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集耆旧续闻卷第八

王钦若乡荐赴阙,张仆射齐贤时为江南漕,以书荐于钱希白易。钱时以才名独步馆阁,适延一术士以考休咎,不容通谒。王跼蹙门下,厉声垢阍人,术者遥闻之,谓钱曰:“不知何人耶?若声形相称,世无此贵者,但恐形不副声尔。愿延之,使某获见。”希白召之。冀公单微远人,神貌棘瘦,复赘于顶,举止山野,希白蔑视之。术者惊然,侧目谛视。既退,术者稽颡兴叹曰:“人中之贵,有此十全者!”钱戏曰:“都堂便有此等宰相乎?”术者正色曰:“公何言欲!且宰相何时而无,此君不作则已,若作,则天下富盛,而君臣相得,至死有庆而无吊。不完者,但无子而已。”钱戏曰:“他日当陶铸吾辈乎?”术者曰:“恐不在他日,即日可得,愿公毋忽。”后希白方为翰林学士,冀公已真拜。

马尚书亮使淮南,时吕许公为布衣,侍其父罢江外县令,亦至淮甸,上书求见。马公一阅,知其必贵,遂以女妻之。马公知江宁时,陈执中以光禄寺丞经过,马谓曰;“寺丞他日必至真宰相。”令其诸子出拜,“愿以老夫之故,他日得预陶铸之末。”

曾致尧谏议一日在李侍郎虚已坐上,见晏元献公。公,李之婿也,时方奉礼郎,曾熟视之,曰:“他日甚贵,但老夫不及见子为相也。”

黄朝美云:风鉴一事,乃昔人甄识人物、拔擢贤才之所急,非市并卜相之流用以贾鬻取赀者。前世郭林宗、裴行俭又考器识以言臧否,余亦粗知大概,尝与富文忠论之。文忠曰:“观子之论,多取丰厚,若是,屠儿、【飠丕】飥师皆贵矣。”今复思之,大凡相之所先,全在神气与心术,更或丰厚,其福十全。

唐人以格律自拘,唯白居易敢易其音于语中。如“照地骐音佶麟袍,”“雪摆胡音鹘腾衫”,“栏干三百六十音谌桥。”晏殊尝评之曰:“诗人乘俊语,当如此用字。”故晏公与郑侠诗云:“春风不是长来客,主张去声繁华能几时。”然杜诗如此用字亦多,“将军只数汉缥姚”,《汉书》音漂鹞,而杜作平声之类。李嘉佑诗云:“门临苍茫经年闭,身逐漂姚几日归。”又张佑诗:“洛水暮天横苍莽,邙山落日露崔嵬。”东坡诗:“峥嵘依绝壁,苍茫瞰奔流。”“苍茫”二字,古人用之,皆是平声,而此作仄声。又《石鼻城诗》:“独穿暗月朦胧里,愁渡关河苍茫间。”亦作仄声。鲁直亦多如此用字。

沈存中《笔谈》云:“治平初,杭州南新县今新城,民家析柿木,中有‘上天大国’四字,予亲见之,书法类颜真卿,极有笔力。其木直剖,偶当‘天’字中分,而‘天’字不破,上下两画并一脚,皆旁挺出半指许,如木中之节。以两木合之,如合契焉。”是时正中原全盛之时,安知有驻跸临安之事,此正符中兴渡江之兆。偏方之地,谓之“大国”,而“天”字不破,乃中兴再纂绍鸿图之讖也,莫非前定。存中但记其字体之异,岂知有后日之事邪。

江南保大中浚秦淮,得石志,案其刻有“大宋乾德四年”凡六字,他皆磨灭不可识。令诸儒参验,乃辅公佑反江东时年号。太祖受命号宋,改元乾德,江左始衰,岂非威灵将及,而符俄先著邪?又《刘贡父诗话》云:“太祖欲改元,须古来所未有者。宰相以‘乾德’为诸,且言前代所无。三年正月平蜀,有宫人入掖庭者,太祖因阅其镜奁,背有‘乾德四年’,大惊曰:‘安得四年所制乎?’宰相不能对。陶穀、窦仪奏对曰:‘蜀少主曾有此号。”太祖叹曰:‘作宰相须是读书人。”然二公又不知辅公佑已有此号矣。

