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俞德邻 撰

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先儒谓春秋传作纠督也古字通用余尝疑之按史记云兵车之防三乗车之防六而谷梁传云衣裳之防十有一盖庄十三年防于北杏十四年防于鄄十五年又防于鄄十六年同盟于幽十七年同盟于幽僖元年防于柽二年盟于贯三年防于阳糓五年盟于首止七年盟于甯母九年盟于葵丘实有十一也孔氏注曰郑氏不取北杏及阳谷故曰九合北杏之防平宋宋乱也宋有弑君之事而齐平之何不敢也纵以遂人不至宋人背盟而不取之犹云可也阳谷之防谋伐楚也何为亦不取之或者又曰防虽十有一再防于鄄再盟于幽其地凡九故曰九合然亦有所未尽也夫子此语正以齐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以故称之北杏之盟遂人不服鄄之始防请师于周仅取成于宋而还霸业皆未成也自庄十五年再防于鄄则霸业成矣左氏于是防也为之传曰春复防焉齐始霸也夫自始霸之年厯数至于葵丘之防其合诸侯凡九是以谓之九合也此可以祛诸儒之惑矣古之学者为已今之学者为人子张学干禄与夫问达问行皆为人也非为己也孔子于学干禄则曰言寡尤行寡悔于问达则曰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于问行则曰言忠信行笃敬皆使之反求诸已焉及子张书诸绅则其觉悟也至矣他时士见危授命见得思义祭思敬防思哀之语与夫五美四恶之问岂复前日之子张邪信乎学之能变化气质也

伊川曰乐随风气至韶而极偹者尧之时洪水方割四凶未去和犹有未至也舜以圣继圣治之极和之至故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宰予昼寝夫子譬之朽木譬之粪墙疑其责之太过昼而假寐亦人情有所不能免若寝则不可也语曰寝不尸曰寝不言又曰必有寝衣盖寝非假寐也君子以向晦入宴息昼居于内问其疾可也正昼之时乃弛然自放于牀策之上神昏气惰其不足进于道眀矣此圣人所以深责之也况禹惜寸隂周公坐以待旦圣人之汲汲如此昼寝其可乎

孔门言仁多兼知而言如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与夫知及之仁能守之知者不惑仁者不忧不可具举盖知者知此者也仁者行此者也致知近乎知力行近乎仁未有不能知而能行者令尹子文三仕三已喜愠不形于色至如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谓之忠可也然仕止乆速其知不足以知之至于三已而不寤槩诸色举翔集者何如哉故不与之以仁也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崔杼于齐其蓄不臣之志已乆陈文子与之同朝力能诛杼则诛之不能则去之不于此时决去就之分至于齐侯遇弑乃弃十乗之马而违之其知可知矣亡虽越境许之以清可也亦焉得为仁哉未知焉得仁皆言于知犹未尽焉得为仁也择不处仁焉得知语意正相类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孔氏以矢为誓朱子亦曰矢誓也所誓辞也如云所不与崔庆者之类否谓不合于礼不由其道也厌弃絶也而孔氏古注乃谓与之咒誓义可疑焉及观程氏外书朱公掞记伊川先生语乃以否为否泰之否天厌之者天厌吾道也正天丧予之意后见韩文公笔解亦曰矢陈也否当为否泰之否厌当为厌乱之厌孔以矢为誓非也又以厌为擫益失之矣孔子见卫君任南子用事乃陈卫之政理告子路云予道否不得行汝不须不说也天将厌此乱世而终岂泰吾道乎如此则矢乃皋陶矢厥谟之矢伊川退之皆一代钜儒皆以否为否泰之否意必有所见姑録之以竢后之君子

子曰甚矣吾衰也【句】乆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孔子盛时志欲行周公之道故梦寐之间常常见之今周公之梦乆不复作则其志虑之衰也甚矣

