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亭日录十七则   

黄炎

静存动察。固所以立体而致用。然当知明镜止水之中。亦常有玩索涵泳之候。此静中之动也。酬酢万变之际。亦间有神渊默之时。此动中之静也。明乎动静倚伏之妙。则心机圆畅。天理周流。而存养亦易为力矣。

戒惧乎不赌不闻。作何形状。曰整齐严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无非僻之干。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也。至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惰慢邪僻。不设身体。此乃内外交养之义。

何事于仁。必也圣乎。仁通乎上下。或安或利或勉。仁之成则一也。当理而无私。全体而不息。凡仁者皆能之。圣则神灵天亶。其聪明睿智。足以有临。如天之无不覆。如地之无不载。乘六龙而作霖雨。举一世而归甄陶。尧舜协和万邦。孔子垂教万世。不以穷达而有加损。其德同。其功用亦同也。圣造其极之名。非兼位以言圣也。

大乐必易。大礼必简者。九成[八](人)成。不过导和而止。非易乎。三千三百。不过将敬而止。非简乎。大乐与天地同和。周浃而无闲也。大礼与天地同节。范围而不过也。

礼减而进。以进为文。故礼粗则偏。乐盈而反以反为文。故乐极则忧。敦乐而无忧者。逸能思初。安能惟始。歌咏勤苦。而欲平躁释也。礼备而不偏者。尽志尽物。违于上下。文理密察。而无毫发之憾也。

定而后能静。如志在天理。则人欲之伪。不得而淆乱其神明。志在王道。则功利之私。不得以错杂其念虑。静而后能安。如静以修己。则常变顺逆。随分自尽。而无外求。静以治人。则治乱难易。因物付物。而无援畔。安谓所处而安。所处之境虽在身。而能安仍属之心。任富贵贫贱患难。只随在尽其所当为。如舜父顽母嚣象傲而克谐以孝。文王囚羑里而文明柔顺是也。安而后能虑。所谓精详出于暇豫也。明德之地。所处而安。则变者务使之常。逆者务使之顺。而殚精竭智。以求尽其当然。新民之地。所处而安。则乱者务使之治。难者务使之易。而经画措置。以求还其固有。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者。诚于为善。则心之纲纪乎善者。自专一而不他。诚于去恶。则心之淆杂于物者。自消归于无有。由是瞬有养。息有存。而心正矣。心之纲纪乎善者。既专一而不他。则动容周旋。可使中礼。心之淆杂于物者。既消归于无有。则惰慢邪僻。不设身体。由是言有教。动有法。而身修矣。

世法二字。人多不解。世法者应世之巧术也。惟圣人能尽之。如论语所载孔子于孺悲阳货。及与叶公论直。陈司败问知礼。冉子为其母请粟。往往不用直而用曲者。此世法之精微。天理人情之至也。孟子所谓德慧术智也。心法仁也。世法智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惟操心危虑患深者达此。世法岂易尽哉。若今人所谓世法。则色取仁而行违。言甚甘而无实。无而为有。约而为泰。屡憎于人。欲盖弥彰。世俗之所谓假也。此巧言令色足恭之流。孔子所耻。而吾党所宜痛戒也。

世人每谓人有体无用。有用无体者。此不解体用二字者也。体止一分。则用止一分。体到十分。则用亦十分。聪明睿智体也。不临用也。仁义礼智各为体。则容执敬别各为用。岂有有体无用。有用无体者。彼盖讳言才德。而以体用代之。不知才德亦各分体用。得清明之体者优于才。故知者动而乐。得纯粹之体者优于德。故仁者静而寿。

才德由性生。亦由学成。薛文清公云。格物然后有才。诚意然后有德。故物格知至则才全。意诚心正则德备。

有为善之才。有为恶之才。为善之才喻于义。为恶之才喻于利。君子非不知利。利亦义也。小人未尝不假义。义亦利也。

才由天降。万事须才而成。然所以用其才者。则术不可不慎也。用其才于学问道义。则为己顺而祥。为人爱而公。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所谓君子赢得做君子。用其才于权谋术数。则失其心。丧其身。害于家。凶于国。求利未得。而害已随之。所谓小人枉了做小人。

全体之德。德自兼才。知周万物也。一曲之德。才或不足。惟学可以充之。

男子有德便是才。以之取人则可。以之处己则隘。

士君子论抱负。不论显晦。抱负才也。显晦时也。明体达用处义怀仁士人之抱负也时不可以力争。才则可以学充之。用力于才者恒两得焉。与时争者两失之矣。

暴富者多奇穷。不知生理之难也。功高者多奇祸。不知盛势之危也。故易曰节以制度。劳谦君子有终吉。

诗书可以取贵。勤俭可以致富。人以为立身裕后之大计。尽在是矣。而不知积善以为之本。则文章适以资其佻巧。纤啬反以成其溪。刻虽得之。君子不贵也。实拨者易败。多藏者厚亡。及身尚不能保其有终。又安望子孙之能读其诗书。而世守其勤俭乎。有心者宜于阙里陋巷。志昌黎永叔文集。及诸世泽之家。考其谱系。寻其源委。则知积厚者流光。积薄者流卑。人当强于为善。而俗世猥之见。不足介其怀矣。

大丈夫当容人。勿为人所容。士君子当变俗。毋为俗所变。

觉生日记三则   

毛辉凤

作吏

地方官要结上官者非百姓之福利益子孙者非百姓之福自安逸乐者非百姓之福托言名士者非百姓之福汶汶勤勤恳恳生民当受其赐

地方是 皇上疆域百姓是 皇上赤子仓库是 皇上钱粮士子是 皇上人材牧令于此数事不敢玩忽即是尽职即是忠

民可近而不可玩也民可爱而不可狎也书曰用顾畏于民碞居官者于百姓不但言爱而更知敬则其使民也益谨矣

酷吏以杀人为事身不免刑戮其子孙立见消亡良吏以好生为德身且寿考其子亦多昌盛此等因果报应不在他处推想看当下便明白酷吏之心有杀而已人己俱在杀机中故无不杀也良吏之心有生而已人己俱在生气中故无不生也

惜民之力如惜己力惜民之财如惜己财庶不至习于贪酷

作吏者于自己身上少周一钱便省得向百姓身上多取一钱一切用费总以奢侈为戒毋因此把百姓作孽

居官不可计利并不可要名计利者必败要名者终辱

居官者以不义之财贻子孙犹积粪秽而壅芳兰也以不义之财要结上官犹服砒霜而饫饿虎也

矫激刻薄不得谓之清犹豫畏缩不得谓之慎纷纭躁急不得谓之勤居官怒气盛则识为之淆意见偏于所属措置必致乖方以平治不平己且不平人何以治何以能平无我之见无人之见一断以天理●●而已

