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唐朝名画录》一卷,唐朱景元撰。景元,吴郡人。官翰林学士。《图画见闻志》作朱景真,避宋讳也。是书《唐·艺文志》题曰《唐画断》,故《通考》称《画断》一名《唐朝名画录》。今考景元自序,实称《画录》,则《画断》之名非也。《通志略》、《通考》均称三卷,此本不分卷,盖后人合并。《通考》又称前有天圣三年商宗儒序,此本亦传写佚之。所分凡神、妙、能、逸四品,神、妙、能又各别上、中、下三等,而逸品则无等次,盖尊之也。初,庾肩吾、谢赫以来,品书画者多从班固《古今人表》分九等,《古画品录·陆探微》条下称上上品之外,无他寄言,故屈标第一等,盖词穷而无以加也。李嗣真作《书品》后,始别以李斯等五人为逸品。张怀瓘作《书断》,始立神、妙、能三品之目。合两家之所论定为四品,实始景元,至今遂因之不能易。四品所载,共一百二十四人。卷首列唐代亲王三人,皆不入品第,犹之怀瓘《书断》帝后不入品第,盖亦贵贵之礼云。
序
古今画品,论之者多矣。隋梁以前,不可得而言。自国朝以来,惟李嗣真《画品录》空录人名而不论其善恶,无品格高下,俾后之观者,何所考焉?景玄窃好斯艺,寻其踪迹,不见者不录,见者必书,推之至心,不愧拙目。以张怀瓘《画品》断神、妙、能三品,定其等格上中下,又分为三。其格外有不拘常法,又有逸品,以表其优劣也。夫画者以人物居先,禽兽次之,山水次之,楼殿屋木次之。何者?前朝陆探微屋木居第一,皆以人物禽兽,移生动质,变态不穷,凝神定照,固为难也。故陆探微画人物极其妙绝,至于山水、草木,粗成而已。且萧史、木雁、风俗、洛神等图画尚在人间,可见之矣。近代画者但工一物,以擅其名,斯即幸矣。惟吴道子,天纵其能,独步当世,可齐踪于陆顾;又周昉次焉;其余作者一百二十四人,直以能画,定其品格,不计其冠冕贤愚。然于品格之中略序其事,后之至鉴者,可以诋诃,其理为不谬矣。伏闻古人云:“画者,圣也。”盖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挥纤毫之笔则万类由心,展方寸之能而千里在掌。至于移神定质,轻墨落素,有象因之以立,无形因之以生。其丽也,西子不能掩其妍;其正也,嫫母不能易其丑。故台阁标功臣之烈,宫殿彰贞节之名,妙将入神,灵则通圣,岂止开厨而或失,挂壁则飞去而已哉?此《画录》之所以作也。
唐朝名画录
○国朝亲王三人(汉王、江都王、嗣滕王)
汉王元昌善画马,笔踪妙绝,后无人见。画鹰鹘、雉兔见在人间,佳手降叹矣。
江都王善画雀蝉、驴子,应制明皇《潞府十九瑞应图》,实造神极妙。
嗣滕王善画蜂蝉、燕雀、驴子、水牛,曾见一本,能巧之外,曲尽情理,未敢定其品格。
○神品上一人(吴道玄)
吴道玄字道子,东京阳翟人也。少孤贫。天授之性,年未弱冠,穷丹青之妙。浪迹东洛,时明皇知其名,召入内供奉。开元中,驾幸东洛,吴生与裴旻将军、张旭长史相遇,各陈其能。时将军裴旻厚以金帛召致道子,于东都天宫寺为其所亲将施绘事。道子封还金帛,一无所受。谓旻曰:“闻裴将军旧矣,为舞剑一曲,足以当惠。观其壮气,可助挥毫。”旻因墨旻为道子舞剑。舞毕,奋笔俄顷而成,有若神助,尤为冠绝,道子亦亲为设色,其画在寺之西庑。又张旭长史亦书一壁,都邑上庶皆云:“一日之中,获睹三绝。”又画玄元庙五圣千官,宫殿冠冕,势倾云龙,心归造化。