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在國内思想界紛歧而黯淡的時候,來發表這樣陳腐的題目與文章,或者會容易引起無謂的誤會吧。爲免除誤會起見,似不能不先寫幾句聰明的讀者以爲是“添足”的話。我是一個無神論者,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上帝”是什麽東西。因爲這自以爲是的主張或嗜好,所以始終十分的同情於近來青年們的反基督教運動。但我總覺得“舶來品”的“鬼話”固然應該絶對的排斥;而“國貨”的鬼神術數的思想似乎決不能因爲是“吾家的”,就寬容的饒恕吧。我更覺得掃清國貨的“鬼話”,在“反教”的原則上與策略上,都是根本的;不然,青年們的喊呐恐怕究竟只是喊呐了!即不然,第一個“幽靈”被嚇退,而無數的“幽靈”繼續的聚嘯,思想界將更不可救藥了。但是我們要掃除國貨的“同善社”“悟善社”“紅槍會”以及一般民衆們的妖妄思想,決不是一時的喊呐所能奏旋的,第一須明瞭他們的來源,而後加以致命的攻擊。他不是現代偶然發生的;他已有二千多年的歷史,與我們民族的發展同一的綿長。他是由古代陰陽家的思想衍遞而來的。他一變而入孔、墨,再變而爲方士、經生、黄老,三變而成道教;再由是屢變而爲清代的“白蓮教”“義和團”以及現代的“同善社”等等。這篇文章不過是説明緯書在經學上的權威,説明“孔經的方士化”,説明鬼神術數的妖妄的思想的來龍去脈。這或者可以作爲“反教運動”的一部分的簡略的“軍用地圖”吧!

欲澈底明瞭經今古文學家的學統與態度,非對於“烏煙瘴氣”的緯書加以一番的説明不可;而欲説明緯書,若不就他的界説、起源、變遷循序地解説,又更易弄得“黑漆一團”。現在將本章分爲:

一 緯書的界説

二 緯書的起源

三 緯書的變遷

四 緯書産生的原因

五 漢代今古文學家對於緯讖的關係

六 近代今古文學家對於緯書的見解

七 緯書的書目

一 緯書的界説

兩漢的時候,六經之外,又有所謂“緯”。緯含廣、狹二義。緯書之廣義的解釋,是泛指當時所産生的一切講術數占驗的書而言,所以每每將“讖”“圖”“候”等字與“緯”字配合而成爲“讖緯”“圖緯”“緯候”等名詞。緯書之狹義的解釋,則專指“七緯”而言。所謂七緯,就是《易》、《書》、《詩》、《禮》、《樂》、《春秋》、《孝經》的緯。他的名稱,據《後漢書·方術傳·樊英傳》注及王應麟《困學紀聞》,是:

一、《易》緯六:(1)《稽覽圖》,(2)《乾鑿度》,(3)《坤靈圖》,(4)《通卦驗》,(5)《是類謀》,(6)《辨終備》。

二、《書》緯五:(1)《璇璣鈐》,(2)《考靈曜》,(3)《刑德放》,(4)《帝命驗》,(5)《運期授》。

三、《詩》緯三:(1)《推度災》,(2)《氾曆樞》,(3)《含神霧》。

四、《禮》緯三:(1)《含文嘉》,(2)《稽命徵》,(3)《斗威儀》。

五、《樂》緯三:(1)《動聲儀》,(2)《稽耀嘉》,(3)《叶圖徵》。

六、《春秋》緯十三:(1)《演孔圖》,(2)《元命苞》,(3)《文耀鉤》,(4)《運斗樞》,(5)《感精符》,(6)《合誠圖》,(7)《考異郵》,(8)《保乾圖》,(9)《漢含孳》,(10)《佐助期》,(11)《握誠圖》,(12)《潛潭巴》,(13)《説題辭》。