听讼要静静则心虚心虚则情无不得静则气平气平则法无不当

待愚朴之民法可从宽治刁顽之民刑当从重一味严峻谓威不可不立仁者弗为也一味姑息谓恩不可不广智者弗为也

救荒无奇策特在君公大夫恻然与民同命之心有此心便是仁仁之术随时而生救荒之策亦因时而用地方守令徒言救荒而无至诚恻怛之心匪直奉行故事也甚且因以为利上泽不下究而民终于死亡而巳悲夫

居官

以职事论不可轻视这一官勉之以勤力持之以小心虽簿尉都防废才不至苟且粗率以势位论不可重视这一官纵宴安之意长骄侈之风怀得失之患无性天之乐君子于崇阶抚仕视若浮云所由度出流俗也

己有不善他人摘之此正是难得若以为可耻而反嫉人此之谓长其恶庶人敖慢自是患在身家士大夫于军国民生大计而悻悻然为此容祸之所贻不可胜言矣协恭和衷书所以致诚也夫

积功致宠积宠生骄因骄召嫌因嫌遭忌姤忌愈深谗谤陷害诸祸作矣臣罔以宠利居成功戒之哉职可卑品不可卑官虽小道不自小在下位人知此过人远矣

治道

天下不能有君子而无小人然朝廷真能用君子可使天下之小人受化而有君子之行用君子当何如信之笃任之专而他无可以间之者也

三十年前曾有私议谓取士之途首德行次通经次通史次时务又次文词须令专精其学毋使务广而荒举才不致泛求国家亦自收人才之实效

恩威之施失其当则变生是故治天下之道察几审势而已察几则能防其微审势则能妙于用

久服之民威在恩后未收之众威在恩先两失其用则积玩者启狂乱之渐负固者罔震詟之心

战兵宜锐守兵宜坚偏宜固主将宜静

兵政之坏三事一额数不足一训练不精一约束不严营署字识伴当工匠夫役一切皆兵也披甲执殳之人少矣额缺不补粮归官扣故兵额不过十之六额不足而训练精犹一可以当十乃不讲技勇而论巴结操演一事视为具文缓急岂复可用训练不精约束严虽不能致寇犹不至殃民乃打仗则退后而索饷则争先攻御则心怯而掳掠则胆大如虎如貔在地方滋事情状则然见敌则翻然猬缩目击可为浩叹如武阶中首以能否约束营伍为黜陟次以是否训练勤能为优劣其习安逸讲奔走一切猥巧贪诈无行者悉汰除之庶有豸乎否则恐天下之患亟矣

治河因地疏泄为上就河疏泄次之加筑堤防又次之因地疏泄者从地知者之事也就河疏泄者从水中知之事也加筑堤防与地争水与水争力补苴旦夕徼幸为功或由于势之所使不在知之不及也

因漕治河因河治淮河病而淮病淮病而漕病一治而兼三者此今日河防之重且难也

约言   

舒化民

人生天地间。不过数十年客耳。既无不朽者存。熙攘无非名利。即有志进取科名者。亦皆为富贵利达起见。父师以是为教。子弟以是为学。终身浸沈痼于其中。并不知此外尚有何事。得则欣然。失则惘然。卒至宝山空回。与草木同腐。殊可惜耳。子非故远名利者。觉此中尚有事在。所欲有重于名利者。故不急急以求。然不急之中而名未始不得。利亦未始不得。溯自髫龄应试。以至华发服官。五十余年。皆可历历。自其由来者。惟其科名仕宦皆不由着意经营。所以可行可止。无患得患失之心。职则未尽者多。利则强求者少。可公者不妨与公共之。独得者仍不妨与众分之。虽云力量实不自量。是以瓶罄罍耻之讥。知不能免。予生平处名利之场。大概如此。此岂真有昔人之淡定。要之耽逐悭守之念则无矣。此可扪心自问。并可质诸鬼神者也。迄于今齿衰发白。七十悬车又五年矣。而造物者劳我以生。尚不逸我。然则我敢自耽安逸。逍遥杖履哉。三径松菊。满架诗书。此中味。皆足为身心补过之资。又岂仅娱老而已。至于心志要苦。意趣要乐。言动要谨。气量要宏。义所当为。任劳不妨任怨。言有可进。宜直而亦宜温。见解各有偏长。未必人非我是。毁誉听之众口。但求理得心安。辨公非一己之公。要无我而有我。举事为久远之事。期图始而图终。学问为变化气质之方。不和平焉能载福。节俭乃保守身家之要。纵嗜欲鲜克有终。无藉势以凌人。有大度以容物。凡此日用行习之事。有己能有未能者。可与儿孙辈约言其一二也。即今饮食少。而梦寐尚觉清恬。筋力蹇疲。而心体常形舒泰。此亦自证自慰之一端。善夫蒋心余太史云。欣戚相同。为人莫想欢娱。欢娱即是烦恼。福命不大。处世休辞劳苦。劳苦乃得安康。可见安康非易得。而劳苦无已时也。又何必服饵导气。学嵇叔夜之养生。希保长年耶。昌黎有云。人欲久不死。而观居此世者何也。渊明有云。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两先生其知道者矣。

