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語

孔子是大家都知道的聖人;然而孔子的真相,到現在還在學者間研究而没有完全解決。這原因是爲什麽呢?簡單的説,就是真的孔子死了,假的孔子在依着中國的經濟組織、政治狀況與學術思想的變遷而挨次的出現。這話怎麽講呢?譬如説:漢武帝繼承漢高祖武力統一中國以後,採用董仲舒的建議,排斥春秋、戰國時代其他各派的思想,而單獨推尊孔子,並且以《五經》爲研究孔子的唯一法門。就表面上看,孔子的思想,到這時期,似乎大發展了。其實完全不然;因爲漢朝所尊奉的孔子,只是爲政治的便利而捧出的一位假的孔子,至少是一位半真半假的孔子,決不是真的孔子。這還不過是説孔子因政治的變遷而變遷;倘使説到學術思想方面,那孔子的變遷就更多了。近人梁啓超説:孔子漸漸的變爲董仲舒、何休,漸漸的變爲馬融、鄭玄,漸漸的變爲韓愈、歐陽修,漸漸的變爲程頤、朱熹,漸漸的變爲陸九淵、王守仁,漸漸的變爲顧炎武、戴震。 [1] 這就是因爲“道統”“學統”等等無聊觀念的關係,使歷代學者誤認個人的主觀的孔子爲客觀的孔子。所以孔子雖是大家所知道的人物,但是大家所知道的孔子未必是真的孔子。

在這本小册子裏,因爲篇幅的限制,無法談到假的孔子,無法談到假的孔子所以出現的原因。在這本小册子裏,我只能盡自己的忠心與學力,描畫出一個真的孔子的輪廓。自然,以二千五百年後的我們,描畫二千五百年前的人物,無論如何的忠心,如何的博學,總不免有失真的地方。所以我希望閲讀這本小册子的諸位,不要就以這裏所記述的爲滿足,而應當抱有求真的熱誠,超越過這本小册子而向前邁進!

我因爲想盡心盡力描畫真的孔子的輪廓,所以對於材料的選擇非常嚴格。我的材料大部分取自孔子的門弟子所記録的《論語》一書。《論語》以外的書,非萬不得已,不胡亂採用。這並不是以爲《論語》一書以外没有可供描畫孔子的材料,乃是因爲這些材料的可信性太薄弱了。所以就是普通認爲繼承孔子的道統的《孟子》書裏的材料,也嚴格的加以選擇。但是諸位應該知道;研究孔子應該有兩方面,一方面固然要研究真的孔子,一方面也要研究假的孔子,因爲假的孔子正所以襯托出真的孔子的真實性。如果研究假的孔子的話,那麽,不僅《孟子》一書裏的材料應當彙採,就是在漢代産生的鬼話連篇的緯書裏的材料也不應當捨棄了 [2] 。

研究真的孔子,以《論語》一書爲唯一材料,固然比較的可靠,但諸位還應該知道,它的忠實性仍舊不是絶對的。這原因,因爲:一,《論語》的版本,從古代到現在,經過好幾次的改變,其中難保没有後人竄改的地方。二,《論語》二十篇,前十篇與後十篇文體並不一致,更其是末尾《季氏》、《陽貨》、《微子》、《子張》、《堯曰》五篇,可疑處更多。 [3] 所以研究真的孔子,第一步須先研究真的《論語》。但這是專門考證學範圍以内的事,在這本小册子裏,還無法達到這目的。不過諸位如果閲讀了這本小册子,而想進一步研究孔子,那麽,應該知道《論語》的研究實在是孔子的研究的先決問題。

二 傳略

一 孔子的家世

孔子是殷商帝室的後裔 [4] 。周武王滅商以後,封商的宗室微子於宋。由微子四傳到閔公。 [5] 閔公的長子弗父何依法當立爲宋君,但他將國位讓給弟厲公。弗父何的曾孫正考父曾經任宋國戴公、武公、宣公三世的上卿,以謙恭著名 [6] 。正考父的兒子孔父嘉繼任爲宋國的大司馬。宋穆公病,將子殤公囑託給他。宋臣華督作亂,弑殤公,並殺孔父嘉 [7] 。嘉的後人避難到魯國的鄹邑(在今山東曲阜縣境),以孔爲氏 [8] 。這是孔子所以是魯國人而且姓孔的原因。

孔子的曾祖父名孔防叔;祖父名伯夏 [9] 。孔子的父親名紇,字叔。古書上稱他爲鄹叔紇 [10] ,或稱爲叔梁紇 [11] 。他是鄹邑的大夫,以武力聞名,曾經參加魯國的對外戰争 [12] 。

孔子的母親姓顔 [13] ,名徵在 [14] 。

二 孔子的生平

孔子誕生的年月日,古書上説各不同 [15] ;比較可信的,是説孔子生於周靈王二十一年,即魯襄公二十二年冬十月庚子 [16] 。因爲古今曆法不同,這十月庚子正當現在夏曆的八月二十七日,或説應該是八月二十八日 [17] 。如果以公元及陽曆計算,他是生在公元前五百五十一年。

孔子名丘,字仲尼。他所以取這個名字,據説和他的形貌有關係。他的頭頂,四周高,中央低,像尼丘山的樣子。 [18]

孔子的誕生,有許多傳説和神話。或説孔子的父親和顔氏女野合而生孔子 [19] 。或説孔子的父親和母親祈禱於尼丘山,感受黑龍的精靈而生孔子 [20] 。甚且有説孔子只有母親而没有父親,他的母親和黑帝的神夢中性交而生孔子於空桑裏面 [21] 。當原始宗教還没有消滅的時候,一位偉大人物的産生,自然有許多附會的神話,這當然不足憑信的。

孔子誕生不久,他的父親叔梁紇就死去 [22] ,所以他幼年的境况大概不甚好。他曾經自己説過:“我少年的時候貧賤,所以能够做許多粗作。” [23] 《孟子》書裏説他曾經當過主管倉廩和苑囿的下吏,或者是可信的。 [24]

孔子雖然貧苦,但從小就有志氣。據説,他小時候,時常陳列祭祀用的俎豆,作一種行禮的游戲 [25] 。他自己説:十五歲的時候,就對學問發生興趣 [26] 。他善於取法别人,他自己曾經説過,三個人裏面,總有可以作他的師的 [27] 。他的弟子子貢也説他没有什麽不學 [28] 。當時達巷的鄉人也稱贊他博學 [29] 。可見孔子對於當時一切學問都很留意。

孔子到了三十歲左右,學問已經成立 [30] ,頗得當時貴族階級的尊敬。據説,那時魯國的貴族孟僖子將死,召他的家臣,説他死後,將他的兩位兒子孟懿子(説)和南宫敬叔(何忌)送到孔子那裏學禮,因爲孔子是聖人的後裔,是一位通儒。 [31]

孔子三十五歲,正當魯昭公二十五年(周敬王三年、公元前五百十七年)。那年,昭公討伐魯國的貴族季氏,失敗了,逃到齊國。當時魯國混亂,於是孔子也避到齊國 [32] 。齊國的諸侯景公曾經向孔子詢問政治,孔子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33] 因爲當時魯齊兩國的政權都操在卿大夫手裏,君不像君,臣不像臣,所以孔子説這句話。

孔子在齊國也不得志,於是重新回到魯國。那時孔子的名譽已大,弟子更多,並且有從遠方來受學的 [34] 。那時,魯國的政權操在季氏,而季氏又受制於他的家臣陽貨。陽貨很想招致孔子給自己用,孔子故意避免不見,他於是送孔子蒸豚。依古代的禮節,孔子不能不回拜,於是孔子等陽貨出外的時候去拜訪他,但恰恰在路上遇見了。陽貨以各種理由責備孔子,孔子只得敷衍他。 [35] 然而當陽貨專權的時代,孔子始終未嘗向行政界去混。

魯定公九年(周敬王十九年、公元前五百零一年),孔子已經五十一歲。那年,陽貨被逐出奔,於是孔子才見用於魯國。他先作“司空”,繼作“司寇” [36] 。這時期内,孔子在政治上的表見有兩件事值得説的:一是夾谷的會盟,一是毁魯國貴族三家私邑的城垣。

魯定公十年(周敬王二十年、齊景公四十八年、公元前五百年),孔子已經五十二歲。那年夏季,魯定公和齊景公會盟於夾谷地方,魯國派孔子相禮。齊臣犂彌勸齊景公用武力劫魯定公,説孔子知禮而不勇,一定可以成功。那知孔子不僅以禮責備齊侯,使他無法施用武力;而且取回從前陽貨私送齊國的鄆、讙、龜陰三地的田畝。 [37] 這可算是孔子外交上的勝利成績。

魯定公十二年(周敬王二十二年、公元前四百九十八年),孔子五十四歲。那時,孔子很見信於魯國的貴族季氏,他的弟子子路也作季氏的家臣,於是想施行他的“制裁貴族、尊崇君主”的政策,主張將魯國最有權勢的貴族季孫、叔孫、孟孫三家私邑的險要毁掉。當時,季氏居然聽從孔子的話,將他的私邑費的險要毁去,叔孫氏也將私邑郈毁去。孟氏本也允許將他的私邑成毁去,因公斂處父的挑撥,不肯。魯定公派兵圍成,失敗,於是孔子的政策没有完全成功。 [38]

從這事以後,孔子又不見信用。公伯寮曾向季孫説子路的壞話,子路很憤慨,但孔子委之天命,説:“道的將要施行呢,是命;道的將要廢棄呢,也是命;公伯寮對於命有什麽辦法呢!” [39]

當時,齊國很怕孔子執政,於是故意將女樂送給魯國。魯國的季桓氏居然受他誘惑,三天不朝。而且不把郊祭的膰肉送給孔子,非常失禮。孔子覺得自己無法再停留下去,於是去魯到衛。 [40] 但魯是孔子的祖國,他始終不忍舍去;他遲緩地動身,和當年離開齊國的急遽的情形完全不同。他説:“遲遲的去是離開祖國的道理啊!” [41] 那年孔子已經五十五歲,正當魯定公十三年、衛靈公三十八年(周敬王二十三年、公元前四百九十七年)。

孔子到衛,寄寓在衛國的賢大夫顔讎由家裏。當時衛國的寵臣彌子瑕和孔子的弟子子路是親戚;他對子路説:“假使孔子寄寓在我的家裏,衛國的卿可以設法得到。” [42] 衛的權臣王孫賈也用隱語勸孔子依附他 [43] ;但孔子都堅決的加以拒絶。當時衛靈公對於孔子雖不能信用,但待遇以相當的禮貌,所以孔子也就躭擱下去。 [44]

孔子在衛先後五年,衛靈公死,因君位的繼承問題發生争亂,於是孔子才離衛,那年孔子已經五十九歲(周敬王二十七年、魯哀公二年、衛靈公四十二年、公元前四百九十三年) [45] 。孔子先經過曹國,繼經過宋國和鄭國,最後到了陳國。 [46]

孔子經過宋國的時候,和弟子在大樹下面學禮。宋國的權臣司馬桓魋討厭孔子恢復古禮,對自己不利,於是將大樹拔去,想殺害孔子。孔子便服離開宋國,並且很鎮定的説:“天將道德託生給我,桓魋對我有什麽辦法呢!” [47]

孔子六十三歲那一年(周敬王三十一年、魯哀公六年、陳湣公十三年、公元前四百八十九年),吴攻陳,楚救陳,孔子打算離陳到楚,中途因爲兵亂,用費無法接濟,竟至於絶糧。子路很憤慨的向孔子説:“君子也有窮困的時候嗎?”孔子説:“君子耐得住窮的;小人一窮,就亂來了!” [48] 後來孔子到了楚境蔡地,遇見楚臣葉公。他向孔子問政治,孔子説政治的究竟目的,在於使“附近的人民快樂,遠方的人民能够來歸。” [49]

孔子在陳、蔡,也不得意,他很感慨的説:“爲什麽不回去呢?我的故鄉的人士雖然有點狂,但對於大道抱着進取的熱誠,還不致忘記了本原呢!” [50] 於是他又回到衛國。 [51]

當時衛國的君主是孝公,也就是出公。他對於孔子也只是送他俸禄,並不能信用。 [52] 孔子的弟子子路曾經問孔子説:“衛君等候夫子整理政治,夫子打算先從什麽着手?”孔子説:“那該是正名吧!”子路因爲那時衛國父子正在互争君位,覺得孔子有點不合時勢,於是説:“這樣嗎?夫子太迂遠了!在現在,你正什麽名呢!”孔子因名分是政治的基礎;於是斥責子路説:“鄙野的由啊!君子對於他自己所不曉得的,只好缺而不説;你不曉得正名的意義,怎麽能説是迂遠呢!名如果不正,言辭就没有順序;言辭没有順序,政事就無法完成;政事不得完成,君主不能安位,風教不能化下,禮樂也就無法興起;禮樂不興,自然濫行刑罰;濫行刑罰,那麽,人民無法對付自己的行動,而全國騷亂了。所以君子稱名必定可以言説,言説必定可以施行。君子對於言辭,不能有所苟且的啊!” [53]

魯哀公十一年(周敬王三十六年、公元前四百八十四年),孔子已經六十八歲,魯國用幣禮請孔子回去,於是孔子離衛回到祖國,然而前後已經十四年之久了。 [54]

當孔子在外周游的時候,時常遇到隱居的哲人,向孔子表示一種譏諷規勸的意思;然而孔子以拯救當時的社會自負,仍然堅持着自己的主張。

孔子的前輩微生畝曾經對孔子説:“丘啊!爲什麽這樣忙碌的東奔西走呢?無乃爲誇耀自己的口才嗎?”孔子回答説:“不敢爲誇耀口才啊!實在厭惡這固陋的社會而想拯救它啊!” [55]