故杜员外诗云:“森罗回地轴,妙绝动宫墙。”又明皇天宝中忽思蜀道嘉陵江水,遂假吴生驿驷,令往写貌。及回日,帝问其状。奏曰:“臣无粉本,并记在心。”后宣令于大同殿图之,嘉陵江三百余里山水,一日而毕。时有李思训将军,山水擅名,帝亦宣于大同殿图,累月方毕。明皇云:“李思训数月之功,吴道子一日之迹,皆极其妙也。”又画内殿五龙,其鳞甲飞动,每天欲雨,即生烟雾。吴生常持《金刚经》,自识本身。天宝中,有杨庭光与之齐名,遂潜写吴生真于讲席众人之中,引吴生观之。一见便惊谓庭光曰:“老夫衰丑,何用图之?”因斯叹服。凡画人物、佛像、神鬼、禽兽、山水、台殿、草木,皆冠绝于世,国朝第一。张怀瓘尝谓道子乃张僧繇之后身,斯言当矣。又按《两京耆旧传》云:“寺观之中,图画墙壁,凡三百余间。变相人物,奇踪异状,无有同者。上都唐兴寺、御注金刚经院,妙迹为多,兼自题经文。慈恩寺塔前文殊、普贤,西面庑下降魔、盘龙等壁,及景公寺地狱壁、帝释、梵王、龙神,永寿寺中三门两神及诸道观寺院,不可胜纪,皆妙绝一时。”景玄每观吴生画,不以装背为妙,但施笔绝踪,皆磊落逸势。又数处图壁,只以墨踪为之,近代莫能加其彩绘。凡图圆光皆不用尺度规画,一笔而成。景玄元和初应举,住龙兴寺,犹有尹老者年八十余,尝云:“吴生画兴善寺中门内神圆光时,长安市肆老幼士庶竞至,观者如堵。其圆光立笔挥扫,势若风旋,人皆谓之神助。”又尝闻景云寺老僧传云:“吴生画此寺地狱变相时,京都屠沽渔罟之辈,见之而惧罪改业者,往往有之,率皆修善。”所画并为后代之人规式也。
○神品中一人(周昉)
周昉字仲朗,京兆人也。节制之后,好属文,穷丹青之妙,游卿相间,贵公子也。兄皓,善骑射,随哥舒翰征吐蕃,收石堡城,以功为执金吾。时属德宗修章敬寺,召皓云:“卿弟昉善画,朕欲宣画章敬寺神,卿特言之。”经数月果召之,昉乃下手。落笔之际,都人竞观,寺抵园门,贤愚毕至。或有言其妙者,或有指其瑕者,随意改定。经月有余,是非语绝,无不叹其精妙为当时第一。又郭令公婿赵纵侍郎尝令韩干写真,众称其善;后又请周昉长史写之,二人皆有能名,令公尝列二真置于坐侧,未能定其优劣。因赵夫人归省,令公问云:“此画何人?”对曰:“赵郎也。”又云:“何者最似?”对曰:“两画皆似,后画尤佳。”又问:“何以言之?”云:“前画者空得赵郎状貌,后画者兼移其神气,得赵郎情性笑言之姿。”令公问曰:“后画者何人?”乃云:“长史周昉。”是日遂定二画之优劣,令送锦彩数百段与之。今上都有画水月观自在菩萨,时人又云大云寺佛殿前行道僧,广福寺佛殿前面两神,皆殊绝当代。昉任宣州别驾,于禅定寺画北方天王,尝于梦中见其形像。又画士女,为古今冠绝,又画《浑侍中宴会图》、《刘宣按武图》、《独孤妃按曲图》粉本,又画《仲尼问礼图》、《降真图》、《五星图》、《扑蝶图》,兼写诸真及文宣王十弟子卷轴等至多。贞元末新罗国有人于江淮以善价收市数十卷持往彼国,其画佛像,真仙、人物、士女,皆神品也;惟鞍马、鸟兽、草木、林石,不穷其状。
○神品下七人(阎立德、阎立本、尉迟乙僧、李思训、韩幹、张藻、薛稷)
阎立本,太宗朝官至刑部侍郎,位居宰相,与兄立德齐名于当世。尝奉诏写太宗御容,后有佳手传写于玄都观东殿前间,以镇九冈之气,犹可仰神武之英威也。
