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瘼篇
患贫章第一
夫民为邦本,本固则邦无危象;食为民天,天足则民无离志;自古及今,未有十室九空而不酿乱、家给人乐而不成治者也。是以百姓不足,动有若之嗟;训农通商,致卫朝之富。欧洲诸国,深明斯理,故极力求富,而藏之于民。
今自互市以来,银漏日甚;农田水利之政,苟焉弗修;天地自然之藏,尚多未发。礼义生于富足,冻馁忘其廉耻,可为寒心者也!
盗贼章第二
昔惠人遗戒,明火烈之功;严尹任法,息犬吠之警;道德齐礼,其风渺矣;刑以止盗,又可弛欤!
夫为盗之乐,十倍良民:人积之于艰勤,彼夺之于俄倾;既无士商宦游驰逐之劳,又无农工手足胼胝之苦。自非有犯必惩,莫或漏网;中人以下,为贫所驱,谁不欣欣然而愿为哉!
今治盗之律,不为不严;捕盗之官,不为不多。然而首善之区,骄恣倍甚;郡县强窃,实繁有徒。或掠质勒赎,立破富人之产;或要路夺财,遽戕孤客之命;或白昼混迹通衢,袭取不备;或昏夜潜入密室,席卷所藏。官虽多而畏难苟安,律虽严而阳奉阴违。汛兵率患单弱,缉役恒受陋规。强七讳而三报,窃一擒而九纵。被强之家,即幸雪恨,而死者不可复生,寡者不可复有夫,独者不可复有子,孤者不可复有父母矣。被窃之家.即幸究追,而费于讼诉.得不偿失,或遂因此生计荡然;斯可叹也!
至如山泽啸聚,潜立名号,哥老匪类,蔓延日广,涓涓不息,将成江河,杞人之忧,更有进矣!
水旱章第三
大小诸川,时常泛滥;高原燥区.又苦屡旱;迭相为虐,循环不休;哀鸿满地,良堪恻隐!
夫水旱之降,世以为天;然人事未修,岂宜委数。夫种树以润空气,理著于西书;凿井以引源泉,效彰于东国。并防旱之至术,化硗之良方。至如境内有浸,因而善用,则干流支陂.但能为益;而淹槁之灾,两可无虞。
忘所当尽,动即言天;但求暂安,计不及远;坐视父老幼孤频遭于惨亡,田园室庐恒惧于不保;斯乃仁人所流涕,志士所抚膺也。
昔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以今方古,未为甚烈;然情隔于代遥,痛深于目击。闺中邃远,谁上流民之图;公等慈悲,宁胜筹赈之举!深思永虑,更待何人!
讼师章第四
举贡生员,倚仗衣顶,教唆词讼,武断乡曲,平民畏之,号曰"讼师"。讼师之强有力者,声气广通,震慑州县,例案特熟,挟制院司,一喜一怒,万户股栗,生人死人,操其笔端。如斯之流,源源不绝;弱无力者扬威数里,称雄九族,良懦被虐,厥痛均焉。
夫查拿若辈,法令孔严,猖獗至此,其故安在?盖由民鲜识字,士罕读律,清议无权,褫革不易。
夫趋荣远枯者,有生之恒情;悲贫慕富者,含识之公理。今韦布之士,谋食奇艰,一尺青毡,大费延誉,昼劬夕瘁,肘见踵决;犹或上阙甘旨,下困号啼,瓮牖绳枢,绝望高轩之过;贷钱假粟,动遭市人之辱。而彼为讼师者,或等列庠校,或属在同年;非有公卿之职,而门疑要显;非有黄白之术,而财足挥霍,居则燠馆凉台.适体于冬夏,出则狎客健仆,导随于前后;鲜衣怒马,亲戚让途,沈饮纵博,官绅满坐;积赀购仕,仕赀相长,朱轮高盖,照耀故乡,良田美宅,具足庸福;苟非上智,相形难堪。是以效尤者波靡,守初者星稀。巧取豪夺,各矜名家,诵诗习礼,竟用发冢。遂使田野之民,腹诽孔孟,以为一戴儒冠,便不可近。玉石同讥,诚愤切于身受,恶聒于耳闻也。
地棍章第五
古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今则三家之村,必有地棍:或练习拳勇,动即殴人;或包藏祸心,专喜败事;或驱率赤贫,骚扰懦富;或依托势富,欺压弱贫;或阴结讼师,奉令承教;或显交胥役,揣瘦量肥:鱼肉善良,触目皆是。
夫耕夫织妇,获利甚微;辛勤一生,致富能几?稍有盈余,便愁虎视,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一夫发难.厚贿乞哀;儒声播扬,外患纷起:今日输币,明日割地,楚歃未干,秦兵又至。不忍忿忿,背城决战;胥役讼师,每多助棍,败者十七,胜者十三;正使得胜,讼费不赀。而彼地棍,充其受惩,不过笞、系:笞不知愧,系即获释;既释之后,仍复来扰,终当贿和,以静门户。
至或彼系亲戚,或此乃孤寡,则胜败之数,尤与理违;弱贫被压,苦倍兹焉!