孔子的弟子子路曾經在魯國的城門石門過宿,那個管城門開關的人所謂“晨門”的,問他:“你從什麽地方來?”子路回答説:“從孔氏那邊來。”“晨門”的説:“就是明曉得不可以作爲而還在那裏作爲的那位嗎?” [56]

長沮、桀溺兩位隱者在那裏並耜耕種,孔子叫子路向他們詢問濟渡的地方。長沮問:“那位在車裏拿着馬韁的是誰?”子路説:“是孔丘。”長沮説:“是魯國的孔丘嗎?”子路説:“是的。”長沮譏諷的説:“他周游各國,當然是曉得濟渡的地方了!”故意不告訴他。子路又去問桀溺。桀溺説:“你是誰?”子路説:“我是仲由。”桀溺又問:“你是魯國孔丘的門徒嗎?”子路回答説:“是的。”桀溺也譏諷的説:“現在天下全是亂七八糟的樣子,你和誰能够改變它?而且你與其跟從這位‘避人’的人,豈若跟從我們‘避世’的人呢?”他在那裏不停的覆種着,也故意的不告訴子路。子路弄得無法,只得回去告訴孔子。孔子很失意的説:“我們不可以和鳥獸同居而隱居在山林;我不和這人羣相親又和誰相親呢?假如天下已經合理,我孔丘又何必改變它呢?” [57]

某次,子路跟從孔子出游而落後,途中遇見一位老人,他用杖挑着一種叫做“蓧”的竹器。子路問他説:“你看見夫子嗎?”老人説:“四肢不勞作,五穀不分種,誰是夫子呢?”他將杖插立着而到田裏除草。子路無法,只得拱手站立。老人留子路過宿,殺鷄煑飯請他喫,並且叫兩個兒子見他。第二天,子路動身趕到孔子,告訴他這件事的經過。孔子説:“這是隱居的哲人啊!”叫子路回來見他。子路到他家裏,他已經出門,於是留言給他的兒子請他們轉達,説:“不出去作官,這是失義。你們父子相養,長幼的禮節已經曉得不可廢棄,君臣的大義爲什麽要廢棄它?隱居自好,只是想獨善一身,實際上卻混亂了大道。君子的出仕,不過想實行自己的義理;至於‘道’的不能施行,我們也已經曉得了!” [58]

孔子在衛國的時候,有一天在那裏擊磬。一位挑着一種所謂“蕢”的盛土的草器的走過孔子的門外,聽見磬聲,説:“有心啊!這擊磬啊!”後來又説:“太固鄙了!這樣的硜硜然,説没有人曉得自己。這樣的完了,就完了,何必憂傷呢!人們的處世同渡水一樣,水淺不妨將衣襟揭起,水深就讓衣服溼了渡過去好了!”孔子聽到這譏刺的話,説:“太武斷了!然而也没有法子駮難他啊!” [59]

孔子到楚國的時候,有一位裝瘋的接輿唱着歌而經過孔子的面前,説:“鳳啊!鳳啊!你的德行爲什麽這樣的衰落啊!已往的無法可阻止,將來的還可以追救呢,完了,完了!現在的從政的很危險呢!”孔子下車,打算和他説話;但接輿跑開避掉,不能和他接談。 [60]

孔子始終抱着救世的熱情,所以他的苦衷無法得到這些隱居的哲人們的了解;然而孔子之所以爲孔子,也正在於這種“淑世”的精神。

孔子返魯,已經是近七十歲的老翁了,然而他從前以禮治魯的主張仍舊不變。魯哀公十四年(周敬王三十九年、公元前四百八十一年),孔子七十一歲。那年,齊國的權臣陳恆弑齊簡公。孔子沐浴齋戒去朝見,對魯哀公説:“陳恆弑他的國君,請討伐他。”哀公説:“你去告訴‘三子’”(指魯權臣季孫、孟孫、叔孫三卿)。孔子説:“因爲我追隨大夫之後,所以不敢不告;現在君卻命我去告訴‘三子’。”孔子又到“三子”那裏去請討伐,“三子”不肯,孔子説:“因爲我追隨大夫之後,所以不敢不告啊!” [61]

起初,孔子東奔西跑,很想實行他的社會的、政治的理想。他很自負,曾經説過:“如果有國君用我的話,週年已經可以,三年一定有成功。” [62] 又孔子的弟子子貢問孔子説:“有一塊美玉在這裏,擱在匣櫃裏保藏着呢?還是求好價格賣掉呢?”孔子説:“賣的,賣的,我是在等候着價格啊!” [63]

後來孔子到處不得意,於是時常流露慨嘆的話。如説:“没有人曉得我了!”子貢説:“爲什麽没有人曉得夫子呢?”孔子曰:“我不怨天,也不怨人。我下學人事,上知天命;曉得我的,大概只有天吧!” [64] 又孔子曾經對他的弟子顔淵説:“世間引用我們,就施行自己的大道;世間捨棄我們,就藴藏自己的美德;那只有我和你能够這樣吧!” [65]

有時孔子覺得中夏無法施行他的理想,也頗有到邊遠地方去的感慨。如説:“大道不能施行,只好乘着木排去渡海,能够跟隨我的,大概只有仲由吧!” [66] 又孔子曾經想移住在當時未開化的境界所謂“九夷”,有人説:“太僻陋了,你怎麽辦呢!”孔子説:“君子住在那裏,有什麽僻陋呢?”因爲君子是可以感化他們的。 [67]

最後孔子已經衰老,曉得不能及身行道,於是時常有沉痛的絶望的語調。某次,孔子在川流旁邊,看見川流很快,無法阻止,於是聯想到時間的過去和自己的老邁,很感慨的説:“過去的竟是這樣的快啊!日夜不曾片刻的停流着。” [68] 又説:“啊!我已經很長久的不再夢見周公了!” [69] 因爲他平素很熱情的想行道,所以時常夢見周公。又説:“鳳凰不來,黄河裏也没有圖書出現,我是完了!” [70] 鳳凰、河圖,傳説是古代帝王接受天命的祥瑞,現在一些些的祥瑞也没有,他是絶對的没有行道的希望了。

魯哀公十六年(周敬王四十一年、公元前四百七十九年),孔子七十三歲。那年夏四月己丑,孔子病死 [71] 。以現在夏曆去推算,正是二月十一日 [72] 。他葬在魯國城北泗水的旁邊 [73] 。

三 孔子的日常生活

孔子的日常生活是孔子人格之自然的表現,所以是研究孔子的重要材料。

孔子平時的態度,温和而嚴正,威儀而不剛暴,謙恭而能自然。 [74]

他退朝閒居的時候,表現着很整飭的樣子,而同時表現着很安舒的樣子。 [75] 當孔子受了外物的激剌而引起情感的反應時,也都合於中道。他對於一切人類的死亡,表示一種哀悼的禮貌。孔子自己於曾經哭泣的那一天,不再歌唱 [76] 。在有喪事的人家進食不忍喫飽 [77] 。路中看見送死的衣物,用手伏在車前的横木上對它致敬禮 [78] 。遇到穿喪服的人,雖是很熟的,也一定變容接待 [79] 。他很重友誼,如果朋友死亡而没有親屬可歸的,孔子必定説:“我可以代他主喪。” [80]

孔子的愛由人類推及於一切生物。所以他平時只用竿去釣魚而不用網去撈魚,只用線繫着箭去射鳥而不射夜晚栖宿的鳥。 [81] 某次,馬廐起火,孔子退朝,問:“傷了人没有?”回答他没有,於是他又問馬。 [82]

孔子對於音樂的趣味,非常濃厚。他在齊國的時候,聽見舜的“韶樂”,忘記了肉的滋味三月之久,説:“不料音樂竟能達到這樣美的境界!” [83] 他平時和人歌唱,如果那人歌唱得好,必定請他重唱,而後自己和他。 [84]

孔子是魯人,不能不帶有魯國的方音;但他誦詩、讀書、習禮,都用正音,以表示慎重 [85] 。孔子平素不大説到“利”“命”和“仁” [86] ,因爲這三樣都含有深遠的意義,聽的人如果没有相當的程度,很容易發生誤解。孔子平素所不説的是“怪異”“武力”“變亂”“鬼神”四種 [87] 。

孔子説話,依地方和人而不同,但都合於禮貌。他在鄉黨裏,表現温恭的樣子,好像不能説話。在宗廟和朝廷裏,説得很流利,但很謹慎。朝見的時候,和下大夫對話,很和樂的樣子;和上大夫對話,很中正的樣子。 [88] 入太廟助祭的時候,每一件事,雖然曉得的,也要問一問 [89] ,以表示慎重。

孔子應付事物的態度,源於他道德上的四個原則:一、不意度;二、不專必;三、不固執;四、没有私己的心。 [90] 他平素所慎重的事有三種:一是齋戒;二是戰争;三是疾病。 [91]

此外,孔子對於衣食住行也都有相當的規律和禮節。

孔子不用玄色和淺絳色的布做領緣;因爲玄色是齋戒的衣服,淺絳色近於喪服。家居的衣服不用紅紫等的閒色。暑天,穿葛的單衣,必定外加上衣。冬季,依皮袍的顔色,外加各色的“裼衣”,使它相稱;如穿黑色的羔皮,則用緇色的裼衣;穿黄色的狐皮,則用黄色的裼衣;穿鹿皮,則用素色的裼衣。家居的皮袍比較的長,取其温暖;右面的袖短些,取便於作事。狐貉的皮衣温厚些,作爲家居接見賓客的用。不穿戴羔裘玄冠去弔祭,因爲這是吉服。每月朔旦,必定穿朝服去朝見。齋戒沐浴以後,必定有布製的“明衣”。除了下身的裳,上身的衣必定有縫。除了居喪,不去身上的帶佩。平時必定有被,所謂“寢衣”,長度一身半。 [92]

孔子喫飯不厭精,魚肉不厭細。飯氣味變,魚肉敗壞的,不喫。一切食品,顔色或氣味不好的,不喫;飪調失了生熟火候的,不喫。肉類割切不正的,魚膾没有芥醬的,都不喫。買來的酒和肉都不喫。肉雖然多喫,但不使過分;酒可以隨便喝,但不使醉亂。助祭於國君,所得的肉不使過宿。家祭的肉不使過三天;過了三天,就不喫。不是應當喫的時候不喫。喫不使過飽,喫的時候不和别人説話。

孔子齋戒的時候,必定將食品變换過。齋戒雖然禁止葷菜,但不去薑。祭祀的食品雖然是蔬食、菜羹和瓜,也一樣的恭敬。 [93]

孔子家居的時候,不以客禮自待 [94] 。寢卧的時候,不説話;不將四肢伸開,像死屍的樣子。齋戒的時候,必定變换房間。 [95]

孔子任魯大夫的時候,不步行 [96] 。出門上車的時候,必定正立,拿着上車的繩所謂“綏”。在車厢裏,不回頭向裏面看,不急忙的説話,不用手指東指西。 [97]

對付君主、大夫和鄉人,孔子也有許多禮貌,現在從略。

四 孔門的述贊

孔子的自述和孔子弟子的贊揚,可以窺見孔子人格的全部或一部,所以也是研究孔子的重要材料。

楚國的大夫葉公問孔子的弟子子路,孔子究竟是怎樣的人;子路没有回答。後來孔子曉得了,對子路説:“你爲什麽不説:‘他的爲人呢,發憤好學而忘了食,樂道安貧而忘了憂,不曉得衰老將要到來’這樣的話呢?” [98]

關於發憤好學方面,孔子自己曾經説過許多話。他説:自己不是生而曉得學問的,他是愛好古道、敏捷的以求得學問的人 [99] 。又説:十家的小地方裏也必定有像他一樣忠實的人,但不如他的好學 [100] 。

關於樂道安貧方面,孔子也曾經説過許多話。他説:喫菜,喝水,窮到將手臂横過來當枕頭,也有一種快樂在這裏面。作不義的事情而得到富貴,對於他好像天上的浮雲一樣,一點不值得什麽! [101] 又説:假使富貴可以勉强求得的話,雖是拿鞭子的賤職,他也去做;但如果不能勉强求得,那麽,依他自己所願意做的去做。 [102]

所以孔子平素以爲可憂的事,不是貧富貴賤等的物質享受問題,而只是學問道德等的精神陶冶問題。他曾經説過:不修明道德,不講求學問,聽到義而不能去行,做了不善而不能改,這都是他所憂慮的。 [103]

當時的人以仁與聖贊美孔子,孔子每每謙遜不敢自居;他屢次説他自己只是好學而不厭惡,教人而不倦怠。 [104]

孔子曾經與門弟子談到各人的志向,孔子説自己願意使年老的相安,使朋友相信,使年少的歸依他 [105] 。以整個人類的安寧爲自己努力的理想,和《禮記·禮運篇》中所描寫的“大同”社會所謂“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相近似。

至於孔子弟子贊揚孔子的話,以顔淵與子貢比較的深入。顔淵偏於道德方面,子貢偏於政治方面,都可以看見孔子的一體。

顔淵曾經感嘆的説:夫子的道德,不能窮盡,不能形象;仰求而更高,鑽研而更堅;看它似乎在前,忽然又似乎在後。然而夫子依照次序很能誘進人,先博學於文章,又約束以禮節,使自己想停止而不可能。盡自己的才力,似乎可以追隨着他;但是他依舊卓然獨立,使自己雖想追隨他,而終無法能够及到他。 [106]

