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

漳水,即《禹贡》之“衡漳”,《周官职方氏》所称“冀州,其川漳”者是也。其源有二。清漳出山西平定州乐平县南少山,南过和顺县辽州界,又东南入河南涉县界,至交漳口而会於浊漳。浊漳出山西潞安府长子县西发鸠山,东过长治县界,又北过屯留,潞城,襄垣县界,又东过黎城,平顺县界,又东入河南涉县界,至交漳口而会於清漳。於是潞安、平定、辽、沁诸府州县之水皆由小溪会於大溪,由大溪会於小川,以达於漳。其自清漳右来者,有和顺石猴岭之水及八赋岭之小漳源;自左来者,有和顺之清河。自浊漳右来者,有高平县丹朱岭之水,长治之淘清河,壶关之石子河;自左来者,有长子之龙泗河、雍水,屯留之兰水、洚水,而沁州漳源镇之水为最大。夏秋霖雨相继,土坚崖峻,势不能留,则二十馀州县之雨毕会於漳;所过崖崩岸刷,其土亦随水而下,为淤为沙,以出於交漳口。自交漳口又东,入直隶磁州界,东过讲武城南,山尽地平,水始奔放涨漫。又东过河南临漳、直隶成安县界,而土始疏,沙始涨,岸始数决。又东入本县界,则地势愈下,水患浸多矣。

初,古河自大亻丕北流,距西山仅百里;漳逾山衡流东出,──故《书》谓之“衡漳”,──然後右旋,纵流而北,循西山趾,穿南、北泊而注於河。是故,患常在河而不在漳,而魏史起且凿渠以兴水利。周、汉以降,河日南徙,而漳遂独归於海,其道亦日徙而南。故《水经》云:“漳水东过列入县南,又东北过斥漳县南,又东北过曲周县东,又东北过钜鹿县东。”又云:“东北过平舒县东入海。”自是始独为患。然其道乃在今顺德、广平二府之东南境,虽时迁决入县境,县之受漳患固浅也。

明初,漳自临漳、成安东北流,经肥乡、曲周而下,直达天津入海;其支者,自成安东流至馆陶,入御河。永乐中,尝决入魏县。(知县杨文亨筑堤当在此时)未几,流渐湮。正统末,御史林廷举疏请自广平县大留村凿之,使入故渠,分其水以济漕。久之,北流遂塞,漳稍南徙,由成安、吕彪而东(陈所志《疏漳议》云:“成、弘间,漳即流今吕彪。”盖由吕彪而东以达广平也;)魏县往往受水。成化十八年,水至魏县,漂田庐无算。弘治二年,溢羊羔口,魏县大水,宇屋皆倾;知县鲍琦筑护城堤,建长桥以御之。正德初,漳北流合於滏。嘉靖初,南徙魏县城下。九年,徙回隆镇,由大名县城北东北流,而漳益南,两县境皆当漳冲矣。二十七年,漳自虾蟆愈徙而南,入内黄县境,过大名县,至府城北,始入故道。三十年,漳决,平地数尺,溺死者无算。三十二年,漳、御合流,自回隆南至上村,漫衍二十馀里;知府王太平於双井上循新河堤之,开渠於双井之东,导之使复故道。三十四年,决磁州东界北下;磁州知州力挽之,遂复南。三十六年,漳决魏县,县境汇为巨浸。隆庆三年,霖雨四旬,漳水溢平地丈馀,合御河入大名县城,溺死者甚众。万历十六年,漳复徙於魏县南门外。二十一年,漳分为三;魏县知县田大年筑长堤,西起临漳县界,东迄王儿庄(魏县境,今割属元城县)以捍御之;由是遂北徙,复由成安、肥乡、曲周东北达於天津,而大名、魏县始得息肩矣。既而广平诸县渐患苦漳,谋复移之大名。二十八年,给事中王德完疏请塞北流,导使仍由回隆至小滩(元城境),入御河以济运。下所司议,魏县举人陈所志作《疏漳议》驳之,上之当道,德完疏不果行。由是终明世不复南。

本朝顺治初,由临漳北流过邯郸、河沙堡,又东北由永年、曲周合於滏。十年,复还故道。康熙初,稍徙而南,由成安入广平县界;数决,田庐悉没,民不能稼者数载。三十八年,巡抚都御史李光地议开支河以杀水势,由广平入魏北境,过义井村、西寺堡(堡之北半,亦名後屯;或称後屯河,即此)、寺庄,复由广平及元城、馆陶境入御河。魏之再患漳,自此始。三十九年,魏县知县王廷栋重修长堤,以护城东南西诸村。四十三年,魏县知县蒋芾筑支河堤,复筑斜堤,障西来漫水以护城北诸村。广平民争之,持械器与魏民相斗伤。芾躬率民役逻守,身当其锋。未几,芾去,斜堤亦废,而漳且南徙入支河矣。

雍正五年,漳决成安,由抹疃村东下,至赵三家村,分为二,入魏县境:一由院家堡,白仕望过县城北,东抵罗儿庄、王儿庄;一由马峰头、申家店过县城南礼贤台下,东抵马头东庄,而皆会於元城之西店集,魏县知县来谦鸣筑堤於北河南岸及南河两岸以防之,於是漳自临漳、成安以下改而东流,过魏元城县界,又东至山东馆陶县之南馆陶,会於御河,又北至临清州,会於会通河,又北过直隶清河县界,又东北过山东夏津、武城、恩县界;又东北过直隶故城县界。又东北过山东德州城西,又东北过直隶景州、吴桥、东光、交河、南皮县界,又东北过沧州、青县、静海县界,又东北至天津县之三岔口而後会於白河,以东为海河,至大沽口而入於海,为今日漳水经流之道,而漳自明至是凡再南矣。

漳之迁徙虽无定行,故道纵横虽纷不可数,然其大约有三:由临漳、邯郸历永年、曲周北合滏者为北道;由大名若魏东合御河者为南道;由肥乡、广平东北历冀州、河间诸属,直达天津入海者为中道。北道地高,南道地卑,故漳益北则患益轻,益南则患益重。《禹贡》所志,北道也。《水经》所序,中道也。明初以来,出入永年、肥乡、广平、魏、大名五县之间,而今日之所流,则南道也。