故今巧黠之子,莫不厌弃南亩,乐趣公门;本土不安,游惰日众,驱于地棍,亦一端欤!
衙役章第六
今州县之役,有明有暗:多者数千,少亦数百。此辈情性,本鲜良善;一来作役,濡染益非。朝得官票,侪偶相贺;暮宿村店,威焰便张。所至之家,奉若神明,酒食之外,索献规礼:若系大户,稍不敢逞;若系农贩,鸡犬一空。欲壑不满,即行殴毁;邻舍代哀,动遭株蔓。詈人祖父,以为故常;辱人母妻,亦复时有。
及至原、被到案,胜败既分:为笞为系,令出于官;掌笞掌系,权操于役。其笞也,胜家预贿,则计十肉飞;败家预贿,则呼千皮存。其系也,胜家预贿,则桎梏私加;败家预贿,则眠食不苦。
至于捕官之役,唆使窃徒,刑官之役,勒买刀数,尤事骇初闻,行远人类;君子于斯,欲痛哭焉。
夫教养之道,旷代失修,民生今日,为善实难。五亩之宅,良莠杂处;一门之内.悲乐悬殊;不平之端,何日蔑有。原其始意,皆欲讼官。继念得直与否,尚未可知,衙役临提,先受骚扰;遂复隐忍不发,抑郁终身。或乃不愿生存,慷慨引决。老成家法,以守怯为宗;闾里格言,以勿讼为要;得闻于官,十乃一耳。匹夫匹妇,制于豪强,沉冤幽恨,充塞天地,衙役之为祸烈哉!
胥吏章第七
夫贵贱之品,以才德为衡;轻重之任,以贵贱为次;斯固用人之雅素,理国之经常。
今时所睹,大异是焉:
修撰、编检,其名甚贵,然尺寸之柄,不以相假。公署胥吏,其名甚贱,然威福之权,乃与之共。就其权重,莫如部办:舞文弄法,父子传家,曲出深入,黑白变色。司员多贫,每抑河润:润既及矣,势难持正。其廉公者,又多愚直,疏于例案,昧于情弊,欲驳不能,受欺不觉。尚书、侍郎,养尊成习,画诺惟命,不问何事。官反为吏,吏反为官,名实相戾,一至于此l
外省吏权,稍轻于部。然督、抚之吏.奴视镇、协;布、按之吏,踞见守、令;提学之吏,阴操黜复;知县之吏,半握赋讼。凡诸公署,大抵若斯,并为一气,以乱政治。
夫优伶厮养,皆有传人;胥吏虽贱,尚非其比,宁无君子,出于其中?然众寡之数,殆悬绝矣!
在昔汉氏,郡县称朝,妙选乡望,以充曹职。儒吏合一,法良意美。盖嗜利之心,有生同患,欲遏其流,惟恃名念;是以古先哲王,用名范俗。夫苟任之,则宜贵之;既贱之矣,岂宜反任?彼之来充,固非为名,惟利是图,又焉足怪!