阎立德《职贡图》,异方人物诡怪之质,自梁魏以来名手不可过也。时南山有猛兽害人,太宗使骁勇者往捕之,不获。又虢王元凤忠义奋发,往射之,一箭而毙。太宗壮之,使其弟立本图其状,鞍马、仆从皆若真,观者莫不惊叹其神妙。又太宗幸玄武池,见鸂氵鹁戏,召立本图之。左右误呼云:“宣画师。”立本大耻之,遂绝笔,诫诸子弟不令学画。先图秦府十八学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等,实亦辉映今古。惟职贡、卤簿等图,与立德皆同制之。又云慈恩寺画功德,亲手设色,不见其踪迹。凡画人物、冠冕、车服,皆神妙也。李嗣真云:“立本虽师于郑法士,实亦过之矣。”后有王知慎者,亦师范于立本,甚得其笔力。立德乃神品,知慎乃妙品。
尉迟乙僧者,土火罗国人。贞观初其国王以丹青奇妙,荐之阙下。又云其国尚有兄甲僧,未见其画踪也。乙僧今慈恩寺塔前功德,又凹凸花面中间千手眼大悲精妙之状,不可名焉。又光泽寺七宝台后面画降魔像,千怪万状,实奇踪也。凡画功德、人物、花鸟皆是外国之物像,非中华之威仪。前辈云:“尉迟僧,阎立本之比也。”景玄尝以阎画外国之人,未尽其妙;尉迟画中华之像,抑亦未闻。由是评之,所攻各异,其画故居神品也。
李思训,开元中除卫将军,与其子李昭道中舍俱得山水之妙,时人号大李、小李。思训格品高奇,山水绝妙,鸟兽、草木,皆穷其态。昭道虽图山水、鸟兽,甚多繁巧,智惠笔力不及思训。天宝中明皇召思训画大同殿壁,兼掩障。异日因对,语思训云:“卿所画掩障,夜闻水声。”通神之佳手也,国朝山水第一。故思训神品,昭道妙上品也。
韩幹,京兆人也。明皇天宝中召入供奉。上令师陈闳画马,帝怪其不同,因诘之。奏云:“臣自有师。陛下内厩之马,皆臣之师也。”上甚异之。其后果能状飞黄之质,图喷玉之奇。九方之职既精,伯乐之相乃备。且古之画马,有穆王八骏图,后立本亦模写之,多见筋骨,皆擅一时,足为希代之珍。开元后,四海清平,外国名马,重驿累至。然而沙碛之遥,蹄甲皆薄。明皇遂择其良者,与中国之骏同颁,尽写之。自后内厩有飞黄、照夜、浮云、五花之乘,奇毛异状,筋骨既圆,蹄甲皆厚。驾驭历险,若乘舆辇之安也;驰骤旋转,皆应韶之节。是以陈闳貌之于前,韩幹继之于后。写渥洼之状,若在水中;移騕褭之形,出于图上。故韩干居神品,宜矣。又宝应寺三门神、西院北方天王、佛殿前面菩萨及净土壁、资圣寺北门二十四圣,皆奇踪也。画高僧、鞍马、菩萨、鬼神等,并传于世。
张藻员外,衣冠文学,时之名流。画松石、山水,当代擅价。惟松树特出古今,能用笔法。尝以手握双管,一时齐下,一为生枝,一为枯枝。气傲烟霞,势凌风雨,槎丫之形,鳞皴之状,随意纵横,应手间出。生枝则润含春泽,枯枝则惨同秋色。其山水之状,则高低秀丽,咫尺重深,石尖欲落,泉喷如吼。其近也,若逼人而寒;其远也,若极天之尽。所画图障,人间至多。今宝应寺西院山水、松石之壁,亦有题记。精巧之迹,可居神品也。
薛稷,天后朝位至宰辅,文章学术,名冠时流。学书师褚河南,时称买褚得薛,不失其节。画踪如阎立本,今秘书省有画鹤,时号一绝。曾旅游新安郡,遇李白,因相留,请书永安寺额,兼画西方佛一壁。笔力潇洒,风姿逸秀,曹张之匹也。二迹之妙,李翰林题赞见在。又蜀郡亦有鹤并佛像、菩萨、青牛等传于世,并居神品。
○妙品上八人(李昭道、韦无忝、朱审、王维、韦偃、王宰、杨炎、韩滉)
李昭道,已附在思训传。
