非强。刘彦和所谓『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皆着意外形,不涉内质。孤伟自死,社会依然。四语之中,函深哀焉。」(《坟》,《全集》第一卷)
〔五〕《校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子玉使斗勃请战,曰:「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释文:『冯,皮冰反。』」「冯轼」,靠在车前横木上,表示尊敬。「倚《雅》《颂》」,倚重《雅》《颂》,而《楚辞》不过是「《雅》《颂》之博徒」。
〔六〕此句意谓有节制地来驾御《楚辞》,也就是有选择地学习《楚辞》,欣赏《楚辞》。
〔七〕《札记》:「彦和论文,必以存真实为主,亦鉴于楚艳汉侈之流弊而立言。其实屈宋之辞,辞华者其表仪,真实者其骨干,学之者遗神取貌,所以有伪体之讥。」
《校注》:「『其真』,唐本作『居贞』。按『贞』字是,『居』则非也。」
《校释》:「贞者,正也。对奇而言贞,与实对华而言同。」又「舍人论文,每反复于奇贞华实之间。奇华者,采之外彰者也。贞实者,道之内蕴者也。屈子『取镕经旨』,故不失其贞,不坠其实。屈赋『自铸伟词』,故可酌其奇,可翫其华。」
《定势》篇:「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又谓:「然渊乎文者,并总群势;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
〔八〕《老子》三十八章:「处其实,不居其华。」
「翫」,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
玩』。时按翫,习也;玩,弄也。《楚辞哀时命》『谁可与玩此遗芳』王注:玩,习也。此假玩为翫也。」按《定势》篇云:「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但是不能损害作品内容的真实性。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第一节:「《文心雕龙辩骚》篇曰:『酌奇而不失其真,翫华而不坠其实。』是言真知《骚》者也。枚、贾得其丽,马、扬得其奇,此私淑者之径造其室也。然其叙情怨,述离居,论山水,言节候,综此四者,披而读之,瞑目遐想,良有不可自解者。……
「乃知《骚经》之文,非文也,有是心血,始有是至言。贾谊《惜誓》,《九叹》,皆有所感,故声悲而韵亦长。东方、严忌诸人习而步之,弥不及矣。后人引吭佯悲,极其摹仿,亦咸不能似,似者唯一柳柳州。柳州《解祟》、《惩咎》、《闵生》、《梦归》、《囚山》诸赋,则直步《九章》,而《宥鳆蛇》、《斩曲几》、《
憎王孙》,则又与《卜居》、《渔父》同工而异曲。……即刘勰所谓真也,实也;不实不真,佳文又胡从出哉!」
「贞」指「规讽之旨」、「比兴之义」,亦即「同于《
风》《雅》」者,是《楚辞》与《诗经》精神相通之处。「奇」指「
诡异之辞」、「谲怪之谈」,亦即「异乎经典」者,是《楚辞》所独具的光怪陆离的幻想形式。「华」是「词采」,「实」是作品的思想内容。
〔九〕《合校》:「唐写本『盼』作『眄』。案六朝人眄字,俗写作『眄』,眄字是。」《斟诠》:「顾眄,还视曰顾,斜视曰眄。」《校注》:「按『眄』『盻』『盼』三字,形音谊俱别(王观国《学林》卷十『盼眄盻』条辨之甚详)。……三字形近,每致淆误。此当以作『眄』为是。」「驱」,谓驱遣。「辞力」,谓文辞气力。
〔一○〕「欬唾」,《庄子秋水》篇:「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玉。」因而有「欬唾成珠玉」一语。《斟诠》:「欬唾之声甚微,因假以喻言语声之轻者。」此处谓轻声吟诵自己的作品。「文致」,文章的情趣。
〔一一〕《左传》哀公二十四年:「寡人欲徼福于周公,愿乞灵于臧氏。」「乞灵」,本指祈求神灵赐以援助,后泛指借助于外物。
〔一二〕《左传》昭公四年:「君若苟无四方之虞,则愿假宠以请于诸侯。」杜注:「欲借君之威宠以致诸侯。」范注:「王褒,字子渊,宣帝时辞家之首,故彦和云然。《北堂书钞》九十七引桓谭《新论》云:『余少时好《离骚》,博观他书,辄欲反学。』亦此意也。」
第四段,讲《楚辞》对后代的影响。进而总结出效《骚》命篇的基本原则。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一〕!惊才风逸〔二〕,壮志烟高〔三〕。山川无极,情理实劳〔四〕。金相玉式〔五〕,艳溢锱毫。〔六〕
〔一〕唐写本「原」作「平」。此谓《离骚》由一个伟大作家所创造。
〔二〕此谓惊人才华,如飘风那样奔放。
〔三〕范注:「『壮志』,唐写本作『壮采』,是。」《校注》:「《诠赋》篇『时逢壮采』,亦以『壮采』连文。」铃木云:「洪本校注云:『烟一作云。』」《考异》:「骚体志郁而文盛,『志』字非,从唐写本作『采』是。」《斟诠》:「谓其壮丽之辞采,若烟飞云翔也。」
〔四〕《物色》篇:「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然屈平之所以能洞鉴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无穷,无极的山川,均赖作者运用匠心来表达,使主客观交融为一,故云「山川无极,情理实劳」。
《斟诠》:「言屈赋所叙写之山川,固然悠远无极;所抒发之情理,实亦煞费忧劳也。」郭注:「今案劳当训辽,声之误也。《诗渐渐之石》:『山川悠远,非其劳矣。』笺云:『其道里长远,邦域又劳劳广阔。』正义:『郑以劳为辽辽,言广阔之意。』又:『广阔辽辽之字,当以辽远之辽,而作劳字者,以古之字少,多相假借。诗人口之咏歌,不专以竹帛相授,音既相近,故遂用之。此字义自得通,故不言当作辽也。』刘彦和正用《诗》之郑笺。」此又一解,赞美屈原的襟怀和感情像山川一样辽阔。
〔五〕《校注》:「按《诗大雅棫朴》:『金玉其相。』毛传:『相,质也。』《左传》昭公十二年:『其诗曰:「祈昭之愔愔,……式如玉,式如金。」』」
《斟诠》:「金相玉式,言其情辞兼备,有如以金为质,以玉为饰也。王逸《楚辞章句序》:『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式,饰式,法式。」
〔六〕桥川时雄:「唐写作『艳逸锱毫』,《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艳溢锱毫』。徐校云:改本『艳溢锱毫』,又云:一作『绝艳称豪』。梅本云:元作『绝益称豪』。时按诸本纷杂,难得一是。然唐写本、《楚辞》,仅差一字。逸、溢两通。『溢』字妥。他本异同,皆出摸索,不问之可也。」
《斟诠》:「言其片词只字,皆艳采四溢,美不胜收也。锱毫,极言其细微。陆机《文赋》:『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五臣)注:『济曰:「锱铢,秤两也。毫,细毛也。皆至微小者也。」』」
按《时序》篇云:「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故知暐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
文心雕龙义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