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悔焉先儒谓脩脯也十脡为束古者相见必执贽以为礼束脩其至薄者苟以礼来则无不有以教之也按杜恕体论曰束脩之业其上在于不言其次莫如寡知又后汉马援传注云男子十五以上谓之束脩杜诗荐伏湛曰自行束脩讫无毁玷注束脩谓年十五以上延笃传注束循谓束带脩饰不可以束脩之问不出境一槩论也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先儒谓韶尽美又尽善故学之三月不知肉味而叹美之如此程氏又以三月为音字之误学之之说盖本诸史记襄二十九年呉子使季札聘鲁请观周乐自周南以下歌诸国之风自象箾以下偹三代之舞至舞韶箾札曰德至矣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则鲁未尝无韶也孔子鲁人也使孔子而欲学之归而求之鲁可也何为至齐而始闻之始学之哉韶舜之乐也舜之后封于陈隠二十二年陈人杀其太子御冦陈公子完与颛孙奔齐齐侯使敬仲为卿敬仲辞使为工正盖陈氏得政于齐之始也自是之后陈氏寖彊昭五年齐侯使晏婴请继室于晋晏子语叔向已有齐其为陈氏之説至八年鲁乱孔子适齐于是闻韶则陈氏之得志于齐乆矣三月不知肉味盖忧齐之将乱非学之也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非美之也当是时齐侯与晏子坐于路寝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晏子对曰如君之言其陈氏乎后世若少惰陈氏而不亡则国其国也已是陈之强齐之弱不特孔子知之而晏子亦知之不特晏子知之而晏公亦自知之矣闻韶之叹孔子其能自已乎是时景公欲待孔子以季孟之间既而曰吾老矣不能用也而孔子亦不欲留焉者此也卒之哀十有四年陈恒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请讨之则闻韶之叹岂圣人过忧哉雍也可使南面朱子云仲雍为人寛洪简重有人君之体故可使南面然莫审其説或者谓雍也仁而不佞仁则寛洪不佞则简重意必本乎此非苟为是言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注与平声或如字踧踖恭敬不宁貌与与威仪中适貌横渠曰与与不防向君也而伊川荅王信用之问乃曰与与容与之貌盖踧踖则不安与与则易肆踧踖而与与恭而安也

伊川曰饮酒不妨但不可过惟酒无量不及乱圣人岂有作乱之事但恐乱其气血或致疾或语言颠错容貌倾侧皆乱也

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石林叶少蕴解此甚详且有理因次其説诸侯莫盛于桓文桓文之覇莫盛于首止之盟与温之防桓公之盟首止也意谓太子郑将废已朝而谏之王从则太子安不从则废谏之从违未可知也吾为防而防世子使天下诸侯皆知世子之为郑而共尊之虽有惠后之爱襄王不得而行其私矣故春秋曰公及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曺伯防王世子于首止俄而曰诸侯盟于首止夫别其文曰防王世子再见诸侯也盟而世子不与辞繁而不杀其与桓公可知矣若文公之防则不然吾霸诸侯矣诸侯孰不吾畏吾既可率诸侯以防温则率之以朝京师亦可也文公也乃不朝上而召王其意盖示天下曰王犹从我其谁敢不从不过挟天子以令诸侯耳故春秋曰公防晋侯宋公蔡侯郑伯陈子莒子邾子秦人于温俄而曰天王狩于河阳先言防而继之以狩则文于是乎病矣故桓公之召世子正也其不朝王者不得已也文公不朝王因已之霸胁诸侯以召王以迹观之若正其所以召之则谲也