某大夫曾經問子貢,孔子是聖人嗎?爲什麽對於小藝也這樣的多能呢?子貢説:孔子是天生的大聖,又是多能的人。 [107] 魯大夫叔孫武叔曾對在朝的大夫説子貢比孔子賢些。有人告訴子貢,子貢説:譬如房屋的圍牆,我的圍牆只有肩那麽高,人們容易看見裏面房屋美好的情形;孔子的圍牆幾丈高,不從大門走進去,是看不見裏面的宗廟的偉大和百官的富麗的。然而能够曉得孔子的大門的人就不多,所以叔孫武叔的話是不足怪的。 [108] 叔孫武叔曾經毁謗孔子。子貢説:這毁謗是没有意義的,孔子是無法可以毁傷的。别人的賢德,不過如丘陵一樣,還可以跨過他;孔子簡直和天上的日月一樣,你是無法可以跨過的。 [109] 陳子禽曾經對子貢説:你大概爲謙恭吧?孔子那能比你賢呢?子貢説:孔子德行的不可及,好像上天不能用階梯去升登一樣。孔子如果得到國家從事政治的話,真所謂他要怎麽樣就怎麽樣:他樹立政教,而人民就都能自立;他勸導以道,而人民就都能隨從;他安撫他們,而遠方的來歸依;他鼓動他們,而没有不和睦。孔子生存的時候非常榮譽,死亡的時候受人哀悼;孔子是怎樣的可以及到呢? [110]

此外,《孟子》書中記載孔子弟子推尊孔子的話也很不少,如:宰我説孔子比唐堯、虞舜賢得多。子貢説:自從有人類以來,没有出過孔子這樣偉大的人物。有若説:孔子與一般人類的對比,好像麒麟對於走獸,鳳凰對於飛鳥,泰山對於小丘,河海對於溝水。 [111] 曾子説:孔子好像江、漢的偉大,好像秋季太陽的和暖,甚至好像上天顥顥的元氣,無法可以超越過他。 [112]

五 孔子的著作

孔子是否著作《六經》,或删訂《六經》,是經學史上到現在還没有解決的問題,本書因爲篇幅的限制,只能大略的説説。

依一般的傳説,説孔子從衛國回到魯國的時候,年紀已老,自己曉得政治的路已經碰壁,於是轉到學問方面,想靠着著作將自己的理想遺傳給後人。他於是删《詩》、《書》,訂《禮》、《樂》,贊《周易》,修《春秋》,而成所謂《六經》。但這些話到現在都發生摇動而成爲問題了。

説孔子删《詩》,見於《史記》。它説:古代的詩有三千多篇,到了孔子,將重複的删去,選取可以施於禮義的,凡三百零五篇。 [113] 但這話很可疑。第一,《論語》這部書裏就没有説到孔子删《詩》。孔子注重《詩》,批評《詩》,將《詩》教授他的門弟子和他的兒子鯉是有的 [114] ,但没有删《詩》。第二,孔子平時説到《詩經》,已經説三百篇,可見孔子那時候的詩本只有這數目,並非孔子删訂以後才減爲三百。 [115] 第三,如果古詩有三千多篇,那麽,被孔子删去而遺留到現在的詩一定很不少;然而古書上所引的詩,見於《詩經》的多,出於逸詩的少,這又是什麽原因呢? [116] 所以孔子删《詩》説不足信,而《詩經》是孔子以前已經存在的一部詩歌總集。

説孔子删《書》,見於《尚書緯》。它説:孔子尋求古代的書,從黄帝玄孫帝魁時候起,下到秦穆公,共計三千二百四十篇;孔子去遠取近,選取可以作世間法戒的一百二十篇,以一百零二篇爲《尚書》,十八篇爲《尚書中候》。 [117] 或説三千三百三十篇,以一百篇爲《尚書》,十八篇爲《中候》。 [118] 但《緯書》出現於前漢哀帝、平帝時代,説多怪誕,本不足信。

其次,説孔子雖不删《書》,但曾經對於《書》加以編纂。《史記》説:孔子序《書傳》,上起唐、虞,下到秦穆,編次當時的史事。 [119] 《漢書》説:孔子編纂《書經》共百篇,且爲作序。 [120] 但這話也仍舊可疑。第一,《論語》這部書裏只説到孔子以《書》教授門弟子,而没有説到孔子删《書》編《書》或作《書序》。 [121] 第二,更可疑的,就是《論語》所引的書,都不在現在《今文尚書》二十八篇以内,可見孔子當時的《書》是否和現在流傳的相同,也是問題。 [122] 至於《書序》決不是孔子所作,漢武帝時孔子宅壁中所發現的《古文尚書》也是僞造等話,清末經今文學家已經説得很詳盡 [123] ,可以不必再多説了。

現在流傳的《禮經》凡四種:《大戴禮記》和《小戴禮記》(或簡稱《禮記》)是漢儒彙編從前儒家的作品,和孔子無關,可存而不論。《周禮》或稱《周官》,經古文學家以爲是周公所作,經今文學家以爲是劉歆僞造,總之,和孔子無關,也可存而不論。普通説孔子修訂《禮經》是專指十七篇的《儀禮》。

堅決的主張《儀禮》是孔子所修訂的,是清末的經今文學家 [124] 。他們以爲《六經》都是孔子所作;孔子以前,不得有經;所以這樣的强辯。至於説到孔子和《禮》的關係的最早的書籍,當仍推《史記》。《史記》説:孔子那時候,周室衰微,禮樂廢弛,於是他追述三代的禮;所以説:“禮,記自孔氏。” [125] 但這話仍舊很可疑。第一,《論語》這部書裏只説到孔子注重禮,以禮教育門弟子和他的兒子孔鯉 [126] ,而没有説到修訂或記録《禮經》。第二,《論語》這部書裏關於禮的話雖是很多,但大都是論禮意的,和《儀禮》全不相干 [127] 。總之,孔子所謂禮,不是指有文字的《禮經》,而是指用以救世的禮意與禮儀。

關於《六經》中的《樂經》,有兩種説法:一是説《六經》中本有《樂經》,因爲秦始皇焚書而亡失 [128] 。一是説樂本没有經;因爲樂的歌辭在於詩,樂的作用在於禮,樂的聲律傳在伶官 [129] 。至於《隋書·經籍志》所載的四卷的《樂經》,那是王莽在漢平帝元始三年(公元三年)所立,與孔子没有關係。 [130]

説孔子訂樂,見於《史記》。它説:孔子將古詩三千多篇删爲三百零五篇,每篇都施於弦歌,以求與《韶》、《武》、《雅》、《頌》的音律相合。 [131] 按這話原於《論語》。《論語》載孔子曾經自己説:我從衛國回到魯國,然後訂正古樂,使雅頌的音各得其所。 [132] 又據《論語》全書,關於樂的,共計六則,除上一則外,大都是贊美音樂、批評音樂的話。 [133] 所以總結的説,孔子對於樂,只是整理詩歌,使它施於弦管,以和古樂相合,並没有什麼特殊的著作所謂《樂經》。

關於孔子贊《易》的事,後儒争辯很烈,糾紛也最多。據一般的見解,以爲《易經》由伏犧、文王和孔子三位聖人合作增修而成。孔子對於《易經》,曾經作了十種文章,合稱爲“十翼”,也稱爲《易傳》。這十翼是《彖辭》上一,《彖辭》下二,《象辭》上三,《象辭》下四,《繫辭》上五,《繫辭》下六,《文言》七,《説卦》八,《序卦》九,《雜卦》十。 [134] 這學説大抵是經古文學家所主張,它的來源出於《史記》。《史記》説:孔子晚年好《易》,“序《彖》、《繫》、《象》、《説卦》、《文言》”;因爲讀《易》太勤,訂書的皮帶,所謂“韋編”,也曾經斷了三次。 [135] 但這話,後來的儒者很多懷疑它。

説《繫辭》以下六種不是孔子作的,始於宋歐陽修。他以爲這六種辭意繁複而矛盾,不僅不是孔子的作品,而且決不是出於一人之手。 [136] 説“十翼”全不是孔子作的,始於崔述。他批評《史記》的原文不明,而且根據《孟子》全書没有説到孔子作《易》,汲冢發見的《周易》也没有《彖》、《象》、《文言》、《繫辭》等等,因以爲《易傳》的十翼決不是孔子所作。 [137] 説《史記》“序、彖、繫、象、説卦、文言”八字不是原文,而是經古文學家故意增竄,始於康有爲及崔適。他們以爲古文學家主張十翼説,恐怕自己的學説被人攻擊或推翻,於是故意在《史記》中增竄這不倫不類的八個字。 [138] 到了現在,“十翼”不是孔子所作,已成爲中外學人的定論了 [139] 。

如果我們依照討論上説各經的方法,以《論語》爲判斷的標準書籍,則也不見有孔子贊《易》的證據。《論語》全書,關於《易》的,只有三則。一是曾子的話,與今《易經》艮卦的《象辭》相近;一是孔子的話,見今《易經》恆卦的《爻辭》;都和“贊《易》”没有關係。一是孔子曾經這樣的説:“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但這一則很可懷疑。因爲這則的原文是根據《古文論語》,如果根據經今文派的《魯論》,是作“五十以學,亦可以無大過矣。”依《魯論》,那是説孔子年老而學不倦,並非專指學《易》 [140] 。總之,概括的説,孔子並没有關於《易》學的著作。

説孔子作《春秋》的,始見於《孟子》。孟子認孔子作《春秋》是一件大事。他説孔子因爲當時社會衰落,邪説暴行並起,所以作《春秋》以裁制那些亂臣賊子。《春秋》雖是魯史,但孔子特取其中的意義。 [141] 繼《孟子》以後,系統的説孔子作《春秋》的,是《史記》。它説孔子當道不行以後,因魯史而作《春秋》。 [142] 從西漢武帝實行尊孔政策以後,孔子之所以爲孔子,幾全在《春秋》一書。後來經古文派興起,雖然抑孔子而尊周公,但也只是説《春秋》的凡例始於周公而增訂於孔子,並没有根本否認孔子作《春秋》。 [143] 所以孔子作《春秋》幾乎是孟子以後的一致的論調。

然而這話仍舊很可疑。根據《論語》一書來考訂,簡直没有一個字談到《春秋》。以著作《春秋》這樣一件大事,以孔子門弟子這樣的多而賢,而説孔子竟閉口不談,祕密的在著作着,實爲事理所不許。《論語》中載“子張問十世” [144] ,“顔淵問爲邦” [145] ,都是關於政治而可以談到《春秋》的,然而孔子的意見仍是很平正,並没有《公羊》學派的所説“非常異義可怪之論”,這又是什麽原因呢? [146] 所以我們現在雖不敢大膽的否認孔子作《春秋》,但究竟這件事是很可懷疑的。

依上文所説,孔子與《六經》的關係並不十分密切。孔子以《詩》、《書》教弟子是有的,但没有删《詩》、《書》。孔子以禮、樂治理社會,教導個人是有的,但没有訂正什麽《禮經》或《樂經》。至於《易》與《春秋》,經今文學家認爲是孔子的社會哲學與政治哲學所在的著作,然而是否是孔子所作,到現在都成疑問了。

那麽,《六經》與孔子毫没有關係嗎?是的,或者可以這樣的説。然而,《六經》爲什麽與孔子發生關係呢?這因爲漢朝實行尊孔政策,以《六經》爲儒家所專有的緣故。於是從這以後,經學上先産生今文學派,以《六經》爲孔子所作;又産生古文學派,以《六經》爲起源於周公而增修於孔子。到了宋代,雖然産生喜於懷疑的宋學派,然而因爲《六經》可以幫助他們建設哲學體系,於是也不敢全部的否認。到了最近,以史學研究經典的風氣漸盛,於是才有孔子與《六經》没有關係的結論。

三 學説

一 孔子的本體論

孔子是一位思想家或哲學家,那是無可否認的;然而孔子的思想或哲學體系是否備具了本體論、價值論與認識論三部分呢?或者可以劃分爲這三部分呢?談到這問題,那就又有疑問了。

如果我們承認《易傳》是孔子著作的話,那麽,關於本體論的材料就異常豐富了;然而,依上文的考證,《易傳》與孔子没有關係,我們不能取作史料。假使我們根據研究孔子惟一可靠的書《論語》來觀察,那孔子哲學的本體論實在没有什麽可談;或者更可以説,孔子對於這方面的思想完全不曾留意,所以只是傳統的、守舊的。

《論語》裏記載孔子説到“天”或“命”的很不少;然而孔子對於這兩個名詞,並没有給它新的意義或新的解釋,如後來出現的《中庸》所説的“天命之謂性”一樣,而只是接受舊的、傳統的、通俗的解釋,以爲是一個“主宰的天”,與“有意志的上帝”的思想相近似。如果我們勉强的加以分别,則孔子所説的“天”是“主宰的天”的“本體”,所説的“命”是“主宰的天”的“作用”或發動而已。

《論語》中説到天的,有下列各則:

一、孔子在衛國的時候,衛國的執政王孫賈希望孔子依附他,引用俗語諷勸孔子。孔子回答説:“得罪於天是没有什麽地方可以祈禱的啊!” [147]

二、孔子在衛國的時候,曾經去見衛靈公的夫人南子。孔子的弟子子路因爲南子是婦人而且淫亂,不了解孔子去見她的理由,不大高興。孔子發誓説:“我如果有不正當的心,天厭棄的,天厭棄的。” [148]

三、孔子生病很厲害,子路因爲孔子曾經作過魯國的大夫,派遣弟子作孔子的家臣。孔子的病稍微好些,曉得這事,責備子路欺騙,説:“我現在已經不是大夫而充作大夫,我欺騙誰呢?欺騙天嗎?” [149]

四、孔子的最得意的弟子顔淵死了,孔子很悲哀,説:“啊!天喪亡我啊!天喪亡我啊!” [150]

