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大神重和大神黎去隔绝天地通路的颛顼,他之身为天帝,显然不是人们所理想和爱戴的,因此后世又产生了一些传说,来表达他们对于这个重视秩序、讲究礼法的天帝的观感。《淮南子·齐俗篇》说:“帝颛顼之法,妇人不避男子于路者,拂之于四达之衢。”庄达吉云:“《御览》引拂作祓,有注云,除其不祥。”这真厉害,妇女们见了男子要是来不及让路的,就得把她弄到十字路口去,叫巫师们敲钟击磬,作起法事来,祓除她身上的“不祥”。这是何等重男轻女的法律!又如《搜神记》卷一四说:“昔高阳氏有同产而为夫妇,帝放之于崆峒之野,相抱而死。神鸟以不死之草覆之,七年,男女同体而生,二头四手足,是为蒙双氏。”这也表现得非常残酷:这一对不幸的男女后来虽然被救活了,却成了“二头四手足”的怪状,世世代代在人们面前显示他们的羞辱。两段传说是把颛顼作为人帝来叙写的,推想作为神帝的颛顼,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东汉蔡邕(蔡文姬的父亲)著了一部书,叫作《独断》。这书的性质作用如何姑且不论,在这书里,他把颛顼称为“疫神帝颛顼”,倒是很有意思、很恰当的:“疫神帝”三个字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对颛顼的观感。神话中好些天帝都有所谓“不才子”,如帝鸿氏有不才子叫作浑敦,少皞氏有不才子叫作穷奇,缙云氏有不才子叫作饕餮等,都是危害世间的坏家伙。但要说颛顼的“不才子”呢,却是独多于其他天帝,非一二可以指数。

就拿史书记载的颛顼的不才子梼杌来说吧,简直就“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左传·文公十八年》);甚而是一头“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的野兽,“搅乱荒中”,凶顽无比(《神异经·西荒经》)。

据好些古书明确的记载,颛顼有三个儿子,死后都去变了“疫鬼”。“一居江水,为疟鬼;一居若水,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善惊人小儿,为小儿鬼”(《礼纬斗威仪》《论衡·解除篇》《搜神记》卷一六等)。“疫神帝颛顼”的名号,大约就是由此而来的。

除此而外,他还有一个鬼儿子,叫作“穷鬼”。据说这个皇子虽然身为贵胄,却生来一副穷相,“好衣蔽食糜”——喜欢穿破衣服,喝稀饭汤。他死了以后,人们就在正月晦日他死的那天,做了稀饭,丢弃了破衣裳,在巷口祭祀他,叫作“送穷鬼”(《天中记》卷四引《岁时记》)。

还有灶王爷穷蝉,也是他的儿子,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了。这位灶王爷住在人们家里,专门伺察人家的隐情,每年年底便要上天去说人坏话。对付这位灶王爷,人们只好拿胶牙糖去封住他的嘴,使他说话时含糊不清,这样才能消灾免祸。

还有一种名叫“鬼车”的九头鸟,又叫“天帝少女”或“姑获鸟”。据说此鸟原有十头,给狗咬去一头,断头的脖子常滴血,滴到哪家哪家便有灾祸(《玄中记》《岭表录异》)。我们想这别名“天帝少女”的鬼车鸟,“天帝”指的是谁呢?恐怕也非颛顼不足以当之。

最后说到颛顼的属神玄冥即禺强。他是黄帝孙子,论辈分,应该是颛顼的叔父或伯父,但却来做了颛顼的属神。他原是海神而兼风神。当他是海神的时候,他就是“鱼身,手足,乘两龙”;当他是风神的时候,他就是“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青蛇”(见《山海经·海外北经》及郭璞注。郭注引一本云“禺强黑身手足乘两龙”,“黑身”当是“鱼身”之讹)。《庄子·逍遥游》所记的鲲鹏之变的寓言,实在就是禺强从海神化作风神神话的改装。当他是鱼形的海神的时候,虽然身躯庞大,可还没有什么。当他从鱼形的海神变为鸟形的风神的时候,那可就不得了,不但是鼓起了蓬蓬的巨风,拔木伐屋,而且还在风中夹带着大量的疫疠(lì)病毒,给人们造成无比的灾害。《淮南子·地形篇》说:“隅(禺)强,不周风之所生也。”而不周风,则是“主杀生”(《史记·律书》)的。《楚辞·天问》说:“伯强何处?”王逸注:“伯强,大厉疫鬼也,所至伤人。”王夫之楚辞通释》、闻一多《天问·释天》均以为伯强就是禺强。这样看来,颛顼的属神禺强和颛顼同是疫疠之神当无疑问了。犹之炎帝和祝融同为火神,少昊和蓐收同为刑神,以“木德王”的伏羲和句芒同为生命之神一样,主神和属神的性格职司总是大体相同的。

也和其他天帝一样,颛顼的子孙后代,非常繁多。如像南方的荒野,有季禺国和颛顼国(《山海经·大荒南经》);西方的荒野,有淑士国(《山海经·大荒西经》);北方的荒野,有叔歜国和中 (biàn)国(《山海经·大荒北经》),等等,都是颛顼的子孙繁衍而成国的。此外在西方的荒野,还有一个部族,叫作三面一臂,一族的人通长着三张脸,手臂却只有一条,能长生不死。这些怪人也都是颛顼的子孙(《山海经·大荒西经》)。

颛顼子孙中最著名的,要算是彭祖了。彭祖是颛顼的玄孙,传说他是从被剖开的母亲的腋窝下生出来的(《世本》)。《楚辞·天问》有“彭铿雉斟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怅”这样的问语,大意是说彭祖奉献野鸡汤给天帝,天帝喝了心里高兴,就赐给彭祖以长寿,彭祖活了八百年才死去,可是他临死时还遗憾没有活够。彭祖的长寿在中国神话里确实是很有名的,但是除此而外也别无行迹可考了。葛洪神仙传》所写殷王派遣采女问道于彭祖的那些话,恐怕是道家方士胡编的瞎说,除小部分略微可取而外,大部分是不足凭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