初,明知县鲍琦所筑魏县护城堤,正德中已增筑为外城濠;外别筑小堤,卑薄不足恃。至是,谦鸣填外城濠,附城包小堤筑之,亦名护城堤;又筑横堤於城西南隅,北迄外城,南迄於南河堤,横截水势,使不得至南门。谦鸣练习水性,能得人死力。方冬寒,民惮不肯入水,谦鸣解履袜自入;民从之。有运钟伤手指者,谦鸣遽自取袖中巾裂裹之。由是人咸尽力。诸堤既成,魏以无患。

魏故有丞,康熙中省之。十三年,复设魏县丞,专治漳事。

乾隆初,水尽趋於城南,北流涸而临漳以下数决,城南诸村常受水;久之,遂成支河。其自县境行善村南出者,东流过得政、杜儿庄北,又北入元城境,又东北至徐家仓,入於御河。其自临漳境南出者,东流入县西境,至仕望集而分,东至李家口而复合,又东至申桥而复分。其北出者,过韩道西,又北入元城境,会於行善村南出之支河。其东出者,过韩道南,东入府城濠,又东北入元城境,至善乐营而入於御河。每水盛则分流入支河,狭不能容则泛溢入田,没禾稼,为民患;而故道在义井者亦时分流旁出为灾,与城南略同。然漳水浊,挟泥而下,每有决溢,尝喷淤沙十有馀里,不粪而肥,利在获麦;淤沙日久,田亦渐高,水常过而不留,以故近漳者反多不患水。而十馀里以下水清无泥,甚者地卑而水不泄,芦茅相望,斥卤频生,有害而无利,以故远漳反多患水。而李家口以东尤甚,常数十里茫无津岸,或历冬春始涸。民甚苦之。

先是知县来谦鸣所筑堤日久颇有冲刷,或时决溢,近城诸村亦患水;而漳自城南流,十馀年复移城北,地势北高南下,两河之决多在南岸,城外受水益频。水流既久,沙淤益高;城内地益下。多积水,水居十之八。漳决溢,则环流自垣下浸入城,如泉源然;城内居民庭内自出水,或方爨,自灶内流出,人不保朝夕。二十一年,总督方观承用魏县丞杨骐言,於县上游北岸广平境内开支河十馀里,东北注义井故道以分其势;以骐署广平知县,董其役。二十二年春夏旱,漳浅流几绝,人少懈;而县丞骐既去,即有害,度不至代其任咎,遂不复为水备。五月,突决河下村,遂决横堤,入魏县城。城中民出者半;未出者登楼巅坊脊树杪以待救,室庐财贿悉没。是岁,御河亦决,入大名县城。两县境内皆水。二十三年,总督方观承奏请移大名县治於府城,遂并魏县入焉。二十四年,漳决临漳之丽家庄,循仕望支河而下,故道尽沙,东南徙三十里;环府城十馀里皆水。二十五年,知府朱英筑坝於丽家庄,使归故道。是年,复决临漳之沙家庄,北徙,由成安广平故道东北流;二县共塞之,水复南。二十六年,漳溢,县境大水。是时南河上流巳沙,诸支河上流亦多沙者。然水决溢,皆归於相近之支河,循两岸而下,自旧魏县城而西,至临漳,──北岸决,上则归河沙堡,北流入滏,下则归义井故道,东入御河;南岸决,上则归仕望支河,下则归得政支河,以东入御,──常无宁岁。三十五年,溢南岸,循仕望支河,环府城而北。四十年,决临漳小柏鹤村,突至大名府城下,西境皆水;知府永宁塞之。四十四年,复决小柏鹤村,县西境大水,数昼夜不减。未几,沙庄亦决,漳北徙,分为二:一由成安、广平故道而下,一复南;白院家堡入旧河上游,决者数处,南岸水始渐退。其冬,开新河,挽漳使复故道。四十五年春,北流遂绝;自是秋无积雨,水常安澜。四十八年,决赵三家村,县西境大水;大名、元城、成安三县共塞之。而是岁旱,受水者居十三,禾虽没而麦可播,得失略相准,民不以为患。然雨无定度,冲刷无定形,治於已然则难,而治於未然则易,未雨绸缪,正不可以一息缓也。

盖漳之所以数决,以流众而挟沙。然自交漳口以上,两峡束之,地峻流驶,势不可停。及至平地,水稍阔,流稍怠,水盛则沙随水而涨,水落则沙傍水而停。停则水滞,滞则溜(土人谓之洪)徙,溜徙则沙愈停;三者相寻无已,其溜必曲。曲则啮岸,啮岸则决;决不甚则灾,决甚则徙。故自明以来,常不逾数年而决,不逾数十年而徙,其水势然也。而决口之上下,则视水之盛衰。雨甚,水盛,急不能泄,怒不能待,则决多在上游。水少杀,则势舒怒浅而上游不能决,待少下土疏而後决。又杀,则又下而後决。决弥下则弥轻;决弥上则弥重。故漳之徙多自於临漳境内,而成安次之,其地势然也。自南馆陶以下,去山益远,水益平,流益缓,水盛则先泄於上游,势分力薄而漕堤亦多坚固,故其为患亦少;而惟临漳以下五县患为甚。然临漳成安水较急,患在决,而地少高,其留不久;元城、馆陶地较卑,患在留,而水少缓,其决不数;惟县境居其中,兼决与留二患,西为临漳、成安,受其委,东为元城、馆陶,当其锋,故其苦漳尤甚。《易》曰:“思患而预防之。”计然曰:“旱则资舟,水则资车。”苟得其故,及其未有事而思所以转之,虽千载安澜可也。

又按:大名旧志云:“明初,漳西注魏县,北历元城、西店,东注山东馆陶县入卫。”下次以“正德初”云云。按:《明史河渠志》:“洪、永间,漳由正定(即今冀州诸属,旧隶正定)河间趋天津入海;其分流至山东馆陶西南,与卫河合。”是至馆陶者乃分流,非经流也。故自洪武至於正统,漳多决於顺德、广平之境。若果在魏县、元城,何得乃决於彼二府境内乎?《河渠志》又言“元时分支,流入卫河;永乐间堙塞”,是并分流亦不久堙塞也。故《魏县志》有永乐间知县杨文亨筑堤之事,自是至於天顺无闻焉。若漳果久流於魏县、元城,何得魏县三志及明代诸前辈文集皆无一言及之乎?故今皆不从。

