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争教互攻考(人莫不尊知而火驰,自是而人非。抱有者,咸有之,匪振以私。夫天之道圆,圆则无宗无相,人能之哉?足趺若圆,不能自立。有形体则碍,有墙壁则蔽,奈之何哉?于是坚壁树垒,立沟营家,纷而封哉!自信而攻人,自大而灭人,争政者以兵,争教者以舌,树颏立说,徒党角立,衍而弥溢,佛与婆罗门九十六外道,立坛腾辨。然则诸子互攻,固宜然哉。编其诸说,考古今之故焉。)

夫弦歌鼓舞以为乐,盘旋揖让以修礼,厚葬久丧以送死,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兼爱,尚贤,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杨子非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淮南子泛论训》)

(墨子本孔子后学,杨子为老子弟子。战国时,诸子虽并争,而兼爱以救人,为我以自私,皆切于人情,故徒属极众,与孔子并。故当时杨、墨与儒相攻最多。)

墨子贵兼。孔子贵公。皇子贵衷。田子贵均。列子贵虚。料子贵别囿。其学之相非也数世矣,而己皆弇于私也。天,帝,后,皇,辟,公,弘,廓,宏,溥,介,纯,夏,怃,蒙,至,反,皆大也,十有余名,而实一也。若使兼,公,虚,均,衷,平,易,别囿一实,则无相非也。(《尸子广泽》)

(皇子、田子、料子之学不传。然尸子以与孔、墨并称,亦其时改制巨子也。贵均,贵别,其学皆可想。)

(贵衷不知若何?孟子云“子莫执中”。中、衷音义俱同,殆即一人也。)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子兼爱天下,未云利也。我不爱天下,未云贼也。功皆未至,子何独自是,而非我哉?”子墨子曰:“今有燎者于此,一人奉水将灌之,一人掺火将益之。功皆未至,子何贵于二人?”巫马子曰:“我是彼奉水者之义,而非夫掺火者之意。”子墨子曰:“吾亦是吾意,而非子之意也。”(《墨子耕柱》)

今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则必或是或非,或理或乱。(《荀子解蔽》)

故惠子从车百乘,以过孟诸,庄子见之,弃其余鱼。鹈胡饮水数斗而不足。祇鲔入口若露而死。智伯有三晋而欲不赡。林类、荣启期衣若县衰,而意不慊。由此观之,则趣行各异,何以相非也?(《淮南子齐俗训》)

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后之塞路者有矣,窃自比于孟子。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将谁使正之?(《法言吾子》)

──右诸子互攻总义。

今天下之士君子之书不可胜载,言语不可尽计,上说诸侯,下说列士,其于仁义,则大相远也。何以知之?曰,我得天下之明法以度之。(《墨子天志》)(书不胜载,语不可计,则当时子书多甚,如今诸教之藏经矣。墨子皆遍攻之,以为远于仁义。盖墨子《经上》篇以算言理也。)

──右墨攻诸子。

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使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之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孟孙阳顾与其徒说他事。(《列子杨朱》)(拔一毛以济天下不为,儒攻之,墨亦攻之,而孟孙阳竟能张其宗旨以绌人。杨朱得此后劲,老学所由遍天下哉!)

