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材廣泛的筆記,在清代有了較快的發展,其中以瑣聞類的筆記而言,可謂汗牛充棟。王士禛的《池北偶談》,是人所熟知的清代叢著性質筆記中的一種。

  王士禛(一六三四—一七一一),字子真,因欽慕唐代司空圖隱居於禛貽溪的事?,又字貽上(見鮑?《稗勺》),號阮亭,山東新城(今桓台縣)人。在他身後,因避雍正帝(胤禛)諱,被改作士正;乾隆時又賜名士禎,又因他工詩,補謚「文簡」。

  王士禛出身在大官僚世家,伯祖和祖父都曾在明代做過大官,因此,他自幼便受到封建正統教育,有方便的學習和博覽群書的條件和機緣,這對他以後一生的豐富著述有相當的關係。他十一歲時應童子試,以聰穎過人,縣府道「皆第一」,二十二歲時會試中式,為了潛心專攻詩和古文辭,到二十五歲時才參加殿試,得中進士。此後,他曾任揚州府推官。揚州地處江南文人騷客薈萃之地,所以他和文士日逐酬唱,「讌無虛日」,又以嚮往蘇州太湖漁洋山的風概,自號「漁洋山人」。再後,他歷任鄉會試攷官,禮部、戶部主事、郎中等職。

  一六七八年(康熙十七年),王士禛以戶部郎中應召入對,因「詩文兼優」被康熙所識拔,授翰林院侍講學士,入直南書房,並充明史纂修官、三朝國史副總裁、國子監祭酒等職,最後任刑部尚書。一七0四年(康熙四十三年),在他七十一歲時,以王五一案「失出」革職,其實是因為與廢太子唱和,借題被黜。他一生的最後七年間,在家從事著述。

  王士禛一生勤於著述,據粗略統計,刊行于世的各類著作就有三十六種、二百七十卷之多;于詩詞方面,造詣更深,「詩格風流,吐辭修潔,倡為神韻之說」,並因和李清照《漱玉詞》之故,被人美稱為「王桐花」(見汪啟淑《水曹清暇錄》),加以他位高望重,所以能「主持風雅近五十年」(見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所傳詩選藝談,也為當世所稱重。

  《池北偶談》是一部有價值的筆記。據王士禛自序稱,他所居住的宅西有圃,圃中有池,池北有屋數椽,有書數千卷庋置其中,因而取白居易「池北書庫」之意,將本書取名《池北偶談》;又因為書庫旁有石帆亭,王士禛時常和賓客在亭內聚談,或議論文章的流別,或解晰經史的疑義,以至國家典故、歷代沿革、名臣碩儒的言行、神怪傳說等等,由兒輩記錄整理,並增益他在京二十年間的見聞,編次而成,所以又名《石帆亭紀談》。

  《池北偶談》分為四目,共二十六卷:「談故」四卷,記?清代的典章、科甲制度,以及衣冠勝事,間及古制;「談獻」六卷,主要記述明代中葉以後及清初名臣、畸人、列女等事;「談藝」九卷,專門評論詩文,采擷佳句;「談異」七卷,記述神怪傳聞故事。

  在全書的四目中,以前三目內容最具參考價值。如「談故」中「翰林卿寺屬」條,記清初太僕寺增設滿洲員外郎及翰林院起居注釋增設滿洲主事、中書舍人員額的情況;「八旗開科」、「台灣開科」、「滿洲鄉試」等條,記順、康時鄉會試制度的若干情況;「殉葬」條記清初八旗用僕妾殉葬的舊俗,可以和《清通禮》、《清通典》等典籍參證補充。「談獻」中的一些條目,雖係傳聞,但亦可補史籍記載之闕。如「史閣部」條,記揚州城破時史可法騎蹇自詣清軍軍營,不屈被殺等,可廣異聞。「談藝」大約占全書篇幅的三分之一,主要是作者以神韻說評詩論畫,闡述個人主張。所以《四庫全書總目》稱「談藝九卷,皆論詩文,領異標新,實所獨擅」。其中一些條目則保存了明末清初有關文藝一類的材料,如「粵詩」條,記嶺南三大家屈大均、陳恭尹等的詩作片斷。

  「談異」七卷,專記神鬼怪異,不免帶有因果報應、封建讖緯的因素,但有些條目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現實,詼諧嘲謔,寓有勸懲褒貶的意思。如「相國孫」條譏刺某相國及尚書等貴冑子孫的落魄醜態,可以發人深省。有的條目,記錄保存了一些古代的民謠,如「楊李」條,就記錄了隋末、南唐時的民謠。有些條目的故事情節和《聊齋志異》所載相類似,如「林四娘」、「啖石」、「男子生子」、「小獵犬」、「五羖大夫」等各條便是。王士禛原籍新城縣和蒲松齡(一六四0—一七一五)故鄉淄川(今山東淄博)很近,彼此頗有交誼,王士禛就官後,慕蒲松齡的才學,曾屢次邀請他到屬下做事,蒲則辭謝不往。據一九三三年《聊齋志異》部分手稿影印本所見,蒲氏在寫作過程中曾送請王士禛寓目題辭,王氏並對部分書稿加眉批或文後評語。他們對當地民間流傳的談狐說鬼故事,所聞略同,或許就是兩書中一些條目內容雷同的緣故。

  王士禛學識博洽,見聞很廣,但難免還有記憶疏舛的地方。如「談藝」中「表語本樂天詩」條,說「沈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一聯是白居易詩,實為劉禹錫詩(《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談故」中「臣下私諱」條說,長興四年「以馬贇父名璋,不欲斥其家諱,改同平章事為同中書門下三品」,馬贇應該是河東忠武節度使三司使馮贇(見《新五代史?馮贇傳》);「談藝」中「進西嶽賦表」條說,天寶九載「二月辛亥,西嶽廟災,制停封」,二月應是三月(見《舊唐書》中《玄宗本紀》、《五行志》)。類似情況,不再贅舉。

  本書通行的有民國年間的《清代筆記叢刊》和《筆記小說大觀》本,刊刻年代較早的則有康熙己巳(二十八年)閩中刊本、康熙庚辰(三十九年)臨汀郡署本、康熙辛巳(四十年)文粹堂刊本、金谿李化自怡草堂校勘本及汀州張氏勵志齋刊本等。這次點校,用康熙辛巳刊本作底本,並據庚辰本、金谿校勘本、汀州張氏刊本加以校補,擇善而從。改正的錯字和所補闕字,都加[ ]號,衍文和原刻錯字仍予保留,以( )號列出。由於時代的局限和作者的偏見,個別條目有污蔑少數民族的地方,對此,想讀者自會批判,為保存原貌,未加刪節。此外,對原書各卷的目錄,都移排在正文前面,進行統一編號,便于讀者查索。

  限于點校者的水平,錯誤之處定所難免,希望讀者批評指正。

  靳斯仁

  一九八0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