又按:《河渠志》不言分流所过州县;而御史林廷举疏中云:“旧迹去广平大留村十八里。”观其语意,似在广平东境。然漳之果由魏县与否,盖不可考。且漳东流而云“西注”,云“北历”,亦非是。故今亦缺之。

又府旧志云:“弘治二年,漳水溢魏县羊羔口;十四年,漳水溢魏县。”似成、弘间即自魏县流者。按李岳《鲍公堤桥记》云:“往年虽或浸涨入境,岁但一至;成化壬寅,水荐至;弘治戊申,水大至。”则是漳不在魏县,浸涨乃入魏也。陈所志《疏漳议》云:“成、弘间,漳即流今吕彪,以故广平郡名即云漳川。”则是成、弘间漳由吕彪东入广平境也。盖其初但开支流於广平,其後漳遂尽趋支流而北道塞焉。《府志》但因魏受漳患,遂疑此时漳在魏县,误矣。且羊羔口乃临漳境,非魏境。故今不从。

又旧府志大名县旧志皆云:“正德初,漳徙府南阎家渡入卫。又十馀年,自双井入卫。嘉靖初,自回隆镇入卫。”按:《明史河渠志》:“英宗时,漳已通卫;弘治初,益徙入御河;正德元年,浚滏阳河,自是漳、滏汇流而入卫之道渐堙”,是正德中漳入滏,不入御河也。而陈所志《疏漳议》中亦言“肥、曲之人指嘉、隆年在回隆小屯,万历年在魏县西郭者为故道。”若果正德初漳已自府南入御河,肥、曲之人何以独指嘉、隆以後为故道耶?且《府志年纪》卷中,载成化、弘治时,魏县屡被漳患,而正德中两县皆无;嘉靖中叶以後乃复有之。若果正德初漳已徙府南,又何得历四十馀年而绝不被漳患乎!历考县中前辈文集,皆无正德初徙府南之事,亦无一语及正德时之水患者。然则《明史》入滏之说确乎不误,而府县旧志之误无疑也。又按:回隆在双井上游,双井在府南上游;漳至回隆必至双井,至双井必至府南,今之故道犹历历可指。然则回隆、双井、府南,乃一道,非三道也。回隆去御河二十馀里,双井去御河十五里,两地皆不滨御河,漳安得由此处入卫耶!盖修府志者皆他县之人,又修於漳已北徙之後,不知其详,但相传为回隆、双井府南皆有漳故道,未暇细考,而遂误以为三,臆度而为之说;而《县志》则又沿《府志》而误者也。今皆不从。

【御河】

御河,即《卫风》之淇水,《汉书》之白沟;或亦谓之卫水,非也。源出河南彰德府林县西山,东南流过淇县界。又东南至县淇门镇,卫水入焉。又东北至内黄县界,汤水、洹水入焉。又东北至张儿庄,入本县界,经旧县城南,东抵龙王庙,北至曹家道口,出县境。又东北过元城县界,至山东馆陶县之南馆陶,会於漳。又东北至临清州,会於会通河。(以下详漳水下,不再举)又东北至直隶天津,入於海。

初,汉建安中,曹操於淇水口下大枋木,遏使入於白沟,以便粮运,由是淇口以上谓之淇水,而淇口以下谓之白沟。故《水经》云:“淇水东过内黄县,为白沟。”至隋大业中,引白沟为永济渠,名曰御河,由是淇口以下,人但谓之御河;间有知其为白沟者,而绝不复知其为淇水矣。故《通鉴》云:“田悦遗其将康出城,西与马燧战於御河上。”注云:“御河在魏州魏县,炀帝引白沟水为永济渠,即此。”然则御河即白沟之改号,而白沟实淇水之别名,此水之为淇而非卫,确矣,不待言也。

卫水者,泉水之俗称,本小水也;源出河南卫辉府辉县苏门山,而东注於淇。《卫风》曰“淇水在右,泉源在左”,《邶风》曰“毖彼泉水,亦流於淇”,是也。洹水经安阳县城下,而人遂呼之为安阳河;滏水经故滏阳县城下(即今磁州)而人遂呼之为滏阳河;泉水经故卫州(即今卫辉府)卫县(今废,在卫辉府东北)城下,而人遂呼之为卫河。其初盖缘行道之人不知其名,故以其地名之;其後里巷相沿,遂习为常,本无足怪。而文学之士亦遂从而卫之,则误矣。然卫自卫,御自御,自淇门以上以卫呼之,自淇门以下固未尝以卫呼之也。至元、明间,建都燕、蓟,会通河未开,言漕运者多谓自黄河陆运至卫,可以达天津。盖卫距河近,淇距河远,故必由卫乃入御河;而言者但举其始,未详其终,由是遂有并浚以下千馀里之御河亦概称之为卫水者。然自嘉、隆以前,犹以卫与御河互举。其後吏斯土,客斯地者不知水名改易之由,遂误以御河为俚俗之号而卫为文雅之称;甚有误以此水为即《禹贡》“恒、卫既从”之卫者。於是四方之士莫不从而卫之。然大名土著之民则固仍以御河呼之,不知其为卫也。

明初,漳水北流,御河源近流弱,不甚为害。成化中,漳稍南徙,知府李瓒附御河筑堤,自新镇达馆陶三百馀里;日久渐圮。嘉靖中,漳益南徙,过大名县城北,遂往往挟御以决。三十年,漳、御决,水平地数尺。三十二年,复大水,与漳相接,漫衍二十馀里。三十六年,又决,县境汇为巨浸。隆庆三年,与漳共决护城堤,遂入大名县城,溺死者甚众。四年,知县李本意增筑护城堤。五年,增筑附河堤之在县境者。万历十六年,漳北徙,御河势始衰。二十年,知府涂时相开支河十馀里於县城西,由艾家口入漳故道。是年,支河决而东,围县三月。自後支河频决,为县境患。三十九年,知县赵一鹤乃塞支河口,增筑附河堤。而是时漳益北徙,御河自是不复大为患矣。

