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阁

  天子曰黄闼,三公曰黄阁,给事舍人曰黄扉,太守曰黄堂。凡天子禁门曰黄闼,以中人主之,故号曰黄门令,秦、汉有给事黄门之职是也。天子之与三公礼秩相亚,故黄其阁以示谦。《汉旧仪》云:“丞相听事门曰黄阁。”又《王莹传》云“既为公,须开黄阁”,张敬儿谓其妻嫂曰“我拜后府开黄阁”是也。黄门郎,给事于黄闼之内,入侍禁中。后汉献帝初,置侍中、给事黄门侍郎员各六人,唐郭承嘏尝为给事中矣,文宗谓宰臣曰“承嘏久在黄扉”是也。黄堂者,太守听事之堂也,亦谓之雌堂。杜诗为南阳太守,请郭丹为功曹,敕以丹事编署黄堂,以为后法是也。或以大拜为身到黄扉,余所未谕。故杜少陵《与严阁老》诗云:“扈圣登黄阁,明公独妙年。”宋子京《与王相公》云:“薰琴顺署,雌阁偃藩。”又《和公序再入玉堂》云:“七年辞玉署,再入佐黄扉。”《与徐舍人》云:“果纡绣扆之知,趣上黄扉之试。”又《初到郡斋》云:“姑俟天藏疾,雌堂日燕居。”又《谢寄公醪》云:“老依滴曲作蕃饮,饮,当作牧。——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月例黄堂给宴醪。”又《重修诸亭记》云:“太守牙居,惟有黄堂便坐。”则三公为黄阁,给事舍人为黄扉,太守为黄堂明矣。

  蚩尾

  苏鹗《演义》云:“蚩者,海兽也。汉武帝作柏梁殿,有上疏者云:‘蚩尾,水之精,能辟火灾,可置之堂殿。’今人多作鸱字。颜之推亦作此鸱。刘孝孙《事始》作此蚩,蚩尾既是水兽,作蚩尤字是也。蚩尤铜头铁额,牛角牛耳,兽之形也。作鸱鸢字,恐无意义。”古老传云:“蚩耸尾出于头上,遂谓之蚩尾。”《颜氏家训》云:“《东宫旧事》呼鸱尾为祠尾,盖张敞不甚稽古,随宜记注,逐乡俗讹谬,取吴呼蚩为祠,遂为祠尾。”又俗闾呼为鸱吻,见其吻如鸱鸢,遂以此呼之,自后蚩字因有作此者。余案《倦游杂录》云:“汉以宫殿多灾,术者言天上有鱼尾星,宜为其象,冠于屋以禳之。今亦有自唐以来寺观旧殿宇,尚有为飞鱼形尾上指者,不知何时易名为鸱吻,状亦不类鱼尾。又案《陈书》:“旧制,三公黄阁厅事置鸱尾,后主时萧摩诃以功授侍中,诏摩诃开阁,门施行马,厅事寝堂并置鸱尾。”又《北史·宇文恺传》云:“自晋已前,未有鸱尾。”用鸱字。宋子京诗云:“久叨鸱尾三重阁。”兼撰《新唐书》,皆用鸱字。又《江南野录》云:“初,台殿阁各有鸱吻,自乾德之后,天王使至则去之,使还复用。至是遂除。”此又用鸱吻,竟未详其旨。

  木稼

  舒王作《韩魏公挽诗》云:“木稼尝闻达官怕。”盖用《旧唐书》:宁王卧疾,引谚语曰:“‘木稼,达官怕’,必大臣当之,吾其死矣。”此用故事诚工也。然木稼之说,齐世知其为木冰,而不解其义。余尝读班史《五行志》,而得其说,盖自:“《春秋》成公十六年,‘雨木冰’。刘歆以为上阳施不下通,下阴施不上达,故雨;而木为之冰,雰气寒,木不曲直也。刘向以为冰者,阴之盛而水滞者也;木者,少阳,贵臣卿大夫之象也。此人将有害,则阴气胁木,木先寒,故得雨而冰也。是时叔孙侨如出奔,公子偃诛死。一曰:时晋执季孙行父,又执公,此执辱之异。或曰:今之长老名木冰为‘木介’,介者,甲;甲,兵象也。是岁晋有鄢陵之战,楚王伤目而败。属常雨也。”由是知“木稼”当为“木介”明矣。盖唐之谚语讹也。案《唐书·五行志》直书曰“雨木冰”,乃引刘向之言为证。又云:“亦谓之树介,介,兵象也。”是真得《春秋》书灾异之意矣。又《公羊传》云:“雨木冰者何?雨而木冰也。何以书?记异也。”何休云:“木者少阳,幼君大臣之象;冰者凝阴,兵之类也。冰胁木者,君臣将执于兵之徵也。”然何氏此说,盖亦自于歆、向云。