庆历七年,贝州卒王则叛,参政文彦博请行,仁宗忻然遣之,且曰:“‘贝’字加‘文’为‘败’,卿擒贼必矣。”逾月,以捷报闻,诏拜平章事,改“贝”为“恩”。此与真宗幸澶渊,院尉宋捷迎驾,上喜,以为必破虏,其先兆相类。

凤皇穴在南恩州北甘山,壁立干仞,有瀑水淙下,猿狖不能至。凤皇巢其上,彼人呼为凤凰山。所食亦虫鱼,遇大风雨,或飘坠其雏,小者犹如鹤,而足差短,南人或取其觜,谓之凤皇杯。古书凤凰生于丹穴,即南方也。盖此禽独出于尘寰之外,能远罗弋,其智能远害,逢时而出也。本朝常集清远合欢树。

腊茶出于福建,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铸为上。自景佑已后,洪之双井、白芽渐盛。近岁制作尤精,囊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十数斤养之,用避暑湿之气,其品远出日铸上。鲁直与陈季常帖云:“双井前所选,乃家园第一。如所论,不可解,窃意似南方士人观国尔。昔有南方一士人,初入都,见县巷燕支铺群婢,即叹息,以为燕赵之绝色;及其游界南北,真见妖丽之姝,遂复寻常尔。岂奚时所见长鹰爪者,初至县巷者乎?今谩寄数两大爪,然其味乃不甚良也。”自山谷品题之后,双井之名益著,东坡虽欲臣双井,其可得哉?

东坡云:“唐人煎茶用姜,故薛能诗云:‘盐损添常戒,姜宜著更夸。’据此,则又有用盐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必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用姜煎,信佳也。盐则不可。”东坡之说如此,不知今吴门、毗陵、京口煎点茶用盐,其来已久,却不曾有用姜者。风土嗜好,各有不同。

范文正公《茶》诗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蔡君谟谓公曰:“今茶绝品者甚白,翠绿乃下者尔。”欲改为“玉尘飞”、“素涛起”。君谟之说固然。然今自头纲贡茶之外,次纲者味亦不甚良,不若正焙茶之真者,已带微绿为佳。近日士夫多重安国茶,以此遗朝贵,而夸茶不为重矣。唐李泌《茶》诗“旋沫翻成碧玉池”,亦以碧色为贵。今诸郡产茶去处,上品者亦多碧色,又不可以概论。

前辈谓伊川尝见秦少游词“天还知道,和天也瘦”之句,乃曰:“高高在上,岂可以此渎上帝!”又见晏叔原词“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乃曰:“此鬼语也。”盖少游乃本李长吉“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过于媟渎。少游竟死于贬所,叔原寿亦不永,虽曰有数,亦口舌劝淫之过。

管宁泛海,几覆舟,自言:“平生一朝科头,三晨晏起,其过在此。”今人有愧于冥冥之中者,其过何止“科头”、“晏起”而已哉?东坡云:“司马温公有言,‘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尔。”《晃氏客语》云:“怕人知事莫萌心。”此与苏子由云“但置一卷历子,日有所为皆书之”相类。

后唐明宗,公卿大僚皆唐室旧儒。其时进士贽见前辈,各以所业,止投一卷至两卷,但于诗赋歌篇古调之中,取其最精者投之。行两卷,号曰“双行”,谓之多矣。故桑魏公维翰只行五首赋,李相愚只行五首诗,便取大名,以至大位,岂必以多为贵哉?裴说补阙只行五言十九首,至来秋复行旧卷,人有讥之者,乃云:“只此十九首苦吟,尚未有见知,何暇别卷哉!”余谓国初尚有唐人之风。赵叔灵,清献之祖也,初举进士,主司先题其警句于贡院壁上,遂擢第。有诗集数十篇,闲雅清淡,不作晚唐体,自成一家。清献漕成都日,宋祁公镇益都,为序其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