本朝雍正初,漳复南徙,由魏县城下至馆陶,入御河;而漳水势盛,御河弱不敌。夏秋漳涨则横截河口,御河水不能下;及漳落,则沙塞河口以南,御河不能冲刷,水常倒泻,由是上流数决。乾隆二十二年五月,漳决,没魏县城。六月,御河亦决,与漳接,复坏护城堤,入大名县城;居民皆出。其明年,总督方观承乃奏移县治於府城中,复并魏县入焉。二十四年,漳决;旬日後御河亦决,复与漳接,环府十馀里皆水,往来者皆以舟。二十六年,漳溢;未几,御河亦溢,县东境复大水。初,濒御河地多卑,夏秋雨甚,泺水由内黄而下,往往害稼,乃开沟引水,使入御河,──有刘固、长兴、楼底等沟。然或泺水不至而御河骤涨,反由沟倒泻入诸村,没禾稼,乃甚於泺水。有诸生尝议设闸於沟口而启闭之,不果行。自三十年以後,御河多决於元城、馆陶之境,决县境中者不二三,大名稍稍宁息。然南馆陶距府治仅九十里,河口数涨数沙,不预有以防之,大名未可以安枕卧也。

初,会通河既开,江、淮漕运皆自山东达京师,至临清始入御河,不由县境;惟河南漕舟於小滩镇兑运,或在馆陶,然其地皆居大名下流,漕舟亦不由县境也。及我朝,移兑运於彰德、卫辉水次。乾隆五十三年,移兑於内黄之楚汪,於是河南诸府漕舟必由县境乃达小滩。临清故御河,自临清以上亦名西运粮河,而商舟盐楫贸易往来,上自卫辉、新镇,下达临清、天津,亦咸鳞次鹜逐於县境中,而龙王庙实为泊所焉。

县境又有宋洹水县故墟,即元之魏县治,今为旧魏县村。盖自唐宋以前,洹水皆东北流,经县西境而下,故以名县。至明徙而东南,由内黄、汤水入於御河,县境不复有洹矣。

右(下)图漳、卫河。(缺图)

漳水自成安县界赵三家村东流,至马峰头村北,入县界。又东过院家堡北。又北过北来庄西。又东过马於村、魏於村北。又南至二郎庙村北。又东至白仕望村西。又北过梁河下村西。又东北过河里村西。又东北过黄小庄北,疃上村南。又东过旧魏县城北。又东过连小庄北。又北过氵小庄西,环庄而南。又东过房小庄东,代固村北。又东北过罗儿庄北。又东北至邵村,入元城县界。迤逦东北,至山东馆陶县之南馆陶,会於卫。

卫水自内黄县界菜园村东流,至张儿庄南,入县境。又东北过军寨北。又东北至刘固村西。又北过中烟村东。又东北过田教村西。又东北过长兴村东。又东北过楼底村。又东北过寺南村、楼子头东。又东北过淡疃,又东北过白水潭东。又东北过樊儿庄南,庄北三里即旧大名县城。又东过五里铺。又东过逯家堤南。又东南过范胜堤、高村北。又北过龙王庙镇西。又北过曹家道口村西。又北至小王家庄,入元城县界。迤逦北流,至山东馆陶县之南馆陶、会於漳。

○附:吕游文

【衡漳考】(《光绪临漳县志》卷一《疆域志》)吕游

乾隆二年,大名府同知彭奉总河顾差查漳河源流。时有大名人崔广有字丰年随行,分查浊漳,归而记其说如此。予既录其原文,又质以目之所见,数年来又几更变矣,故不可为图。即在山中者,亦不能无古今之异。昔人所谓人之血脉且有老少之不同,是也。故即今日之水以记其大略云尔。

漳水发源有二:一名清漳,一名浊漳,俱在山西境内。

一,清漳发源於山西平定州乐平县南二十五里少山,上有圣寿寺一所。泉水北流折西复南流四十里至和顺县界紫罗村;又东南流五十四里至瑶村;折而南流五十里至辽州界骆驼村;又南流三十里至上交漳;又折而东南流七十里至涉县界云头岭;又东南流四十里至河南店;又东南七十里至交漳口,会入浊漳合流。

其泉水自右来者一,和顺县西南六十里石猴岭有泉水一道,东南流八十里,由骆驼村南入焉。

又和顺县西南八十里八赋岭上有泉水一道名小漳源,水自石缝流出,积水一洼,周广约有二十馀丈。东南流六十里至辽州界长城镇;又东南流绕辽州南关下流六十里至上交漳,会入清漳。

其自左来者,和顺县东南有圈马平山,上有海眼寺一所,泉水流出名清河,西南流十六里至骆驼村入焉。其馀小泉小沟无关漳水紧要者不可胜记,俱会上交漳而入清漳。《水经注》有梁榆水、水古今同异不可考也。

一,浊漳发源於山西潞安府长子县西五十里发鸠山,有灵湫庙一所,泉水一道,周广丈馀。东流七十里至长治县界高河镇;折而东流三十三里至屯留界上韩村;北流一里至潞城县界起云台;西北流三十九里至襄垣县界武扬村;折而东北,复折而东南,流六十里至黎城界枢村;又东南七十里至平顺界王曲村;又折而东北流一百零六里至涉县界张家口;东北流三十三里至交漳口,会入清漳。

其泉水自右来者一,长子县南六十里高平县界丹朱岭有泉水一道,东北流五十馀里入焉。

又长治县西南有淘清河,北流四十馀里入焉。又壶关县北有石子河,西北流五十馀里入焉。或云:此水无泉,天旱则竭。

其自左来者一,长子县西七十里方山有龙泗河,流四十馀里至石折镇入焉。

又长子县西北三十里有雍水,东流六十里入焉。

又屯留县西南六十里盘秀山有兰水河,东流一百里入焉。(屯留县南有兰桥,相传为尾生抱桥处。)

又屯留县西北有洚水河,东流五十里入焉。此水最浊,故与漳水合流之後可通名洚水,《禹贡》“北过洚水”是也。

又沁州西北三十五里漳源镇,有泉水一道,东南流四十里至沁州西关;又六十里至襄垣县亭驿,折而正东;又转东南流至襄城县北入焉。

又沁州西北三十五里伏牛山,上有显济王庙一所,宋元敕封。下有泉水,东南流四十里入漳源镇合流。其馀小泉小沟甚多,俱归浊漳,由交漳口会入清漳合流。涉县交漳口,清、浊二漳相并一处。东流穿太行山五十里至磁州界吴家河;东流七十里有西门闸,自闸以西,河中有文石可磨砚。又东三十里为铜雀台,属河南临漳县,河滨多碎瓦可磨砚。(後赵石虎建武二年作东西宫,以漆灌瓦,是其遗也。世人多以为曹魏之瓦,故予诗有“石赵、高齐曾再修,台名终是曹家物”之句。)