  夕郎

  《职林》曰:“初,秦汉别有给事、黄门之职,后汉并为一官,故有给事黄门侍郎。”余案《汉旧仪》曰:“黄门郎属黄门令,每日暮,入对青琐门拜,名曰夕郎,亦谓之夕拜。”案《刘公嘉话》云:“崔造以夕郎拜相。”又《南唐近事》云:“相第有呼卢之会,夕拜预焉。”盖谓唐镐时为给事中也。青琐门在南宫。卫瓘注《吴都赋》曰:“青琐,户边青镂也。一曰天子门,内有眉格,再重里青画曰琐。”案柳子厚云:“夕之名,则朝拜之偶也。古者旦见曰朝,暮见曰夕。”《诗》曰:“邦君诸侯,莫肯朝夕。”《左传》曰:“百官承事,朝而不夕。”《记》曰:“暮不废夕。”又曰:“日入而夕。”晋侯将杀竖襄,叔向夕。楚子之留乾溪,右尹子革夕。齐之乱,子我夕。赵文子砻其椽,张老夕。智襄子为室美,士茁夕。皆暮见也。汉仪,夕则两郎向琐闱拜,谓之夕郎,亦出此名也。又应劭注《汉书》云:“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又《汉仪》注:“郊泰畤,皇帝平旦出竹宫,东向揖日,其夕,西南向揖月。”颜氏云:“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此常礼也。郊泰畤而揖日月,此又别仪。”《摭言》云:“罗隐开平中累徵夕郎不起,罗衮以诗赠之云:‘向夕便思青琐拜,近年寻伴赤松游。’”

  孤负

  世之学者,多以罪辜之辜为孤负之字,殊乖礼意。盖公正众所附,私反而孤焉。众所附,则有相向之意,故不孤;私反而孤,则有相背之意,非向之也。孤负云者,言其背负而已。故李陵《与苏武书》云:“陵虽孤恩,汉亦负德。”又云:“孤负陵心,区区之意。”马严上书云:“臣叔父援孤恩不报。”张俊上书云:“臣孤恩负义。”黄香上疏云:“孤忝圣恩。”谢庄《月赋》云:“孤奉明恩。”宋繇云:“孤负圣明。”谢晦云:“孤背天日。”桓荣祖云:“孤负恩奖。”江革云:“孤负朝廷。”《北史·后妃上》云:“孤负遗旨。”《隋宗室诸王传》云:“孤负付属。”李白云:“孤负夙愿。”未尝用辜字。今世先达士大夫,亦未尝错用,如宋子京《与李太傅》云:“徒轸深仁,有孤高谊。”又云:“敢忘自修,以孤大赐。”舒王云:“安能孤此意,颠倒就衰飒。”又云:“予岂敢孤其意,以受不腆之辞。”鲁直云:“误蒙器使,孤奉国恩。”则孤负之孤,宜用孤字明矣。

  耶歈

  《前书》云:“赵将李左车,设伏兵之计以御韩信,而赵王不用,遂为市中人耶歈之。”苏鹗《演义》云:“耶歈者,举手相弄之貌,即今俗谓之冶由也。耶歈之,盖音韵讹舛耳。”又《后汉·王霸传》:“王郎起兵,光武在蓟,令霸至市中募人,将以击郎,市人皆大笑,举手邪揄之。”注引《说文》曰:“‘歋歈,手相笑也’,歋,音弋支反,歈音踰,又音由。此云邪揄,语轻重不同。”又《世说》载襄阳罗友,少好学,性嗜酒,当其所遇,则不择士庶。桓宣武虽以才学遇之,然以其诞率非宏远才,许而不用。郡人有得郡者,温为席送别,友亦被命,至尤迟晚。温问之,答曰:“旦出门,于中路逢一鬼,大揶揄云:‘我只见汝送人作郡,何以不见人送汝作郡?’遂惭悕却回,不觉淹缓之罪。”桓虽知其滑稽,心颇愧焉。后以为襄阳太守。故宋景文公诗云:“数领郡章君莫笑,犹胜长被鬼揶揄。”

