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帝后裔的神话中,以炎帝女儿们的神话(虽然多已染上了仙话的色彩)最是值得称道。“精卫填海”的小鸟精卫,是炎帝少女女娃所变化的,前面已经讲过了,现在单讲炎帝其他女儿们的神话。《列仙传》卷上说:
赤松子者,神农时雨师也。服水玉以教神农,能入火自烧。往往至昆仑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中,随风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
关于赤松子,我们后面还要讲到,现在单说这个“炎帝少女”。炎帝有众多“少女”,她就是其中之一。这里说炎帝少女“追”赤松子,“亦得仙俱去”,当非“追”其人之身,而是“追”他的行迹。赤松子主要的行迹是什么呢?我看恐怕就是“能入火自烧”。这是古代仙人们学道登仙的重要手段之一,而“服水玉”即水晶,又是使他“能入火自烧”的有效方法。炎帝少女所“追”的大约就是赤松子这一整套登仙的办法,所以终于“亦得仙俱去”。
和这无独有偶,《太平御览》卷九二一引《广异记》,又记了这么一段故事:
南方赤帝女学道得仙,居南阳崿山桑树上。正月一日衔柴作巢,至十五日成,或作白鹊,或女人。赤帝见之悲恸,诱之不得,以火焚之,女即升天。因名帝女桑。今人至十五日焚鹊巢作灰汁,浴蚕子招丝,象此也。
“南方赤帝女”不用说也就是炎帝女了。这个故事外貌看起来虽然诡异,又附会了一些后世的风习,实际上恐怕还是前一个故事的翻版。因为故事的中心内容还是在“火焚升天”这上面。不过前一个说是“自烧”,这一个却要假手他人,但必须“火焚”始能“升天”则是二者一致的。至于“帝女桑”“浴蚕子招丝”等,则又掺入了蚕马神话的点滴。在神话传说的流传演变中,这类掺杂总是常有的,并不足异。
再一个是巫山神女的神话。巫山神女神话,早在《山海经·中次七经》的记叙中,已经有了一些影子了:
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䔄(yáo)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兔丘,服之媚于人。
这是说,有个名叫“女尸”的天帝的女儿死了,变做了䔄草,叶子重重叠叠,长得十分茂盛,开黄花,果实像兔丝的果实,人若是服食了这种草,可以为人所爱。记叙就是这么简单。“帝女”自然是指天帝之女,但也未明说是哪位天帝。到《文选·高唐赋》注引《襄阳耆旧传》,便演变为如下所述的情节。大意说,赤帝(炎帝)的女儿名叫瑶姬的,未出嫁就死了,葬在巫山的南面。楚怀王游高唐,大白天睡觉,梦见与神女相遇,自称是巫山之女,怀王便和她交欢。后来在那里为梦中的神女建立了一座宫观,叫作“朝云”。在这个故事里,“帝女”被实指为“赤(炎)帝”女了,䔄草也变成瑶姬了。宋玉的《高唐赋》和《神女赋》,据说便是为这个神话故事而写的。章炳麟《菿汉闲言》二十五则说此二赋乃宋玉借怀王梦巫山神女事讽喻襄王宜在巫山设置重兵戍守,以防秦人觊觎,很有创见,可供参考。虽说这样,但从表面看,不管是神女故事本身也好,宋玉《高唐》《神女》二赋也好,终归是逃不了叙写男女欢爱(而且是不正当的)情状的圈子,意义不大。尽管后世封建文人士大夫的诗文中对此作了兴会淋漓的渲染,人民群众的反映却是冷淡的。然而神女的名气毕竟因此一天天大起来了,于是在人民群众中,又别有关于她的神话流传,那就是瑶姬帮助大禹治水的神话。三峡一带本来有大禹治水神话,又有瑶姬神话,在群众缅怀往昔的心情中,很容易将这二者结合起来而成为另一种别具风格的美丽动人的神话的。唐末道士杜光庭在他的《墉城集仙录》里于此有所记录,情节大略如下:
云华夫人,王母第二十三女,太真王夫人之妹也,名瑶姬,受回风混合万景炼神飞化之道。尝东海游还,过江上,有巫山焉,峰岩挺拔,林壑幽丽,巨石如坛,留连久之。
时大禹理水驻山下。大风卒至,岩振谷陨,不可制。因与夫人相值,拜而求助。即敕侍女,授禹策召鬼神之书。因命大神狂章、虞余、黄魔、大翳、庚辰、童律等,助禹斫石疏波,决塞导厄,以循其流。禹拜而谢焉。
禹尝诣之崇 (yǎn)之巅,顾盼之际,化而为石。或倏然飞腾,散为青云;油然而止,聚为夕雨。或化游龙,或为翔鹤:千态万状,不可亲也。禹疑其狡狯怪诞,非真仙也,问诸童律。律曰:“云华夫人,金母之女也,……非寓胎禀化之形,是西华少阴之气也,……在人为人,在物为物,岂止于云雨龙鹤、飞鸿腾凤哉!”禹然之。
后往诣焉,忽见云楼玉台、瑶宫琼阙森然。既灵官侍卫,不可名识,狮子抱关,天马启涂,毒龙电兽,八威备轩。夫人宴坐于瑶台之上,禹稽首问道。……因命侍女陵容华,出丹玉之笈,开上清宝文以授。禹拜受而去。又得庚辰、虞余之助,遂能导波决川,以成其功。奠五岳,别九州,而天锡玄珪,以为紫庭真人。
这则神话虽然经过道士的记录而带有仙话的气味,但基本上还是保持三峡人民改造制作的精神的。神话经这么一改,真是所谓“化腐朽为神奇”,忽然一下子焕发出了新的光彩。从此以后,民间所传和诗文所述,都以瑶姬助禹治水为其中心内容,而先前宋玉那一班人笔下的所谓“高唐梦”神话,就逐渐变得黯淡无光,只供少数人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