五、孔子曾經説:“不怨天也不怨人,下學人事,上知天命,曉得我的只有天吧!” [151]

《論語》中説到命的,有下列各則:

一、孔子的弟子伯牛得惡病,孔子去看他,從窗牖裏握着他的手,説:“完了!真是命啊!這樣的人竟有這樣的病啊!這樣的人竟有這樣的病啊!” [152]

二、孔子的弟子子路曾經作魯國貴卿季氏的家臣,很得信用。公伯寮向季氏進讒言,子路非常憤慨,孔子説:“道的將要施行呢,是命;道的將要廢棄呢,也是命;公伯寮對於命有什麽辦法呢?” [153]

三、孔子曾經説:“君子有三種畏服:一、畏服天命;二、畏服聖人;三、畏服聖人的話。” [154]

四、孔子曾經説:“不知道命是没有什麽可以作爲君子的了。” [155]

五、孔子自述修學進德的情形,説:“五十歲才曉得天命。” [156]

孔子對於“天”與“命”這兩個概念,雖然接受舊的、傳統的、通俗的解釋;但是他決不和别的宗教家一樣,玩弄祈禱、懺悔或靈感等等把戲,以改變天的意志或預知天的意思。這除了上文對王孫賈的話外,可以《論語》中所記載的一事爲證。某次,孔子病得很厲害,孔子的弟子子路請替孔子向鬼神祈禱,希望疾病早點好。孔子以爲死生有命,不願祈禱,故意反問子路説:“有這件事嗎?”子路不明白他的意思,説:“有的。誄禱篇中就有‘爲你祈禱於上下神祇’的話。”孔子於是明白拒絶的説:“我的祈禱已經很久了!” [157]

反之,這舊的、傳統的、通俗的天命觀念反給與孔子以道德的勇氣與内心的安慰,使他能超脱生死與世間一切苦難,而發射出一種偉大崇高的精神。依《論語》一書,除上述公伯寮一段外,如孔子在宋國被宋司馬桓魋圍着的時候,他很鎮定的説:“上天將道德託生給我,桓魋對我有什麽辦法呢!” [158] 又如孔子過匡,因容貌和陽虎相似,被匡人包圍,但他仍然很鎮定的説:“文王雖説已死,但他的文化不是遺留在我的身上嗎?如果上天將要消滅這文化的話,那麽,我這位‘後死者’不應該曉得這文化;現在我已經保留着這文化,那麽,上天不是要消滅它的。如果上天不是要消滅這文化的話,匡人對我有什麽辦法呢?” [159] 天命這一觀念,對於孔子竟有這樣的妙用,在現代的我們看來,似乎很可驚異。

後來繼承孔子的儒家,大抵抱有樂道安貧的精神,都是受這一思想的影響。這種思想的好處,在於使人輕視外的、物質的、暫時的、世俗的享受,而轉向於内的、心靈的、永久的、道德的陶冶。至於它的流弊,在使人苟安於社會的病態,缺乏反抗的、鬭争的、改進的情緒;而且容易被統治階級所利用,以爲麻醉被統治階級的工具。當時墨家所以主張非命,後來漢武所以尊孔崇經,與這都很有關係的。

二 孔子的道德哲學

如果以哲學的體系來觀察孔子的思想,那麽,孔子之所以爲孔子,幾乎完全是在價值論方面。更其是道德哲學或倫理哲學,可説是孔子思想的核心。就道德哲學而言,則孔子所説的“仁”,又是核心的核心。

關於仁的解釋,真所謂“異説粉紜”;不僅古來的哲人,因爲喜用主觀的見地去説明,而無法一致;就是現代的學者,自説能比較地用客觀的觀察,也未能有相當的結論。 [160] 這原因,第一,由於《論語》裏所記載的“仁”,都是孔子因時、地、人物的不同,而對症發藥的叙説,所以千差萬别,不易把握到仁的全體;第二,由於《論語》的文體是“語録”,本身上就不免有簡略雜亂的毛病,而不能系統的明顯的給我們以一個完整的概念。因爲這兩種原因,所以後人説仁,好像一羣盲人摸象,各人都只得到象的一部分;説它是象固不是,説它不是象又不是。

我覺得孔子所説的“仁”仍舊由他傳統的、通俗的“天”的觀念派生而來。中國上古社會或本有一種原始宗教,以兩性解釋宇宙中的一切現象。他們以爲天地是最偉大的兩性;天地的化生萬物,和人類的父母化生兒女是一樣的。到了孔子,對於這原始的樸素的思想,加以道德的解釋,於是才由宗教的一躍而爲哲學的。天地化生萬物,就萬物的類别説,固各自不同;但就天地的生殖説,卻同出於一個血統。這樣,則個己的我,與一切人羣,與一切萬物都有血統的關聯。在未化生以前,都是父天母地的本體中的氣質;在既化生以後,都是父天母地的同胞兄弟。既然個己的我與一切人羣及一切萬物有血統的關聯,則我對於一切人羣及一切萬物都應該相愛。這種廣大的深入的愛的表現就是“仁”。所以簡單的説,天地是本體的“體”,生殖是本體的“用”,仁是本體的“德”。 [161]

但《論語》一書説到仁的思想的來源或根據的並不多;《論語》所説的,大都偏於仁的内容、仁的效用和修仁的方法。

仁的内容的最簡單的説明,就是孔子回答他的弟子樊遲的話,所謂“愛人”兩個字 [162] 。

仁的内容的較詳密的解釋,就是孔子的弟子曾參説明孔子的大道只是“忠”和“恕”兩個字 [163] 。“忠”是屬於仁的積極方面,“恕”是屬於仁的消極方面。

關於“恕”的解釋,孔子曾經很明顯的回答他的弟子子貢。子貢問孔子説:“有一句話而可以終身實行它的嗎?”孔子説:“大概只有‘恕’吧!自己所不願要的事物,不轉給别人,這便是恕。” [164] 至於“恕”就是“仁”的一部分,孔子於回答他的弟子仲弓問仁的時候,也很明顯的説過上述的兩句話。 [165]

關於“忠”的解釋,《論語》裏雖没有確切的文字,但它含有積極的意義而爲“仁”的一部分,那是無疑的 [166] 。孔子回答他的弟子子貢説:“仁是自己想有所成立而同時想去成立别人,自己想有所通達而同時想去通達别人。” [167] 换言之,它剛剛是“恕”的反面,它是將自己所願要的事物轉給别人。

“忠”與“恕”只是“仁”的正面的解釋;“仁”的反面的解釋,就是什麽不能算是“仁”或什麽不是“仁”,在《論語》一書裏談到的並不多。關於什麽不能算是“仁”一問題,孔子於回答他的弟子原憲的話中曾經明顯的説過。原憲問:“一個人,不好勝,不自誇,不忌怨,不貪欲,可否算是仁?”孔子説:“這四種行爲可算是難能;但説是仁,我可不曉得。” [168] 依孔子的話來推測,仁以同情心爲前提,以上四種行爲只是出發於潔身獨善的動機,所以不配稱爲仁。

“仁”是孔子道德哲學的核心,就是所謂“一貫之道”。 [169] 因爲他以“仁”爲道德行爲的最高境界,所以仁可以包含一切的道德,仁也可以爲一切的道德的總稱。

“仁”可以包含其餘一切的道德,見於《論語》的,如:孔子的弟子宰我反對三年制的喪期,孔子斥爲不仁;這是“仁”可以包含“孝”德。 [170] 殷朝亡國的時候,微子逃去,箕子故意裝瘋貶爲奴隸,比干諫紂被殺,三人的行爲雖各不同,但憂亂安民的忠心是一樣的,所以孔子稱爲“三仁” [171] ;這是“仁”可以包含忠孝的“忠”德。孔子的弟子子張問令尹子文和陳文子是否配稱爲“仁”,孔子批評他們,説:未算是智,怎麽能稱爲仁? [172] 這是一“仁”可以包含“智”德。孔子曾經説過:仁的人必定有勇德,勇的人不一定有仁德 [173] ;這是“仁”可以包含“勇”德。

“仁”是一切道德的總稱,見於《論語》的,如:一、孔子自己謙虚,以爲“聖”與“仁”,我豈敢自居 [174] 。二、孔子批評古代的賢人伯夷、叔齊,以爲他們雖然餓死,卻没有怨心,因爲他們是求“仁”而得了“仁” [175] 。三、孔子以爲志士仁人没有因爲求生而損害了“仁”德,卻只有犧牲了身命以完成“仁”德 [176] 。這上面所説的“仁”,決不是狹義的“仁”,而是廣義的“仁”,即一切道德達於最高完成境界的名稱。 [177]

以上只是説“仁的内容”,現在再進説“仁的效用”;就是假使我們有了仁德以後,對於個己和社會究竟有什麽用處;换言之,就是“仁”的倫理的和政治的價值是什麽。

當個己的修養達到“仁”的境界時,他的表現可分爲内的和外的,即内心的和態度的兩方面來説:在内心方面,孔子曾經説過,有仁德的人,能够真情的愛好人,也能够真情的厭惡人。他所説厭惡的人是指不仁的人而説,所以仁的人不是一味偏愛 [178] 。他又曾經説過,有“仁”德的人安静而不憂愁 [179] 。因之,有仁德的人必定有勇 [180] ,而性質剛毅的人和仁相近 [181] 。在態度方面,孔子曾經對他的弟子司馬牛説過,有“仁”德的人説話好像遲鈍的樣子 [182] 。因之,他又説過,態度木訥的人也和仁相近 [183] 。因爲仁人心境安静,態度温厚,物我的境界已破,一切生活都是自然的、合理的,所以他可以安於一切的環境而没有怨心,所以他可以長壽 [184] 。

“仁”所以修己,但也所以治人。如果以爲“仁”只是修己而不是用以治人,那只是得了“仁的效用”的一面。用古代的話來説,那就是只有“内聖”而忘記了“外王” [185] 。所以“仁”的政治的功效決不可以忽略。關於這方面,孔子以爲君主施行仁政,須有長期的時間才有效果,決不是“急就”可成;所以他説:“如果有王者出,必定經過三十年之久,然後仁政可成。” [186] 至於所謂仁政,孔子大概以德澤及於當時、流於後世的爲標準。所以孔子平素對於管仲,批評他器量太小,批評他不知禮 [187] ;但是一論到他的功業,就大贊美他是“仁”。這因爲管仲當春秋這樣亂世的時候,居然輔助齊桓公,九合諸侯,不用武力,使當時的人民得以安寧;又管仲不僅使諸侯結盟以尊王朝,而且驅逐夷狄,使後世的人民不致受他們的蹂躪。因爲這兩種關係,所以孔子居然將他最不輕易稱許的“仁”字去稱許管仲。 [188]

“仁的内容”和“仁的效用”已明,現在再進説“修仁的方法”。

修仁的方法可分爲正反兩方面説。所謂反的方面,就是怎樣不能達到“仁”;正的方面,就是怎樣可以達到“仁”。關於反的方面的話,《論語》裏所記的只有一則;孔子曾經説過:一個人如果只是話説得漂亮,顔色裝着和善,以求人家的喜歡,根本就很少會有“仁”德 [189] 。推孔子的意思,仁由誠出發,如果只是一味虚僞,以求同流合污,那就向“仁”的反對方向墮落下去,根本説不到“仁”了。

關於修仁方法之正的方面的話,《論語》裏所記的雖不少,但因孔子因人而説話不同,所以也很不容易找到一貫的論調。依孔子的意志,第一,須先對於“仁”有信仰;换言之,就是自身須先有進德的勇氣。所以孔子説:“仁在遠處嗎?不是的,我自己如果要仁,仁就來了。” [190] 又説:“有能一天對於仁用他的力的人嗎?我没有見過自己要修仁而力不够的。” [191] 孔子以爲修仁並不難,只要你自己有決心就够了。

第二,孔子以爲和賢仁的人作朋友,使自己受他的陶冶,也是一種修仁的方法。他的弟子子貢曾經請教修仁的方法,孔子説:“譬如工匠想要把事物做好,一定先要把自己的工具弄得犀利;所以一個人住在這個國度裏,如果想要修治仁德,也一定先要交結這國度裏的賢大夫和仁士。” [192]

第三,孔子以爲從恭敬、忠信等比較具體的部分的德目入手,也是修仁的方法。他的弟子樊遲問仁,孔子説:平常恭謹,做事敬慎,對付人忠信,就是到夷狄的地方,也不捨棄這些道德 [193] ,始終如一,不因時因地而變異,也可以漸漸的達到“仁”。他回答他的弟子仲弓問仁的話,也和這一則相近。他説:修仁的方法,出門好像拜見公侯的大賓,治民好像擔承禘郊的大祭。 [194] 换句話説,就是到處需要恭敬忠信。

第四,孔子以爲由個己的好惡推到别人,是修仁的方法。這由心理方面立論,比較的高深點,所以他只對他的著名的弟子子貢説。他於説明仁的内容以後,告訴子貢説,能够“就近取譬”,——就是就近的個己推及遠的他人,——可算是修仁的方法。 [195]

第五,孔子以爲克制自己而反歸於禮,是修仁的方法。這是偏於行的方面的,較第四項偏於知的方面的更進一層,所以他只對他的最得意的弟子顔淵説。因爲人不能没有好惡;節制自己的好惡,使它不致妨害别人的好惡,這就是反復於禮,也就是修仁的大道。譬如不窺探别人的祕密,不竊聽别人的私話,不議論别人的長短,不侵犯别人的自由,這些道德,普通也都曉得。但一般的人往往只曉得責人而不曉得責己,所以社會不能表現“仁”德。現在由自己的所惡推想到别人的所惡也是這樣,於是節制自己,使不侵害别人,那就是達到仁的邊境了。所以孔子又向顔淵提出復禮的節目是非禮不要看,非禮不要聽,非禮不要説,非禮不要動;换句話説,就是到處以禮自制。 [196]