至若刑钱劣幕、不肖随丁,盘踞挟持,侵夺官柄,寻其为害,不减吏胥。幕友之名,非不贵矣,然而风气亦复卑下;其诸律科不开,赏罚不及,使之然欤?
浮征章第八
今之田赋,视古为轻。州县浮征,律有明禁;恤民之意,可谓甚厚。
然今州县,俸廉极薄,销用极繁;苟如律言,不能终日。故浮征之律.徒存其文;浮征之实,贤者不免;但赞者之浮,较有限制。而服官之子,中人为多:当其未仕,非不幕廉,笑骂贪酷,亦出真心;及身为之,逼于四应,环顾同列,莫不浮征;倍征浮也,数倍亦浮,人之爱钱,苦不知足;既难尊律,必专计利,计心一起,多多益善,由有计心,渐入贪境;由有贪心,渐入酷境,陷溺日深,殊不自觉。遂至追呼孤寡,频发雷火之籤;勒折米银,不恤脂膏之竭;指正人为漕棍,视农户为奇货。僻远之地,愿朴之乡,敲骨剥肤,非可理度;但不鬻狱,便居清品。
夫今之州县,不可问矣!苟虐民之事,止于浮征,谓之为"清".固亦近似;然清者若此,浊者奚如?赤子之苦,何其极欤!
厘盐章第九
厘捐之政,虽非得已,揆情度理.似尚可行。惟官、民气隔,匪伊朝夕;官多一事,则民增一病,事历年久,则病与年深。
自设厘局已数十年,侯补人员日益拥挤。游食等辈,日益纷繁,视为利薮,如蚁附埴。无聊司事,讹索往来;不肖巡丁,患苦商旅;甚或家船载水,被投石于中流;村妇裹粮,遭夺囊于当路。遂使行道怨嗟,欲食创议者之肉,不法之徒,每借毁卡以鼓众;众怒若此,盖有所由。
至官盐一法,久弊不更,贩私之犯,桁杨相望,目之为"枭",实多良民。盐官橐溢,高会于华堂;盐犯人微,榜掠于阶下;窃钩之诛,不平已甚。甚且径行击毙,诬称拒捕;妄指买私,立使破产;寻其病民,讵下厘卡。
若夫内地之关,尤堪叹息者也!
相及章第十
古先哲王,制刑禁暴,父子兄弟,罪不相及。诚以尧、朱异性周、管殊情,各事其事,岂皆同恶?
自公理渐晦,侠风大开,报仇相寻,盛于战国。世主惧之,计出网尽;秦汉之制,动辄三族。元元之苦,于斯极矣!
国朝定律,务从宽大;独相及之法,未尽削除。假有柳下之圣,必蒙盗跖连枝之戮;蔡仲之贤,终以郭邻遗种而锢;二百年来,抱恨岂鲜?
至边省大吏,奴视土司,处置不公,令其愤争,因争邀功,概行剿洗;斯乃无告之奇冤,相及之极弊,仁人君子所不忍闻者焉。
才难篇
塾课章第一
功令以四书文取士,固博古通今是期,清真雅正是尚。然民间塾课,十室九陋。五经束之高阁,子史悬为厉禁。一讲六比,体格方板,连上犯下,科条碎密。幼少锐气,既竭于兹,馀力他学,势难精实。秦坑之论,虽似过激,败坏人才,诚斯之由。
教官章第二
童生入学,进身始基。今之教官,所教何事?横索册费,罔恤破家。教之贪酷,乃无遗义。月课不行,触怒详旷;品学不知,得钱报优。
夫进士、举贡,今之所谓正途也;而生员者,正途之所从出也;教官者,生员之坊表也;教官不可问,而生员不可问矣;生员不可问,而进士、举贡不可问矣;进士、举贡不可问,而天下之吏治不可问矣。
书院章第三
今自京师以至边僻治所,盖莫不有书院;课士之意,不为不盛。
然书院实益,全恃官师。今县令以上,既多不学;无聊署客,苟且阅课;所延院长,非以科名.则其亲故:无惭师职,百或一耳。
夫书院非尊爵之区,院长非馈贫之物;表既不端,景焉不曲!浮薄之子,负笈萃处,永昼朋博,长夜群饮;甚或围调妇女,夥扰市肆,习为故常,无复羞恶。其号称安分勤读者,穷年呕索,罕窥四部之篇第;终日呻吟,不出三科之程墨;虽多奚益,可为叹息者也。
试官章第四
提学试童生,糊其名:主考试生员,总裁试举人,糊其名而复易其书,试法可谓至公。然试卷富,而为提学、主考、总裁者势难遍阅,于是幕友、房官之权重矣。正使提学、主考、总裁得其人,而士屈于浅陋、贪污之幕房者多矣,又况鲜得其人乎!