与左逸民书   

鲁一同

书来推大雅明哲之义。葆爱茂勉甚厚。材猥知下。不能尽明。窃怪足下谓士人好论时势。中贾生之毒。殆非明识所宜言也。又汉文不用贾生。善守家法。益不然也。人生要不立天地间。一日践毛土。不可不求豪毛补益。仁贤用心。自古以然。何必贾生独为狂惑。汉兴承千载之衰周。踵暴秦之覆辙。风纪荡佚。法制乖迕。贾生一痛哭而明主回心。史册所载。文帝遇大臣有礼。先仁义。后刑罚。广积储。兴礼乐。以化天下。开梁代以制六国。延及孝武。推恩分封。坐制强藩。皆师其意。何谓不用哉。孔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又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因时立政。与世推移。斯为善守。藉令汉文不用贾生之言。箕踞怒骂。不好儒术。岂非其家法哉。斯已颇矣。周公承文武之德。乃作周官。及其所用又不尽合。夜而思之。坐以待旦。孔子告颜渊。四代礼乐。帝王御世。如日御天。历年既久。必有差忒。动烦推算。足下乃谓守成之世。一切不宜更改。则周公不当兼三王。孔子不当论四代矣。又谓人以才智加友。友必嫉之。加其祖父。嫉之弥甚。以明臣子不宜议法。而不知忠臣亮士。日夜焦心。苦思以求天下之故者。将以利国家安社稷邪。将慢其君父以才智加之也。不求其端。不责其是。而曰故事。此汉唐中主饰非拒谏之常谈。足下又黜大义而伸小忠。益便于人臣持两端而保爵禄者也。一代之兴。规模大体。万世不易。其小小节目。日变月易。自以不同。宣成之制已殊文景。开元之礼变于贞观。推移之渐故也。且如本朝二百年来。  列圣相承。未尝一议更革。然冗官渐多。岁出浸广。文法浸繁。准之 开国已难悉合。而论者不以为非。今汰冗官。省岁出。易文法。则以变易为罪。不知变者为变乎。不变者为变乎。天下安常习故。庸人乐其无事。而不肖有所容。彼自全躯畏祸耳。至于草野讲求。何畏何忌。乃欲卷舌入口。以无讳之世为重足之忧。非所望于士君子也。足下抱观古之识。究极物变。汪洋其文。仆每日惊心怖。尝欲极论以拯天下之惑。而足下先施教戒。其敢不尽言以报大德。夫足下推禅让。薄世及。进退尧舜。抑扬禹文。降汤武于莽操。进范蔡为知机。谓太伯伯夷有心为善。此皆衰周大乱之世。庄惠驺慎之徒。所以惑世而害民。方今  圣人御宇。正教昌明。犹守此不变。以为奇怪可喜。则谈鬼说梦颇足娱心。何必诐词陈陈厌耳。若实见为如此。则是衰周数子之学待倡明于足下也。万一远近流传。诧为诡诞采风之使。密以上 闻。事后之悔。殆不可讳。数十年来。人心渐肆。士大夫为大言。以毁前圣。小人私智而抗国法。此宜深识。所用隐忧。足下又从而张之。殆加甚焉。

凡人议论贵平实。文章务切事情。至于求高好险。譬犹含菽米而吞马肝。毁冠裳而衣木叶。甚非所以养性命之道也。耳目所及。当世之故。粲然易明。犹扞格不入。唐虞殷周去今数千载。法度典籍百无一存。壁书史。真伪参半。上圣用心。凡近迥绝。今舍当世之得失。究皇古之是非。掇断烂之词。参私臆之说。推常人之腹。测圣哲之心。已乃不合。一切诋毁。首尾横绝。黑白混淆。人禀天地之余气。百年如驶精爽几何徒弃掷于无用之地。使当世斥其狂愚。后世指为异学。岂不哀哉。推足下之心。岂谓往圣可非。籍可毁。徒以流俗文字奄弱。一出高论。震惊万物。大名立致。不知文章如水火土谷。可以养身。其余以养人。其余以养天下后世。要其指归。无足惊喜。若画布为龙。张革为虎。以诧乡里小儿。则哗然走矣。宇宙甚大。后来无穷。岂皆童幼稚。可以鼓而惊之哉。闻足下为诗杂取子史。追琢为词。储而待选。大才盛气。何所不可。要之此事。须从心出。夫假物于人。虽十年不还。其主亦不追索。要之吾心。岂不摇摇如传舍哉。足下疏达而和。深明退让之理。必受尽言。吾辈议论。不厌十反。直谅之友。古人所贵。若鄙论可采。感动于心。去其曼衍。割其假借。则足下之清空迈往。足以自雄于天下。仆将执鞭而从其后。若足己自是。听言不答。则足下之业止矣。天下之人必无能如仆之爱足下。进苦口于足下者。异才难成。直口易忤。交臂之间。可为浩叹。又前赠诗。诚钦澹泊之风。高素尚之志。不图怪异以为见轻。足下十年不入城。五年不入市。犹以贫贱为羞耶。文章事业。皆以静俭为根柢。诚不愿畸人高德。效此俗怀也。仆见足下文词奇质。爱重不已。至于昕夕不能去怀。又感教戒之意。于鄙心私有未尽。故敢布其区区。狂言伤直。惟恕而赐覆。幸甚不宣。

与左君第二书   

鲁一同

书未发又得来教。喜足下议论渐确实多可采者。虽然。足下殆未明于今日之大势也。传曰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又曰法后王可也。为其论卑而易行。昔宽饶刚直高节。好犯上意。王生伤之。万书见规。以为数进不用难听之言匡拂左右。夫言不取高。务在切时。高而不切。犹乖时用。于匪高。足下之言曰国家取利多途。政源不清。下流易浊。于是欲罢乌喇探珠之军。止吉林采参之贡。革三姓征貂之官。辞叶搜玉之使。却波斯珊瑚之琛。去关市之征。开鱼盐之禁。绝外洋之商。清心寡欲。以风天下。陈议甚高伟。紏时甚直切。抑足下徒观前世之失。未今日之弊。若陈此论于汉太初宋大观明万历之世。岂不识时务明政体豪士哉。惜乎献闇王之规于有道之世。绳墨虽切。肯棨未得。譬奏刀于无用之地。虽不缺折。亦无解焉。国家  列圣相承。   世德继美。  皇上御极以来。躬行节俭。为天下先。闻诸近臣。  皇上御澣濯之衣。郄珍奇之味。后宫无盛宠。外戚鲜恩私。匪颁有节。出入有常。可谓恭俭矣。未明而视朝。既晡乃罢。纲纪庶政一日万几。可谓兢业矣。且今吉林三姓叶尔羌之属。昔称绝远悉隶版图。物贡其方。何有费帑劳人。上困下敝哉。天下大利所在。圣人必操其权。节其出入而救其敝。关市有征。盐利有禁。外夷有市。所以权[衡](卫)百货。消息万物。历汉唐宋明。千数百年。踵沿不改。今乃欲引隆古迂远之事。一切罢去。不知天下地丁杂税岁入四千余万。灾荒停缓在其中。而户部奏岁出至三千三四百万。脱田赋之外。悉取裁革。军国事体重大。匪如足下匹夫小家。可以拮据补苴。僶俛卒岁。此真经生之迂谈。宜吾不敢服也。古人之税民。有田有口。周官九赋。汉有口率。唐称两税。所以警游手恤南亩也。今天下之丁。皆并于田。法取简捷。农夫重困。游民滋多。足下又议去杂税。农人焉得不流亡。奸民焉得不滋横。钱之与银。流通货物而已。非可煮而食之。裁而衣之也。不在于此。则在于彼。上下转输。无关息耗。足下以银贵为外洋通商之故。此朝士已议之矣。不思天下之困不专银少。由衣食之源不足。衣食不足。由物力之艰。物力之艰。由糜费之众。糜费之众。由风俗之奢。风俗之奢。由百官之侈。官侈于上。士华于下。工作于市。农效于野。斲朴为雕。皆官之由。

