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泉布衣王桂著
史四之二
不習爲吏，視巳成事，匹夫報國，何代無之。斟酌前史，或可青出於藍矣。唐虞堯咨，巽位而憂，得人契此有鰥，不違桑蔭。苟能風動虞世，卽屬都俞唐臣。堯微服遊于康衢，聞童謠曰：立我烝民，莫非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知順帝則，其識大矣。戴君恩，竭綿力，上古童子，何遽曉此。與性命俱，與天地始。一老人含哺鼓腹，擊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於我哉！大平無象，亦有可知。王民皞皞，正見帝力。作此好歌，誌不忘耳。舜旣在位，廣開視聽，師紀后，拜蒲衣，親善卷，學於務成軺，養國老於上庠，養庶老於下庠，憲其行止。古之善爲士者，不用則幽谷一叟，用之則賓師自期，一接芳菲，榮朽馥肌，養君心，隆治道，賢有位已三代禹之明德遠矣。殷、周亦各數百載，雨露深則蒿成柱，宜其有忠臣義士之報與。桀發民鑿山穿陵，通於河，一民諌曰：泄天氣，發地藏，後必有敗。桀殺之，奇節自許，逆鱗是批，從龍逄於地下，可與大臣爭烈矣。或告夷齊曰：胤子在邶，父師在夷，奄孤竹而君之，以夾煽王燼，商可復也。夷齊曰：此非吾事也。曰：然則何爲？曰：有死耳。有死而何以採薇爲？聖賢之途，寬，可以死，可以無死；豪傑之志烈不可復，猶必欲復。魯連先生，東國之高士也。其不帝秦也，爲共主地也；其遺燕將書也，爲父母邦也。不肯仕宦任職，而好奇偉俶儻之畫策，非見非潛，自一家言，所由與慕青紫、癖泉石者皆異也。溫人之周，周不納，卽對曰：主人也。問其巷而不知也，囚之，對曰：臣幼而誦詩，詩曰：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周君天下，則我天子之臣，而又客哉？故曰主人乃出之。宋幽燕民，唐河朔士，相沿旣久，盍與誦詩秦秦亦可以盡忠耶？曰：可。桀有犬，跖有客，秦之王已六七世，安知避于北海之濱者，非卽餓於西山之下者耶？下邽人程邈爲縣獄吏，犯法係獄，念秦一天下，事煩於古古篆，勞費時日，乃出意裁省，爲一書奏之。夏侯授書，文王演卦，雖在縲絏，有功天下，囚豈不得著書耶？
王次仲隱上谷，亦減蒼頡舊文，以爲徒隸之用。秦皇徵之不至。蒼崖碧洞，含毫抒思，揮霍由我，易于廷尉望山頭已。應曜隱於淮陽山中，與四皓俱徵，獨不至。時人語曰：商山四皓，不如淮陽一老。不爲秦彗，不爲漢雲。一老白頭如故，四皓傾蓋爲新。
孔丘明、駱法通等十人，避秦亂，相與結友訪道，適玉笥山。征役不已，土崩難搏，拾瑤草，遊名山，亦可自獻先王焉。
鄱陽山中木客，自言造阿房宮，採木者時下山，就民取飮，爲詩云：酒𥁞君莫沽，壺傾我當發。城市多囂塵，還山弄明月。雖不堪命，亦不作難。大杖則逃，小理洞天。有詩有酒，有月有山，亦可自豪焉。