夫以宣公之目力,犹假先容而始获韩退之;东坡之目力,犹迷五色而失之李方叔。然则糊、易之法,信乎示天下以公矣,而欲责有司以明,固难哉!
小楷章第五
殿试一甲,世以为至荣;修撰、编检之职.世以为至贵;然问其所以得之者,小楷也。苟小楷不工,虽有经天纬地之学,沈博绝丽之文,不能得焉。优拔贡生之朝考也,亦以是为等差。遂使京外风气,特重楷课,时文以外,莫或之先。疲心手于点划,掷光阴于临摹;器求精佳,或岁费中人之产;形尚滞固,并大失书家之意。奚所取而崇之若斯也?
馆课章第六
翰林,史职也:馆中之课,宜以史论,今课诗赋,于义何取?昔如司马相如之赋,犹或讥其讽一劝百,扬子云之赋,犹自悔曰"壮夫不为",况命以腐泛之题,专尚颂扬之巧乎!
盖汉末置鸿都之学,儒臣非之;唐、宋以声律取士,君子病之。今八股文之流失,殆甚于唐、宋之声律矣!幸致身青云,而复以声律无用之学督课之;无惑乎翰林起家者,往往任以兵刑而不解,委以钱谷而茫然也。
汉学章第七
乾嘉以来,汉学盛行.当时诸儒,信为卓绝,转相剽袭,遂成茅苇。稍辨篆籀,便诩通经;案有金石,即称知古;细刻大兴,丛书易购,抬唾欺愚,十殆八九!
夫精博之儒,源源不绝,考证之业,岂有穷期!然阳虎大弓,何关戎务;岐下石鼓,讵系民瘼!订"汉学师承"之记,不如编"皇朝经世"之文;枝《三礼》字句之异同,不如究《六部则例》之得失。
士不逢时,无所寓意,以古自适,斯则宜矣。京朝大臣、州县重任,鄙弃政事,耽溺竹素;呼号盈耳,方审古音;倒悬在目,乃论百拜;亦独何心,能不动念?以此为"雅",未之前闻!
宋学章第八
洛、闽之学,世目为宋,于今几绝,能学可钦。然"微管"之叹,发于宣尼,"利民而已",诲于子思,不溥事功,此其明证。
程、朱不然,好为高论。夫精疲于虚,则虑疏于实,故治心之语,诚极渊微,而经世之谈,率多窒碍。习斋颜氏,援古深讥,虽或过当,良具特识。
近时文人,借重理学,名尊程、朱,实不相师,智者窥隐,可置勿论。
礼法之士,刻尚谨严:苦思封建,不披筹海之篇;结想井田,不讲劝农之术;正统、道统,劳无谓之争;近杂、近禅,驰不急之辩。民间切痛,反若忘怀,观行固优,征才无用,视彼汉学,莫能相胜,良可慨也。
言语章第九
昔周之季,诸子竞鸣,学有是非,文皆精妙,各抒心得,所谓"文质彬彬"者也。汉、唐作者,尚多如是。
宋、元以降,浮伪日滋:摹昌黎之词,例辟佛老;学彭泽之句,矫慕耕桑;质之不存,文类俳矣。千年积重,牛耳争持,丹素相非,迄无定论。骈散异制,同归诬民;"无题"入集,自命才人;谀墓之外,宁有余业?昔人比文章于郑卫,贱庶子之春华.非无故矣。
洋务章第十
趋时之子,竞谈洋务,高官厚禄,反手得之。然苏、张腾说,借为官媒,桑、孔理财,终挟市气。苟利吾身,遑恤其他,强夺民便,不顾邦本。岂无贤者,十乃一焉。
夫洋务于今日,至重也。西国之内治,至密也。良法美意,勿讲勿讨,皮毛影响,岂得为通?