七、《孝經》緯二:(1)《援神契》,(2)《鉤命決》。

按上説,《易》緯六,《書》緯五,《詩》、《禮》、《樂》緯各三,《春秋》緯十三,《孝經》緯二,共三十五種。本章所説的緯,除第五節外,大抵指狹義的緯而言。

緯之外,又有所謂“讖”;而讖與緯微有不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易”類附録《易》緯下説:“案儒者多稱讖緯;其實讖自讖,緯自緯,非一類也。讖者,詭爲隱語,預決吉凶;《史記·秦本紀》稱盧生奏録圖書之語,是其始也。緯者,經之支流,衍及旁義;《史記·自序》引《易》‘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漢書·蓋寬饒傳》引《易》‘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注者均以爲《易》緯之文是也。蓋秦漢以來,去聖日遠,儒者推闡論説,各自成書,與經原不相比附。如伏生《尚書大傳》,董仲舒《春秋陰陽》,核其文體,即是緯書;特以顯有主名,故不能託諸孔子。其他私相撰述,漸雜以術數之言,既不知作者爲誰,因附會以神其説。迨彌傳彌失,又益以妖妄之詞,遂與讖合而爲一。然班固稱:‘聖人作經,賢者緯之。’楊侃稱:‘緯書之類,謂之祕經;圖讖之類,謂之内學;河洛之書,謂之靈篇。’胡應麟亦謂讖緯書雖相表裏,而實不同。則緯與讖别,前人固已分析之;後人連類而譏,非其實也。”阮元爲趙在翰《七緯》作叙,根據《隋書·經籍志》,亦説:“緯自爲緯,讖自爲讖,不得以讖病緯也。自賈公彦《周官疏》造爲漢時禁緯之説,後儒不詧,并爲一譚,以爲古文緯、讖同諱,此繆論也。”又皮錫瑞作《經學歷史》,亦説:“緯與讖有别……圖讖本方士之書,與經義不相涉。漢儒增益祕緯,乃以讖文牽合經義。其合於經義者近純,其涉於讖文者多駮。故緯純駮互見,未可一概詆之。”按讖、緯雖有不同,但同是古代陰陽家的苗裔,同是儒家與方士混合的産品,實萬口也不能辯護的。

“讖”也有廣、狹二義。廣義的“讖”是和廣義的“緯”一樣地泛指當時一切講術數占驗的文字。但非文字的口説,如《史記·秦本紀》所載的“亡秦者胡也”、“明年祖龍死”,也可以稱爲讖。《後漢書·光武本紀》注:“讖,符命之書。讖,驗也;言爲王者受命之徵驗也。”《釋名·釋典藝》:“讖,纖也;其義纖微而有效驗也。”這都是廣義的解釋。至於狹義的解釋,則專指當時所謂“河圖”“洛書”而言(或簡稱爲“圖”“書”)。《文選·思玄賦》注引《蒼頡》:“讖書,河洛書也。”《一切經音義》九引《三蒼》:“讖,祕密書也,出河洛。”《文選·魏都賦》注:“河洛所出書曰讖。”這些都是確證。所以古書往往將“圖讖”連文,如《後漢書·光武本紀》“李通以‘圖讖’説帝”句,即其一例。

中候、符命、圖録

緯與讖之外,當時還有所謂(1)“中候”,(2)“符命”,(3)“圖籙”。如我們採用緯讖之廣義的解釋,那末,這三者的性質也大抵相類。(1)中候是指《尚書中候》。他的命名不甚可解。《史記索隱》引《書》緯説:“孔子求得黄帝玄孫帝魁之書,至秦穆公,凡三千三百三十篇。乃删以百篇爲《尚書》,十八篇爲《中候》。”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尚書中候》序説:“書中多言河洛符應,亦緯讖之類也。”所以中候也可歸入廣義的緯讖的範圍以内。(2)符命是説天降瑞祥以爲受命的徵驗,所以不限於文字。如上文所引《後漢書·光武本紀》注:“讖,符命之書。”又《桓譚傳》注:“圖書,即緯讖符命之類也。”這是緯讖與符命含義相同的證據。但符命不限於文字,其他實物的瑞徵也可以稱爲符命。《漢書·揚雄傳》注:“符,瑞也。”又《外戚傳》注:“符,猶瑞應。”《禮記·仲尼燕居》釋文:“符謂甘露醴泉之屬。”則符命的含義實較僅限於文字的緯讖爲廣。(3)圖籙,與緯讖含義略同,係泛指一切術數占驗的文字或口説。如《後漢書·方術傳》“王梁孫咸,名應‘圖籙’,越登槐鼎之任”一語,即其一例。