以今日河员言之。一饭之费。八口数月之食也。一衣之费。中人一家之产也。河水非金穴。堤防非银。何由而致哉。足下谓仆节省工帑。为言利聚敛。仆诚不肖。不至为桑宏羊裴延龄。而足下必欲庇此积习。至引汉高陈平之事。纵其出入以为大度。而专一责取朝廷以节俭之意。是犹治家者听奴仆之逋窃。而疏食饮水以求无贫。不可得也。足下但识嘉庆年间河费至五六百万。谓今日省减。不知当其有事。千万不吝。当其无事。则两河四百万之帑。漏非小。吾见其长奸而病国。未见其为大度也。足下又谓胥吏无能为弊。官不勤也。捐职多也。今捐职渐少矣。由科甲者。未见其能勤民而制吏也。古之治天下者。能略于上而详于下。三代封建数千。皆州县也。方伯连帅落落数十人。分上而治。诸侯以下。卿大夫士无虑数百。胥吏减少。足以为治。汉法极重守令。刺史之秩甚微。唐县七等节观察为数亦少。其后失制。乃更加多。明初督臣用之沿边。中叶以后。浸以遍设。由此言之。封疆大吏。在得其人。不在多设。夫州县所以不能制胥吏者。牵制太多。文牒太繁。驭覆太密。穷日夜之精神。以承总督巡抚布政按察巡道五六公之意旨。而恐其不给。又安能亲民而督吏。足下以督抚为心膂。司道为耳目。州县为手足。胥吏为袖履。心膂不太多乎。耳目不太多乎。手足不太多乎。袖履不太多乎。吾则以为宰相心膂也。近臣耳目也。院司臂也。州县指也。胥吏犬也。两臂不能运一指。故院司宜少一指。不能御千犬。故胥吏宜减。夫牵一指于两臂。尚不能御犬。为臂者又纵犬而啮其指。指益困矣。足下切齿州县之弊。由今之道。虽足下为之焦心苦思。倾产破家亦不能给。又安能去弊。诚牵制之患深。长吏之职难也。天下事必有受病之处。不得其处。东指西斥。愈纷愈乱。论国用则减赋额而纵官贪。论治术则乐牵制而护胥吏。皆由好高不由情实。由君子言之。欲国不贫。先核浮冒。欲吏不扰。先一事权。浮冒核。则出入有经矣。事权一。则指臂相使矣。足下幸留心当世。熟思其宜。无徒高言。匡拂朝廷宽纵臣子。以从王生之戒。

学经论   

艾畅

他经皆言人事。而易独言天道。他经以人事贯天道。自下而上。其学易。易则以天道贯人事。自上而下。其学难。孔子教弟子。雅言诗书执礼而不言易。乐起数于微渺。然有器数可寻。亦间言之。惟于易绝无闻。其自谓学易在知命之年。犹曰假我可无大过。若重有难辞然者。后世童子。莫不学易。稍通文艺者莫不计易。亵天道而诬圣经。使其理卒晦塞于天下。莫此为甚。然则易绝不可学乎。曰可以诸经为之津梁。吾今且学诗学书学礼。使其显列于人事者。有以融会贯通。得之心而着之身。而后易之精体于天道者。日用之地。亦油然有可观也。如陟者。先自下而上。乃可自上而下。

易。道之体也。而用贯焉。春秋。道之用也。而体具焉。春秋与易相倚。非圣人心与天合。而身与道合者不能作也。孔子学易。韦编三绝。春秋亦成于晚年。为游夏所不能赞。后世儒者。其视圣人也。如身在室中。而己在室外。以室外而揣室中之事。无怪其彼此悖戾。而聚讼不休也。易之初。惟存卦体。其后乃有三圣人为之卦词爻词彖象系词。学者非可缘说以相求。春秋则据事直书。初未自明其义例。如易之仅有卦体。虽三传稍有可考。然彼此出入。其诬经者已不少。故通春秋为最难。吾向尝曰学易须先学他经。他经明而后易明。则以人事贯天道之说也。吾今又曰。通春秋须先通易。易明而后春秋明。则以天道贯人事之说也。何则。春秋成文数百。其旨数千。而以易之三百八十四爻。

所谓中正偏倚。刚柔进退者。按之则皆尽。其中得失灿然。有所不能蒙。如谳狱者律例既明。则案牍投前。任囚情之轻重百出。可条判而不失也。吾故曰春秋与易相倚。通春秋须先通易。

诗之为教也。有以人治者焉。有以天治者焉。知人而不知天。不可以学诗。奚以言其然也。诗三百篇。皆美善而刺恶。吾诵所美而知劝。诵所刺而知惩。缘词以求义。因义以志正。所谓以人治也。夫以人治者。诸经之旨皆同。不独诗也。诗之感人。又有不必泥其孰美而劝孰刺而惩。而触声生感。循音得理。抑扬反复。咏叹佚。郁者以舒。戾者以和。涤瑕去秽。忽不自知其反于性情之正。所谓以天治也。以人治者着其迹。以天治而后其精尽矣。昔伯牙学琴。三年而不妙。其师与之海上闻海波激浪。鸣鸟呼号。口答然以为能移我情。归而其琴遂绝于天下。盖向之即琴求琴者。治以人也。后之离琴求琴者。治于天也。治以天者。不相及而相及。有妙于为及者也。不然。鹿鸣何关兄弟。而兄弟同食。晨风何与父子。而父子感悟。亦其天之妙于为及者也。吾故曰知人而不知天。不可以学诗。