甚至耳未闻周、汉、唐、宋之号,目不见光、声、化、电之书,以衣冠败类,求终南捷径:颇谐哀、比之音气,遽负通今:能言欧、美之土风.即称时杰。如斯人物,宁济艰难?
岁月章第十一
人之建立,气为之先。气之为物,有若潮汐:当其盛时,殆不可遏;及其既衰,欲振良难。故及锋而用,则懦者亦奋;过时而试,则奇者亦庸。
今京外各官,多苦需次,或数十年,不得升阶补缺。沦落之贤,何署蔑有?或蕴良、平之智而不得参一议,负颇、牧之能而不得乘一障,名登仕版,实同寒贱。慷慨抑郁,流涕叹息,朝朝览镜,夜夜抚剑,日月逝矣,岁不吾与!门房萧条,深以炎凉之态;室人交谪,疲以米盐之谋;冯唐易老,贾谊早衰,驱边之气,何得不挫!既挫之后,乃始任之,循常守故,遂同碌碌;大言无实,世人交病,原其致此,情实可悲。
用违章第十二
人各有能,官贵量授。用当其才,则意升事举;用违其才,则纲弛目乱。故滕、薛大夫,不宜于公绰,汉家丞相,无取于绛侯。
昔在帝尧之代,益、稷并称。若使益教稼,则树谷之效未必如稷也;若使稷掌火,则烈泽之效未必如益也。及观仲尼之门,由、求齐誉。若使由为宰,则足民之效未必如求也;若使求治赋,则有勇之效未必如由也。
近世人才,每伤用违,精神弗出,功业弗彰,用之者之过欤!
更调章第十三
春秋之世,去古未远;尼父之圣,绝后空前;故三年有成,可以自信。世异春秋,圣非尼父,欲以仓卒,有所移易,其又焉能!是以久任边将,致戎亭之息警;增秩不徙,获吏治之日上。
今京朝部堂,忽刑忽礼;外省督抚,乍楚乍秦;下至州县,大率如斯。岂无豪英,意图兴革?旧案如山,未易遍阅;属官如海,未易周察;军民利病,未易灼见;水土美恶,未易洞悉;勉强引端,求行其素志;从容竟绪,难望于后人。
昔子产为郑,孔明治蜀,舆人之情,先怨后德。盖凡近之举,奏功可速;远大之谋,收效必淹。向使子产、孔明不久其职,则千载之下视同酷吏。
今官如传舍,仕多贾心;有创无继,适成弊政;与他人以口实,抱遗恨于毕生;是以才敏之士,惧来轸之不遵;自便之流,奉因循为至诀,更调频数之病,盖罔得而罄焉。
精力章第十四
亲民之官,莫如县令;苟天下县令,皆尽其职,则院、司、道府,坐观其成矣。然今之县令,非尽无才,而特出之治,寂寂希闻,其故何哉?冲要之区,冠盖多经;上官所驻,罪尤易触;往来如织,疲于迎送;监临如麻,劳于伺候;辨星而出,戴星而入,无聊酬应,纷繁已甚。
夫光阴不留,孰抱延晷之术;精力纵强,宁非有限之物;权侵于家丁,政委于署友,势固然矣。专城而居,较易为治;然赋税、词讼,责备于一身,农桑、学校,举难于咸尽,虽有贤者,得半而已。
昔在三代,侯国之大,不过百里;伯及子男,仅乃数十。今县令所治,较古侯国或数倍之,耳目难周,案牍太繁,地广之病,亦一端欤!
山林章第十五
禄利之途,奔走豪杰,孤芳自赏,代不乏人。被褐怀玉,羞于求贵,饭蔬饮水,安于处贫。如斯之流,良宜搜采。
夫虚声纯盗,诚哉可轻;然抱道自尊.固有其辈。古先哲王.首隆隐逸,卑辞厚币,惟恐拒招:非但假其风节以励贪顽,固将用其谟猷以新治化。自蒲轮之典,久绝于林野,旷世之才,多老于岩穴;友麋鹿以毕生,与草木而同腐,弃置不收,可为叹惜!