──右墨攻杨朱。

鲁之南鄙人有吴虑者,冬陶夏耕,自比于舜。子墨子闻而见之。吴虑谓子墨子:“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所谓义者,亦有力以劳人,有财以分人乎?”吴虑曰有。子墨子曰:“翟尝计之矣。翟虑耕天下而食之人矣,盛,然后当一农之耕,分诸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籍而以为得一升粟,其不能饱天下之饥者,既可睹矣!翟虑织而衣天下之人矣,盛,然后当一妇人之织,分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籍而为得尺布,其不能暖天下之寒者,既可睹矣!翟虑被坚执锐,救诸侯之患,盛,然后当一夫之战。一夫之战,其不御三军,既可睹矣!翟以为不若诵先王之道,而求其说,通圣人之言,而察其辞。上说王公大人,次匹夫徒步之士。王公大人用吾言,国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修。故翟以为虽不耕而食饥,不织而衣寒,功贤于耕而食之、织而衣之者也。故翟以为虽不耕织乎,而功贤于耕织也。”吴虑谓子墨子曰:“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籍设而天下不知耕,教人耕,与不教人耕而独耕者,其功孰多?”吴虑曰:“教人耕者其功多。”子墨子曰:“籍设而攻不义之国,鼓而使众进战,与不鼓而使众进战,而独进战者,其功孰多?”吴虑曰:“鼓而进众者其功多。”子墨子曰:“天下匹夫徒步之士,少知义而教天下以义者,功亦多,何故弗言也?若得鼓而进于义,则吾义岂不益进哉!”(《墨子鲁问》)

(吴虑盖丈人、荷蒉、沮、溺之流,专尚躬行,独善其身,自尚其力,然自比于舜,则自命甚至。盖亦当时一巨子,如颜习斋之比。墨子专以救人为主,故辨之甚力。)

──右墨攻吴虑。

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后世之学乎?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殷、周七百余岁,虞、夏二千余岁,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余岁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愚诬之学,杂反之行,明主弗受也。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丧三月,世以为俭而礼之。儒者破家而葬,服丧三年,大毁扶杖,世主以为孝而礼之。夫是墨子之俭,将非孔子之侈也,是孔子之孝,将非墨子之戾也。今孝戾侈俭,俱在儒、墨,而上兼礼之。(《韩非子显学》)

(孔、墨俱改制,上托尧、舜。韩非在儒、墨外,犹知其托古,故得而攻之。异教相攻,原不足计,然儒、墨之托古可为据矣。)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王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韩非子五蠹》)

国平养儒侠,难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是故服事者简其业,而游学者日众,是世之所以乱也。(同上)

(韩非学于荀子,本为儒家。然《解老》、《喻老》,专言刑名法术,归宿在老学,故攻儒、墨也。墨子之学,以死为义,以救人为事,侠即其流派,故与儒并攻。当时诸子之学,亦无与儒并驰者。墨之为侠,犹孔之为儒,或以姓行,或以道显耳。)

以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儒者孔子也,侠者墨子也,流派各分。墨子之学,不畏死,故其学为侠。侠者,墨学之号,犹孔学之称儒。诸子史中或称孔、墨,举其姓,或称儒、侠,举其号;至称儒、墨者,杂举之也。太史公云者,盖史谈为老学,不满于儒、墨也;而云二者交讥,亦见二学之至盛也。)

孔、墨之弟子,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世,然而不免于儡身,犹不能行也,又况所教乎!是何则?其道外也。(《淮南子泛真训》)(此老氏学攻儒、墨之言。老氏内学为多。)

夫三年之丧,是强人所不及也,而以伪辅情也。三月之服,是绝哀而迫切之性也。夫儒、墨不原人情之终始,而务以行相反之,制五缞之服。(《淮南子齐俗训》)

(此在儒、墨之外,而兼讥二教者。)

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意!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庄子在宥》)(此道家攻儒墨之说。)

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庄子徐无鬼》)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庄子齐物》)──右老攻儒、墨。

二世责问李斯曰:吾有私议而有所闻于韩子也,曰:“尧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斫,茅茨不剪,虽逆旅之宿,不勤于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粝之食,藜藿之羹,饭土匦,啜土铏,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矣。禹凿龙门,道大夏,疏九河,曲九防,决渟水致之海,而股无胈,胫无毛,手足胼胝,面目黎黑,遂以死于外,葬于会稽,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然则夫所贵于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贤者之所务也。彼贤人之有天下也,专用天下适己而已矣。此所以贵于有天下也。(《史记李斯列传》)