又东北六十里至成安县界;又东北十五里至魏县界;又东四十里至元城县界;又东北三十六里至山东馆陶县界;又东北四十里至孙儿寨,会入卫河。

《水经注》:浊漳初出,左则阳泉水注之,右则散盖水入焉。东过尧水、梁水;又东北过陶水;又东过壶关县北,有洚水注之。又过铜水,即晋大夫羊舌赤铜伯华之邑也。县有上亭、下聚。会专池水,出八特山。又会女谏水。北则苇池水与公主水合而右注之,南则榆交水与皇后水合而左入焉。迳下聚至襄垣县入於漳,旁流附入之。水惟此最大,盖即今伏牛山之水也。又东过潞县,为潞水;过五会之泉;有洹水、汤溪水、涅水、武乡水、隐空水。又东经阳城北,仓石水入焉。

【开渠说一】(同上卷十六《艺文志》)吕游

西门闸为天地自然之利。前贤创之,後人不能守之者,邑绅士之过也。又非邑绅士之过,邑乘之过也。後(疑是“从”字)来人心有觉而典籍无为,故曰“徒法不能以自行”。今乃薄责绅士而厚诛邑乘者,何也?古之立言者与立德立功同垂不朽,为其皆有益於後人也。输辕饰而人弗庸,弗庸者信有罪矣;若乃车折其辐,本不足以载物,亦将归罪於弗庸之人乎!

漳邑僻壤,无古圣先贤生於其地。自铜雀建台之後,七才子流风未坠,故邑乘所载多风月露之词。其有关一邑之利病,如所谓文以载道者,则绝不之见。其注西门渠,不过曰“今废”而已。至於渠虽废而闸存,则未尝言也。是以漳邑八景,事多附会,连篇累牍,刺刺不休,而西门旧闸未有见於诗歌者。既为邑绅士所不知,宰斯邑者何由而知之。是以虽有贤父母访求民间利病,亦苦於前无所因也。

请得以开渠之便者详陈之,庶几当事者少留意焉。

创始者百计经营,心力俱瘁;我得以因其成功,以常年之故道为今日之支流,则不劳而事举。其便一也。

斯闸也,南至洹,北至滏,各三十里,皆有分渠,此人之所共见也;而滏之闸更多。方水之分也则利农而商不通,及水之合也则通商而农不利,故农商之构讼者每数年而一见焉。若漳水则止有截流横渡之舟,并无顺水行船之事,知永无农商之相争。其便二也。

濒河数郡之苦於筑堤也,每疾首蹙额而相告。试问筑堤何为乎,为水力之猛为民害也。夫水之为灾数十年而一见,而堤之为灾则岁岁不免。今若分而为二,则水之力必减其半矣。若分而为十,则水之力必减其九矣。水力既减则不能为害,何用筑堤。若是则下可以省小民之力,上可以省国家之费。其便三也。

分水灌田则收获必多,不劳里老之催科而国赋自办,竖守令不更觉安逸乎!其便四也。

民情之刁诈多讼也,生於俗之渐染者半,生於家之贫穷者半。既分水以灌田,又无筑堤之费,则菽粟可以如水火,不且“富岁多赖”乎!其便五也。

临邑南至回隆,北至广府,皆有漳河故道。西门闸一开,则相地形之高下,铜雀台之南可再分一支,显王之东可再分一支,而河之北岸自讲武城之东亦可相其高下而分疏之;若是则南北百馀里间可以成数万顷之沃壤,禾易长亩,田至喜,《豳风》、《豳雅》见於今日矣!其便六也。

漳水至馆陶始入运河,而漳滨漕粮多半在楚王交纳。西门闸一通,则水之南支经韩陵之北,下同洹水入运河,且出楚王之上流矣,是於国家漕运不无涓埃之补助。其便七也。

漳滨墓多被冲决,贫乏者任其漂流,富厚者迁徙靡定,此仁人君子所尤痛心者也。水既弱小,则死者各有宁宇,泽及枯骨矣!其便八也。

丁亥七月县试前一日,应考者争舟,溺死三十馀人,於是有子寻父尸者,号哭之声累日不绝,然竟不可得。水既分疏则永无此患,救将来无穷之性命,阴德真可格天矣!其便九也。

己丑十月,近闸口之北百馀步,有安水磨者,予乍见之而喜,徐察之而忧心生焉。喜者,善斯民之得利也。忧者,为春夏之交忽遭阴雨,或被漂冲,後人将引以为戒,则利永不兴矣。若分疏之後,则沿河上下皆可为之,有利无害。其便十也。

有此十便,既不得见诸行事,又不得载诸邑乘,此区区之心所以不能释也。尝读孙学使诗,有云:“南阳治陂杜母绩;漳水引溉西门为。”今诗虽传播人口,而闸则废而不修,不几“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乎!此闸既通,则有以触诗人之逸思,百姓殷富而颂声必作,恍如置身於西门公之世矣。

【开渠说二】(同上)吕游

古人论为政者曰:“如保赤子。”盖言爱民当如是耳,非必其实能之也。借曰能之,父母之爱子终不如子之自爱,则良有司之爱民其不如民之自爱也明矣。又曰:“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既诚求矣,犹有不中者何也?父母之知子终不如子之自知,则良有司之知民其不如民之自知也又明矣。

幸也,赤子不能言而民能自言也!是以西门君之为政也必问民之疾苦,民皆曰:“无过於河伯娶妇者矣。”使西门君不问之民而谋之吏胥,彼吏胥者方以河伯娶妇为利,岂肯言其害哉。於是西门君深思而熟计之曰:“斯害不难除也!然吾能必山右之不雨乎?使水再为灾之岁,彼乱政者必将曰‘是不为河伯娶妇之故也’。则莫若分渠以杀其势,使水永不为灾而已矣。”今者,筑堤之害人人能言之,惜当事者之不肯下问耳。即有能爱民如子,欲除斯害者,又计及於水再为灾之岁,彼乱政者必将曰“是不筑堤之故也”。故必开渠而後河伯娶妇之害可除,不开渠而筑堤之害终不能除也。

