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莲池书院,桐城古文派渊薮。武昌张裕钊濂溪先生掌教多年,以桐城文教诸生,《濂亭文集》,半在莲池所作。桐城吴汝纶挚父继之。挚父初为直隶深州知州,不乐,挂冠去,随聘为莲池书院山长。聘书一至,翌日即乘轿向直隶总督衙门拜会,开中门暖阁入。时李鸿章为直隶总督,曰:“挚父来何速也?”人有语挚父先生者,先生曰:“且消坐官厅,持手版之气。”濂溪、挚父,皆与李鸿章先后同居曾国藩幕中。

挚父考察教育,赴日本,倭人全国风靡,汉学家咸来问业。伊藤博文派有名汉诗人森槐南大来,日夕追随;山县有朋开盛大欢迎会,奉为上宾。一日,伊藤博文在大会发言曰:“挚父先生中国之国宝,亦东亚之大国宝也。日本文字,绍基中国,流风余韵,蔚然成章。中国国宝,惠临吾邦,全国人士,当以东亚大国宝礼之。”其尊重如此。

王壬秋最精《仪礼》之学,平生不谈《仪礼》,人有以《仪礼》问者,王曰:“未尝学问也。”黄季刚曰:“王壬老善匿其所长,如拳棒教师,留下最后一手。”章太炎与人讲音韵、训诂,不甚轩昂,与人谈政治,则眉飞色舞。陈散原与人谈诗必曰:“吾七十岁后已戒诗矣。”求其写字,虽午夜篝灯,必勤勤交卷。黄季刚曰:“是能用其所短。”

凡着述大家,皆有平生用功夹带,手钞秘本,匿不示人。毛大可夫人曰:“汝以毛三为有学问乎?皆实獭祭来也。”谓从秘本脱画出之耳。陈散老作诗,有换字秘本,新诗作成,必取秘本中相等相似之字,择其合格最新颖者,评量而出之,故其诗多有他家所未发之言。予与鹤亭在庐山松门别墅久坐,散老他去,而秘本未检,视之,则易字秘本也。如“骑”字下,缕列“驾”、“乘”等字类,予等亟掩卷而去,惧其见也。章太炎有手钞秘本数十册,蝇头小楷,极精善。皆汉、魏以前最好文调,故其作文,渊雅古茂,有本原也;在北京为予等发见,几致用武。一日,太炎为人作文,未有“是真命也夫,君子。”予等曰:“先生虽套用四书‘吾知勉矣夫,小子’,究从先生秘本中得来。”太炎怒目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