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說論近

  徽宗建龍德宮成,命待詔圖畫宮中屏壁,皆極一時之選。上來幸,一無所稱,獨顧壺中殿前柱廊栱眼《斜枝月季花》。問畫者為誰,實少年新進,上喜賜緋,襃錫甚寵,皆莫測其故。近侍嘗請於上,上曰:“月季鮮有能畫者,葢四時、朝暮、花、蕊、葉皆不同。此作春時日中者,無毫髮差,故厚賞之。”

  宣和殿前植荔枝,既結實,喜動天顏。偶孔雀在其下,亟召畫院眾史令圖之。各極其思,華彩爛然,但孔雀欲升藤墩,先舉右脚。上曰:“未也。”眾史愕然莫測。後數日,再呼問之,不知所對。則降旨曰:“孔雀升高,必先舉左。”眾史駭服。

  宣和殿御閣,有展子虔《四載圖》,最為高品。上每愛玩,或終日不捨,但恨止有三圖,其《水行》一圖,特補遺耳。一日,中使至洛,忽聞洛中故家有之,亟告留守求觀。既見,則愕曰:“御閣中正欠此一圖。”登時進入。所謂“天生神聖物,必有會合時”也。

  聞之薛志曰:“明達皇后閣初成,左廊有劉益所畫《百猿》。後志於右畫《百鶴》以對之,舉動各無相犯,頗稱上旨,賞賚十倍也。”

  政和間,每御畫扇,則六宮諸邸,競皆臨倣,一樣或至數百本。其間貴近,往往有求御寶者。

  先大夫在樞府日,有旨賜第於龍津橋側。先君侍郎作提舉官,仍遣中使監修。比背畫壁,皆院人所作翎毛、花、竹及家慶圖之類。一日,先君就視之,見背工以舊絹山水揩拭几案,取觀,迺郭熙筆也。問其所自,則云不知。又問中使,乃云:“此出內藏庫退材所也。”昔神宗好熙筆,一殿專背熙作,上即位後,易以古圖。退入庫中者,不止此耳。先君云:“幸奏知,若只得此退畫足矣。”明日,有旨盡賜,且命轝至第中,故第中屋壁,無非郭畫。誠千載之會也。

  政和間,有外宅宗室,不記名,多蓄珍圖。往往王公貴人令其別識,於是遂與常賣交通。凡有奇蹟,必用詭計勾致其家,即時臨摹,易其真者,其主莫能別也。復以真本厚價易之,至有循環三四者,故當時號曰“便宜三”。

  勾處士,不記其名,在宣和間,鑒賞第一,眷寵甚厚。凡四方所進,必令定品。欲命以官,謝而不為,止賜“處士”之號,令待詔畫院。

  畫院界作最工,專以新意相尚。嘗見一軸,甚可愛玩。畫一殿廊,金碧熀耀,朱門半開,一宮女露半身於戶外,以箕貯果皮作棄擲狀。如鴨脚、荔枝、胡桃、榧、栗、榛、芡之屬,一一可辨,各不相因。筆墨精微,有如此者!

  祖宗舊制,凡待詔出身者,止有六種,如模勒、書丹、裝背、界作、種飛白筆、描畫欄界是也。徽宗雖好畫如此,然不欲以好玩輒假名器,故畫院得官者,止依倣舊制,以六種之名而命之,足以見聖意之所在也。

  本朝舊制,凡以藝進者,雖服緋紫,不得佩魚。政、宣間獨許書畫院出職人佩魚,此異數也。又諸待詔每立班,則畫院為首,書院次之,如琴院、棋、玉、百工,皆在下。又畫院聽諸生習學,凡係籍者,每有過犯,止許罰直,其罪重者,亦聽奏裁。又他局工匠,日支錢謂之“食錢”,惟兩局則謂之“俸直”,勘旁支給,不以眾工待也。睿思殿日命待詔一人能雜畫者宿直,以備不測宣喚,他局皆無之也。

  圖畫院,四方召試者源源而來,多有不合而去者。蓋一時所尚,專以形似,苟有自得,不免放逸,則謂不合法度。或無師承,故所作止眾工之事,不能高也。

  凡取畫院人,不專以筆法,往往以人物為先。蓋召對不時,恐被顧問,故劉益以病贅異常,雖供御畫,而未嘗得見,終身為恨也。

  高麗松扇,如節板狀,其土人云:“非松也,乃水柳木之皮。”故柔膩可愛。其紋酷似松柏,故謂之“松扇”。東坡謂:“高麗白松,理直而疎,折以為扇,如蜀中織椶櫚心,蓋水柳也。”又有用紙而以琴光竹為柄,如市井中所製摺疊扇者,但精緻非中國可及。展之廣尺三四,合之止兩指許。所畫多作士女乘車、跨馬、踏青、拾翠之狀,又以金銀屑飭地面。及作星漢、星月、人物,粗有形似,以其來遠,磨擦故也。其所染青綠奇甚,與中國不同,專以空青、海綠為之。近年所作,尤為精巧,亦有以絹素為團扇,特柄長數尺為異耳。山谷題之云:“會稽內史三韓扇,分送黃門畫省中。海外人烟來眼界,全勝博物注魚蟲。蘋汀遊女能騎馬,傳道蛾眉畫不如。寶扇真成集陳隼,史臣今得殺青書。”

  倭扇,以松板兩指許砌疊,亦如摺疊扇者。其柄以銅黶錢環子,黃絲縧,甚精妙。板上罨畫山川人物、松竹花草,亦可喜。竹山尉王公軒惠恭后家,嘗作明州舶官,得兩柄。

  西天中印度那蘭陀寺僧,多畫佛及菩薩、羅漢像,以西天布為之。其佛相好與中國人異,眼目稍大,口耳俱怪,以帶挂右肩,裸袒坐立而已。先施五藏於畫背,乃塗五彩於畫面,以金或朱紅作地,謂牛皮膠為觸,故用桃膠,合柳枝水,甚堅漬,中國不得其訣也。邵太史知黎州,嘗有僧自西天來,就公廨令畫釋迦,今茶馬司有十六羅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