今试以筑堤之不可解者略言之:

直隶、河南皆是朝廷之赤子。今堤筑於河北,则水必南迁矣。岂河北之民当生而河南之民则当死乎!其不可解一也。

漳水出太行山,即横流至馆陶入运河,二百馀里间皆能泛溢为灾。今堤之长不过三里,仅百分之一耳,而为河之上下流皆不为灾,有是理乎!其不可解二也。

水之来也,或远或近,迁徙靡定。以有定之堤防无定之水,何异刻舟而求剑,徒竭万姓之脂膏以饱吏胥之囊橐。其不可解三也。

即使水流有定,而河水一石,其泥数斗,堤外之地日淤日高,数年之後,水流自上而下,其为灾也或相倍蓰而无算矣。何必遗害後人乎!其不可解四也。

大凡无堤之处,水皆四散分流,随来随去,故水虽大不能为灾,但见为利而不见为害。惟有堤束之,岁旱则水利绝不可得,至於堤溃之时,水皆聚於一处。夫水之性散之则其力弱,聚之则其势猛,此岂必待智者而後知乎!其不可解五也。

沙庄一堤,成安、广平两县之民已将累死;至戊子、庚寅两次水灾,沙庄之堤毫无用也。不分疏其下流,使水有所归,但壅遏其上流,使水激而愈猛,其不可解六也。

且成安果欲筑堤,即当为久远之计。筑堤於成安境内,去河渐远,水至堤则其力缓,可以免岁岁修补之劳。今奈何筑堤於河滨,民甚利堤之成,而吏则甚幸堤之决。然则筑堤果为民乎,为吏乎?其不可解七也。

即以临邑言之,止此人工物力;分之则见少,合之则见其多。若专用力於护城之堤,其工必倍。今既分之於河侧,则护城之力必减矣。然则城郭衙署府库仓廒皆不足重乎?其不可解八也。

临邑钱粮所以甲於邻封诸县者,以滨漳河,二麦收成有自然之利也。今堤北之地水利绝不可得,果能减临邑之赋税乎?其不可解九也。

国家维正之供,不愿丝毫累民。今堤旁取土皆成坑坎,谁敢阻拦,是堤占一分,所坏之地且五六倍堤也。是皆有地不许民耕,催征赋税,焉得不施鞭朴,焉得不累里长。贤有司亦曾念及此乎?其不可解十也。

然则筑堤果无利乎?曰:有利也。督工之史胥,漳滨之包户,相通为一,盖无日不醉饱矣。青楼酒肆,为所欲为,虽不必其家之果富,然亦可云享尽人间之乐矣。盖堤一决而相庆贺也,亦思所敛之怨皆归何人乎?

继之,民穷财尽之後,万苦千辛,难更仆数。或有能考西、史之遗迹,为一劳永逸之计者,则不能无望於今之贤士大夫矣!

【开渠说三】(同上)吕游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拨乱反治者,在乎人之断而已矣。

凡利民之事,其始行之,人未必不怨也。如子产称众人之母,曷至有未信而劳民之事;衣冠田畴,亦必待行之既久而人始安之。

凡害民之事,其始行之,人未必即怨也。如河伯娶妇,其首事之人亦未可厚非也。河水一决,万顷茫然,以一弱女子而救数万之生灵,所得固已多矣。况於鬼神之事,儿女子信之为尤笃。闻有党将军者,因没於河工而得配食於河神之庙,至今河滨夫役犹有欣之不置者。况妇人女子生於钗荆群布之家,死得为河伯之妻,享万人之俎豆,生平志愿固已满矣。古今人情不大相远也。师巫三老虽视为奇货可居,然亦必有女之家不惑於鬼神者而後可以取其利。夫女子之入选者,大抵十五岁以上,不过四五年之间耳。即此四五年中,或因残疾,或因貌陋,其断不可以入选者,又往往有焉。若家本无当嫁之女,虽吏胥狠如饿豺,一钱亦不可得。即使有女当嫁,而笃信鬼神者十家之中常得二三焉,此二三人者又非肯行贿赂者也。由斯言之,则当时之受其害者盖甚有限。且每年不过一娶,既娶之後,小民各安其生。水之流也,任其自行自止,不劳民也,不伤财也。岁旱之时,水利固自若也。沙压之地,可以望其更变也。所伤者仅一弱女子而万姓安枕,是以当日之为政者虽明知其说之荒唐而隐忍不能断也。以视今日筑堤之害,其劳民为何如?其伤财为何如?其岁旱之时水利绝不可得为何如?凡堤占沙压者永无望其更变为何如?

夫被灾之後,正当与民休息,培养元气,奈何复继之以大役!是以富者贫而贫者愈贫。呜呼,今之百姓何辜,视河伯娶妇之时其治乱为何如哉!夫杀一无罪之女以救万人之命,西门君犹耻焉。必继之以开渠,使斯害永不复作而後已。今也伤万民之财,劳万民之力,使之劳苦饥饿而死,若令西门君见此,其伤痛不知又当何如也!

夫凡民可与乐成,难与谋始。西门君所以决志开渠,行之而不疑者,以既除河伯娶妇之害,所谓“信而後劳其民”也。今若能除筑堤之害,则百姓既解倒悬之厄,即以此人工物力为开渠之费,所谓“悦以先民,民忘其劳,因所利而利之,择可劳而劳之”,其有不欢欣鼓舞而从上之令者必非人情也。但一那移间而转祸为福,“人道敏政,地道敏树”,西、史之後二大夫可并列为三矣,人何惮而不为哉!