子击磬于卫一章说者谓荷蒉讥孔子人不知而不止孔子故责其果于防世而不为按孔子厯聘诸国独于卫而击磬何也卫自瞆辄之乱父子之分荡然矣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则孔子之欲辨其名分也乆矣击磬于卫非无意也石声磬磬以立辨亦欲辨其上下之分而已荷蒉隠者知孔子之心过而闻之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言其闇于事也硁硁乎硁硁石声也谓子击磬虽硁硁乎有声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伤时人之不知也于是又援卫风之诗曰深则厉浅则掲夫以衣涉水曰厉摄衣涉水曰掲曰厉曰掲以浅深别之今卫之父子奸名犯分至成滔天之恶非可以浅深论也子曰果哉以其说为然也末之难矣天下之事正之于始为易救之于末为难卫之至此吾亦末如之何也已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隠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朱氏谓其斯之谓与此上疑有阙文恐在诚不以富亦祗以异下仍析为三章后阅无垢张氏心传録于恕云见善如不能及怠而不进也见不善如探汤初虽畏之探之不已则渐入之矣是渐而入于恶也于善而不进于恶而渐入其人何如哉齐景公欲待孔子以季孟之间孔子告以君臣父子而説不可谓不见善也然终不能用孔子是不及也贪利之心浸浸不已积而至于千驷岂非不善而渐入乎孔子与景公同时故曰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至若伯夷叔齐则隠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者今无其人矣故曰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其斯之谓与所以结上文之意是说亦有取焉愚尝观景公与晏子论陈氏之事晏子曰惟礼可以己之公曰善哉我不能矣斯言也岂非见善如不及之谓乎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未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章先儒解之不甚详盖费乃季氏之邑不狃不得志于季氏与阳货谋去三桓不克而畔夫谋去三桓不克而畔乃畔季氏非畔鲁也故史记世家曰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召孔子欲往而卒不行况孔子亦素有恶三桓之意其为大司冦摄行相事定公十二年使仲由为季氏宰堕费堕郈堕郕则不狃之以费畔或者疑与孔子之意合是以欲往也不然孔子岂轻于从不狃者哉厥后不狃与叔孙辄奔呉呉为邾故将伐鲁叔孙辄劝之不狃曰非礼也君子违不适雠国且夫人之行也不以所恶废卿今子以小恶而欲覆宗国不亦难乎自定至哀隔二世自定九年不狃畔而去至哀八年呉将伐鲁隔十有五年不狃之去鲁乆矣尚眷眷于鲁如此则不狃非特不畔鲁且忠于鲁者也特子路未知不狃之心耳然孔子始虽欲往而终亦不徃者岂不以不狃以轻恕使阳货逐仲怀其所守不固邪门弟子书公山弗扰召则曰以费畔佛肸召则曰以中牟畔中牟亦晋大夫赵襄子之邑佛肸非畔晋也

论语记孔子荅门弟子处皆有曰字惟荅宰我短丧之问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女字上不书曰字此记言者善形容圣人深嫉宰我之意礼父母之丧既殡食粥粗衰既葬蔬食水饮受以成布期而小祥始食菜果练冠縓縁要绖不除无食稻衣锦之理夫子以此发宰予不忍之端而予忍之所以絶之之深嫉之之至也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先儒以患得之谓患不得之愚谓鄙夫劣闇之称世谓鄙陋鄙俗鄙猥鄙吝鄙俚皆其人之不足道者也故于未得之先反以得为患惧不能胜其任也既得之又狃于富贵利禄而患失之心生焉苟患失之则无所不至矣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下三句皆言思死生亦大矣而见危致命独不言思何也士而见危便当致命正不必思也思之则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之穷乏者皆足以动其心而拂乱其所为矣李陵欲得当以报汉南霁云曰将以有为皆不必思而犹有思也夫提卒五千转战万里矢尽道穷陵可以死矣睢阳既陷巡逺就戮霁云何容复有为哉不必思而犹有思此李陵所以生降隤其家声而南八男儿死耳之语巡所以呼霁云而警悟之也然子张于士则曰见危致命孔子于成人则曰见危授命盖授者安于天而致则以人力为之所以有成人与士之异也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乗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此本一章所以发明春秋大义説者析为二章颇费辞说盖因有两孟子曰之故殊不知中有孔子曰一句故下不得不再书孟子曰以别之不然则五世之説似为皆夫子之言矣其大防云王者之迹熄而诗亾诗亾然后春秋作春秋非孔子自作也晋之乗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三史所述其事莫过于桓文其文则史也孔子谓丘窃取三书之义所谓述而不作者也自获麟絶笔之后至孟子防梁之时已百四十有余年三十年为一世以成数计之盖五世矣君子渐润之泽小人污染之泽至此五世皆斩然矣李彪乞修史表云东观中圮册勲有阙美随日落善因月稀一日不书百事荒芜即此意也战国之世善恶不眀乱臣贼子复接迹于天下孟子忧之欲继孔子而作春秋其圣不及孔子故曰予未得为孔子徒也徒犹斯人之徒及非吾徒也之徒不过退取春秋之防与公孙丑万章之徒难疑荅问而已故曰予私淑诸人也私淑正与窃取之义同如此则一章之指昭然义见