總上所説,仁的内容可稱爲“仁的本體論”,仁的效用可稱爲“仁的作用論”,修仁的方法可稱爲“仁的方法論”,孔子將這三方面同時説明的,只見於他回答他的弟子仲弓的話。仲弓問仁。孔子説:“出門好像拜見公侯的大賓;治民好像擔承禘郊的大祭。自己所不願要的事物,不轉給别人。仕於諸侯的邦國或卿大夫的私家,都没有怨心。” [197] 這段話的首兩句指修仁的方法,中兩句指仁的内容,末兩句指仁的作用。現在綜合的表示如上頁。

三 孔子的教育哲學

孔子所以爲孔子,第一,固在於他自身道德的完成;其次,就在於教育功能的發揮。而孔子對於當時和後世的影響,更以教育方面爲最有意義而最成功。

孔子的教育哲學可分爲本原論、目的論和方法論三部分來叙説。

關於本原論部分,第一,孔子承認人類的可型性。孔子曾經説過,人性大致相近似,所以有賢或不肖,因爲習慣使他們相遠 [198] 。但孔子並不下全稱肯定,他不否認天才的存在,也不否認低能者的存在;所以他又曾經説過,只有上智和下愚不能變移 [199] 。總之,孔子不是絶對的教育萬能論者,也不是絶對的教育無效論者。他和後代絶對性善論者的儒家所主張的“滿街都是聖人”不同,他和當時絶對反智論者的道家中的慎到一派也不同。

孔子既承認人類的可型性,所以,第二,他主張教育的必要。他曾經説過:“生而知的,是上等;學而知的,次一等;因遇到困難而去學的,又次一等;至於遇到困難而還不學的,那是下等了!” [200] 又説:“用力於學,好像來不及的樣子,好像怕失掉它的樣子。” [201] 他曾經對他的弟子子路説學的必要;他説:“好仁不好學,它的流弊是愚昧;好知不好學,它的流弊是逸蕩;好信不好學,它的流弊是賊害;好直不好學,它的流弊是絞切;好勇不好學,它的流弊是變亂;好剛不好學,它的流弊是狂妄。” [202] 他在晚年時候,又曾經將他自己修學進德的歷程很明顯的告訴我們;他説:“我十五歲用心於學;三十歲有所成立;四十歲才不疑惑;五十歲曉得天命;六十歲内心與外物能够順應;七十歲依從個己的心做去而自然的不違反一切道德的規範。” [203] 孔子本身也是由學由教育以達到完成的人格之聖人的境地,決不是天啓的、頓悟的、豁然貫通的。孔子所以是教育家而不是宗教家,最大的關鍵也就在此。

關於目的論部分,孔子所希望養成的人物,大概是“君子”。“君子”、“小人”兩詞,在《論語》一書中,含有兩種意義。一是指社會階級的地位,一是指自身教育的程度。前者是舊的、一般的、通俗的用法,後者是新的、孔子的、特創的用法。孔子時代雖是封建制度開始崩潰的時代,但社會還保存着兩大階級的對峙,一是貴族階級,一是平民階級。《論語》書中有些地方所謂“君子”和“小人”就是我們現在所説的貴族和平民。譬如孔子説:“君子思念道德,小人思念土地。君子思念禮法,小人思念恩惠。” [204] 又如説:“君子曉喻於道義;小人曉喻於財利。” [205] 這都是説因在朝在野所處地位的不同,而關心的對象也隨而各異;這裏所謂“君子”和“小人”,無疑的是指“貴族”和“平民”。至於《論語》其他部分所説的“君子”大多數是指教育的程度而言,並非專指社會階級的身份。

孔子所説“君子”是一位人格圓滿表現的理想人物。“君子”的成分,以德性爲最重要,所以《論語》一書裏所説的“君子”也多偏於德性部分。在倫理哲學方面,孔子既以“仁”爲一切道德的核心,所以“君子”最重要的德性也是“仁”。孔子曾經説過:“假使去了‘仁’,怎麽可稱爲‘君子’?‘君子’没有一些些的時間離開了‘仁’,雖然在急忙的時候或困苦的時候,也必定守着‘仁’”。 [206] 然而“仁”是道德最高的境界,“君子”有時也未免不能全備 [207] ,不過内心必定向往着它而已。“仁”以外,孔子以爲“智”和“勇”也是“君子”所必要具備的德性。孔子曾經説過:“君子的道德有三種,我還不能够具備。仁的不憂怨,智的不疑惑,勇的不恐懼。” [208] 他回答他的弟子司馬牛也以“不憂不懼”是“君子”的德性;换句話説,就是以“仁”和“勇”是“君子”的德性。至於“君子”所以能達到“不憂不懼”的境界,根本就因爲他内省没有什麽慚愧。 [209]

除了仁、智、勇以外,君子還須具備其他許多的德性。孔子曾經説過:“君子以‘義’爲體質,以‘禮’施行它,以‘謙遜’表現它,以‘信’完成它。能够這樣,那是君子了!” [210] 又説:“君子對於天下的人,没有和誰厚點,也没有和誰薄點,他只是和有‘義’的人相親。” [211] 又説:“君子莊重而不争奪,合羣而不結黨。” [212] 又説:“君子守正道而不拘拘於小信。” [213] 總上所説,則義、禮、遜、信、矜(莊重)、貞(守正)等等,也是君子德性中所需要的成分。

“君子”既以德行爲重,所以重“行爲”而輕“言語”。孔子曾經説過:“君子對於言語要遲鈍,對於行爲要敏捷。” [214] 又説:“君子以言語超過行爲爲羞恥。” [215] 他回答他的弟子子貢問“君子”的話,也説:“君子要先實行他自己所要説的話,而後以言語跟隨他的行爲。” [216] 君子不僅對於自己不以言語爲重,就是鑒别别人的賢否,也不以言語爲標準,所以孔子説:“君子不因爲言語而舉用人。”但是善言究竟有助於自己的修養,所以他又説:“君子也不因爲人的關係而廢棄言語。” [217]

“君子”既以德行爲重,所以輕視世間的物質生活和虚榮。孔子曾經説過:“君子考慮道的問題,不考慮食的問題。”“君子爲道義擔心,不爲貧窮擔心。” [218] 又説:“居子飲食不求飽,居處不求安,敏捷於事業而慎重於言語,親近有道的人以求指正,可算是好學的了!” [219] 他回答他的弟子子路,也説:“君子本來有時窮困;假使小人窮困,那就要亂來了!” [220] 《論語》一書中,不標舉君子,而和上文同義的話很多;總之,君子應該注意内的道德的修養而輕視外的物質的享受。因此,君子應該責求於己,不應該責求於人;所以社會的虚譽也不重要。孔子説:“君子只怕自己没有才能,而不怕人們不曉得自己。” [221] 又説:“君子責求自己;小人責求别人。” [222] 又説:“人們不曉得自己而毫不怨怒,那不是君子嗎?” [223] 但是“蓋棺論定”後的名譽仍是必要的,因爲這究竟是判斷你是不是君子的標準;所以孔子説:“君子怕死了以后而善名不被人稱引。” [224]

和“君子”相反的是“小人”;《論語》一書中將“君子”和“小人”對比的話頗多,現在依次彙舉於下:

一、君子忠信而不偏黨;小人偏黨而不忠信。 [225]

二、君子的心境寬廣;小人時常憂懼。 [226]

三、君子完成人家的美德,不完成人家的惡行;小人和這相反。 [227]

四、君子内心和平而見地不同;小人嗜好相同而内心不和。 [228]

五、君子容易侍候而不容易説話;小人不容易侍候而容易説話。 [229]

六、君子寬泰而不驕傲;小人驕傲而不寬泰。 [230]

七、君子上達於仁義;小人下達於貨利。 [231]

八、君子的道深遠,不可以小曉知而可以大受用;小人的道淺近,不可以大受用而可以小曉知。 [232]

九、君子有三種畏服:畏服天命,畏服聖人,畏服聖人的話。小人不知道天命而不畏服,輕狎聖人,侮慢聖人的話。 [233]

十、孔子告戒他的弟子子夏説:你作君子的儒,不要作小人的儒。 [234]

關於方法論部分,在《論語》一書裏所記載的孔子的話,訓育論和教學論很不容易劃分得清楚;不過孔子的學説始終以道德爲中心,所以仍多偏於訓育論方面。

第一,孔子主張“學”和“思”並重;拿中國古代成語來表示,就是“内外兼修”;拿現在流行的話來説,就是經驗與内省並用。孔子曾經説過:“只是學而不去思,那就要惘惘然無所知;只是思而不去學,那就要疑惑而疲乏。” [235] 他對他的弟子子貢説:他自己不是多學而記憶它,卻另有一貫的道 [236] ;所謂多學而記憶,就是學而不思的註解。他又説:“我曾經成天的不喫,成晚的不睡,在那裏思想;結果,毫没有益處,不如去學呢!” [237] 這就是思而不學的註解。所以後代儒家偏於外的研究或偏於内的潛修,都失了孔子的本意,都不能冒牌的作爲孔子的承繼者。

第二,孔子主張人格感化的教育。孔子曾經對弟子們説過:“你們以爲我有所隱藏嗎?我對你們是没有隱藏的。我没有一件行爲不是對你們公開的;這是我的本心啊!” [238] 因爲孔子主張整個人格的表現,所以没有一部分的藏匿。孔子又曾經對他的弟子子貢談過:“我想不説話。”子貢説:“假使夫子不説話,那麽,弟子們傳述些什麽呢?”孔子説:“天何嘗有説話呢?然而四時推行,萬物化生,天何嘗有説話呢!” [239] 因爲孔子主張整個人格的感化,所以無待於言説,而可以達到“無言之教”的境地。

第三,孔子主張個性的教育。孔子道德的理想雖只一個“仁”字,人格的理想雖只是一種“君子”,但他決不是不問對方個性的不同,而只用一種呆板的教育法。孔子曾經説過:“中人以上,可以告訴他上智的話;中人以下,不可以告訴他上智的話。” [240] 所以孟懿子、孟武伯、子游、子夏同問孝,而孔子所回答的不同 [241] 。顔淵、仲弓、司馬牛、樊遲同問仁,而孔子所回答的也不同 [242] 。這因爲他們個性不同,程度各别,所以孔子告訴他們的話也隨而不一致。但這還可以説是《論語》記載問語太簡略的緣故。最明顯的例,如子路、冉有同提出“聽説人窮困是否立刻去實行救濟他”的問題,而孔子所回答的仍然不同。他回答子路説:“有父兄在那裏,怎樣可以聽見就去施行?”回答冉有説:“聽見就可以去施行。”公西華不了解同一問題而回答何以不同,孔子解釋説:冉有稟性謙退,所以勸進他;子路喜歡勝人,所以抑退他。 [243] 這不是很明顯的個性教育的原理嗎?

第四,孔子注重學習的動機。孔子曾經説過:“如果不是心裏憤懣、口裏説不出的樣子,我不啓發他。告訴他一方面,而不能推論到别方面的,就不再教他。” [244] 又説:“不説怎麽樣、怎麽樣的人,我也没有怎麽樣的方法了!” [245] 又説:“喫得飽飽的,成天没有什麽用心,這些人真太難了!不是有骰子和圍棋在那裏嗎?玩耍這些東西,比不做還好些吧!” [246] 這些話都是表示孔子對於學習動機的注重。如果没有學習動機,教也無效,所以孔子主張不如不教他。

第五,孔子採用誘導的啓發式。對於這點,孔子的最著名的弟子顔淵説得最親切。他説:“夫子依循次序,很能誘進我們,先使我們博學於文章,又約束以禮節,使自己想停止而不可能。” [247]

第六,孔子訓育和教學的内容,是“文”、“行”、“忠”、“信”四種 [248] 。“文”是符號教育,是知的教育;行、忠、信是道德陶冶,是德的教育。《論語》又記載説:孔子以詩、書、禮教弟子 [249] 。詩、書就是“文”;禮可以包括“行”、“忠”、“信”。也就是他的弟子顔淵所説的“博文”“約禮” [250] 。但孔子的教育,智育與德育的區别並不十分清楚,所以孔子每每於《詩》、《書》中討究道德。關於這方面,《論語》中曾有幾段記載。一、子貢問孔子説:“貧窮而不諂媚,富貴而不驕傲,這樣的人怎樣?”孔子説:“可以了;但不如貧窮而樂道,富貴而好禮呢!”子貢説:“《詩》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大概是這樣意思吧!”孔子説:“賜啊!這才可以和你談《詩》了!告訴你往的而懂得來的。” [251] 二、子夏問孔子:“《詩》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爲絢兮’,是怎麽説的呢?”孔子回答説:“繪畫的事後加素粉。”子夏説:“那麽,禮是在後嗎?”孔子説:“啓發我的是商啊!這才可以和你談《詩》了!” [252] 三、孔子又曾對門弟子説過:“你們爲什麽不學《詩》?《詩》可以興比,可以觀察,可以合羣,可以怨刺;近足以事父母,遠足以事君主,又能够多認識鳥獸草木的名稱。” [253] 這些話都是於智的教育中滲入德的陶冶。