【漳滨筑堤论一】(同上)吕游

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无事者何也?顺水之性而不与水争也。物各有性。草木之性有寒热温凉,惟老於岐、黄者知之。若水性之刚柔缓急,宜疏宜防,不问之土人而与远方之人谋之,是问耕於婢,问织於奴也。然则禹之治水,其必不使雍、梁之人治青、徐,荆、扬之人治兖、豫也明矣。

漳之为水也,当其弱,可褰裳而涉也;当其盛也,则万顷茫然,而陵谷为之变迁。然亦有时硗瘠变为沃壤,濒河之民因以致富。且冀州之地高燥,大约十年九旱,水之为灾,偶然一见耳,则漳河之利民也常多而害民也常少。是故西门豹、史起之为政也,则见为利而不见为害。迨乎西、史既没,二千年来,任其自行自止,则利与害皆有之。自庚辰、癸未两次筑堤,乃全乎害而不见其利矣。

夫水之为灾也,为其占田也。试问筑堤将筑於天上乎?且水之占田,水去则仍还民间;而堤之占田,则近堤之一草一木皆属之官,是一堤而为阱於国中也。又况督工有差,守堤有役,贪残暴横常出情理之外,民敢怒而不敢言哉!是则二千年相安於无事者,而焉用此扰扰也!

夫庚辰之为南堤也,大名为之也;癸未之为北堤也,广平为之也;是皆被灾之处救死不赡之民,竭膏脂,勤手足,疾苦转移而奉之者也。试问南堤果足以卫大名,北堤果足以卫广平乎?癸未之兼为西堤也,则漳邑为之也。甲申而後,连年大旱,民思漳水之利而绝不可得,堤隔之也。戊子之岁,水涨堤决,环漳邑之四旁,下至成安、广平及东昌之北境,被灾者且数百里,然则堤果何用乎?

今夫水,激而行之,可使在山,其理甚明。欲为堤以御水,是掩目而捕燕雀也。既为南堤以防之,又为北堤以障之,不使之南,又不使之北,使水而有知,未必能尽如吾意,无怪乎运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也。今若出筑堤之费以赈被灾之民,则贫民可以转而为富户,此可以济一时之急;亦若出筑堤之费多开沟渠以分杀水怒,则可以成数十年之利。惜无有任其事者。

或者难之曰:“其人亡则其政息。”西、史既亡矣,开渠必滋讼端,吏胥中饱在所不免。然独不曰“其人存则其政举”乎?若得一廉能之吏,统漳滨数郡而总理之,先出一令曰:“治水者宜疏而不宜防。”则由一而二,由四而八,如阴阳仪象之剖分。水性就下,既顺其性而不与之争,则西、史之功无难再见。禹之尽力乎沟洫者盖如此。若恐任事者之难其人,则漳滨之堤尽行停止,涝虽少受其害,旱则大获其利,亦庶乎其可也。

【漳滨筑堤论二】(同上)吕游

贾让《治河》三策,千古脍炙人口。其言曰:“土之有川,犹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犹止儿而塞其口,非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

然则筑堤可尽废乎?曰:何可尽废也!《周礼》言水利者,备於稻人一官。“以潴畜水”,畜之以待用也。“以防止水”,防者潴旁堤也,恐潴不足以畜水,故为防以止之也。“以沟荡水,以遂均水,以列舍水”,是三者由大而小,欲水之均也。“以浍写水”者,有馀无用之水则写之使去也。盖三代以上,水利为第一急务,故舜命九官,先平水土;孔子称禹之无间,曰“尽力乎沟洫”。大之而决九河距四海,小之而浚畎浍距川,天下无不兴之水利,则天下无为堤以御水者,此虞、夏、殷、周之所同也。东迁而後,列国分争,或有利己以病邻,其名曰“曲防”。桓公恶之,见於葵邱之会。是故为防以御水,五伯之所必不为也。孟子曰:“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然则所谓“无曲防”者,孟子盖未尝亲见其盛也,况至今又二千馀年哉!

故为今之计,欲兴天下之水利,当与宰相谋之;欲兴数百里之水利,当与郡守谋之。今欲为临漳一邑之计,则数十里以外即为异境,虽有爱民如子者欲兴利以除害,动辄掣肘。水之利既不能尽兴,则水之害不得不防,此筑堤之所以不容已也。虽然,不得为而自有其得为者。四境之内,凡有自然之沟可以疏者疏之;水力既分,则城郭可以免其害。若欲预防不测,则护城之堤增之可也。所谓堤之不可尽废者惟此而已。但使城郭衙署府库仓廒沦入於洪波巨浪之中,守斯土者复可憾焉。夫合一县之民力以筑护城之堤,则用力少而成功多,民虽劳而不怨。若究其极而言之,水之迁徙靡定,或值运会之穷而人力不足以胜水,则自邺镇而旧县,自旧县而今邑,人之不与水争者已见於前事矣。

今者城外之地日淤日高,在城内者亦不可不早为之计。惟将四达通衢培之使高,凡富厚之家必自高其基址,富民者贫人依以为命者也,即有非常之灾,民亦有所恃而不恐。或曰:城内居民满矣,欲取城外之土以修城内之路,其工程浩大,毋乃倍难於筑堤乎?曰,无难也。四门之内皆为浮桥,使城内四角之水皆可以相通,水必取其尤下者而归焉,则地之不甚卑者水必涸而土可用矣。既取其土而水返归焉,则向之水深者今反浅矣。

总之,冀土高燥,旱多而涝少,当岁旱之时而为预防水灾之计固易易耳,又何必竭万姓之膏脂为无益之劳费哉!若此者,虽非圣贤法,然河滨之筑堤可废,亦今日小补之一术也。

【漳滨筑堤论三】(同上)吕游

古之用人也,将欲明试以功,必先敷奏以言;谓即其言之得失可以知其人之邪正也。自刘ナ下第之後,应试者多以直言为戒;其有一二特出之英,又往往终身无成。如侯朝宗少负高才,自期科第唾手可得,究之主司恶其试策太直,竟摈弃不录;其载在《壮悔堂集》者可考也。其言曰:“今天下一家,两岸之地皆朝廷之地也,两岸之民皆朝廷之民也。南徙则吾避而北焉,北徙则吾避而南焉,计其财力所费,不敌治河十分之一,而固已无事矣。皇帝轸念民艰,正供之额概从俭薄,而治河之竭民财者,倍正供而五之,其以耗民之力,则又父老子弟终岁於嗟风泣雨剜肉补疮之中而不得休息也。故今日之河,朝廷即欲行其无事,而治河官吏借河以为溪壑者,终不肯以为然也。”斯言也,斯文也,岂非经铸史而出之者哉!