  涂诏

  《旧唐书·李藩传》曰:“王锷以钱数十万赂贵权幸,求兼宰相。权德舆在中书,有密旨曰:‘王锷可兼宰相,宜即拟来。’藩遂以笔涂‘兼宰相’字,却奏上云:‘不可。’德舆失色曰:‘纵不可,宜别作奏,岂可笔涂诏邪?’曰:‘势迫矣,出今日,便不可止。日又暮,何暇别作奏。’事果寝。”又案崔铉《会要》曰:此乃不谙故事者之妄传,史官之谬记耳。既称奉密旨宣拟状中陈论,固不假以笔涂诏矣。凡欲降白麻,若商量于中书门下,皆前一日进文书,然后付翰林草麻制。又称藩曰“势迫矣,出今日,便不可止”,尤为疏阔。盖由史氏以藩有直亮之名,欲委曲成其美,岂所谓直笔哉!《旧唐书·权德舆传》曰:“初锷来朝,贵幸多举锷者,上将加平章事,李藩坚执以为不可,德舆继奏云云。乃止。”今从之。

  貌侵

  《史记·武安侯列传》云:“武安者貌侵。”韦昭注云:“侵音寝,短小也。又云丑恶也。”又《》本传云:“蚡为人貌侵。”服虔注云:“侵,短小也。”韦昭则以侵为寝,服虔止读如本字,皆有短小之义。而颜师古并无注释。余谓当以侵为正。案《酉阳杂俎》云:“今人谓丑为貌寝,误也。《魏志》曰:刘表以王粲貌侵而体弱通侻,不甚重也。一云貌寝而体弱。注云:侵,貌不足也。”又云:貌寝,谓貌负其实也。通侻者,简易也。侻,他活切,《玉篇》云:“轻也。”《晋书》载左思貌寝口讷,而词藻壮丽。《唐书》载欧阳询貌寝侻,敬羽貌寝甚。又《南史》中载某人貌上五字原缺,据他本补。——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寝小。《北史·邢逊传》云:“祖效貌寝,有风尚。”《倦游录》载终慎上六字原缺,据他本补。——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思风貌寝陋。皆以侵为寝,盖循袭之误也,侵固不当上五字原缺,据他本补。——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作寝。

  吹台

  《西清诗话》云:“《唐书·杜甫传》云:甫与李白、高适同登吹台,慨然莫测也。质之少陵《昔游诗》:‘昔者与高李,同登单父台。’则知非吹台。三人皆词宗,果登吹台,岂无雄词杰唱著后世邪?”余谓此论太疏。案杜子美《遣怀》诗云:“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两公壮藻思,得我色敷腴。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注云:“两公,高适、李白也。吹台,梁王歌台也,今谓之繁台。”独不见此何邪?又《名贤诗话》云:“国初王仁裕,暮春与门生五六人登繁台,饮酒题诗,抵夜方散。诗云:‘柳阴如雾絮成堆,又引门生上吹台。淑景即随风雨去,芳尊宜命管弦来。漫夸鼎食鸣钟贵,宁免朝乌夜兔催。烂醉也须诗一首,不能空放马头回。’”即知繁台乃吹台也。

  豹直

  李济翁《资暇集》云:“新官并宿本署曰爆直,佥作爆迸之字。余尝膺闷,莫究其端。近见惠郎中实云:‘舍当作合。——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作武当作虎。——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豹字。言豹性洁,善服气,虽雪雨霜雾,伏而不出,虑污其身。’案《列女传》云:‘南山有文豹,雾雨七日不下食者,欲以泽其毛衣,而成其文章。’《南华》亦云:‘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则并宿公署,雅是豹伏之义,宜作豹直,固不疑也。”余观宋景文公有《和庞相公闻余儤直见寄》诗一篇,乃用儤字。又《职林》云:“凡当直之法,自给舍丞郎入者,三直无儤;自起居郎官入者,五直一儤;御史补阙入者,七直两儤;其余杂入者,十直三儤。”亦用儤字。案《玉篇》云:“儤,连直也。”字当作儤,非虎豹之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