原性   

李元度

孔子言性。未有离气质而言者也。天命之理。日流行于大化之中。人得之以为性。既为人。则必有所禀之气。与所具之质。无气质则无是人。无人则性将焉附。可见不落气质。不可谓性。言性便不能离气质矣。然谓性不能离气质则可。谓本性外别有气质之性。则不可。盖天地之气。阴阳刚柔而已矣。而质即因之。故凡禀气之阳者。其质必刚健。而其毗于阳而偏胜者。则为躁暴。为乖戾。禀气之阴者。其质必柔顺。而其毗于阴而偏胜者。则为便佞。为诡随。二者气质之偏。也。因其偏而遂各趋于所习。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故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若夫禀气中和。禀质纯粹。初无偏倚驳杂。自能完其本然之善。是谓上智。气禀浊。加以物欲痼蔽。其本然之善已漓。虽强之习善而不可。是谓下愚。故又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此孔子言性之定论也。虽然。人即下愚。即甚相远。而其本善之真性固在也。观乍见孺子入井。则皆有怵愓恻隐之心。蹴而与之。则行道与乞人皆不屑。故能充无欲害人之心。则皆可为仁。充无穿窬之心。则皆可为义。此孟子所以有性善之说。而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明四端。以平旦之气明好恶之相近。与孔子之言。不相倍而相足也。孔子别其等。孟子探其原。其理本一。韩子性有三品之说。亦本诸孔子也。宋儒因孟子之言以疑孔子。意性分三品则不得为性善。遂谓相近远与不移者为气质之性。而非性之本。且谓若言其本。性即是理。理无不善。孟子言性善矣。何相近之有。信斯言也。则人既有义理之性。又有气质之性是二性也。一心而二性。有是理乎。夫性一而已。人自形生神发而后。天命之理既堕于气质之中。则自上智。外必须变化克治。乃可明善而复其初。其下愚与相远者。正气质累之也。性善云者。就气质中指出义理耳。气质自气质。不得以性言。孟子言耳目口鼻四肢之欲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是其明证。然则气质乌可言性哉。且夫性在气质之中。与水在器中一也。盂圆则水圆。盂方则水方。若盂有偏曲窊凸。则水亦不能周且圆矣。然周且圆之本性固在也。且不周不圆者。亦即此水也。乌可别白之曰是为器之水哉。圣人之言。万理具足。岂有但言气质之性。不言义理之性者。不言本性而专言气质之性。则性之本体昧矣。圣人不若是疏也。故知言性则已包气质。不特远近不移为然。即孟子道性善。亦未尝离气质而专言义理也。若所云气质之性。乃后儒所添设。夫岂孔孟之本旨哉。

 朱子注孟子有云。气质所禀虽有不善。而不害性之本善。此论最明。程子张子均因相近相远与不移。有碍于孟子性善之说。故添出气质之性一属。如朱子此注。则孔孟之说皆不倍矣。不解注论语何以独不用此说也。

原性   

廖连城

天命之谓性。浑然一理而已。宋儒则谓有义理之性。有气质之性。是析性为二矣。吾谓性只是义理。而气质不可以名性。性犹水也。气质犹蓄水之池也。而名池为水可乎。性犹米也。气质犹煮米之釜也。而名釜为米可乎。池垢则水污。非水污也。池污也。釜秽则米黑。非米黑也。釜黑也。气质恶则性被锢。人之有不善也。非性不善也。气质使然。岂可不知变化哉。变化气质之道无他。遏人欲存天理而已矣。天理者所性而有者也。人欲者缘气质而生者也。人具耳目口身之质。其能听能视能言能动者。气之灵也。而天理寓乎其中。听思聪。视思明。言思忠。事思敬。则天理为主。气质无权。而人欲潜消矣。喜听淫声。好视邪色。言而无信。动而无礼。则气质用焉。人欲纷生。而天理不能作主矣。然则遏人欲存天理。岂非尽性之全功乎。是故圣人者。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如最上之金。洁凈光明。而无一丝铜铅之杂也。贤人者。循乎天理。而未免有几微人欲之私。如中上之金。坚实朗润。而不无一二丝铜铅之杂也。中人者禀乎天理。而累于人欲之私。如中下之金。合铅铜以成质。而闇然不见其色也。愚不肖者。天理为气质所拘。人欲从而锢蔽之。如在矿之金。杂以铜铅。覆以土石。樵牧者过其间。不知其有金也。然谓无金则不得也。苟掘取其矿。冶而分之。去其累金者。则灿然生色。虽牧樵夫。亦识其为真金矣。今自中人而下。见圣人贤人。亦知慕之。而自谓不能。甘于暴弃。是杂金于铜铅之内。埋金于土石之中。变其本体。忘其固有。而徒垂涎于他人之金也。岂不惜哉。

輶轩语节录   

张之洞

语行

德行不必说到精深微渺处。心术慈良不险刻。言行诚实不巧诈。举动安静不轻浮。不为家庭事兴讼。不致以邪僻事令人告讦。不谋人良田美产。住书院者不结党妄为。无论大场小场。守规矩。不生事。贫者教授尽心。富者乐善好施。广兴义学。捐钱多买书籍。置于本处书院。即为有德。

近今风俗人心日益浇薄。厚之一字。尤宜加意。

不以一衿而自足。不以能文而自满。立志希古。不随流俗。无论学行两端。常与古人比较。不以今人自宽。是谓远大。常读书。常对古人。即是与古人比较法。常看史事。胸襟自然大。常览古人言行。志气自然增长。志在圣贤。固是远大。即思立功名图进取。亦是立志。若得一青衿。视同极品。自雄乡里。营营锱铢。陋哉。

士人立身涉世。居官立朝。皆须具有气节。当言则言。当行则行。持正不阿。方可无愧为士。乡愿一途。世俗所喜。圣人所恶。然气节非可猝办。必须养之于平日。惟寒微时。即与正士益友以名节廉耻互相激发。则积久而益坚定矣。

扶持世教。利 国利民。正是士人分所应为。宋范文正明孙文正。并皆身为诸生。志在天下。 国家养士。岂仅望其能作文字乎。通睦经术。明于大义。博考史传。周悉利病。此为根柢。尤宜讨论 本朝掌故。明悉当时事势。方为切实经济。盖不读书者为俗吏。见近不见远。不知时务者为陋儒。可言不可行。即有大言正论。皆蹈唐史所讥高而不切之病。 本朝书必宜读者甚多。但  皇朝三通   大清会典之类。寒士不易得见。若  圣武记名臣传经世文编先正事之类。坊间多有。必须寓目。有志经世者。不厌求详。