昔尹耕莘野,遭三聘而始出;说筑傅岩,经图求而乃来。向使尹、说生于今世,游公卿之间以为深耻,应有司之试又所不屑,必将长为农夫,永作贱事。由古推今,安知必无?漫不加意,宁非缺憾!
变通篇
小学章第一
宜令儒臣撰《蒙师铎》、《小学必自》二书。《蒙师铎》宜寥寥数章,极琐极要,不可入空阔语。《小学必自》宜采古今名人平止通达、切实明显语,及中外地图情形略说、西国各种新学大意。亦以简为妙,不得过三万字。颁行天下。
每县城各设延师公所一区。经费派捐,县贫者暂借神庙。着本县议院绅生[议院别章]公举品学兼优者:大县五人、中县三人、小县二人为师童。欲为蒙师者.无论土著、流寓,着向公所报名,候师董按期面试史论一首、律诗一首,文理谬者不取。取者分四等,榜之公所,差其脩额;欲延蒙师者着向公所指延。师董分别着购《蒙师铎》、《小学必自》二书。该师到馆后,如有显背《蒙师铎》中语,及不以《小学必自》教学徒确情,许该东告董逐师,公所摘出其名。如公所无名之人敢行私教十六岁以内子弟,倘有与该东及学徒口角相殴等情到官,但取凡判,不以师论。其品学特著,人所共知,不来报试者,师董径列其名。
大学章第二
各处书院师宜改由本处议院绅生公延,无论大绅、布衣听择,不归官延。
官师课题,改分经、史,西、律四门。经趣出诸《十三经》及《内经》、《水经》;史题出诸周秦以后编年、纪传各史,及国朝掌故、外国记载;西题出诸近译西国天文、地理、光声化电各书;律题出诸《大清律例》、《洗冤录》、通商条约、万国公法。四门轮月课士,文体不拘骈、散。
举、贡、生童及有职衔者均许应课,统称院生。院师许用公文与督抚以下、州县以上相往来,不分尊卑,彼此俱称"照会"。
院生中如有四门连课八次上二名、三门连课十二次上二名、二门连课十八次上二名、一门连课二十四次上二名者,由院师开单照会督抚、学政:童生升作附生,一体乡试;附增生升作廪生,监生升作贡生。如系省城及口岸大书院,则贡、监、廪、增附均升作举人,一体会试;举人升作进士,一体殿试。有职衔者升半品,再登照会,依此递升。膏火奖赏,听各地自酌多寡之数,不通定。所谓连课几次上二名,皆专就师课起算。
西文章第三
今京师及通商大埠虽有教习西文之馆,而各处人士颇多愿学甚切而为境所缚,其势万不能游学京师及通商大埠,又无力延师于远地,遂至废然者。
今宜令各督抚通饬属府知府:立即择董筹捐,于各府城建西文馆一区,内分英文、法文两斋,限二年内办竣;取各知府请验切结,即由各督抚委员查验。倘限满不具结申院,或以捐项难筹等假仁义语禀请缓办,即将该府记大过一次,摘顶留任,仍勒限催办;其已具结申院而验属虚诬者参革。
师徒之数,听各知府与本地人视捐项多寡而酌定之。延师自以西人为妙;惟西师脩价极昂,捐项不多者,可暂延华师。至荒僻瘴疠府分,西师、华师均不肯来者,着将延师钱项分给愿学人士自行游学。
每县创置西文生.归提学考取入学,一律应岁科考、乡试。目前无可考之县分多,先就有可考之县分示考;有可取则取,无则否,暂缓立额。既入学,欲应岁科考、乡试者,着认应经、史、西、律一门,与附生、武生一体补增、廪,充贡、举,不另分场榜。[互见下生员章]
村学章第四
西国识字人多,中国识字人少,一切病根,大半在此。
今宜敕纂《康熙字典约编》一书,取切用者三、四千字,每字下除音切外略注浅显数语,颁行各省,以课农民。