武陵桃源人，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遂與外人閒隔，乃不知有漢。物外田園，雲中雞犬，怡然自樂，不知有漢。蓋又首陽之變𡱈已。漢漢得天下，無慚湯、武，天下人謳吟思漢，有以也。光武中興，又何閒焉？昭烈，然漢之灰者也，延頸鶴望，思漢之士，豈不然與？據太子之亡，東匿泉鳩里，主人賣屨以給及。覺，太子自經，主人公遂格閗死。假得少需。時日，帝意稍解，則令狐之書可上，長君之策，可行，擁護之功。若重臣已。槐里男子趙明、霍鴻等起兵以和翟，義相與。謀曰：諸將精兵悉東，京師空，可攻長安。鶴鳴子和，千里神通。噬指悟兒，鼓宮宮應，如其人也。相與有成。析人鄧曄、于匡起兵百餘人，說析宰降之，𥁞得其衆，開武關迎漢。曄入長安，傳莽首詣更始，誅莽迎漢，𦃂絭巳舒，三十二人，亦可不與，耕而炊之，何必食乎？朱弟張魚，長安中少年，兵入，趨讙並和，燒作室門，斧敬法闥，遠則爲翟義，近則爲趙明城，內則爲朱、張等，魚爛而蚘食之，自難憑巢巷戰巳。平陵人方望，以前定安公嬰，平帝之嗣，嘗爲漢主，與安陵人弓林等，求嬰立焉。捕盜雖關衆力，給贓必待物主。寧曰宗秀可愈鄉曲。方望何人，獨識吾君之子乎？張玄數辭張溫之辟，及溫出鎮涼州，中官當祖平樂𮗚，乃要說以翦除之事，卽仰藥欲飮之。非此毒手，莫決國癰，千載一時何惜。餘生兼報知已，如就辟田疇，適長安，從朔方，不以爲危；入徐無立死法，不以爲僭；導征鳥桓，不爲多事；固讓侯封，不爲矯情。隔千春於流水，出一枝於墻頭，亦各從其遇也。張燕爲盜則盜附，乞降則盜平，求佐王師則心革，率衆詣鄴則形化。蜣轉蟬蛻，每變益工；虎質羊皮，發軔更奇。治亂曰亂，以汙洗汙矣。
襄陽男子張嘉、王休得玉璽於漢水，獻之，群臣勸進。
炎精旣謝，當塗稱尊，過自鳴謙。二祖誰嗣，發祥於璽，勸進有詞巳。陸渾民孫狼起兵，殺縣主簿關羽，攻魏於樊，遂南附羽。攻城之法，爲不得已，遥相附應，一崩千里，舉足左右，分輕重巳。魏、晉曹𦂯欺孤，馬卽迹之漢民，旁睨快心，反爾形屈當年，意伸百世，此自寧爲晉臣，斷不畢命魏氏。王裒父儀，爲魏司馬昭司馬。東關之敗，昭問於衆曰：誰任其咎？儀曰：責在元帥。昭怒，斬之。及司馬氏篡魏，裒終身未嘗西向而坐。讀詩至哀哀父母，未嘗不流涕。於魏，業已失身，在晉復難共戴，誦蓼莪，卽悲黍離已。范喬父粲，仕魏入晉，佯狂不言。喬絶人事，侍疾家庭。粲歿，十餘舉不就，就之則迍邅名塲，未必終圖麟閣，不就則激昂雲霄，卽此巳著惇史矣。
齊王冏驕奢擅𫞐，中外失望。南陽處士鄭方上書諫之：政在君則上章闕下，政在大臣則進言中書。勿之楚而北轅，勿鼓瑟而膠柱。
龔壯，巴西處士也，旣假壽弑期，以報父仇，又說壽歸朝，以明臣節。壽不從，乃詐疾辭歸。說行則牽馬操璧以還晉，不行則歸真返璞以辭齊。蟆穿蛇，猾入虎，正在無骨耳。
徵士陶潛，耕於潯陽，不屈於宋。所著書，自義熙以前，題晉年號，永初以後，但題甲子。
故國云亡，新朝難依。自古亦有無統時，我自宇宙之人耳，題甲子，君天帝矣。
四代宋、齊、梁、陳、隋，世謂五代。案後梁中宗，嫡子冡孫，居然立國霸先胡爲者？土宇雖殊，位號猶是，貽厥自遠，享國數世。諸郎卽有是非，家奴安得擅立？削陳而進後梁稱四代，竊有取於世史。衡陽王出畋，一老父被苫而耕，左右斥之，對曰：一日不耕，民失其時，奈何以從禽之樂。驅斥老農也？王曰：賢者也。命賜之食。辭曰：太王不奪農時，則境內皆飽太王之食，老農敢獨受賜。斷鞅而爭，殆亦非易。來我田而斥我辛，錫以時，有善言，則貢獵得。齊高帝時，淮北民桓磊塊破魏師於抱犢固明帝時，新野人張䐗帥萬餘家據栅拒魏，私閗可代公戰。