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神话里,经常总是可以见到:下方的许多民族,和这些民族所建立的国家,大都是由神的子孙后代所组成。黄帝炎帝、少昊、帝俊……都有不少子孙在下方建立了国家,往后我们就要讲到。作为东方天帝的太昊伏羲,也有子孙在下方组成了民族,建立了国家。

山海经·海内经》说:

西南有巴国。太皞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

“后照是始为巴人”者,是说后照于是就成了巴国人的始祖。伏羲和女娲,都是人首蛇身,他们原是以蛇为图腾的原始民族所奉祀的始祖神。“巴国”的“巴”,篆书作巴,画的就是一条蟒蛇的形状。《说文》十四释此字说:“巴,虫也;或曰,食象蛇。象形。”所像的就是食了巨物的蛇其腹彭亨鼓然之形。神话有“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海内南经》)的记叙。可知巴国也是以蛇为图腾的民族所建立的国家,故传说这个国家的始祖后照是伏羲的子孙后代。

秦嘉谟辑补的《世本》和《晋书·李特载记》各记了一段前后相连的有关廪(lǐn)君与盐水女神的神话,合起来就成为一个比较完整的美丽动人的故事,现将它们移录如下:

廪君之先,故出巫诞。巴郡南郡蛮,本有五姓:巴氏、樊氏、曋氏、相氏、郑氏,皆出于武落钟离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四姓之子皆生黑穴。未有君长,俱事鬼神。廪君名曰务相,姓巴氏,与樊氏、曋氏、相氏、郑氏凡五姓,俱出皆争神。乃共掷剑于石,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巴氏子务相,乃独中之。众皆叹。又令各乘土船,雕文画之,而浮水中,约能浮者,当以为君。馀姓悉沉,惟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乃乘土船从夷水至盐阳。盐水有神女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廪君不许。盐神暮辄来取宿,旦即化为飞虫,与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积十余日。廪君不知东西所向,七日七夜。使人操青缕以遗盐神,曰:“缨此即相宜,云与汝俱生,宜将去。”盐神受缕而缨之。廪君即立阳石上,应青缕而射之,中盐神。盐神死,天乃大开。(《世本》清秦嘉谟辑补本)

廪君复乘土船下及夷城。夷城石岸曲,泉水亦曲。廪君望之如穴状,叹曰:“我新从穴中出,今又入此,奈何!”岸即为崩,广三丈许,而阶陛相乘。廪君登之。岸上有平石,方一丈,长五尺。廪君休其上,投策计算,皆着石焉。因立城其旁而居之。其后种类遂繁。(《晋书·李特载记》)

神话的主角廪君姓巴氏,出生地又在巴郡,巴郡的前身是古巴国,故廪君也应该是伏羲的后裔。《路史》的作者罗泌和《世本》辑注者之一的张澍就有这样的意见,我们认为这种意见是可以成立的,因而把廪君神话的研讨放在伏羲神话之后。

廪君神话反映了后进民族要求发展的心理状态。而廪君,正是这种心理状态的形象的体现。这个人物,或者正因为传说是神裔,他本身就具有充分的神性(“廪君之先,故出巫诞”,与业巫的世家想来也大有关系),所以能掷剑而中石,乘雕花土船而不沉,足以为五姓的君长。而最难能可贵的,是廪君领导五姓人民去寻觅新居的途程中,遇盐水女神的阻留而不变初衷这件事。

对于一个容易苟安、把个人利益看得较重、把群众利益看得较轻的人说来,当盐水女神这么向他说“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的时候,他就该留下来和她“共居”了,然而廪君只是“不许”。并不是廪君对盐水女神没有感情,从后面的叙述:“盐神暮辄来取宿”,廪君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只是廪君看出,“此地”并不如盐神所说的“广大”,也不如盐神所说的能出产丰富的“鱼盐”。所以廪君不愿意在这里苟安下来,还是要领导着他的人民,去寻觅新的居地。作为一个领袖,廪君的行动是体现了人民要求发展、要求过更好生活的意愿的。

盐神为了挽留她的情人,是尽了她的心力,使用了一切可能使用的手段。“旦即化为飞虫,与诸虫群飞”,阵势之猛,至于到了“掩蔽日光,天地晦冥”、使“廪君不知东西所向,七日七夜”的程度。“诸虫”或引作“诸神”,那就是神们也化为飞虫来帮助盐神挽留她的情人。照常情说,廪君或者可以有所借口,并且确实也该知难而止了。然而不,不论是盐神也好,盐神再加上诸神也好,都不能动摇廪君所代表的人民要求发展的强烈意愿。于是才有廪君“使人操青缕以遗盐神”及“立阳石上,应青缕而射之”之举。盐神是为爱情牺牲了,廪君和他统率的人民却终于找到了适于繁衍种族的理想的新居。这是一个奋发图强的民族的宏伟壮丽的早期历史的神话,有它显明彰著的特色。它被详细地记录在一般是记事简略的《世本》里,并不是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