语学

周礼礼记左传。断不可删。即鲁钝者亦须买全本。就其上钩乙选读。日后尚可寻检寓旨。不然终身不知此经有几卷矣。

古时九州岛。语言不同。而诵诗读书。同归正读。故太史公曰。言不雅驯。荐绅难言。班孟坚曰。读应尔雅古语。可知雅者正也。近世一淆于方音。一误于俗师。至于句读离合。文义所系。尤宜讲明。音读雅正可据者。有唐陆德明经典释文一书。其中皆采集魏晋南北朝诸家。音释不同者并存之。各本经文不同者标出之。此可听学者自视家法。择善而从。总不出此书之外。即可为有本之学。释文旧有两本。今用卢校本翻雕。清明可看。

经典释文皆用反切。反切者何。反翻也。犹言翻译也。反切之反。平声。读如平反之反。与翻同字。通鉴注音即书作翻。宋人有翻译名义集。切急也。唐人忌反字。改称切。反者一字翻成两声。切者两字合成一声。其实一也。缓读则是反切之两字。急读便成所求之一音。如经传所载不可为叵。之乎为诸。奈何为那。勃鞮为披。●●为邹。终葵为椎。鞠穷为芎。不律为笔。须对为菘。三代语如此者。不可毛举。魏孙炎因创为反语之法。以两字定一音。为直音一字易差。字下注音某者名直音。一形容有写。一声亦恐小变。反切两音难掍也。有两字互相用参●。不至两字形声一时俱误也。反切之义不过如此。法甚简。理甚浅。妇孺可晓。初制反切之时。不过取其合声。就此两字推测之。则上一字必同母。下一字必同韵。此乃自然之理。不劳求索而自合。乃宋以后人不信古经而好佛书。遂以为反切字纽。出于西域。牵合华严字母。等摄烦碎。令人迷罔。宋人始以唐僧神珙反纽图附玉篇后。等韵亦宋人作。其实与三代秦汉六朝以来之声韵丝毫无关。夫经字须用反切者。所以教不识字之童子也。如后世纽弄等韵之说。文士老儒。且多瞀惑。古人何苦造此难事。以困童蒙哉。辨字母之非古。详戴震东原集。因近世学人。每每以反切为微眇难穷之事。故为浅说之。或将反切两音合读之。而不能得声者。不晓古音故耳。如亨字许庚反。古读许如浒也。长幼之长丁丈反。射中之中丁仲反。古读丁如争也。德行之行下孟反。古读下为浒。读孟为芒。去声。读行为杭。去声也。霸王之王于况反。古读于如污也。殷监之监工暂反。古读监如涂也。亵私列反。古读私如犀也。

诂者。古言也。谓以今语解古语。此逐字解释者也。训者顺也。谓顺其语气解之。或全句。或两三字。此逐句解释者也。时俗讲义。何尝不逐字逐句解释。但字义多杜撰。语意多影响耳。

训诂有四忌。一望文生义。古书多有一字数义之字。随●●而异。有假借字。字如此写。却不作此字解。有脱字。不能●解。若不加详考。姑就本文串之。此名望文生义。一向壁虚造。无论实字虚字。解说皆须有本。出于六●●●●●●有本。若以想当然之法行之。则依稀髣。似是而非。此名向壁虚造。一卤莽灭裂。古事自有首尾。散见本书。他书不能臆●。古礼自有当时制度。古书自有当时文体。亦有本书义例。凡一书必有●书之●例句例字例。若有意武断。合于此而背于彼。此名卤莽灭裂。一自欺欺人。凡解经者。地名须实指何地。人名须实指何人。器物草木须实指何器物草木。若函胡敷衍。但以地名人名器物名草木名了之。事既不详。理即不确。此名自欺欺人。总之解经要决。若能以一字解一字。不添一虚字。而文从字顺者必合。若须添数虚字。补缀斡旋。方能成语者定非。

汉学者何。汉人注经讲经之说是也。经是汉人所传。注是汉人创作。义有师。承语有根据。去古最近。多见古书。能识古字。通古语。故必须以汉学为本而推阐之。乃能有合。以后诸儒传注。其义理精粹。足以补正汉人者不少。要之宋人皆熟读注疏之人。故能推阐发明。朱子论贡举治经。谓宜讨论诸家之说。各立家法。而皆以注疏为主云云。即如南宋理学家如魏鹤山。训章家如叶石林。皆烂熟注疏。其它可知。傥不知本源。即读宋儒书亦不解也。方今学官所颁十三经注疏。虽不为(为)汉人所作。然注疏所言即汉学也。 国朝江藩有汉学师承记。当看。 汉人说岂无漏。汉学者。用汉人之法。得汉人之意之谓也。

汉学所要者二。二音读训诂。一考据事实。音训明。方知此字为何语。考据确。方知此物为何物。此事为何事。此人为何人。然后知圣贤此言是何意义。不然。空谈臆说。望文生义。即或有理。亦所谓郢书燕说耳。于经旨无与也。譬如晋人与楚人语。不通其方言。岂能知其意中事。不问其姓氏里居。岂能断其人之行谊何如耶。阮元经籍纂诂。王念孙广雅疏证。为训诂最要之书。

经语惟汉人能解。汉人语惟 国朝通儒能解。何也。 国朝诸大儒读书多。记书真。校书细。好看古书。不敢轻改古本。不肯轻驳古说。思悟。善参校。善比例。善分别真伪。故经学为千古之冠。书多矣。以  皇清经解为大宗。虽未全录。已得大概。此书一千余卷。当从何种看起。先看郝疏尔雅注。说文经义述闻三种。

十三经岂能尽通。专精其一。即已不易。历代经师大儒。大约以一经名家者多。兼通经。古今止有数人。今且先治其一。再及其它。但仍须参考诸经。博综籍。方能通此一经。不然。此一经亦不能通也。