關於教育制度,孔子主張破除階級制度的教育。孔子曾經説過“只有教導,没有分類”的話 [254] 。又曾經説過:“只要對我有相當的禮貌,送來十刀乾肉,我没有不教導他的。” [255] 所以孔子的門人,來源非常複雜;也有貴族,也有平民。孔子對於來請教他的,不論什麽人,都指導他。孔子自己説過:“有位鄙野的人來問我,他的意見是空空洞洞的,但是我也將事情的首尾盡量的告訴他。” [256] 又當時互鄉地方的人民很不容易説話,互鄉的童子來見孔子,孔子不拒絶他,孔子的弟子覺得很奇怪。孔子解釋説:“我只許他能進而來見,並没有許他退而作不善,厭惡何必這樣的過甚呢?人家潔己而進來,我只許他的自潔,不必追問既往的行爲。” [257]

四 孔子的政治哲學

孔子的思想,以倫理哲學爲本體;由倫理哲學而發射的作用分爲兩方面:在個人方面是“教育”,在社會方面是“政治”。所以孔子的政治哲學,澈底的説起來,與其説是“政治的”,毋寧説是“教育的”或“倫理的”。

孔子的倫理思想首先注意個己的修養,所以他的政治思想也由個己出發而推及社會。孔子對於政治的最簡單最正確的解釋,就是所謂“政者,正也” [258]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説:你先要將自己修養得正正的,然後拿這個正道去治人,那就是政治。所以孔子的政治只是倫理的發揮與教育的推廣。《論語》中記載這類的話頗不少,如:

一、魯國的上卿季康子問政治於孔子;孔子説:“政是正的意思。你如果拿正道來領導,誰敢不端正。” [259]

二、孔子説:“如果在上的人本身端正,不必有教令,而可以推行;如果他的本身不端正,雖然有教令,也没有人服從。” [260]

三、孔子説:“假使能够端正他的本身,對於從事政治有什麽難呢?假使不能够端正他的本身,怎麽能够正人呢?” [261]

孔子的倫理思想既以“仁”爲核心,因之,他的政治思想也以“德”爲核心,形成一種“德治論”的主張,而與戰國時代的“法治論”互相對峙。孔子説:“拿‘德’去施行政治,好像北極星一樣,站在那裏不動,而其他許多星辰都尊拱它。” [262] 他以爲德治遠勝於法治,所以説:“以法來指導人民,以刑來齊整人民,結果,人民只是苟且避免而無恥。以德來指導人民,以禮來齊整人民,結果,人民不僅有恥而且端正。” [263] 所以他回答季康子,也以爲不必用殺戮而應當用道德,季康子問政於孔子説:“假如殺戮無道的人,以成就有道,你以爲怎樣?”孔子回答説:“你從事政治,何必用殺?你假使爲善,人民也自然受感化而向善了!貴族的德行好像風一樣,庶民的德行好像草一樣;草上加風,必定仆伏。” [264] 這是就國内而説的。他反對魯國的上卿季氏吞併顓臾,對他的弟子冉有和子路説:“有國家的,不怕土地人民的寡少而怕政教的不平均,不怕國家的貧乏而怕人民的不能安居。因爲政教平均,無所謂貧;上下和氣,無所謂少;人民安居,自然没有傾危。這樣,而遠方的人民還不服,那麽,脩治文德以招來他們,既然來了,就使他們相安。” [265] 這是就國外而説的。所以孔子回答楚國的大夫葉公問政的話,也説:“爲政的究竟目的,在使附近的人民快樂,使遠方的人民能够歸來。” [266] 這是兼一國的内外而説的。

孔子既然主張德治,那麽,怎樣才算是達到德治的理想境界呢?關於這方面,孔子每每舉古代的帝王唐堯、虞舜以爲是德治的標準。孔子説:“偉大啊!堯的爲君啊!這樣高大的樣子!只有天算是最大,也只有堯能够以天爲法式。他的道德非常的廣遠,人民没有法子能够説明它。他的功德的成就很高大,他的文化的表現也很有光輝。” [267] 又説:“能够無爲而治的,大概只有舜吧!他做些什麽呢?不過本身恭敬,南面坐着而已。” [268] 政治的最高境界是“無爲而治”,是和天一樣的“不言而萬物化生。” [269]

其次,孔子既然主張德治,那麽,用什麽方法達到德治呢?關於這方面,孔子以爲與陶冶個人一樣只有“禮”和“樂”。禮樂只是達到德治的工具,所以我們應該要把握着禮樂的真義,而不當僅僅注意禮樂的外表。孔子説:“所謂禮呀、禮呀,豈只指玉帛而説的嗎?所謂樂呀、樂呀,豈只指鐘鼓而説的嗎?” [270] 就是這個意思。

《論語》一書,説到禮和政治的關係頗多;孔子説:“君主如果好禮,那麽,人民就很容易驅使了!” [271] 又説:“能够用禮讓治國呢,那有難呢?不能用禮讓治國,怎麽好算是禮呢?” [272] 至於禮的内容,孔子大概大部分主張周禮。他説:“夏朝的禮,我能够講,但是夏朝的後裔杞國不足以徵引;殷朝的禮,我也能够講,但是殷朝的後裔宋國不足以徵引;因爲文獻不够的緣故啊。假使文獻够的話,那麽,我也能徵引了!” [273] 又説:“周朝以夏殷兩代爲鑒,一切禮制都很有文采;我從周朝。” [274] 又説:“假使有用我的話,我大概使周朝的禮制重現於東土吧!” [275] 又説:“文王既死,周朝的文化不是在這裏(指他的本身)嗎!” [276] 從這些話裏,都可見孔子不滿意夏、殷兩朝的禮而以周朝的禮爲標準。但是孔子也並不是一切拘泥周禮,如果他能從事政治,他將以周禮爲藍本而另加增訂。他回答他的弟子顔淵問治國的禮法説:“用夏朝的時曆,乘殷朝的大輅,戴周朝的冠冕,音樂就用舜的韶舞。” [277] 又他回答他的弟子子張問後世的禮制説:“殷朝因承夏朝的禮制,它的增損可以曉得的;周朝因承殷朝的禮制,它的增損也可以曉得的;那麽,假使有繼承周朝的,雖然百世的久遠,也可以推測的了!” [278]

至於説到樂和政治的關係的,《論語》一書裏記載的並不多。除上文孔子主張採用舜的韶樂外,曾贊許他的弟子子游用音樂來治民。當時,子游任魯國武城地方的官宰,孔子到武城去,聽見歌弦的聲音,微笑着説:“殺鷄何必用牛刀呢?”子游説:“從前,偃(子游名)聽到夫子説:‘君子學道就能够愛人,小人學道就容易驅使。’”孔子對隨從的門弟子説:“偃的話是對的,我以前的話是和他説笑的。” [279]

孔子以禮樂爲達到德治的工具,然而當時的社會,在孔子的心目中,卻是禮壞樂崩的時期。所以孔子很感慨的説:“天下有道的時候,禮樂和武力都從天子出;天下無道的時候,禮樂和武力就都從諸侯出。從諸侯出,大概很少十世不失掉政權的;從大夫出,很少五世不失掉政權的;至於家臣操縱政令,很少三世不失掉政權的。天下有道的時候,政權不在大夫手裏。天下有道的時候,庶民不會有所非議。” [280] 他對於當時卿大夫非禮的舉動,也很明顯的加以批評或指斥。如魯國的上卿季氏僭用天子所用的“八佾”舞,孔子説:“這假使可以容忍的話,什麽不可以容忍呢?” [281] 又如魯國的上卿仲孫、叔孫、季孫三家僭用天子的禮樂,用《雍》詩來“徹祭”,孔子説:“《雍》詩裏有‘相維辟公,天子穆穆’的話,這對於三家的廟堂有什麽取義呢?” [282] 又如季氏僭用諸侯禮,在泰山舉行“旅祭”,孔子對他的弟子季氏的家臣冉有説:“你不能阻止這非禮的舉動嗎?”冉有回答説:不能。孔子很感慨的説:“啊!能説泰山的神不如問禮的林放嗎?” [283]

孔子想矯正這種非禮的社會狀況,所以他提出“正名主義”。他的弟子子路問孔子説:“衛國的國君等候夫子去整理政治,夫子打算先從什麽着手?”孔子回答説:“必定先是‘正名’吧”! [284] 齊國的君主景公問政治於孔子,孔子也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285] 名所以代表事物,一件事物有它所以成立的要素,也就是這個名的定義。既名爲“君”,他必定要有所以爲“君”的要素,他必定要合於“君”的定義。社會上的一切名實相符,然後社會才上軌道,才能談到治理社會的禮樂,才能逐漸達到社會治理的理想的“德治”的境界。所以孔子對於當時社會一切名實不相符的病態,曾經借題發揮,很感慨的説:“觚也不像個觚,觚啊!觚啊!” [286]

孔子的政治思想雖以精神的德治爲歸宿,但並不否認物質生活的重要,而且以“德治”的實現須在社會物質生活相當發達以後。孔子到衛國去的時候,他的弟子冉有替他駕車;他看見衛國人煙稠密,贊歎説:“人口真多啊!”冉有問:“人口既然衆多了,那麽,再要什麽呢?”孔子説:“應該使人民富足。”冉有又問:“既然富足了,那麽,又要什麽呢?”孔子説:“應該教導人民。” [287] 孔子居然以精神的教導建築在民衆國富的基礎之上。但當國家遇到非常事變的時期,孔子卻仍以精神生活較物質生活爲重要,而不脱德治論的色彩。孔子的弟子子貢問政治於孔子,孔子説:“使食糧富足,使兵力充實,那麽,人民就要信賴你了。”子貢問:“必不得已的時候,對於這三種而要去掉一種,那麽,先去那一種?”孔子説:“先去兵力。”子貢又問:“必不得已的時候,對於這兩種而要去掉一種,那麽,先去那一種?”孔子説:“先去食。食糧固是人們所必需,但從古以來,人們總是有死的,而人民卻没有信就不能立國。” [288] 治國以忠信的主張,在孔子别的話裏也曾表示過;他説:“治理‘千乘’的國家,應該舉事敬慎而誠信,節省用度而愛護人民,在合宜的時候役使他們。” [289] 又曾對他的弟子子張説:“爲政的大道:對於本身,不得倦怠;行於人民,必須忠信。” [290]

因爲孔子主張德治,所以他對於國家的用人也主張以人材爲標準,拿現在流行的話來比附,就是所謂“賢人政治”或“好人政府”。魯哀公問孔子説:怎麽樣做才能使人民心服?孔子回答説:“舉用正直的人,廢置邪枉的人,人民就心服。舉用邪枉的人,廢置正直的人,人民就不心服。” [291] 孔子的弟子樊遲問政於孔子,孔子説:“知人。”樊遲不明瞭,孔子説:“舉用正直的人,廢置邪枉的人,能够使邪枉的人也化爲正直。”樊遲仍不甚明瞭,去告訴子夏。子夏於是舉例説:“舜治天下,在許多人裏選擇人材,舉用臯陶,於是不仁的人避而遠去。湯治天下,在許多人裏選擇人材,舉用伊尹,於是不仁的人也避而遠去。” [292] 但是怎樣能够曉得正直的人而舉用他呢?對於這問題,孔子完全根據主觀。孔子的弟子仲弓問爲政的方法於孔子,孔子説:“舉用賢才。”仲弓又問:“怎樣知道他是賢才而舉用他?”孔子説:“舉用你所知道的賢才。你所不知道的賢才,别的人肯把他捨去嗎?” [293] 這種人材登庸法,在我們現在看來,實在太不周密;然而我們應該曉得孔子那時代只是貴族封建社會,不分等級而以賢才爲標準的主觀選舉,已含有改進的意義了!

五 孔子的宗教哲學

中國的原始宗教含有兩種要素:一是承認鬼神之客觀的存在,一是窺探鬼神的意志而産生的術數。古代所説“陰陽家者流”,並不始於戰國時代。而是春秋戰國以前原始宗教的總稱。到了春秋戰國時代所産生的儒、道、墨三家,就宗教思想方面説,都是陰陽家的反動或修正者。簡言之,就是:陰陽家是主張鬼神和術數的原始宗教,道家是反對鬼神和術數的急進哲學,儒家是去鬼神而取術數的宗教修正者,墨家是去術數而取鬼神的宗教再修正者。 [294]

孔子是儒家的開創者,所以他的宗教思想,簡單的説,就是一方面否認鬼神之客觀的存在,一方面卻又利用術數以爲修養道德的工具。

孔子雖没有積極的否認鬼神存在的話,但將鬼神問題擱而不論,頗有消極的否認的意思。據《論語》所記載,“鬼神”是孔子平素所不説的四種之一 [295] 。孔子的弟子子路曾經問孔子奉事鬼神的道理,孔子回答説:“還不能够事人,怎麽能够事鬼?”子路又問到死,孔子回答説:“還没有知道‘生’,怎麽知道‘死’?” [296] 孔子平素曾經説:“敬事鬼神而遠避他們,可算是‘智’了!” [297] 又説:“不是應該祭祀的人鬼而去祭它,這是諂媚啊!” [298] 這些話雖没有正式否認鬼神的存在,但將鬼神問題故意撇開,那是很明顯的。

孔子曾經説過:“祭祀宗廟,好像祖先存在的樣子;祭祀百神,好像百神存在的樣子。”又説:“吾不親自致祭,和不祭一樣。” [299] 不説鬼神真的存在,而説鬼神好像存在,這不是否認鬼神嗎?既然否認鬼神的存在,但是不廢祭祀,而且很恭敬的去祭祀,這似乎是矛盾,其實不然。孔子對於當時社會鬼神的思想,不願取反抗的否定的急進態度,而只是在利用它以爲自己道德哲學的輔助。所以孔子以及後代儒家的祭祖先、郊天地等舉動,只是想由外部的儀式,引起内心的“反古復始”“慎始追遠”的敬意,以完成其個己與社會的倫理。所以孔子的祭祀論已脱了“有鬼論”的舊見,而入於宗教心理的應用。 [300]