韦无忝侍郎,京兆人也。明皇时以画鞍马、异兽独擅其名。时人称号:韦画四足,无不妙也。开元天宝中,外国曾献狮子,既画毕,酷似其状。后狮子放归本国,惟画者在焉。凡展图观览,百兽见之皆惊惧。又明皇射猎,一箭中两野猪,诏于玄武门写之,传在人间,皆妙之极也。景玄窃以百兽之性,有雄毅逸群之骏,有驯狎顺人之良,爪距既殊,毛鬛各异。前辈或状其怒则张口,状其喜则垂头,未有展一笔以辨其情性,奋一毛而知其名字。古所未能也,惟韦公能之。《异兽图》后流落于人间,往往见之。今京都寺观之内,或有画处,凡攻马兽者,皆称妙绝。
朱审吴郡人,得山水之妙,自江湖至京师,壁障卷轴,家藏户珍。又唐安寺讲堂西壁,最其得意。其峻极之状,重深之妙,潭色若澄,石文似裂,岳耸笔下,云起锋端,咫尺之地,溪谷幽邃,松篁交加,云雨暗淡,虽出前贤之胸臆,实为后代之模楷也。故居妙上品。人物、竹木居能品。
王维字摩诘,官至尚书右丞,家于蓝田辋川,兄弟并以科名文学冠绝当时,故时称“朝廷左相笔,天下右丞诗”也。其画山水、松石,踪似吴生,而风致标格特出。今京都千福寺西塔院有掩障一合,画青枫树一图。又尝写诗人襄阳孟浩然马上吟诗图,见传于世。复画《辋川图》,山谷郁郁盘盘,云水飞动,意出尘外,怪生笔端。尝自题诗云:“当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其自负也如此。慈恩寺东院与毕庶子、郑广文各画一小壁,时号三绝。故庾右丞宅有壁画山水兼题记,亦当时之妙。故山水、松石,并居妙上品。
韦偃,京兆人。寓居于蜀,以善画山水、竹树、人物等,思高格逸。居闲尝以越笔点簇鞍马人物、山水云烟,千变万态。或腾或倚,或龁或饮,或惊或止,或走或起,或翘或跂,其小者或头一点,或尾一抹;山以墨干,水以手擦,曲尽其妙,宛然如真。亦有图麒麟之良,画衔勒之饰,巧妙精奇,韩干之匹也。画高僧、松石、鞍马、人物,可居妙上品,山水人物等居能品。
王宰家于西蜀,贞元中韦令公以客礼待之。画山水树石出于象外,故杜员外赠歌云:“十日画一松,五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景玄曾于故席夔舍人厅见一图障:临江双树,一松一柏。古藤萦绕,上盘于空,下着于水。千枝万叶,交植曲屈,分布不杂,或枯或荣,或蔓或亚,或直或倚,叶叠千重,枝分四面。达士所珍,凡目难辩。又于兴善寺见画四时屏风,若移造化风候云物,八节四时于一座之内,妙之至极也。故山水、松石,并可跻于妙上品。
杨炎,贞元中宰相,出贬崖州。气摽风云,文敌扬马。尝画松石山水,出于人表。初称处士谒卢黄门,馆之甚厚。久而知其丹青之能,意欲求之,未敢发言。炎遽欲辞去,卢公复苦留之。知其家洛中,衣食乏少,心所不宁,卢公乃潜令人将数百千至洛供之,拟取其家书,回以示炎,炎极感之,未知所报。卢公从容乃言:“欲求一踪,以为子孙之家宝尔,意尚难之。”遂月余图一障,松石云物,移动造化,观者皆谓之神异。后少有见笔迹者,亦可居于妙上品。
韩滉,德宗朝宰相。当建中末,值兹丧乱,遂兼统六道节制,出为镇海军、江浙东西兼荆湖洪鄂等道节度使、中书令、晋国公。按《唐书》:“公天纵聪明,神干正直,出入显重,周旋令猷,出律严肃,万里无虞。”然尝以公退之暇,雅爱丹青,词高格逸,在僧繇、子云之上。又学书与画,画则师于陆,书则师于张;画体生成之踪,书合自然之理。时车驾南狩,征天下兵。虽两浙兴师,劳心计,而六法之妙,无逃笔精。能图田家风俗,人物水牛,曲尽其妙。议者谓驴牛虽目前之畜,状最难图也,惟晋公於此工之,能绝其妙。人间图轴,往往有之,或得其纸本者,其画亦薛少保之比,居妙品之上也。