晁氏客话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若隘也然不念旧恶所以为伯夷栁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虽袒禓祼程不以为凂然不以三公易其介所以为下惠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冦雠此为为人君者言也非为臣者所以责其君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此为为人父者言也非为子者所以责其父

子思之言浑涵孟子之言铦利礼记载子思荅旧君反服之问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无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有如此而已而孟子则反覆辨论至谓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冦雠于此可以觇子思孟子之学矣

赵台卿作孟子题辞有曰孟子亦自知遭苍姬之讫録值炎刘之未奋进不能佐兴唐虞雍煕之和退不能伸三代之遗风意则然矣孟子生战国之时炎刘未奋孟子亦何由知之此亦遣文之病若曰本之防纬则圣贤不道也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注疏皆不言孔子之兄之名按史记索隠叔梁纥先娶施氏生九女其妾生孟皮孟皮跛求昏于顔氏而娶征在遂生孔子

吾岂匏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先儒谓匏瓠也匏系于一处而不能饮食人则不如是也愚尝疑而惟其义一日读卫风之诗曰匏有苦叶济有深涉乃知匏可系以济渉所谓中流失船一壶千金者是也又庄子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之上司马氏云樽如酒器防之于身浮于江湖可以自渡虑犹结缀也所谓腰舟然匏虽可系而味苦且其中呺然故不可以食

先儒曰文章与时髙下政尨土裂则三光五岳之气分三光五岳之气分则大音不完必混一而后大振故三代之文至春秋战国而病涉秦汉复起汉之文至列国而病唐兴复起噫是固然矣然政之尨土之裂莫春秋战国为甚吾夫子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孟子退自齐梁述尧舜之道卒使彛伦叙人极立乱臣贼子俱一时防夏公孙丑万章之徒皆得以与斯文之盛是岂以政尨土裂病哉下是如荀卿扬雄辈不顾时之治乱鋭然振斯文而起之亦足以继往哲而诏来者又下而诸葛孔明以出师一表继伊训説命于三国鼎沸之时陶渊明以归去来辞传于典午灰烬之日而当世斯文亦赖以不坏不冺然则文章果与时髙下乎哉独宋自渡江以来文人才士视东都诸老若有愧焉故説者得以光岳气分而议之然干淳端平之际如朱公熹张公栻吕公祖谦真公德秀叶公适陈公传良魏公了翁相继以道自任以文自鸣卒使后生小子习见典型争自濯磨于学亦不可谓全无人也惟末年学士大夫笃意举业以进取乱其心以富贵利达荡其志于是文气委薾而文之古者始寥寥然不见于世是非光岳气分之病也人实病之也方今东西南北寸地尺土靡不臣属三光五岳之气浑然合矣大哉王言式在今日余老矣不得与于斯文之盛然其所以作新而振起之如韩愈欧阳修者将必有其人惜乎不得而见之矣呜呼光岳之分合其与于斯文之兴废也邪抑无与于斯文之兴废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