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甲是传说中夏代末年的一个国君,他是以一个暴君的形象登上神话舞台的。《吕氏春秋·音初篇》记述了一段他作《破斧之歌》的故事,已把这个暴君的形象初步勾画出来了。大意说,某次他带着随从到东阳 (bèi)山去打猎,遇见刮大风,天昏地暗。孔甲入一民家避风,正遇这家人生孩子。有人说;“国王来了,是个好日子。”有人说:“日子虽好,压不住,恐怕会遭殃。”孔甲听了发火说:“把孩子给我做儿子,看谁敢给他遭殃!”孩子在宫中抚养长大成人,一天正在演武厅玩耍,大风吹动帷幕,屋椽子落下来,把一柄斧头弹起,斩断了少年的足,于是只好让他做个看门人。孔甲也不能不感叹命运实在难违,便作了这首《破斧之歌》。东阳 山,是吉神泰逢主管的山(见《山海经·中次三经》),孔甲去此山打猎,践踏了山林,“大风晦盲”,或当即是此神的所为;后来斧斫少年的足,使少年不能不仅仅成为一个守门者,大约也是神对自以为能主宰世人命运的王权的嘲弄。此虽未见文献正式记录,推想或当如此。郭璞注《中次三经》“泰逢神动天地气也”,就是引用了《吕氏春秋·音初篇》的这段材料的。

而有关孔甲神话最著名的一件(恐怕也是唯一的一件),是《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记叙的孔甲畜龙:

有夏孔甲扰于有帝,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未获豢龙氏。有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龙一雌死,潜醢(hǎi)以食夏后,夏后飨之。既而使求之,惧而迁于鲁县,范氏,其后也。

“孔甲扰于有帝”,意思是说,孔甲敬顺上帝,《史记·夏本纪》称他“好方鬼神事,淫乱”,这就是他“扰于有帝”的内容实质。当此时也,一方面是如《夏本纪》所说,“夏后氏德衰,诸侯畔之”,另方面他又取得了上帝的欢心,“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龙在古人的观念中,本来是富有神话色彩的动物,这种动物,多为神人服役,《山海经》所记四方神,除北方禺彊为“践两青蛇”外,余如南方祝融、西方蓐收、东方句芒,都是“乘两龙”,河伯、夏启也是“乘两龙”,孔甲也被上帝“赐之乘龙”,当然就使这个暴君侪于神人的行列,这件事的本身也就属于神话范围了。

龙虽然得到天赐,但还须有畜龙的本领。具有这种本领的人,传说以往是有的。在《左传》这段记叙之前,还有一段记叙说:“昔有飂(liú)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实甚好龙,能求其耆欲以饮食之,龙多归之。乃扰畜龙,以服事帝舜,帝舜赐之姓曰董氏,曰豢龙,封诸鬷(zōng)川,鬷夷氏其后也。故帝舜氏世有畜龙。”从这段记叙,可知在帝舜时代,已经开始做驯龙为工作了。董父能够驯伏龙而养育之,其最大的本领,乃是求得龙的“耆欲以饮食之”:拿龙喜欢吃的东西给龙吃。龙喜欢吃什么东西呢?古书无征。宋钱希白《南部新书》说:“龙之性麄(cū,粗)猛,畏蜡爱玉及空青,而嗜烧 肉,故食烧 肉人不可渡海。”有趣固然有趣,不过恐怕也只是后世的传闻,不得据以衡度往古。所可推测的,只是有关刘累的一些情况。刘累大约是一个没落的贵家公子,只因游手好闲,一事无成,才去向豢龙氏学得养龙的方法,用以服事孔甲,为孔甲畜龙。但从“龙一雌死”的记叙看,可见这位贵家公子畜龙的本领实在并不高明。相反他却又能异想天开、胆大妄为,将这条死龙“潜醢以食夏后”,剁做肉酱奉献给他的主子,希望邀功取赏。哪知孔甲吃了雌龙的肉忽又想起雌龙,叫人索取,刘累无法供应,只得举家搬迁,逃走了事。这是关于孔甲畜龙的一种情况,一种传说。

孔甲畜龙的另一种情况,另一种传说就是仙人师门为孔甲驯龙。《列仙传》卷上说:

师门者,啸父弟子也,食桃李花,亦能使火,为夏孔甲龙师。孔甲不能顺其意,杀而埋之外野。一旦,风雨迎之,讫,则山术皆焚。孔甲祠而祷之,还而道死。

这个传说虽然比较后起,但和前面一个传说比较起来,却也不失为有意义。因为正直的师门在驯龙问题上,有他自己的办法和主张,不能“顺”暴君孔甲之意,所以才被“杀而埋之外野”。后面叙写的什么“风雨迎之”“山木皆焚”,等等,看来好像死后的师门精魂作怪,实际上乃是古仙人修道期满的火化登仙。前面不是说他“食桃李花、亦能使火”吗?“使火”又叫“行火”或“作火”,是古代仙人准备自焚登仙的必具手段。要学会“使火”“行火”或“作火”的方法,才能达到登仙的目的。师门的老师啸父就有一整套“作火法”,曾将此法传给他另外一个弟子梁母,临到要登仙的时候,“与梁母别,列火数十而升”(《列仙传》卷上)。所以这里所说师门死后“山木皆焚”,也还是变相的火化登仙,不过是死后再补办登仙的手续罢了。至于说孔甲见此异象,受到惊恐,“祠而祷之,还而道死”,则是人民在幻想中对于暴君的惩罚。人民要惩罚暴君,上帝却要“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对比之下,上帝是哪一路货色,也就可以了然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