(韩非有《解老》、《喻老》之篇,是老氏学。故太史公以之与老子同传。此为杨氏学。杨朱为老子弟子,即老氏学,故韩非兼收老、杨之学者。秦始愚民,韩非以老学行之,遂至今日。然则统论诸子,为害之大莫若韩非,关系之重亦莫若韩非矣。)

──右老攻墨学。

惠子为惠王为国法,已成,而示诸先生,先生皆善之。奏之惠王,惠王甚说之。以示翟煎,曰“善”。惠王曰:“善可行乎?”翟煎曰:“不可。”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也?”翟煎对曰:“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岂无郑卫激楚之音哉?然而不用者,不若此其宜也。治国有礼,不在文辩。故老子曰:‘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此之谓也。”(《淮南子道应训》)

(翟煎引老子,盖是老学而攻名家者。)──右老攻名家。

问者曰:“徒术而无法,徒法而无术,其不可,何哉?”对曰:“申不害,韩昭侯之佐也。韩者,晋之别国也。晋之故法未息,而韩之新法又生,先君之令未收,而后君之令又下。申不害不擅其法,不一其宪令,则奸多故。利在故法前令则道之,利在新法后令则道之,利在故新相反,前后相悖,则申不害虽十使昭侯用术,而奸臣犹有所谲其辞矣。故托万乘之劲韩,七十年而不至于霸王者,虽用术于上,法不勤饰于官之患也。公孙鞅之治秦也,设告相坐而责其实,连什伍而同其罪,赏厚而信,刑重而必,是以其民用力劳而不休,逐敌危而不却,故其国富而兵强。然而无术以知奸,则以其富强也,资人臣而已矣。及孝公、商君死,惠王即位,秦法未败也,而张仪以秦殉韩、魏。惠王死,武王即位,甘茂以秦殉周。武王死,昭襄王即位,穰侯越韩、魏,而东攻齐五年,而秦不益尺土之地,乃城其陶邑之封;应侯攻韩八年,城其汝南之封。自是以来,诸用秦者,皆应、穰之类也。故战胜则大臣尊,益地则私封立,主无术以知奸也。商君虽十饰其法,人臣反用其资,故乘强秦之资,数十年而不至于帝王者,法不勤饰于官,主无术于上之患也。”(《韩非子定法》)

问者曰:“主用申子之术,而官行商君之法,可乎?”对曰:“申子未尽于法也。申子言治不逾官,虽知弗言。治不逾官,谓之守职可也,知而弗言,是谓过也。人主以一国目视,故视莫明焉,以一国耳听,故听莫聪焉。今知而弗言,则人主尚安假借矣?商君之法曰:斩一首者爵一级,欲为官者为五十石之官;斩二首者爵二级,欲为官者为百石之官。官爵之迁,与斩首之功相称也。今有法曰,斩首者令为医、匠,则屋不成而病不已。夫匠者手巧也,而医者齐药也,而以斩首之功为之,则不当其能。今治官者,智能也。今斩首者,勇力之所加也。以勇力之所加,而治智能之官,是以斩首之功为医匠也。故曰,二子之于法术,皆未尽善也。”(同上)

(韩非学于申、商而并攻之,然以军功为吏,至今犹从焉,是亦不可解矣。后世英主驾驭臣下,多有术相传,此申子之后学哉!)

故商鞅立法而支解,吴起刻削而车裂。治国辟若张琴,大弦绽,则小弦绝矣。(《淮南子缪称训》)──右老攻法术家。

公孙龙粲于辞而贸名,邓析巧辩而乱法,苏秦善说而亡国。由其道,则善无章。修其理,则巧无名。(《淮南子诠言训》)

吴起、张仪,智不若孔、墨,而争万乘之君。此其所以车裂支解也。(《淮南子主术训》)

今商鞅之《启塞》,申子之《三符》,韩非之《孤愤》,张仪、苏秦之从横,皆掇取之权,一切之术也,非治之大本,事之恒常,可博闻而世传者也。(《淮南子泰族训》)