○妙品中五人(陈闳、范长寿、张萱、程脩己、边鸾)
陈闳,会稽人也。善写真及画人物士女,本道荐之于上国。明皇开元中召入供奉。每令写御容,冠绝当代。又画明皇射猪、鹿、兔、雁,并按舞图及御容,皆承诏写焉。又写太清宫肃宗御容,龙颜凤态,日角月轮之状,而笔力滋润,风彩英奇,若符合瑞应,实天假其能也,国朝阎令公之后,一人而已。今咸宜观内,天尊殿中画上仙,及图当时供奉道士、庖丁等真容,皆奇绝。曾画故吏部徐侍郎本行经幡十二口,皆在焉。又有女,亦能机织成功德佛像,皆妙绝无比。惟写真入神,人物士女,可居妙品。
范长寿,国初为武骑尉,善画风俗,田家景候、人物之状,人间多有。今屏风是其制也。凡画山水、树石、牛马,畜产,屈曲远近,放牧闲野,皆得其妙。各尽其微,张僧繇之次也。又僧彦悰《续画品》云:“其博赡繁多,未见其亲迹,可居妙品。”时又有何长寿,亦与齐名,近代少见其画也。
张萱,京兆人也。尝画贵公子、鞍马、屏障、宫苑、士女,名冠于时。善起草,点簇景物,位置亭台,树木花鸟,皆穷其妙。又画长门怨词,摅思曲槛亭台,金井梧桐之景也。又画《贵公子夜游图》、《宫中七夕乞巧图》、《望月图》,皆多幽思,愈前古也。画士女乃周昉之伦,其贵公子、宫苑、鞍马,皆称第一,故居妙品也。
程脩己,其先冀州人,祖大历中任越州医博士,父伯仪,少有文学。时周昉任越州长史,遂令脩己师事,凡二十年中师其画。至六十,画中有数十病,既皆一一口授,以传其妙诀。宝历中,脩己应明经擢第。大和中,文宗好古重道,以晋明帝朝卫协画毛诗,图草木鸟兽古贤君臣之像,不得其真,遂召脩己图之;皆据经定名,任意采掇,由是冠冕之制,生植之姿,远无不详,幽无不显矣。又尝画竹障于文思殿,文皇有歌云:“良工运精思,巧极似有神。临窗时乍睹,繁阴合再明。”当时在朝学士等皆奉诏继和。自贞元后,以画艺进身,累承恩称旨,京都一人而已。尤精山水、竹石花鸟、人物、古贤、功德、异兽等,首冠于时,可居妙品也。
边鸾,京兆人也。少攻丹青,最长于花鸟,折枝草木之妙,未之有也。或观其下笔轻利,用色鲜明,穷羽毛之变态,夺花卉之芳妍。贞元中新罗国献孔雀解舞者,德宗诏於玄武殿写貌。一正一背,翠彩生动;金羽辉灼,若连清声,宛应繁节。后因出宦,遂致疏放,其意困穷于泽潞间。写《玉芝图》,连根苗之状,精极,见传于世。近代折枝花居其第一,凡草木、蜂蝶、雀蝉,并居妙品。
○妙品下十人(冯绍政、戴嵩、杨庭光、张孝师、卢棱迦、殷仲容、陆庭曜、蒯廉、檀智敏、郑俦)
冯绍政善鸡、鹤、龙、水,时称其妙。开元中关辅大旱,京师渴雨尤甚,亟命大臣遍祷于山泽间,而无感应。上於龙池新创,一殿,因诏少府监冯绍政於四壁各画一龙。绍政乃先于四壁画素龙,其状蜿蜒,如欲振涌。绘事未半,若风云随笔而生。上与从官於壁下观之,鳞甲皆湿。设色未终,有白龙自檐间出,入于池中,风波汹涌,云电随起,侍御数百人皆见白龙自波际乘气而上。俄顷阴云四布,风雨暴作,不终日而甘泽遍。(出《明皇杂录》)
戴嵩尝画山泽水牛之状,穷其野性筋骨之妙,故居妙品。
杨庭光画道像、真仙与庖丁,开元中与吴道子齐名。又画佛像,其笔力不减于吴生也。
张孝师画亦多变态,不失常途。惟鬼神、地狱,尤为最妙,并可称妙品。
卢棱迦善画佛,於庄严寺与吴生对画神,本别出体,至今人所传道。