然而孔子雖不襲用陰陽家的“有鬼論”,卻仍舊保留陰陽家的“術數論”。《論語》一書談到天、談到命的頗不少,已詳於上文“孔子的本體論”一節,現不再贅。

假使我們追問下去,孔子爲什麽要保留術數的思想呢?這或者又是孔子借術數以爲道德陶冶的輔助工具,與借祭祀以修養“仁”“孝”道德同一作用。孔子以爲社會應當改善,但改善的手段應當採用漸進的、改良的方法,而不應採用急進的、革命的方法。當社會還没有改善之前,即孔子没有得位行道之前,社會一切現象自多不合理或不平的地方。對於這不合理或不平的社會現象,在孔子的意思,以爲不當採憤怒抗争的態度,而只應採容忍期待的態度,就是孔子所謂“不怨天不尤人”的態度。所以孔子對於有知識的分子,勸他們安貧樂道,勸他們輕視物質生活而着重精神生活;對於無知識的一般大衆,主張有天,主張有命,使他們對於現在不合理或不平的境況,發生一種無可奈何而只得隱忍的心理。這對於維持社會的秩序有絶大的作用。所以孔子的“天命論”,説得好一點,是一種精神的社會政策;説得壞一點,只是一種擁護舊社會制度的麻醉劑而已。 [301]

四 尾語

依據上文的研究,則:

一、孔子是有父親有母親而父親早死的孤兒,並不是如緯書中所説的感受什麽黑帝的精靈而生的私生子。

二、孔子是宋國的後裔,是没落的貴族;這證明了孔子的時代背景。换言之,孔子是貴族封建制度開始崩潰時期中的一位人物。

三、因爲孔子是没落的貴族,爲維持生活的緣故,只得以傳授學識爲職業。因此,孔子是中國第一位的教書先生,是中國特有的士大夫階級的開創者 [302] 。

四、因爲孔子以學識傳授給一般平民,一般平民因爲獲得學識而有參與政權的要求,所以孔子可以説是在文化方面促進貴族封建制度崩潰的人物。所以近人説孔子是新興的地主階級的代言人,是有相當理由的 [303] 。

五、孔子所傳授的學識爲詩、書、禮、樂。依現在教育學的術語,詩、書屬於符號教育,即智的教育;禮、樂屬於一般陶冶,即德的教育。但這並不能截然劃分,因爲孔子也每每於詩、書的談論中,含有陶冶道德的意味。

六、孔子爲傳授詩、書的便利,或者有加以選擇的事,但並没有如一般所説的删三千多篇的古詩爲三百零五篇,也没有删三千多篇的書爲百篇的事。

七、孔子所傳授的禮樂,是實際的、活的,所以訓練個人的意志生活與感情生活,並不是書本的、死的;所以現在所流傳的《儀禮》不見得出於孔子的手筆,而《樂經》就根本没有這回事。

八、孔子没有作《易》,《春秋》是否是他的著作,也很可疑;所以《六經》和孔子没有密切的關係,而“經今文學家”所説“《六經》皆孔子所作”的話 [304] ,完全不足信。

九、孔子是一位熱情的救世者;他痛心於當時社會的離亂狀況,所以東奔西走,想得一位可以説話的諸侯,以施行他的政治理想。他不是專研究名物訓詁的學究,也不是專思考宇宙本體的玄學家。所以後來的“漢學”中“經古文學派”和“宋學”中的“歸納學派”與“演繹學派”都不能算是孔子思想的繼承者 [305] 。

十、孔子的政治理想,只是希望當時的統治階級施行仁政,以安定當時擾攘的社會,使人民脱離水深火熱的苦難。他並不希望平民起來反抗統治階級;他並没有社會主義的思想。所以,後代的“經今文學家”根據《公羊傳》及《禮記·禮運》説孔子有一種大同思想 [306] ,是不足信的。

十一、孔子的政治學説只是尊君安民,只是斥責僭禮的卿大夫。他雖没有明顯的意識想推翻貴族封建制度,但實際上對於貴族封建制度是不利的。孔子所以在當時不能得君行道,孔子所以在新興地主階級擡頭的秦漢以來被人尊奉,孔子所以在地主階級開始崩壞的現在被人反對 [307] ,都由於孔子自身的政治學説與社會的經濟機構符合與否的關係。

十二、孔子不是體系完整的哲學家;他没有本體論或宇宙觀,也没有認識論或知的本身的探究。他的全部哲學着重於人世間的道德的實際陶冶;换言之,他的哲學的核心是在道德哲學。

十三、因爲孔子的哲學没有完整的本體論或宇宙觀,所以他所説的“天”,所説的“命”,只是傳統的舊的信仰,並没有如後代儒家所解釋的那樣深遠的意義。

十四、因爲孔子的哲學只是着重人世間的道德陶冶,所以他不談生前死後的鬼神問題,因此,他並不是一位宗教家。

總之,孔子是一位中國古代人格完滿發展的聖人;他是一位實際的教育家,他是一位不得意的政治思想家,他是一位專研道德問題的倫理學家。他對於中國文化給與以巨大的影響;而且這影響曾經波及東亞的其他國家。

據開明書店一九三四年九月初版

* * *

[1] 原文見壬寅年《新民叢報》,又見《清代學術概論》頁一百四十四引。

[2] 拙著《緯讖中的孔聖與他的門徒》一文,專研究緯書中所描畫的假的孔子,見《安徽大學月刊》第一卷第二期。

[3] 關於《論語》研究的入門,可先閲拙著《羣經概論》中的《論語》章及錢穆《論語要略》中的《序説》章;兩書都是商務印書館出版。

[4] 見《史記·孔子世家》。

[5] 見《史記·宋微子世家》。

[6] 見《左傳》昭公七年傳及《史記·孔子世家》。

[7] 見《左傳》桓公二年傳。

[8] 見《史記·孔子世家》索隱。

[9] 見《史記·孔子世家》。

[10] 見《左傳》襄公十七年傳。

[11] 見《史記·孔子世家》。

[12] 見《左傳》襄公十年及十七年傳。

[13] 見《史記·孔子世家》。

[14] 見《禮記·檀弓》。

[15] 《春秋公羊傳》魯襄公二十一年“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春秋穀梁傳》襄公二十一年“冬十月庚子,孔子生”。《世本》“魯襄公二十二年冬十月庚子,孔子生”。《史記·孔子世家》及《十二諸侯年表》“魯襄公二十二年,孔子生”。

[16] 見孔廣牧《先聖生卒月日考》。

[17] 見成蓉鏡《經義駢枝》。

[18] 見《史記·孔子世家》。

[19] 見《史記·孔子世家》。

[20] 見《禮記·檀弓正義》引《論語撰考讖》。

[21] 見《藝文類聚》卷八十八及《太平御覽》卷三百六十一引《春秋緯演孔圖》。

[22] 見《史記·孔子世家》。

[23] 見《論語·子罕》。

[24] 見《孟子·萬章》。

[25] 見《史記·孔子世家》。

[26] 見《論語·爲政》。原文:“吾十有五,而志於學。”

[27] 見《論語·述而》。原文:“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28] 見《論語·子張》。

[29] 見《論語·子罕》。

[30] 見《論語·爲政》。原文:“三十而立。”

[31] 見《左傳》昭公七年。

[32] 見《史記·魯世家》及《孔子世家》。

[33] 見《論語·顔淵》。

[34] 見《史記·孔子世家》。

[35] 見《論語·陽貨》。

[36] 見《史記·孔子世家》。

[37] 見《左傳》定公十年及《史記·孔子世家》。

[38] 見《左傳》定公十二年、《公羊傳》定公十二年及《史記·孔子世家》。

[39] 見《論語·憲問》。

[40] 見《論語·微子》及《史記·孔子世家》。

[41] 見《孟子·萬章》。

[42] 見《孟子·萬章》。

[43] 見《論語·八佾》。

[44] 見《史記·孔子世家》及《孟子·萬章》。

[45] 説本錢穆《論語要略》頁三十五及頁五十八。

[46] 見《史記·孔子世家》。

[47] 見《史記·孔子世家》、《論語·述而》及《孟子·萬章》。

[48] 見《論語·衛靈公》、《荀子·宥坐篇》及《史記·孔子世家》。

[49] 見《論語·子路》。

[50] 見《孟子·盡心》。原文:“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黨之士狂簡,進取,不忘其初。’”

[51] 見《史記·衛世家》。原文:“出公……八年,……孔子自陳入衛。”

[52] 見《孟子·萬章》。

[53] 見《論語·子路》。

[54] 見《史記·孔子世家》。

[55] 見《論語·憲問》。

[56] 見《論語·憲問》。

[57] 見《論語·微子》。

[58] 見《論語·微子》。

[59] 見《論語·憲問》。

[60] 見《論語·微子》。

[61] 見《論語·憲問》及《左傳》哀公十四年。

[62] 見《論語·子路》。

[63] 見《論語·子罕》。

[64] 見《論語·憲問》。

[65] 見《論語·述而》。

[66] 見《論語·公冶長》。

[67] 見《論語·子罕》。

[68] 見《論語·子罕》。

[69] 見《論語·述而》。

[70] 見《論語·子罕》。

[71] 見《左傳》哀公十六年及《史記·孔子世家》。

[72] 見成蓉鏡《經義駢枝》。

[73] 見《史記·孔子世家》。

[74] 見《論語·述而》。

[75] 見《論語·述而》。原文:“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76] 見《論語·述而》。

[77] 見《論語·述而》。

[78] 見《論語·鄉黨》。

[79] 見《論語·鄉黨》。

[80] 見《論語·鄉黨》。

[81] 見《論語·述而》。

[82] 見《論語·鄉黨》。原文:“廐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按舊註“不問馬”作一句,以爲孔子重人賤畜。今改爲“不”字絶句,以表示孔子先仁人而後愛物。

[83] 見《論語·述而》。

[84] 見《論語·述而》。

[85] 見《論語·述而》。原文:“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雅言就是用正音説話,猶現在説國音,説本劉台拱《論語駢枝》。

[86] 見《論語·子罕》。

[87] 見《論語·述而》。

[88] 見《論語·鄉黨》。

[89] 見《論語·鄉黨》。

[90] 見《論語·子罕》。原文:“子絶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何晏《論語集解》:“以道爲度,故不任意。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故無專必。無可無不可,故無固行。述古而不自作,處羣萃而不自異,唯道是從,故不有其身。”

[91] 見《論語·述而》。

[92] 見《論語·鄉黨》。古代裘衣外面都加正服,裼衣就是兩袖稍微捲起露出内裘的外衣。明衣是爲齋戒而沐浴以後所穿的衣服;明潔身體,所以稱爲“明衣”。

[93] 兩節都見《論語·鄉黨》,但次序不完全依原文。

[94] 見《論語·鄉黨》。原文“居不容”,按當依唐《石經》作“居不客”,説不以客禮自居,見臧琳《經義雜記》。

[95] 見《論語·鄉黨》,但次序不依原文。

[96] 見《論語·先進》。原文:“顔淵死,顔路請子之車以爲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椁,吾不徒行以爲之椁。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何晏《集解》:“孔子時爲大夫,言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謙辭也。”

[97] 見《論語·鄉黨》。

[98] 見《論語·述而》。

[99] 見《論語·述而》。

[100] 見《論語·公冶長》。

[101] 見《論語·述而》。

[102] 見《論語·述而》。

[103] 見《論語·述而》。

[104] 見《論語·述而》。原文:“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爲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又:“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又《孟子·公孫丑》篇亦載“子貢問於孔子曰:‘夫子聖矣乎?’孔子曰:‘聖則我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子貢曰:‘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聖矣。’”

[105] 見《論語·公冶長》。

[106] 見《論語·子罕》。

[107] 見《論語·子罕》。

[108] 見《論語·子張》。

[109] 見《論語·子張》。

[110] 見《論語·子張》。

[111] 都見《孟子·公孫丑》上。

[112] 見《孟子·滕文公》上。

[113] 見《史記·孔子世家》。

[114] 《論語》全書,關於《詩》的,統計共十八則,見顧頡剛《古史辨》第一册頁七十一。孔子注重詩,如:“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見《論語·泰伯》。如:“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爲?”見《論語·子路》。批評《詩》,如“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見《論語·爲政》。以《詩》教授門弟子,如:“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見《論語·述而》。以《詩》教授孔鯉,如:“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見《論語·季氏》。

[115] 説本崔述《洙泗考信録》。

[116] 説本孔穎達《詩譜序正義》。

[117] 見孔穎達《尚書序正義》引《書緯》。

[118] 見《史記·伯夷列傳》司馬貞《索隱》引《書緯》。

[119] 見《史記·孔子世家》。

[120] 見《漢書·藝文志》。

[121] 《論語》全書,關於《書》的,統共只四則,見顧頡剛《古史辨》第一册頁七十二。孔子以《書》教授門弟子,如:“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見《論語·述而》。

[122] 説本錢玄同先生《答顧頡剛先生書》,見《古史辨》第一册。《論語》引《書》文共三則:一、“《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見《爲政》。二、“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見《泰伯》。三、“《書》云:高宗諒陰,三年不言”,見《憲問》。

[123] 詳可參閲康有爲《新學僞經考》卷十三《書序辨僞》。

[124] 如皮錫瑞《經學歷史》“經學開闢時代”章説:“《儀禮》十七篇雖周公之遺,然當時或不止此數而孔子删定,或並不及此數而孔子增補,皆未可知。觀孺悲學士喪禮於孔子,《士喪禮》於是乎書,則十七篇亦自孔子始定;猶之删《詩》爲三百篇,删《書》爲百篇,皆經孔子手定而後列於經也。”