保家先以保國，邊鄙之民，職在疆事，事至而戰，又何謁巳？陳亡時，百姓推蕭巖爲主，以禦隋師。隋亡時，鄱陽人張繡等迎蕭銑爲梁王。閏朝已亂，故主復興，相率而從，成敗以之，太原王者氣，吾非瞽史。楊玄感逼東都，援兵繼至，乃奔關中。至弘農宮，父老曰：宮城無備，多積粟。玄感信爲然，留攻之，三日不克，追兵至，窘迫自殺。玄感得關中，其勢必大。宸濠至南京，事則難爲。罵以留，說以止，少遼緩之，賊已擒矣。唐溫可事乎？非太原安歸？敬塘可事乎？非江南安歸？設身處地，環顧當時，欲爲唐人，見似者而喜，彼雖賜姓，終逾亂賊，卽疑其贗，知贗唐矣。世史所云，則亦取之。虢州人楊初成，僞稱郎將，於東都宣敕募人，欲迎帝房陵，事覺，坐斬。或刼武奉帝，鞭先五王，或别圖可立，托始房陵，古人自有成筭已。武功人蘇安恆，不惜一朝之命，思安萬乘之國，再犯武后，終不之罪。洪州人鄔玄宗，傳玄元真誥於武后，曰：我國祚無窮，當千萬君。遂遭禁錮。安恆法言，玄宗巽語，初成辣手，惟其所值，惟其所能矣。
清河客李萼，爲郡人乞師顏真鄉，始欣之以利，繼𪫟之以害，真卿大驚，以師六千付之。聖賢功名，皆以事起，逼近門庭，吾安得巳。讀書恨不十年，封侯，何必萬里。晉州男子郇模，以麻辮髮，持竹筐葦席，哭於市，願獻三十字，一字爲一事，若無所取，以席褁屍，貯筐棄野。京兆以聞，有懷謁帝，無路箋天。作此舉止，動其讙傳，肯一佯狂，遂達文陛。已。李渤隱居少室，憲宗徵之，以疾辭。朝政得失，輒附奏論，度難大行，但此小益，不相霧霿，便同魚水，若卽乘軒，猿驚寉怨矣。趙師儒率鄉兵數千，馮高立寨，本道署以軍職。柳玭之任瀘州，非隸屬邑，被褐迎謁，參狀只云百姓曰蜀亂，某懷集鄉人，非敢妄徼戎職。玭欣然接之，供億豊備，詩陳素心，玭悉爲和，仍嘆曰：我登廊廟，必爲斯人致。節察旣欲認真知分，又須識荆御李知巳在朝廷，則事皆可爲矣。陶八州之功名，端自翦髮剉薦始。孫惟最，鹽州五原人，率鄉里千人，攻黃巢於咸陽興平。州將壯其所爲，益以州兵二千，與破賊功，拜將軍。千人自起，瓜牙具矣。有力如虎，乃乞乃益，不病大瘇，不苦蹠盭。僖宗幸蜀，村人獻酒；莊宗至萬勝鎮，野人獻雉。當此時，智者獻謀，勇者獻力，知飲食者，二簋亦可用享矣。史虚白，山東人。唐、晉閒，中原多事，乃見烈祖，屢陳治要，不用，遂隱廬山。後帝徙南昌，至星子渚，召問所得，曰：近得漁父一聯，風雨揭却屋，全家醉不知。後帝變色：故國雖云搖落，廬峰猶是淨土，擇而居之，時進一語，尚可無死，少延須臾。歐陽廣，吉水人，上言邊鎬非將帥才，請擇人濟師，以全境土。不省。及失湖南，元宗思其言，命授以官。執政請召試，廣不肯就，乃授本縣令，亦不受。始以國故，瀆冒尊嚴，終以無功，堅謝爵賞。卽此進退，考可中上矣。宋宋世尚道學，豈不以天下爲已任，與南渡後，尤溥天同戚，誓心唾手時也。程頤上書闕下，𭄿仁宗以王道爲心，且乞召對，面陳所學，則伏闕上書之事，謹厚者亦復爲之。百姓李宏造神臂弓，中貴張若水以獻，有因至前，蟠木爲用，無端暗投，隋珠見疑。苟利於國，而嘆外庭之無人，卽中貴亦可耳。常州布衣陳得一造新曆，高宗用之，愳于非任，事在平日，晦朔不同，草昧難一，斯亦𮗚。考所急矣。大學生張伯麟嘗題大學壁云：夫差而忘越人之殺而父乎？此謗議於市朝時也，又不當爲君諱。