殷仲容攻花鸟、人物,亦边鸾之次也。
陆庭曜画功德,时称第一。画天卿寺神,亦继踵于卢,抑亦次矣。
蒯廉性野,尝爱画鹤,后师于薛稷,深得其妙。
檀智敏时号檀生,屋木、楼台,出一代之制。
郑俦屋木、楼台,师于檀生,可居妙品。
○能品上六人(陈谭、郑虔、刘商、毕宏、王定、韦銮)
陈谭攻山水,德宗时除连州刺史,令写彼处山水之状,每岁贡献。野逸不群,高情迈俗,张藻之亚也。
郑虔号广文,能画鱼水、山石,时称奇妙,人所降叹。
刘商官为郎中,爱画松石树木,格性高迈。时有毕庶子,亦善画松树水石,时人云:“刘郎中松树孤标,毕庶子松根绝妙。”
毕宏官至庶子,攻松石,时称绝妙。
王定为中书,常僻于画。公政之外,每图像菩萨、高僧、士女,皆冠于当代。每经画处,咸谓惊人。
韦銮官至少监,善图花鸟山水,俱得其深旨。可为边銮之亚。韦銮次之,其画并居能品。
○能品中二十八人(陆滉、李仲和、李衡、齐旻、李仲昌、李仿、孟仲晖、高云、卫宪、程伯仪、杨辨、王拖子、姚彦山、冷元秀、谭皎、钱国养、张遵礼、张正言、沈宁、刘罄、李伦、尹澄、尹林、侯造、赵立言、曲庭、郑珽、卢少长)
陆滉功德,李仲和、李衡、齐旻,俱能画蕃马、戎夷部落、鹰犬、鸟兽之类,尽得其妙。又李仲昌、李仿、孟仲晖,皆以写真最得其妙。高云、卫宪、程伯仪,并师周昉,尽造其妙,冠于当时。然卫宪花木、蜂蝉、雀竹,以为希代之珍。杨辨、王拖子、姚彦山、冷元琇、谭皎、钱国养、张遵礼、张正言、沈宁、刘罄、李伦、尹澄、尹林、侯造、赵立言、曲庭、郑珽、卢少长,以上各负其志,并极其妙。程伯仪曾画东封图,为时之所宝。其余众手,皆有所能,不可具载,并称能品也。
○能品下二十八人(黄谔、曹元廓、檀章、耿昌言、吴玢、田深、卢弁、陈庶、梁广、王朏、白旻、萧溱、萧悦、程邈、乐峻、项容、陈庭、董奴子、卫芋、陈净心、陈净眼、梁洽、裴辽、张涉、韩伯达、张容、僧道玠、李凑)
黄谔画马,独善于时,今菩提寺佛殿中有画,自后难继其踪。曹元廓、韩伯达、田深画马,筋骨气力如真。及卢弁猫儿,白旻鹰鸽,萧悦竹,又偏妙也。梁广、程邈、董奴子、卫芋、陈庶、梁洽,皆以花鸟、松石、写真为能,不相让也。檀章、耿昌言、吴玢、乐峻、项容、陈庭、裴辽、僧道玠,皆图山水,曲尽其能。陈净心、陈净眼,画山水、功德皆奇。王朏、萧溱、张涉、张容,皆士女之特善也。
○逸品三人(王墨、李灵省、张志和)
王墨者,不知何许人,亦不知其名,善泼墨画山水、时人故谓之王墨。多游江湖间,常画山水,松石、杂树,性多疏野,好酒,凡欲画图幛,先饮。醺酣之后,即以墨泼,或笑或吟,脚蹙手抹。或挥或扫,或淡或浓,随其形状,为山为石,为云为水。应手随意,倏若造化。图出云霞,染成风雨,宛若神巧,俯观不见其墨污之迹,皆谓奇异也。
李灵省,落托不拘捡,长爱画山水。每图一障,非其所欲,不即强为也。但以酒生思,傲然自得,不知王公之尊贵。若画山水、竹树,皆一点一抹,便得其象,物势皆出自然。或为峰岑云际,或为岛屿江边,得非常之体,符造化之功,不拘於品格,自得其趣尔。
张志和,或号曰烟波子,常渔钓于洞庭湖。初颜鲁公典吴兴,知其高节,以渔歌五首赠之。张乃为卷轴,随句赋象,人物、舟船、鸟兽、烟波、风月,皆依其文,曲尽其妙,为世之雅律,深得其态。此三人,非画之本法,故目之为逸品,盖前古未之有也,故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