先师旌德吕文节教不佞曰。欲用注疏工夫。先看毛诗。次及三礼。再及他经。其说至精。请申其义。盖诗礼两端最切人事。义理较他经为显。训诂较他经为详。其中言名物。学者能达与否。较然易见。且四经皆是郑君元注。完全无阙。诗则毛传。粹然为西汉经师遗文。更不易得。欲通古训。尤在于兹。古人训诂。乍读似觉不情。非于此冰释理顺。解经终是隔膜。礼之条目颇多。卷帙亦巨。初学畏难。诗义该比兴。兼得开发性灵。郑笺多及礼制。此经既通。其于礼学寻途探求。自不能已。诗礼兼明。他经方可着手。书道政事。春秋道名分。典礼既行。然后政事名分可得而言也。尚书家伏生。左传家贾生。公羊家董胶而何劭公皆精于礼学。案其书可知。易道深微。语简文古。训诂礼制在他经为精。在易为粗。所谓至精乃在阴阳变化消息。然非得其粗者。无由遇其精者。此姚姬传论学古文法。援之以为治易法。精者可遇而不可凿。凿则妄矣。三礼之中。先仪礼。礼记。次周礼。仪礼句碎字实。难读能解。难记易晓。注家最少。异说无多。好在礼记一书。即是外传。礼记难于仪礼。仪礼止十七件事。礼记之事多矣。特其文条达耳。周礼门类较多。事理更为博大。汉人说者亦少。晚出之故故较难。然郑注及 国朝人零星解说。亦已明白。尚书辞义既古。隶古传写。通借误。自汉初即有今古文。两家异文岐读。此谓真古文。非蔡传所云今文无古文有之古文也。至西晋梅氏古文晚出。唐初伪孔传专行。六朝江左即盛行。未定一尊耳。而汉代今古文两家之经传。一时俱绝。故尤难通。春秋乃圣人治世大权。微文隐义。本非同家人言语。史记明言之三传并立。旨趣各异。公羊家师说虽多。末流颇涉傅会。何注又复奥朴。左传立学最晚。汉人师说寥寥。惟杜注行世。世人以其事博辞富。求传而不求经故。公羊家理密而事。左传家事详而理略。非谓左氏。谓治左氏者耳。谷梁师说久微。见隋书经籍志 国朝人治者亦少。学者于春秋。若谓事事能得圣心。谈何容易。至于周易统贯天人。成于四圣。理须后圣方能洞晓。京孟虞郑诸大师。以及后代诸家。皆止各道所得。见仁见知。从无一人能为的解定论。势使然也。且阴阳无形。即使缪偁妄说。无人能质其非。所以通者虽少。而注者最多。演图比象。任意纷纭。所谓画狗马难于画鬼神之比也。总之诗礼可解。尚书之文。春秋之义。不能尽解。周易则通儒毕生探索。终是解者少。而不解者多。故治经次第。自近及远由显通微。如此为便。较有实获。蜀士好谈易。动箸书。大不可也。切宜戒之。尹吉甫之诗曰。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古训诗学也。威仪礼学也。此古人为学之方也。试考春秋时。几无人不诵诗学礼。称道尚书者已较少。至于周易除卜筮外。谈者无多。意亦可知。三代时易不以教学僮。惟太史掌之。今赖有系传。或可窥见一班耳。

非谓此经精通。方读彼经。谓浅显者未明。则深奥者不必妄加穿凿。横生臆见。津梁既得。则各视性之所近。深造致精可也。治诗礼可不兼三经。治三经必涉诗礼。

每一经中。皆有大义数十百条。宜研究详明。会通贯串。方为有益。若仅随文训解。一无心得。仍不得为通也。

考据自是要义。但关系义理者必应博考详辨。弗明弗措。若细碎事体猝不能定。姑仍旧说。不必徒耗日力。

唐刘知几史通。最为史学枢要。必当先读。 国朝万斯同历代史表。沈炳震廿一史四谱。李兆洛纪元编。历代地理今释。王鸣盛十七史商搉。赵翼廿二史札记。钱大昕廿二史考毕。皆读史者不可少之书。

全史浩繁从何说起。四史为最要。史记。汉书。后汉。国志。四者之中。史记前汉为尤要。其要如何。语其高。则证经义。多古典古言古字通史法。诸史义例。皆本马班。语其卑。则古来词章。无论骈散。凡雅词丽藻。大半皆出其中。文章之美。无待于言。

诸史中体例文笔。虽有高下。而其有益实用处。并无轻重之别。盖一朝自有一朝之事迹。一朝之典制。无可轩轾。且时代愈近者。愈切于用。非谓四史之外。可束高阁。四史外。新五代史最好。义例正大。文辞和雅。其处前人已言之。新唐书志亦欧作。  钦定明史体例最精。

史学须渐次为之。亦须穷年累月。若欲通知历朝大势。莫如资治通鉴及续通鉴。乃 国朝毕沅撰。非指宋元明人所续者。通鉴犹恐未能贯串。宜兼读通鉴纪事本末。宋元明纪事本末。温公自作通鉴。目录简便易寻。

三通并偁。然通志外除二十略外。皆可不读。二十略中。亦多不据。通典甚精。多存古书古礼。于经学甚有益若意在经济。莫如文献通考。详博综贯。尤便于用。中资者傥苦其卷帙繁重。则坊刻有文献通考详节一书。亦可先一浏览。略得头绪。然后从此问津。

览虽宜博。欲求精熟。则亦贵专攻。但能精熟一二种足矣。隋刘臻。精于两汉书。人偁汉圣。宋范祖禹。熟唐事。箸唐鉴。人偁唐鉴公。 国初马骕熟三代事。撰绎史。人偁马三代。此古人为史学之法也。苏文忠读史。有八面受敌法。谓事迹典制文章诸门。每读一次。专寻一端。亦可则效。

作史以作志为最难。读史以读志为最要。一代典章制度。皆在其中。若止看列传数篇。于史学无当也。除三史外。隋书经籍志。新唐地理志。明史历志皆要。表亦史家要领。可订岁月之误。兼补纪传之阙。简质无情。人所厌观。先览大概。用时检之。

子有益于经者三。一证佐事实。一证补诸经文佚文。一兼通古训古音韵。然此为周秦诸子言也。汉魏亦颇有之。至其义理虽不免偏驳。亦多有合于经义。可相发明者。宜辨其真伪。别其瑜瑕。斯可矣。唐以后子部书最杂。不可同年而语。

诸子道术不同。体制各别。然读之亦有法。首在先求训诂。务使碻实可解。切不可空论其文。臆度其理。如俗本庄子因。楚辞灯。管子评注之类。最害事。即如庄子寓言谓其事多乌有耳。至其文字名物。仍是凿凿可解。文从字顺。岂有箸书传后。故令其语在可晓不可晓之间者乎。以经学家实事求是之法读子。其益无限。大抵天地间人情物理。下至猥琐纤末之事。经史所不能尽者。子部无不有之。其趣妙处。较之经史尤易引人入胜。故不读子。不知瓦砾秕。无非至道。不读子。不知文章之面目。变化百出。莫可端倪也。今人学古文以为古文。唐宋巨公学诸子以为古文。此古文家秘奥。此其益人。又有在于表里经史之外者矣。