宜興進士吳師古，鋟胡銓乞斬秦檜書於木，被謫一表章之，諷上聽，厲士氣，亦會先盾後之一術矣。金南侵，策士趙九齡請決淮西水灌營，不用金知之明，卽退。此固不用彼慮，萬一凡兹疑兵，轉欺上智，能播糠自眯目矣。魏勝之起，極有端緒，而被攻海州，迎狼拒虎，後遂不得不箭由人射，受其讒妒，將欲撞破煙樓，豈可漫絛架頭歟？耿京起兵，辛棄疾佐之，凡有所謀，度德量力，已能則倡人勇敢，勿辭首事；已不能則謀人軍師，許效驅馳。若矜已而輕人，必傷勇而損智矣。襄、樊日急，金履祥進牽制搗虚之策，請以重兵由海道直趨燕薊，且備序所經，巨洋别嗚，難易遠近，歷歷可據，爲者敗之，豈𥁞不知。略其彷彿，昧其詳悉，欲得坐言起行，則必牛毛蠶絲。嵇聳殺柳岳，以其奉表如元也。衛文天祥，以其求二王也。此膝一屈，不可復伸。二王尚在，事猶有主，斷𮊁焚詔，莫此爲急。寄命托孤，請同任已。唐珏、林景曦收葬六陵，樹以冬青，樊崇、溫韜之慘，不聞有是。金椀雖出，玉魚仍爾，忠及一抔，善承文王矣。元元之初興，統一沙漠，滅國四十，獵鹿海角奄。有中夏，罔敢不若。汪澤民致仕居宣州。賊來，或𭄿之去，澤民曰：雖無官守，故受國恩，臨危愛死，非臣子節。留不去，一與之𬋕，終身不改。已經事人，惡分歸寧哉！卞琛，大名人。盜起，統丁壯數百，以鉤鉏白鋌當賊，賊矢雨集，衆潰，琛被擒，欲降之，琛唾曰：我國子生也，視汝逆賊狗彘耳！國子生是何官？矜而死之，義薄雲天，何必黃金橫帶矣。黃榮六，桐城人。元末保障一方，築城蔣山之旁，遠近不能自存者，皆來歸。明祖下安慶，抗見請降，不受爵賞，歸山自娛。桐人懷其德，立廟祀之。生不封侯，死亦廟食。康即豫章，不得專美。
陳有霖，長樂人。至正中，築約鄉堂，行藍田鄉約，爲義學，教隣里子弟師儒黌舍固已盛極，鄉約義塾更爲易入，教不厭詳，卑者職細。砌下牛衣，可坐小家子矣。明濠上真人，投筊啟運，龍盤虎踞，耆定燕雲，維日月明，天下歸心。燕王圍濟南，射書招降諸生。高賢寧作周公輔成王論答射。後被執。文皇曰：作論秀才耶？官之賢寧固辭。作論情知無益，射書或可惑衆，姑使頭風可愈，不得箭下。
聊城王艮，泰州人，所至以師說化導。或問：何不仕？曰：無往而不與二三子者，是某之仕也。畏壘化民，睢陽造士，牛刀未割，霜刃巳試矣。龍光以縣丞致仕，爲王守仁門客。田州之役，蘇受約降，陰持兩端，遣光諭意，受衆露刃如雪。光宣朝𢌜威德，與軍門寬厚之意，辭懇聲厲，意態閒雅，議遂定。故諭降之事非。胆如斗，思如泉，口如懸河，不能劉遜以按察致仕。寧濠之變，王守仁牒其縣曰：正官統兵前進，城池委各佐貳。遜素有才望，宜托諮決，仍行本官，毋嫌休致。如悞大事，咎亦有歸。
丁中、黃小已在版圖，𡥉秀甲乙，又榮仕籍，一旦牒之，咎矣。得曰在家不知。唐順之家居，倭躪姑蘇，督師海上者，分宜倖客，順之挺身往謁，與陳機略，遂首薦以除倭患。嚭乖員亡，檜忤飛死。躬之不閱，遑卹後事？能餌迎齕，乃稱術智。
會稽諸生王毓蓍，受業劉宗周，杭州失守，宗周絕食未死，毓蓍上書，願先生勿爲王炎午所弔。乃招故交歡飲，投水死。夫友僕救解，門生馳援，奪其慷慨之易，予以從容之難，敗身名，恨千古，何綠而毒之至是。若毓蓍者，不負吾君，不負吾師矣。
葵書卷十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