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这也是一位神性英雄,史传上一般称他为伯益。有关他的最古的神话现在几乎已经见不到什么了,但是从历史的记叙或篡改神话为历史的记叙中还能看出一点影子。例如《史记·秦本纪》就记载了这么一段故事: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已成,帝赐玄珪。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帝舜曰:“咨尔费,赞禹功,其赐尔皁游。尔后嗣将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舜赐姓嬴氏。
这里所说的柏翳,其实就是伯益,他是曾经帮助大禹平治过水土的。但他主要的功业,还在于“调驯鸟兽”。《孟子·滕文公篇》所谓“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无非便是“调驯鸟兽”的变文。
益为什么有“调驯鸟兽”的本领?因为他原是天上的神鸟燕子,神话化又成了凤凰。天上地下的草木鸟兽都归他管理,他无异就是百禽百兽的王,所以他有本领“调驯鸟兽”。《汉书·地理志》说:“伯益知禽兽。”《后汉书·蔡邕传》说:“(伯益)综声于鸟语。”他是神话传说中最早一个能懂禽言兽语的人,无怪他对“调驯鸟兽”这件工作是那么胜任愉快了。《水经注·洛水》还说,九山东山际九山庙“有百虫将军显灵碑,碑云:‘将军姓伊氏,字 敳(tuí 1i),高阳氏之第二子伯益者也。’”,“百虫将军”这个民间封号更把他“调驯鸟兽”的神职形容描写得具体而生动。
益除了有“调驯鸟兽”的本领而外,传说还有一些可贵的创造发明。《吕氏春秋·勿躬篇》说:“后益作占岁。”这也不难解释:因为燕子秋去春来,知道季候的变迁,所以说他“作占岁”。《勿躬篇》又说:“伯益作井。”因为燕子近人而居,知道水泉之所在,故说他“作井”。所以益的创造发明表面上看来只是属于人事范围的普通事物,究其实际仍是变相的神话。至于《淮南子·本经篇》说:“伯益作井而龙登玄云,神栖昆仑。”高诱注:“伯益佐舜初作井,凿而求水,龙知将决川谷,漉陂池,恐见害,故登云而去,栖其神于昆仑之山。”那又可说是称颂“伯益作井”,夸饰过分,近于穿凿了。
有关益的神话,大略便是如上所述。其余则是历史传说的片断记载,涉及益与启间的政治斗争。大约有两种不同的说法。“尧舜举贤,禹独与子”(《淮南子·齐俗篇》高诱注);“益干启位,启杀之”(《古本竹书纪年》辑本):这是一说。“禹授益而以启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益也,启与支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战国策·燕策一》):这又是一说。而诗人的同情,则并不在启而在益。屈原《天问》说:“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蠥(niè),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皆归射 (jū)而无害厥躬,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词句晦昧,文意难晓。郭沫若《屈原赋今译》译这几句诗的大意说:“夏启代替伯益做了国王,而终于杀死了伯益,从失意的情况中,启为什么又能转入得意?未行征诛,同受禅让,为何伯益失败,夏禹繁昌?”据此,则以后面一种说法为近正:益的被杀,实在是启干益位,而非“益干启位”。
然而儒家之徒的孟轲在篡改神话传说为历史的时候,对益启间的严重的政治斗争却解释得非常圆滑巧妙。在《孟子·万章篇》里,他也是承认禹是传贤不传子的,但是,“天与贤则贤,天与子则子”,无法违反“天命”。你看,“禹荐益于天”,禹是有意要传贤了,但是,“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这样一来,启自然便被拥戴做了国王,一向靠边站的益自然就垮台了。这是“天命”,有什么办法呢?在“天命”的幌子下,一切都是这么顺顺当当,迎刃而解,什么“益干启位”啊,什么“启与支党攻益而夺之天下”啊,一切的矛盾斗争都没有了,都被取消了。世间上竟有这种奇怪的事吗?这不过是儒家之徒在做篡改工作的时候,为了美化历史而闭着眼睛说瞎话罢了。
益被启杀,启登上国君宝座以后,情况又是怎样呢?《越绝书·吴内传》说:“夏启献牺于益。启者,禹之子,益与禹俱臣于舜,舜传之禹,荐益而封之百里。禹崩,启立,(益)晓知王事,达于君臣之义。益死之后,启岁善牺牲以祠之。经曰:夏启善牺文圣,此之谓也。”这自然是后世历史化的传说,对启特多饰词。果如所说,也无非表现启在杀了益之后,内心感到不安,又要减轻众人的“腹诽”,因而有此“猫哭老鼠,假慈悲”之举,对被杀的益,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最后还是《离骚》的几句诗,把启的一生概括得很好:“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闻一多《楚辞校补》说,家巷就是家哄,也就是内讧的意思。由于启的“康娱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启闭上眼睛不久,他的五个儿子就闹起内乱来了,以致给有穷后羿以可乘之机,“因民弗忍,距于河”(《书·五子之歌》),后来终于夺去了夏家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