(刑名、法术、纵横之术,施之于一时,而不能行于后世者,以其权术逐末,如乌喙、天雄,非可常服。治天下之大本,事之恒常、可博闻而世传者,儒道也。此尊儒而攻刑名、法术、纵横家者。)

──右老攻刑名法术纵横家。

且夫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情。絺谈多诵先古之书,以乱当世之治,智虑不足以避阱井之陷,又妄非有术之士。听其言者危,用其计者乱,此亦愚之至大,而患之至甚者也。俱与有术之士,有谈说之名,而实相去千万也。此夫名同而实有异者也。夫世愚学之人,比有术之士也,犹蚁垤之比大陵也,其相去远矣。(《韩非子奸劫弑臣》)

先物行、先理动之谓前识。前识者,无缘而忘意度也。何以论之?詹何坐,弟子侍,有牛鸣于门外。弟子曰:“是黑牛也而白题。”詹何曰:“然,是黑牛也,而白在其角。”使人视之,果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以詹子之术,婴众人之心,华焉殆矣!故曰“道之华也”。尝试释詹子之察,而使五尺之愚童子视之,亦知其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也。故以詹子之察,苦心伤神,而后与五尺之愚童子同功,是以曰“愚之首”也。(《韩非子解老》)

(詹何为前识之学,与老又不同,故韩非攻之。)

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庄子骈拇》)

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庄子胠箧》)

故苌弘、师旷,先知祸福,言无遗策,而不可与众同职也。公孙龙折辩抗辞,别同异,离坚白,不可与众同道也。北人无择非舜,而自投清泠之渊,不可以为世仪。鲁般、墨子,以木为鸢而飞之,三日不集,而不可使为工也。故高不可及者,不可以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可以为国俗。(《淮南子齐俗训》)

(至理精言,凡不可乎人情者,必不能大行。佛说微妙而不能尽人从之,儒术以人治人,故人人可从。)──右老攻诸子。

《周书》曰:“掩雉不得,更顺其风。”今若夫申、韩、商鞅之为治也,挬拔其根,芜弃其本,而不穷究其所由生。何以至此也?凿五刑为刻削,乃背道德之本,而争于锥刀之末;斩艾百姓,殚尽大半,而忻忻然常自以为治,是犹抱薪而救火,凿窦而出水。(《淮南子览冥训》)

(此儒、道攻法术之说。)──右儒、道攻法术家。

百家异说,名有所出。若夫墨、杨、申、商之于治道,犹盖之无一橑,而轮之无一幅,有之可以备数,无之未有害于用也。己自以为独擅之,不通之于天地之情也。(《淮南子原道训》)

──右儒、道攻诸子。

白圭谓魏王曰:“市邱之鼎以烹鸡,多洎之则淡而不可食,少洎之则焦而不熟。然而视之蝺焉美,无所可用。惠子之言,有似于此。”惠子闻之,曰:“不然。使三军饥而居鼎旁,适为之甑,则莫宜之此鼎矣。”白圭闻之,曰:“无所可用者,意者徒加其甑邪?”白圭之论自悖,其少魏王大甚!以惠子之言“蝺焉美,无所可用”,是魏王以言无所可用者为仲父也,是以言无所用者为美也。(《吕氏春秋应言》)

解在乎白圭之非惠子也,公孙龙之说燕昭王以偃兵及应空洛之遇也,孔穿之议公孙龙,翟煎之难惠子之法。此四士者之议,皆多故矣,不可不独论。(《吕氏春秋听言》)

