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讨论关于蚩尤的神话——即黄、炎斗争神话的主要部分,黄帝与蚩尤战争这段神话之前,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就是关于炎帝与灶神的神话,须要先讲一讲。
《淮南子·氾(fàn)论篇》说:“炎帝作火死而为灶。”高诱注:“炎帝,神农,以火德王天下,死托祀于灶神。”那么炎帝就是古来相传的灶神了。这是灶神的一说。
而《庄子·达生篇》说:“灶有髻。”释文引司马彪云:“髻,灶神,着赤衣,状如美女。”这“着赤衣”“状如美女”、名叫“髻”的灶神又是谁呢?说穿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稀奇,原来髻就是蛣(jié)字的假音,《广雅·释虫》:“蛴(qí),蛣,蝉也。”盖灶上常见有红壳虫如蝉,人或谓之灶马,四川人称它作偷油婆,古以此为神物,这就是《庄子》“灶有髻”一语的由来。殷周鼎彝腹部多以蝉纹为饰,就是“灶有髻”的蛣这种动物。
到此为止,问题只算解答了一半。联系到人——应当说是神吧,这蝉形的灶上蛣又是谁呢?
《大戴礼·帝系篇》说:“颛顼产穷蝉。”《史记·五帝本纪》也说:“颛顼生子曰穷蝉。”索隐却说:“《系(世)本》作穷系。”而俞正燮《癸巳存稿》卷一三“灶神”条引《许慎异议》说:“灶神,古《周礼》说,颛顼有子曰犂(lí),为祝融,祀以为灶神。”对了,颛顼的这个儿子犂,应当就是“绝地天通”的重、黎二神之一的黎(《山海经·大荒西经》说是颛顼的孙子)。《国语·楚语》说:“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黎为火正”,与“犂为祝融”合;黎“司地以属民”,也与犂“祀以为灶神”合:看来犂就是黎无疑问了。而犂(黎)、系、髻(蛣)音皆相近,而穷系又作穷蝉,是穷蝉即犂(黎),亦即古来相传的灶神。这是灶神的又一说。本来属于炎帝系统的灶神,乃又移而属于黄帝系统了。而《太平御览》卷一八六引《淮南子》(今本无)说:“黄帝作灶,死为灶神。”原来黄帝也做过灶神,更无怪黄帝后裔颛顼的儿子之为灶神了。
古代传说的灶神是如此,后世相传的灶神又是怎样的呢?
《后汉书·阴识传》注引《杂五行书》说:“灶神名禅,字子郭,衣黄衣。”《酉阳杂俎(zǔ)·诺皋记》说:“灶神姓张,名单,字子郭。”这里看得出来,不管是名叫“禅”也好,名叫“单”也好,其实都是“穷蝉”的“蝉”的异文。《荆楚岁时记》说:“灶神姓苏,名吉利。”《三国志·魏志·管辂传》说:“王基家贱妇生一儿,坠地,即走入灶中。辂曰:‘直宋无忌之妖,将其入灶也。’”这就是说,管辂把宋无忌认为是灶神。《史记·封禅书》索隐引《白泽图》说:“火之精曰宋无忌。”宜乎宋无忌会被当作是灶神。而苏吉利之为灶神,又是宋无忌的音变。吉、忌这两个字音和髻(蛣)都很相近。宋无忌、苏吉利之为灶神,实在就是《庄子》所谓的“灶有髻(蛣)”啊。而穷蝉又名穷系,系、髻(蛣)、忌、吉音皆相近。是后世传说的灶神,无论是名叫禅的,名叫单的,名叫宋无忌的,名叫苏吉利的,其实都是颛顼的儿子穷蝉(穷系)一名的演变,而“炎帝作火死而为灯”的这一说就只好沉堙了。
说起来应该算是炎帝的幸事,炎帝还是不要长远地做灶神的好。
在原始社会,人群在一所长屋里共居的时代,供给他们烹饪、取暖以火的灶神,确应该算是光荣的职务,受到人们的尊敬也很自然。但在阶级划分以后的阶级社会中,每人单家独户异炊而食,灶神这个职务就有些不大光彩了。《太平御览》卷一八六引《淮南万毕术》说:“灶神晦日归天,白人罪。”原来他还兼有这么一个文化特务的任务,要在每月月底那天上天去“白人罪”。后来则定为腊月二十三日,至今相传如此。不管是“晦日”也好,是腊月二十三日也好,零算趸算,账总是要算的。或许趸算更要教人提心吊胆、坐卧不安些吧,所以到了每年年终,人们要拿胶牙糖去供奉灶神,让此物胶住他的嘴,不好说坏话。曾经在农业上和医药上对人民有过大贡献的炎帝,自然绝不会来做这种缺德事的,所以炎帝“为灶”之说终于沉堙了。看来还是让那“疫神帝颛顼”(蔡琶《独断》)的儿子穷蝉来做这事最适宜,所以穷蝉为灶神之说便以各种不同形式的名称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