数论   

方浚颐

谓理不胜数。数其可凭乎。不可凭乎。可知乎。不可知乎。凡事必诿之于数。则世之治也。谓数当治。世之乱也。谓数当乱。人之富贵贫贱寿夭也。谓数当富贵而寿。数当贫贱而夭。举凡政事之得失。世道之隆污。人品之贤愚善恶。皆听诸适然。而无所用其挽回补救也。将乾坤宇宙。皆限于数之中。而莫能逃乎数之外。有是理哉。圣人信理不信数。故知其不可而为。下此则鲜有不为数所惑者。既为数惑。一若君相弗能造命。穷通祗合问天。功名于将来。饮啄由乎前定。将不必修德。不必保身。不必敦品励学。而第曰有数存焉。是造化无权矣。是鬼神交困矣。是清浊有时而溷淆。阴阳有时而颠倒矣且即以数论。奇生于偶。万统于一。无极太极。先天后天。不可凭而实可凭也。不可知而实可知也。其可凭者理也。非数也。其可知者数也。即理也。明乎理而数本由理而出。昧乎理而数乃与理相反。合乎理而以理测数。数自不诬。违乎理而以数准理。理终不谬。与其听之于数。曷若之于理耶。果能之于理。又奚必诿之于数耶。谶纬之学。星命之书。中者十之八九。不中者不过十之一二。而究之数与理符者。亦十之八九。数与理乖者。亦不过十之一二也。吾故曰数不胜理。

画一论   

方浚颐

天下之数起于一。天下之治定于一。万殊而一理也。千变而一致也。百非而一是也。不一者一之。舜尧之执中以此。鲁论之行简以此。彼专尚清静者。虽顜若画一。奚能统其全量哉。三代以下庶务日繁。文网日密。朝更暮改。政出多门。建一议即有持一说以相难者矣。立一法旋有挟一弊以相蒙者矣。而且谓南北之风气互异。古今之形势不同。五帝三王之传贤传子。统绪各别。乌乎而一之。然而一则强。不一则弱。一则安。不一则危。一则治。不一则乱。视听言动五官百骸。孰帅之乎。心帅之。心一而已。以一心运吾身之全体。唯其静而不纷。庶乎动而有序也。以一人临乎千万人之上。当以一人之心曲体乎千万人之心。而使千万人之心毕顺乎一人之心。亦犹吾身之全体。听命于一心。非树之的何以射。非总之纲何以渔。非予之绳墨规矩何以营造宫室。的也纲也。绳墨规矩也。皆所谓不一者之一也。若夫礼乐政刑。名物度数。制度典章。条教号令。至不一也。任其不一而家自为教。人自为俗。是转不如射者之的。渔者之纲。工者之绳墨规矩矣。老氏曰。抱一为天下式。往者之尚忠尚质尚文即式也。式无二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地之罔不得一者。故必明乎易象之贞。而后能操乎治术之准。

察微说   

方浚颐

治天下事。宜规全局总大纲。握要以图从容镇静。不宜刻核琐屑。自诩察察之明。固已然而疏节目。昧于杜渐防微者有之。高掌远跖。耻于谨小慎微者亦有之。均失也。置镜虚堂之内。物来毕照。纤悉靡遗。以明启暗。以显烛幽。顾必去其垢。拂其尘。而其光始远。人之心不犹是耶。灵台方寸间。本空洞也。本澄澈也。本浑融而昭著也。乃见其大不见其小。见其巨不见其细。以为小者可忽。久之并其大者亦渐受欺蒙矣。以为细者不矜。久之并其巨者亦茫无纲纪矣。典章文物之重。条教号令之繁。百僚庶司之听我指挥。黎万姓之伺我趋向。而为之上者。匪特用人行政应事接物廓然咸秉大公。即一嚬一笑。一言一动。亦不可苟也。如或苟焉。则惰气中之。骄念萌之。私意参之。物欲扰之。人情障之。客感乘之。成败得失利害祸福。举足以震撼而倾危之。始则莹然。继则昏然。镜閟其光。心损其慧。夫所谓微乎微者。乌可以其小而忽之。乌可以其细而不矜也耶。察之哉。本存诚寡过之学。端立身行己之方。衣冠必正。瞻视必尊。声色玩好必绝。家人子弟吏胥仆从教诫必严。而督责必备。而犹恐偶有肆志。稍伏倦心。以小误大。以细害巨也。兢兢焉无所不用吾防。毣毣焉无所不致吾慎。而后空洞澄澈。而后浑融昭著。故曰察微非心镜不为功。

通蔽说   

方浚颐

云蔽日也。尘蔽空也。木蔽山也。草蔽野也。天地间无物无蔽。有宜蔽者。有不宜蔽者。有旋蔽旋开者。有蔽于此不蔽于彼者。有蔽于春夏不蔽于秋冬者。凡物之蔽。不尽为害也。独至人身则不然。欲者理之蔽。恶者善之蔽。邪者正之蔽。私者公之蔽。利者义之蔽。伪者诚之蔽。蔽于耳而囿于聪矣。蔽于目而掩其明矣。蔽于口而绌其辩矣。耳目口之蔽犹小也。至蔽于心。则方寸不灵。全体皆昏。土木形骸冥然罔觉。耳虽能听。何异乎聋。目虽能视。何异乎瞽。口虽能言。何异乎瘖。且夫有形之蔽。蔽易去也。无形之蔽。蔽难除也。一时之蔽。蔽犹暂也。终身之蔽。蔽至久也。唯其相因若幕斯障。唯其对待。若屏斯塞。唯其交战。若橹斯翳。唯其驰逐。若垣斯壅。于是以臣蔽君者有之。以子蔽父者有之。以妻蔽夫者有之。以弟蔽兄者有之。而且主为仆所蔽。官为使所蔽。大僚为有司所蔽。蔽之为害大矣哉。奚勿障。奚勿塞。奚勿翳。奚勿壅。人皆知聪吾耳。明吾目。辩吾口。以与之距不与之迎。与之离不与之合也。然而将距复迎。将离复合。一蔽甫揭。一蔽又蒙焉。而岂知蔽之未来。先澄吾心。蔽之猝至。继凝吾心。蔽之渐化。终洗吾心。夫安有不豁然通也耶。此无他。循理窒欲。充善恶。守正敌邪。秉公遏私。慕义忘利。立诚袪伪。则城府空洞。藩篱坚固。门户鲜所依傍。畛域罕所拘牵。尚何蔽哉。尚何蔽哉。天地间无物无蔽。而人则可以有蔽。可以无蔽也。其蔽也。殆自蔽之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