每保由保正谕众公择一人为保师。倘保内无其人,或有其人而不愿为保师,听向别保择延。每保择一公所为村学馆,或即设保师家。保师脩金,按户派捐。
民年六岁至十三岁,除绅衿、童生户及不在本保、或自延师者外,每岁定须到馆二百日,不者罚其家长。初入馆者,着先购《字典约编》习之;习毕,再习《小学必自》。十三岁以外者,到馆不到馆听便。乡正不时查访,倘有保师系保正私人,非真公择,不称其职者,将保正革职,谕众改择。[保甲别章]
女学章第五
西国女人皆识字,中国则绝少。人之生也得母气居多,其幼也在母侧居多;故使女人皆读书明理,则人才、风俗必大有转机。
今宜每保设女学馆一区,公择识字女人为师,一切如村学法,惟到馆以百日为限。中国惑于"无才便是德"之谬说.女人不重识字,风气已数千年。穷乡僻壤,除绅宦大家外.往往数百千里求一粗通文字者而不可得。举创女学,若必求女师,势将十席九虚,宜暂行通融办理。果求女师不得.准归保师兼摄,或另延一男师;惟系男师之馆,不许十三岁以外女人到学。[缠足之风,盛于近代.非但古时所无,实亦显背国制。残苦女人,莫此为甚!体残气伤,生子自弱,士夫奄奄,此实其源。今宜以变通之年为始,永禁缠足.敢私缠者,重惩家长。旧缠女人,年未满十六者悉勒解;十六以外者听便,不勒解。]
生员章第六
文童姑照旧试《四书》文、六韵诗,但禁试官命搭截题;武童姑照旧试弓箭刀石,但增洋枪;入学仍称附生。增置西文生一门,无定额;[互见西文章],-体由提学考试入学。岁科考、乡试,照旧举行。惟三门入学生员并归一宗考试.附生不用《四书》文及诗,武生不用弓箭等,西文生亦不用西文,一律由各该生认应经、史、西、律一门[详见上大学章],一体补增、廪,充贡、举。不能于该四门认应一门者,听其以一衿列学。[宜除娼、优、隶、卒等家不准应试之例]
举贡章第七
乡试照旧举行三场,惟并三门生员[详见上生员章],分经、史、西、律命题。[详见上大学章]四科取中之孰多孰寡视应四科者之孰多孰寡,总数则依旧额。除糊名易书法。中式者之三场文字宜由监临悉行发刊印布,不许遗落一首。不中式者取主考、分校批尾刊布,亦不许遗落一批。除考差法:提学、主考改由四品以上京官及各省督、抚、布、按疏荐,与被荐多者。主考每省四人,分阅四科卷。[有能兼阅者,不必满四]除调帘法[外帘仍调],分校改由监临礼请通人。优拔贡除朝考外,改与举人一体会试。
进士章第八
会试总裁及分校亦宜改由疏荐、礼请,[礼请归知贡举]一如乡试;余亦悉依乡试新法[详见上举贡章]。榜后复试,用英、法文试译,洋枪试放,不能者停殿试一科。[行此法以变通后五年为始]
殿试一甲三名改由四品以上京官各就新进士中疏荐所知,与被荐多者。二甲、三甲照旧分点,惟宜痛除崇尚小楷之积习,专以文理为差。
至授职旧法,尤不可不改:一甲第一名,宜以道员即选;第二、三名,宜以知府即选;二甲五十名,上十名以大县知县用,中二十名以中县知县用,下二十名以小县知县用[详见下知县章];余列三甲,分以主事、内阁中书用。
翰林章第九
宜改翰林院大小职名为清华之虚衔以宠赐京外各官之治行优异者,不设实员。所有该院列办事宜,概归内阁。以变通之年为始,进士分七等用[详见上进士章];不复授修撰、编修及选庶吉士。其现居翰林者,照旧分别课散授,改内升外放,惟永罢考差[详见上举贡章]。馆课改用时务策、史论、史论。[京外大小冗员.均宜逐渐量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