[125] 見《史記·孔子世家》。

[126] 孔子注重禮,如一、“子曰:能以禮讓爲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爲國,如禮何?”見《論語·里仁》。二、“子曰:……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見《論語·爲政》。三、“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見《論語·子路》。四、“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見《論語·泰伯》。以禮教育門弟子,如:“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見《論語·述而》。以禮教育孔鯉,如:“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見《論語·季氏》。

[127] 説本錢玄同先生《答顧頡剛先生書》,見《古史辨》第一册。

[128] 本沈約説,見朱彝尊《經義考》卷一百六十七引。

[129] 説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樂類總叙;又見邵懿辰《禮經通論》“樂本無經”篇。

[130] 見《漢書·王莽傳》。

[131] 見《史記·孔子世家》。《韶》,虞舜樂;《武》,周武王樂。

[132] 見《論語·子罕》。

[133] 見顧頡剛《古史辨》第一册頁七十二。

[134] 見孔穎達《周易正義》卷首“論夫子十翼”。翼是翼助的意思。

[135] 見《史記·孔子世家》。

[136] 見《歐陽文忠公全集》《易童子問》及《易或問》。

[137] 見崔述《洙泗考信録》。

[138] 見康有爲《新學僞經考》卷二《史記經説足證僞經考》及崔適《史記探原》卷六。

[139] 見顧頡剛《古史辨》第三册上編及江俠庵《先秦經籍考》上册譯日本本田成之《作易年代考》與内藤虎次郎《易疑》二文。

[140] 説本錢玄同先生《答顧頡剛先生書》,見《古史辨》第一册。

[141] 見《孟子》《滕文公》下及《離婁》下。

[142] 見《史記》《孔子世家》、《十二諸侯年表》及卷百三十《自序》。

[143] 見杜預《春秋左傳集解序》。

[144] 見《論語·爲政》。

[145] 見《論語·衛靈公》。

[146] 説本錢玄同先生《答顧頡剛先生書》,見《古史辨》第一册。

[147] 見《論語·八佾》。

[148] 見《論語·雍也》。

[149] 見《論語·子罕》。

[150] 見《論語·先進》。

[151] 見《論語·憲問》。

[152] 見《論語·雍也》。

[153] 見《論語·憲問》。

[154] 見《論語·季氏》。原文:“畏大人”,何晏《集解》:“大人即聖人,與天地合其德。”

[155] 見《論語·堯曰》。

[156] 見《論語·爲政》。

[157] 見《論語·述而》。

[158] 見《論語·述而》。

[159] 見《論語·子罕》。

[160] 如蔡元培以仁爲“統攝諸德,完成人格之名”,見《中國倫理學史》頁十九;如梁啓超以仁在“智的方面所表現者爲同類意識,情的方面所表現者爲同情心”,見《先秦政治思想史》頁百三十;如胡適以爲仁就是“成人”,“成人即是盡人道”,見《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頁百十四;如馮友蘭以爲仁“即人之性情之真的及合禮的流露,而即本同情心以推己及人”,見《中國哲學史》頁九十三。

[161] 説本拙著《孝與生殖器崇拜》,見《一般》第三卷第一號,今收入顧頡剛《古史辨》第二册。

[162] 見《論語·顔淵》。

[163] 見《論語·里仁》原文:“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164] 見《論語·衛靈公》。

[165] 見《論語·雍也》。原文:“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166] 忠有積極爲人之義,説本馮友蘭《中國哲學史》頁九十六注文。

[167] 見《論語·雍也》。原文:“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衆,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168] 見《論語·憲問》。原文“憲問:……‘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爲仁矣?’子曰:‘可以爲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169] 見第305頁註③;又《論語·衛靈公》“子曰:‘賜也,女以予爲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170] 見《論語·陽貨》。

[171] 見《論語·微子》。

[172] 見《論語·公冶長》。

[173] 見《論語·憲問》。

[174] 見《論語·述而》。

[175] 見《論語·述而》。

[176] 見《論語·衛靈公》。

[177] 上二段,説本馮友蘭《中國哲學史》,見原書頁九十七及九十八。

[178] 見《論語·里仁》。原文:“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179] 見《論語·雍也》。原文:“仁者静。”又見《論語·子罕》。原文:“仁者不憂。”

[180] 見《論語·憲問》。

[181] 見《論語·子路》。原文:“剛毅木訥近仁。”

[182] 見《論語·顔淵》。原文:“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

[183] 見本頁註④。

[184] 見《論語·顔淵》。原文:“仲弓問仁。子曰:‘……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又見《論語·雍也》。原文:“仁者壽。”

[185] “内聖”“外王”兩詞,見於《莊子·天下》篇。

[186] 見《論語·子路》。

[187] 見《論語·八佾》。

[188] 見《論語·憲問》。原文:“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爲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189] 見《論語·學而》。原文:“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190] 見《論語·述而》。

[191] 見《論語·里仁》。

[192]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貢問爲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193] 見《論語·子路》。原文:“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194] 見《論語·顔淵》。原文:“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

[195] 已見第305頁註⑦。

[196] 見《論語·顔淵》。原文:“顔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爲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爲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顔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顔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197] 已見第305頁註⑤。

[198] 見《論語·陽貨》。原文:“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199] 見《論語·陽貨》。原文:“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

[200] 見《論語·季氏》。

[201] 見《論語·泰伯》。原文:“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202] 見《論語·陽貨》。

[203] 見《論語·爲政》。原文:“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204] 見《論語·里仁》。原文:“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訓懷爲思念,係據劉寶楠《論語正義》。

[205] 見《論語·里仁》。

[206] 見《論語·里仁》。原文:“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终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207] 見《論語·憲問》。原文:“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208] 見《論語·憲問》。

[209] 見《論語·顔淵》。原文:“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矣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210]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曰:‘君子義以爲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211] 見《論語·里仁》。原文:“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訓適爲厚,訓莫爲薄,訓比爲親,依邢昺《論語正義》。

[212]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羣而不黨。’”

[213]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214] 見《論語·里仁》。

[215] 見《論語·憲問》。原文:“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皇侃《義疏》本“而”作“之”,今依用。

[216] 見《論語·爲政》。原文:“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217]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218]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禄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219] 見《論語·學而》。

[220]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在陳絶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愠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221] 見《論語·衛靈公》。

[222] 見《論語·衛靈公》。

[223] 見《論語·學而》。

[224]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稱焉。’”

[225] 見《論語·爲政》。原文:“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226] 見《論語·述而》。原文:“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227] 見《論語·顔淵》。

[228] 見《論語·子路》。原文:“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何晏《集解》:“君子心和;然其所見各異,故曰不同。小人所嗜好者同;然各爭利,故曰不和。”

[229] 見《論語·子路》。原文:“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説也,説之不以道,不説(悦)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説也。説之雖不以道,説(悦)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

[230] 見《論語·子路》。

[231] 見《論語·憲問》。原文:“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皇侃《義疏》,“上達,達於仁義;下達,達於財利。”

[232]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何晏《集解》引王肅註云:“君子之道深遠;……小人之道淺近。……”

[233] 已見第303頁註⑥。

[234] 見《論語·雍也》。何晏《集解》引孔安國註云:“君子爲儒,將以明道;小人爲儒,則矜其名。”

[235] 見《論語·爲政》。原文:“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236]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曰:‘賜也!女以予爲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237] 見《論語·衛靈公》。

[238] 見《論語·述而》。原文:“子曰:‘二三子以我爲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何晏《集解》引包咸註云:“聖人知廣道深,弟子學之不能及,以爲有所隱匿,故解之。”

[239] 見《論語·陽貨》。

[240] 見《論語·雍也》。

[241] 都見《論語·爲政》。

[242] 都見《論語·顔淵》。

[243] 見《論語·先進》。原文:“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何晏《集解》引包咸註云:“賑窮救乏之事。”

[244] 見《論語·述而》。原文:“子曰:‘不憤,不啓;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朱熹註:“悱,口欲言而未能之貌。”

[245]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未如之何也已矣。’”

[246] 見《論語·陽貨》。原文:“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爲之,猶賢乎已。’”

[247] 見《論語·子罕》。

[248] 見《論語·述而》。原文:“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249] 見《論語·述而》。原文已見第298頁註①、第299頁註④。

[250] 見《論語·子罕》。

[251] 見《論語·學而》。

[252] 見《論語·八佾》。何晏《集解》引馬融註云:“倩,笑貌;盼,動目貌;絢,文貌。”又原文“繪事後素”句,《集解》引鄭玄註云:“繪畫文也。凡繪畫先布衆色,然後以素分布其間,以成其文;喻美女雖有倩盼美質,亦須禮以成之。”

[253] 見《論語·陽貨》。

[254]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曰:‘有教無類。’”邢昺《正義》:“言人所在見教,無有貴賤種類也。”

[255] 見《論語·述而》。原文:“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按《儀禮·聘禮》疏:“脯十脡亦曰束。”説文:“脩,脯也。”“脯,乾肉也。”

[256] 見《論語·子罕》。原文:“……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何晏《集解》引孔安國註云:“有鄙夫來問於我,其意空空然。我則發事之終始兩端以語之,竭盡所知,不爲有愛。”

[257] 見《論語·述而》。原文:“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絜己以進,與其絜也,不保其往也。’”

[258] 見《論語·顔淵》。

[259] 見《論語·顔淵》。

[260] 見《論語·子路》。

[261] 見《論語·子路》。

[262] 見《論語·爲政》。原文:“子曰:‘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

[263] 見《論語·爲政》。原文:“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何晏《集解》引孔安國註云:“政爲法教。”

[264] 見《論語·顔淵》。原文:“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爲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265] 見《論語·季氏》。原文:“……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

[266] 見《論語·子路》。

[267] 見《論語·泰伯》。原文:“子曰:‘大哉!堯之爲君也。巍巍乎!唯天爲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何晏《集解》:“蕩蕩,廣遠之稱。”“焕,明也。其立文垂制又著明。”

[268] 見《論語·衛靈公》。原文:“子曰:‘無爲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爲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269] 大意見《論語·陽貨》。原文:“……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270] 見《論語·陽貨》。原文:“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

[271] 見《論語·憲問》。

[272] 見《論語·里仁》。原文:“子曰:‘能以禮讓爲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爲國,如禮何?’”何晏《集解》:“何有者,言不難。”又引包咸註云:“如禮何者,言不能用禮。”

[273] 見《論語·八佾》。

[274] 見《論語·八佾》。原文:“子曰:‘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275] 見《論語·陽貨》。原文:“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爲東周乎!’”何晏《集解》:“興周道於東方,故曰東周。”

[276] 見《論語·子罕》。

[277] 見《論語·衛靈公》。

[278] 見《論語·爲政》。

[279] 見《論語·陽貨》。原文:“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何晏《集解》引孔安國註云:割雞焉用牛刀,“言治小何須用大道。”“道謂禮樂也。樂以和人,人和則易使。”

[280] 見《論語·八佾》。

[281] 見《論語·八佾》。何晏《集解》引馬融註云:“佾,列也,天子八佾,諸侯六,卿大夫四,士二。八人爲列,八八六十四人。”

[282] 見《論語·八佾》。何晏《集解》引包咸註云“辟公謂諸侯及二王之後。”

[283] 見《論語·八佾》。何晏《集解》引包咸註云:“神不享非禮,林放尚知問禮,泰山之神反不如林放邪?欲誣而祭之。”

[284] 見《論語·子路》。

[285] 見《論語·顔淵》。

[286] 見《論語·雍也》。《説文》:“觚,鄉飲酒之爵也。一曰:觴受三升者,觚。”

[287] 見《論語·子路》。

[288] 見《論語·顔淵》。

[289] 見《論語·學而》。原文“道千乘之國”句,何晏《集解》引包咸註云:“道,治也。千乘之國者,百里之國也。古者井田,方里爲井,十井爲乘。百里之國,適千乘也。”

[290] 見《論語·顔淵》。原文:“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何晏《集解》引王肅註云:“言爲政之道,居之於身,無得懈倦,行之於民,必以忠信。”

[291] 見《論語·爲政》。原文:“哀公問曰:‘何爲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何晏《集解》引包咸註云:“錯,置也。舉正直之人用之,廢置邪枉之人,則民服其上。”

[292] 見《論語·顔淵》。

[293] 見《論語·子路》。

[294] 説本夏曾佑《中國歷史教科書》第一册。

[295] 見《論語·述而》。原文:“子不語:怪,力,亂,神。”

[296] 見《論語·先進》。

[297] 見《論語·雍也》。

[298] 見《論語·爲政》。

[299] 見《論語·八佾》。原文:“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何晏《集解》於首句引孔安國註云:“事死如事生。”於次句云:“謂祭百神。”於末二句引包咸註云:“孔子或出或病,而不自親祭,使攝者爲之,不致肅敬於心,與不祭同。”

[300] 詳見拙著《孝與生殖器崇拜》,已收入《古史辨》第二册。

[301] 詳見拙著《儒家之精神的社會政策》,曾載《民鐸》雜誌。

[302] 説見馮友蘭《中國哲學史》頁六十七至七十六。

[303] 説見李季《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批判》頁二至七十九。

[304] 説見康有爲《孔子改制考》卷十《六經皆孔子改制所作考》及皮錫瑞《經學歷史》“經學開闢時代”章。

[305] 可參考拙著《漢學與宋學》,見《中學生》第三十五號(一九三三年五月)。

[306] 可參考康有爲《禮運注》及《大同書》。

[307] 可參考陳獨秀《獨秀文存》及吴虞《吴虞文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