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伐纣,是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先秦古书对于这个事件曾有不少的记叙,并且形诸诗人的咏歌。例如《诗·大明》就有“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 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等如火如荼的描写;又如《楚辞·天问》也有“武发杀殷何所悒?载尸集战何所急”“苍鸟群飞,孰使萃之”“伯林雉经,维其何故”等咏叹,都是有关武王伐纣的事的。

既然是历史上的大事件,在历史和神话还不能严格区分的古代,必然会有一些神话性质的东西,附会到它当中去。其主要内容为记叙诸神助周灭殷的事迹,而姜太公在这当中则表现为一个具有神通和法力的人物。

武王伐殷,诸神助周灭殷神话始见于《墨子·非攻下》。《非攻下》说:“武王践功(阼),梦见三神曰:‘予既沉渍殷纣于酒德矣,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戡)之。’武王乃攻狂夫,反商之周,天赐武王,黄鸟之旗。”三神自告奋勇,梦中去向武王说,他们已经拿酒把殷纣灌醉了,只要出兵伐纣,一定能帮助他打个大胜仗。武王出兵,果然大获全胜。上天赐给武王黄鸟之旗,以奖其功。本来《书·武成》早有“惟尔有神,尚克相予,庶济兆民,无作神羞”。这样的话,是武王统率大军会师牧野之前向神的祝词(大意是:请求神赐予我以帮助,使我能济渡广大人民出于危难,不给神带来羞辱),应是所有诸神助周灭殷神话的所本。但一般以为《武成》晚出,恐不足据。可据的还是如上所引《墨子·非攻篇》的记叙。正像同篇所记的夏殷之交有火神祝融助殷灭夏一样,殷周之交也有不知名的“三神”助周灭殷。神的佑助一方而惩罚另一方,并非纯粹是“天意”如此,实际上乃是体现着人心的向往——人民对于暴君的憎恨和对于新兴的能够拯救他们出于水火的领袖的热忱的希望,乃至设想有神来帮助正义的王师,打倒他们切齿痛恨的仇敌。

下面就是一段助周灭殷神话的典型的记叙:

武王伐纣,都洛邑,未成。阴寒雨雪十余日,深丈余,甲子平旦,不知何五大夫乘车马,从两骑,止王门外,欲谒武王。武王将不出见,尚父曰:“不可。雪深丈余,而车骑无迹,恐是圣人。”

太师尚父乃使人持一器粥出,开门而进五车两骑,曰:“王在内未有出意,时天寒,故进热粥以御寒,未知长幼从何起?”两骑曰:“先进南海君,次东海君,次西海君,次北海君,次河伯、雨师、风伯。”粥既毕,使者具告尚父。

尚父谓武王曰:“客可见矣。五车两骑,四海之神与河伯、雨师耳。南海之神曰祝融,东海之神曰句芒,西海之神曰蓐收,北海之神曰玄冥;河伯名冯夷,雨师名咏,风伯名姨,请使谒者各以其名召之。

武王乃于殿上,谒者于殿下门外引祝融进。五神皆惊,相视而叹。祝融拜。武王曰:“天阴远来,何以教之?”皆曰:“天伐殷立周,谨来受命,愿 (chì)风伯雨师各使奉其职。”(《大平御览》一二又八八二引《太公金匮》)

《太公金匮》是一部佚亡了的古书,不详成于何代,亦不详撰人,唯《隋书·经籍志》已著录,则成书当在隋以前,至少是六朝时的产物。它所记叙的七神雪天远来、助周灭殷的神话,又见于卢文弨辑录的《尚书大传续补遗》,只是文字较简,大约就是《太公金匮》所本。《尚书大传》是汉代初年的作品,足见这段神话在秦末汉初已有流传了。这段神话,不仅正面地表现出武王伐纣的正义性,使得诸神都来亲附;更重要的,还从侧面传达出了这样一个主题思想:人比神聪明,可以驾驭神,使神供人役使。神话因为这个主题思想而显得生动有趣和精神焕发了。

姜太公自然是这段神话的主要人物,是他的智谋胜过了诸神,因而使诸神心悦诚服地为周效力。可是同书及《六韬》所记的关于姜太公的另一神话却具有着不同的情调:

武王伐殷,丁侯不朝,尚父乃画丁侯射之。丁侯病,遣使请臣。尚父乃以甲乙日拔其头箭,丙丁日拔其目箭,戊己日拔其腹箭,庚辛日拔其股箭,壬癸日拔其足箭,丁侯病乃愈。四夷闻之乃惧。越裳氏献白雉。(《艺文类聚》卷五八引《太公金匮》,又见《太平御览》卷七三七引《六韬》)

这里所写,是太公用巫术制胜桀骜不驯的诸侯,使之驯伏,同举吊民伐罪的义旗。在这里,太公固然被表现为一个具有神通和法力的神性人物,但也正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评《三国演义》写诸葛亮说:“状诸葛之智而近妖”。《太公金匮》等书写太公的神通法术,实在也有点妖气。后来《封神演义》本之而又加以渲染,那妖气就更是显然。《论衡·恢国篇》说:“武王伐纣,太公阴谋,食小儿以丹,令身纯赤,长大教言殷亡。殷民见儿身赤,以为天神;及言殷亡,皆谓商灭。”也是“状诸葛之智而近妖”之类的。可见太公的妖气形象,是早有根源的了。

武王伐纣神话大略就是如上所述。此外还有一些近乎历史的传说,见于《韩诗外传》《淮南子》《论衡》诸书,主要叙写武王和姜太公在异常艰苦的自然条件下,排除万难,统率大军向纣都朝歌奋勇前进,终于取得胜利的情景。其中姜太公尤其表现得刚毅果断,有不信天命、不畏灾变、不惧鬼神的革命精神。就其思想内容和给人的教育启发而论,后者似乎更胜前者。但以范围所限,就不再在这方面多做论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