其他,如在周有王子晋之谏论谷、洛也,在汉有贾让之策论黄河也。至若《礼》所谓“鲧障洪水而殛死”,《书》所谓“汨陈五行,帝乃震怒”,则通言天下之水也。

历稽经史子集,堤之为害,无智愚皆当晓然矣。而漳滨之堤,高不过六尺而下广七丈,欲何为哉?晋士筑蒲与屈不慎,薪焉,欲速其坏也。今漳滨之堤,必使柳枝与土层层相间,又何为哉?孟子曰:“为高必因邱陵,为下必因川泽。”不知筑堤一事,为高乎?为下乎?今乃就洼下之地多阡椿稍草於其下,真所谓为高必因川泽者矣。凡此三者,不过欲多占民田,多劳民力,多费民财,吏胥得以乘机科敛耳。堤既不可已,如取土於河滨犹可望其填淤肥美,不致遗害於无穷也。今漳滨之堤,必取土於堤内,又何为哉?夫水之性好流而恶止,故流则苦者亦甘,止则甘者亦苦。今堤内坑坎,雨水停聚,烈日暴之,尽成斥卤,转相延引,无有穷极,是堤占一分,所坏之地且将百倍於堤。务本堤北之地,一望无际,皆成盐碱,非其明验乎?

夫天下事有始则必有终,今日者筑堤一事既有始之者矣,吾不知终之者何人也?安得有如王子晋、贾让、侯朝宗其人者一除其害,岂不与西门豹、史起同享千秋俎豆哉!

【《衡漳考》杂载】(同上)吕游

予家烟落寨,在县西南二里许。我生之初,在康熙甲午。至辛丑,八岁矣;八月,河自县北移於县南。壬寅七月初二日戌时,水入城,时予寄居城内;初三日居民尽逃出城,在西南城角依亲居住数日,归家已不隔河矣。问何故,曰:“河又返城北矣。”癸卯雍正元年七夕,大雨,河又徙城南。甲辰,乙巳,丙午,丁未,河无岁不徙。

戊申冬,知县陈公大新莅政,访问漳水利病,时有陈端进《治漳策》,大约以不治为主。陈公采用其言,载其文於邑乘,因於县考特拔取以风多士。明年春,以首卷入府庠。夫以少年童生之文,县父母采而用之,真从善如流者矣。不有陈公,筑堤之害宁待今日哉!公善政极多,辛亥设立书院,予犹得蒙其教泽。乙卯,内升中书科,太和门考履历时,奏减漳邑漕米四千三百馀石,此人所共知者也。曾不得占名宦一席,不知漳邑绅士有能念及此者否?

【漳滨杂记】(同上)吕游

查《明史》及新旧县志,河滨之堤甚多;不但堤之遗址丝毫无存,即旧县城池曾见有些微踪迹否?总之,竭数十年之人工物力,不足以敌三五日之洪波巨浪,此漳滨之老少男女所共知者也。

我生之初,不闻有堤;有之,自庚辰年厉家村始。既防其南,则决於北,故癸未年沙家庄又继之。乙未之夏,河决小柏鹤。六月二十四日,决朱家庄。是时盛暑兴工,合县骚扰,凡坟墓有近堤者,田禾将成者,尽皆发掘,其践踏伤毁更无论矣。予乃以《衡漳考》一本呈送本县父母周公;公遂向巡抚徐中丞禀启;中丞乃移咨直隶总督,深言筑堤之害。小柏鹤所以不筑堤者,徐中丞之力也。然而朱家庄堤,丙申、丁酉又於农忙时动工,绝不可解。究之小柏鹤河口,临、魏两县蒙恩多矣。此又不可不知也。

【西门闸记】(光绪《临漳县志》卷十三《艺文志》)吕游

西门闸於铜雀台西,可三十里,其南为漳河故道,其下流则投巫之处也。闸之东南约十馀里,有村名稻田净渠:盖河伯娶妇之害既除,引渠灌田,可以种稻,至今犹啧啧在人口也。

予生平好古,每见前贤遗迹辄徘徊不能去,况漳滨乃桑梓之乡,水之利害最为详悉,西门君事业尤所寤寐不忘者,因沿渠而上,溯之至於闸口,不禁喟然曰:“思深哉,圣贤之用心固如此乎!历年虽多而无少损坏,有以也夫!”盖相其高下,度其土宜,厥土惟刚也,故可以久而不溃也;南流之水既少,则不能为害也;分之而北,则临漳、成安等处之田皆可以获其利也。为水门者二,则其流不至於太急也;建梁於其上,则人行可通也;两旁各砌以大石,则虽有激湍,於闸无损也。而又恐历年既久,冲决靡定,不能无唇齿之忧也,於是大石之外附以小石,用灰涂之,盖为夏月水势暴发,石子或被冲决,则随时修补,而大石可以安然不动也。“善为沟者水漱之,善为防者水淫之。”观於此皆有所不足言矣!

呜呼,西门君之为此也,岂非欲一劳永逸,使後之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哉!孰意功难成而易废,水变迁而无常,任其自行自止,数年之後,将合者不可复分矣。迨至曹魏之时,为元武池以练习水军,则惟恐其不合也。极合流之害,至於伐大木,彻墙屋,毁城郭,禾稼为之一空。当事者忧之,於是筑堤以捍之。或以至柔之土御至刚之水,而堤为必坏之堤。或堤筑於此,河迁於彼,而堤为无用之堤,劳民伤财,动以万计,至於水大冲决,当事者束手无策,焚香默祷,曾何补哉!幸也,西门闸依然无恙也!但一反手之劳,可以分而疏之,则水之势必弱矣,此虽至愚者可明也;较之筑堤之费,其利害不大相悬殊乎!

《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予是以每携友朋来观斯闸,未尝不神游於其世也。安知後人无闻风而兴起者乎!今而後,知西门君之庙食百世非偶然也。

颉刚案:吕游与东壁,论学之友也。《考信录》中,数引其《戊申记疑》等书以为己证,知於论史为同调。水利亦然,故吕氏有《衡漳考》、《开渠说》、《筑堤论》诸篇,而东壁有《大名水道考》、《漳河源流利弊策》,且有《与吕乐天论漳水事宜书》焉:其声气相应非偶然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