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蜀这个地区的文化发展还是较早,至少可以说并不太落后于中原地区。大约当春秋战国时代,蜀地已渐有了国家的组织,而在这以前,则是漫长时期的原始氏族社会。记载蜀地开国(从原始氏族社会到奴隶制社会初期)神话传说最早的,有扬雄的《蜀王本纪》,此书徐中舒先生以为即谯周的《蜀本纪》,已亡佚,《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及《汉唐地理书抄》都有辑录,还能略见其梗概。现在把前书辑录的一段文字抄引如下:

蜀王之先名蚕丛,后代名曰柏濩(huò),后者名曰鱼凫(fú),此三代各数百岁,皆神化不死。其民亦颇随王化去。鱼凫田于湔(jiān)山,得仙,今庙祀之于湔。时蜀民稀少。

蜀地最早的几个“王”的情况就是如此。看得出来,神话所记,应该是原始氏族社会时期的情况。所谓“王”者,无非是氏族头人或部落酋长之类罢了。据《书抄》所辑,还说蚕丛、柏濩、龟凫时代,“人萌(民)椎髻左言(衽),不晓文字,未有礼乐”,更充分地显示出了这个时期社会的特征。李白诗《蜀道难》说:“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在时间的久远上也给予了生动的描绘。《蜀王本纪》写此,当然是从历史的角度,但因为是根据古代民间传说,却又处处留下神话的痕迹,例如言“三代各数百岁”,言“神化不死”,言“其民亦颇随王化去”,言“鱼凫田于湔山得仙”,都是。除鱼凫事迹较具体而外,其余大都是笼统概括而言,正显示出李白诗所说“开国何茫然”的情景。

蜀地原始三王当中,还是蚕丛王的行迹在后世古籍的记叙中给人留下了一些印象。冯鉴《续事始》引《仙传拾遗》说:

蚕丛氏自立王蜀,教人蚕桑,作金蚕数千头。每岁之首,出金头蚕,以给民一蚕,民所养之蚕必繁孳,罢即归蚕于王。(王)巡境内,所止之处,民则成市。

《仙传拾遗》虽然是已经佚亡的宋人的作品,但是它所记的神话传说,渊源必定还是相当早。例如“蜀”这个字,《说文解字》说是“葵中蚕也”,其实从甲骨文看,它画的就是一条蚕,蚕的形象竟用来作了一个地区的名称,可见古代蜀这个地方养蚕事业的发达。“蚕丛氏教人养蚕”的传说,大约就是这样流传起来的。而且蚕丛的丛,据我的考察研究,它的意义还该是丛社的丛。《战国策·秦策三》说:“应侯谓昭王曰:‘亦闻恒思有神丛欤?恒思有悍少年请与丛博,曰:“吾胜丛,丛借我神三日,不胜丛,丛困我。”乃左手为丛投,右手自为投,胜丛,丛借其神。三日,丛往求之,遂弗归。五日而丛枯,七日而丛亡。’”

“丛”是什么呢?丛就是社所种的树。这里说的“神丛”,当就是神所凭附的树。蚕丛的最初含义,可能便是这样。那么所谓蚕丛,实际上便当是蚕神。果然在明代的《三教搜神大全》卷七上,便记有这么一条:

青衣神即蚕丛氏也。按传,蚕丛氏初为蜀侯,后称蜀王,尝服青衣巡行郊野,教民蚕事。乡人感其德,因为立祠祀之,祠庙遍于西土,罔不灵验。俗概呼之曰青衣神;青神县亦以此得名云。

这里真是把蚕丛氏当作青衣神了。但却说他是由于“尝服青衣巡行郊野,教民蚕事”,乡人感德立祠奉祀,这才成了“青衣神”的。这不是神话的本来面貌,恰好将它的因果关系颠倒了。它的本来面貌应当是:蚕丛氏原本就是青衣神,并且这个青衣神实际上就是一条蚕,蚕色青,故传说他“尝服青衣巡行郊野”,后来建立丛社祠他,所以又称他为蚕丛。这个青衣蚕神,经过世代相传,以后竟成了蜀地居民的始祖。

由于蚕丛神话,又产生了蚕墓、蚕市等传说。《蜀中广记》卷六十引《寰宇记》说:“成都圣寿市有青衣神,即蚕丛氏也。相传蚕丛氏教人养蚕,时家给一蚕。后聚而弗给,瘗(yì,埋葬)之江上,为蚕墓。”宋黄休复茅亭客话》卷九说:“蜀有蚕市,每年正月至三月,州城及属县,循环一十五处。耆旧相传,古蚕丛氏为蜀王,民无定居,随蚕丛氏所在致市居,此之遗风也。”都可见到蜀地古代和蚕桑的关系。蚕丛被奉为蜀地居民的始祖,不是没有缘由的。

关于柏濩、鱼凫的神话,除《蜀王本纪》所记的而外,别无资料可寻。柏濩《华阳国志》作柏灌,只剩下一个名字,毫无事迹。鱼凫还有“湔山得仙”之说,而且还在《蜀中名胜记》卷五找到一首《观古鱼凫城》的诗,说是采自《成都文类》,孙松涛作,云:“野寺依修竹,鱼凫城半存,高城归野垅,故国霭荒村。”有小注云:“在温江县北十里,有小院存。”十多前年我真到温江县(今成都市温江区)去寻访过所谓的“古鱼凫城”,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好在荒村暮霭中,废然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