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太阳出来,有满天云霞作为它的陪衬一样,牛郎织女神话,也有它的近亲和旁支。从各个不同的时代,以各种方式纷纷传述出来,衬映着它,使它显得分外光华、美丽,历久而长新。

先说它的近亲吧。《法苑珠林》卷六二引刘向《孝子传》记叙了一段董永的神话:

董永者,少偏孤,与父居,乃肆力田亩,鹿车载父自随。父终,自卖于富公以供丧事。道逢一女,呼与语云:“愿为君妻。”遂与俱至富公。富公曰:“女为谁?”答曰:“永妻,欲助偿债。”富公曰:“汝织三百匹遣汝。”一旬乃毕。女出门,谓永曰:“我天女也,天令我助子偿人债耳。”语毕,忽然不知所在。

这段神话《搜神记》卷一亦载之,而于“富公”多恕辞,故不取。不过《搜神记》已明教董永所逢女说:“我天之织女也。”那么“肆力田亩”的董永就仿佛是下方的牛郎。近代民间“董永与七仙女”神话,末尾也有七仙女被天帝迫令返回天廷的情节,和牛郎织女神话的结构也很近似,所以说它是此一神话的近亲。东汉画像石已有董永鹿车载父画像,三国魏曹植《灵芝篇》也说:“董永遭家贫,父老财无遗。举假以供养,佣作致甘肥。责家填门至,不知何用归。天灵感至德,神女为秉机。”可见董永神话渊源之早。

这一神话后来又演变为六朝时代《搜神后记》和唐代《原化记》所记的白水素女和白螺天女神话,都是以天女下凡帮助一个品德端庄的贫穷的男青年料理生活为中心内容,大致和牛女神话的内容相近,仍可认为是牛女神话的近亲。白螺天女神话最后还加上天女帮助吴堪和县宰做斗争,终于让一只名叫“祸斗”的“能食火、且粪火”的兽去将好色贪婪的县宰及其家属全都焚烧成为“煨烬”的情节,就更显得富有民间传说的战斗意义和朴质、刚健、谐趣的艺术特色了。

作为牛女神话的旁支,则先有梁吴均齐谐记》记的这么一段:

桂阳成武丁有仙道,常在人间。忽谓其弟曰:“七月七日织女当渡河,诸仙悉还宫;吾向已被召,不得停,与尔别矣。”弟问曰:“织女何事渡河?兄当何还?”答曰:“织女暂诣牵牛。吾去后三十年当还耳。”明旦,失武丁所在。世人至今犹云,七月七日织女嫁牵牛。

这段神话虽然是以仙话的外形出现,但却没有某些仙话不健康的东西,文字也简洁明快,因而可视作是从侧面来写牛女神话的神话。写得那么亲切有味,仿佛真有其事一般,给牛女神话造出一种气氛,教人不能不相信。织女渡河,会期仅一夕,武丁竟须一去“三十年”始还,这大约也是神话创作者故弄的狡狯,是为了符合民间有历来相传的“山中七日、世上千年”的天上人间时距不等的概念罢了。然而经此一写,牛女七夕相会的光景就更加韵味无穷了。

又有《博物志·杂说》记的天河神活——

旧说云天河与海相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芒芒忽忽,亦不觉昼夜。去十余日,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诸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具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访严君平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时也。

这也是从侧面叙写牛女神话的神话,却说是“天河与海相通”有人乘浮槎到了天河。这种设想真是大胆奇特,当然也是多年以来民间的想象,不可能是文人笔下一时的构思。至于此人到了天河、见到牛郎织女、回来又问严君平等,不过是通过这个以卜算著名的汉代人物之口,双重证实牛女神话的真实性而已。这个神话,大同小异地又见于《天中记》卷二引《荆楚岁时记》(今本无),却又实指为“张骞使大夏、寻河源”,从黄河的发源地上达天河,在那里得到一块织女的搘(支)机石回来,经过严君平和东方朔的指点,才知道自己是到了天河。这个神话显然又是在前述神话的基础上加过工的。民间传说的主人公多无主名,这个神话却实指为张骞,又增加了支机石的情节,因此知道是前述神话的加工。《太平御览》卷八引《集林》叙此神话仍作“昔有一人寻河源”而不云张骞,尤可见此一神话原本是民间流传的无名英雄的冒险经历,让它从侧面来渲染牛女神话的氛围。不管是追寻河源也好,或浮槎泛海也好,从黄河或大海直通天河的人民的美丽幻想则是一致的。唐初诗人宋之问的《明河篇》说:“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就是综合了两种大同小异的传说,高度地概括在诗篇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