魏惠王谓惠子曰:“上世之有国,必贤者也。今寡人实不若先生,愿得传国。”惠子辞。王又固请,曰:“寡人莫有之国于此者也,而传之贤者,民之贪争之心止矣,欲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惠子曰:“若王之言,则施不可而听矣。王固万乘之主也,以国与人犹尚可。今施,布衣也,可以有万乘之国而辞之,此其止贪争之心愈甚也。”惠王谓惠子曰古之有国者,必贤者也。夫受而贤者舜也,是欲惠子之为舜也。夫辞而贤者许由也,是惠子欲为许由也。传而贤者尧也,是惠王欲为尧也。尧、舜、许由之作,非独传舜而由辞也,他行称此。今无其它,而欲为尧、舜、许由,故惠王布冠而拘于鄄,齐威王几弗受。惠子易衣变冠、乘舆而走,几不出乎魏境。凡自行不可以幸,为必诚。匡章谓惠子于魏王之前曰:“蝗螟,农夫得而杀之,奚故?为其害稼也。今公行,多者数百乘,步者数百人,少者数十乘,步者数十人,此无耕而食者,其害稼亦甚矣。”惠王曰:“惠子施也,难以辞与公相应。虽然,请言其志。”惠子曰:“今之城者,或者操大筑乎城上,或负畚而赴乎城下,或操表掇以善晞望。若施者,其操表掇者也。使工女化而为丝不能治丝,使大匠化而为木不能治木,使圣人化而为农夫不能治农夫。施而治农夫者也。公何事比施于螣螟乎?”惠子之治魏为本,其治不治。当惠王之时,五十战而二十败,所杀者不可胜数,大将爱子有禽者也。大术之愚,为天下笑,得举其讳,乃请令周太史更着其名。围邯郸三年而弗能取,士民罢潞,国家空虚,天下之兵四至,众庶诽谤,诸侯不誉。谢于翟翦而更听其谋,社稷乃存。名宝散出,土地四削,魏国从此衰矣。仲父,大名也;让国,大实也。说以不听不信,听而若此,不可谓工矣。不工而治,贼天下莫大焉,幸而独听于魏也!以贼天下为实,以治之为名,匡章之非,不亦可乎?白圭新与惠子相见也,惠子说之以强,白圭无以应。惠子出,白圭告人曰:“人有新取妇者,妇至,宜安矜烟视媚行。竖子操蕉火而巨,新妇曰‘蕉火大巨’。入于门,门中有敛陷,新妇曰‘塞之,将伤人之足’。此非不便之家氏也,然而有大甚者。今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说我有大甚者。”惠子闻之曰:“不然。《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恺者,大也;悌者,长也。君子之德,长且大者,则为民父母。父母之教子也,岂待久哉!何事比我于新妇乎?诗岂曰‘恺悌新妇’哉!”诽污因污,诽辟因辟,是诽者与所非同也。白圭曰“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说我有大甚者”,惠子闻而诽之,因自以为为之父母。其非有甚于白圭,亦有大甚者。(《吕氏春秋不屈》)

(白圭似墨子尚质而不尚文者,而公孙龙、惠子名家者流,尚文而不尚质者也。孔穿为孔子六世孙,亦儒家者。然而白圭、惠子相攻甚力,以其一文一质,宗旨不同,所以交讥。此皆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孔子云:“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二子不知孔子改制文质相因之义,故交攻如是。)

──右名、法家交攻。

赵惠王谓公孙龙曰:“寡人事偃兵十余年矣而不成,兵不可偃乎?”公孙龙对曰:“偃兵之意,兼爱天下之心也。兼爱天下,不可以虚名为也,必有其实。今蔺、离石入秦,而王缟素布总;东攻齐得城,而王加膳置酒。秦得地而王布总,齐亡地而王加膳,所非兼爱之心也,此偃兵之所以不成也。今有人于此,无礼慢易而求敬,阿党不公而求令,烦号数变而求静,暴戾贪得而求定,虽黄帝犹若困。”(《吕氏春秋审应》)

(公孙龙为墨子弟子,以坚白鸣者,故亦言兼爱。──右名家攻纵横家。

人君唯无好全生,则群臣皆全其生,而生又养生。养,何也?曰:滋味也,声色也,然后为养生。然则从欲妄行,男女无别,反于禽兽。然则礼义廉耻不立,人君无以自守也。故曰全生之说胜,则廉耻不立。(《管子立政》九败解)

(全生之说,则杨学也。

──右法家攻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