總之,“緯”“讖”“圖”“書”“中候”“符命”“籙”,他們的含義各有異同,不能一切混淆。他們雖同是陰陽家的支裔,同是儒家與方士混合的産品,同含有宗教的迷信的氣息;但比較的,七緯與“六經”的關係稍爲密切,所以本章專言緯書而將其他暫置不論。

二 緯書的起源

緯書不見於《漢書·藝文志》,到《隋書·經籍志》,才始著録。他的起源,凡有三説:一、作於孔子説。這當然是僞託的話。二、起於西漢哀平説。漢荀悦《申鑒》、梁劉勰《文心雕龍》、唐孔穎達《尚書正義》主之。三、起於嬴秦説。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主之。二、三兩説,以第三説爲較妥。現將三説臚舉於下:

作於孔子説

《隋書·經籍志》:“説者又云:孔子既叙六經,以明天人之道,知後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緯及讖以遺來世。其書出於前漢。有《河圖》九篇,《洛書》六篇,云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又别有三十篇,云自初起至於孔子九聖之所增演,以廣其意。又有七經緯三十六篇,並云孔子所作。並合前爲八十一篇。而又有《尚書》《中候》、《洛罪級》、《五行傳》,《詩》《推度災》、《氾曆樞》、《含神霧》、《孝經》《鉤命決》、《援神契》,雜讖等書。……然其文辭淺俗顛倒舛謬,不類聖人之旨,相傳疑世人造爲之。後或者又加點竄,非其實録。”則《隋書》已疑孔子作緯是僞託之言。《文心雕龍·正緯》篇更説緯讖之僞凡四。他説:“緯之成經,其猶織綜;絲麻不雜,布帛乃成。今經正緯奇,掊摘千里,其僞一矣。經顯,聖訓也;緯隱,神教也。聖訓宜廣,神教宜約;而今緯多於經,神理更繁,其僞二矣。有命自天,迺稱符讖;而八十一篇,皆託於孔子,則是堯造緑圖,昌制丹書,其僞三矣。商、周以前,圖籙頻見;春秋之末,羣經方備。先緯後經,體乖織綜,其僞四矣。”這話很能有條理的指出讖緯的僞託。

起於哀平説

荀悦《申鑒·俗嫌》篇説:“世稱緯書仲尼所作,臣叔父爽辨之,蓋發其僞也。其起於中興之前,終、張之徒之作乎!”劉勰《文心雕龍·正緯》篇:“於是伎數之士,附以詭術,或説陰陽,或序災異。……篇條滋蔓,必假孔氏。通儒討覈,謂起哀、平。”孔穎達《尚書·洪範》《正義》:“緯候之書,不知誰作;通人討覈,謂起哀、平。”按荀悦生於東漢末年(公元一四八——二〇九年)已不能確定緯書的起源;其所謂“起於中興之前”,也不過是推測之辭。

起於嬴秦説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五經總義類附録《古微書》下説:“考劉向《七略》,不著緯書;然民間私相傳習,則自秦以來有之。非惟盧生所上,見《史記·秦本紀》;即吕不韋《十二月紀》稱某令失則某災至,伏生《洪範五行傳》稱某事失則某徵見,皆讖緯之説也。《漢書·儒林傳》稱孟喜得易家候陰陽災變書,尤其明證。荀爽謂起自哀、平,據其盛行之日言之耳。”又本書《易》類附録《易》緯下説:“此伏生《尚書大傳》,董仲舒《春秋陰陽》,核其文體,即是緯書;特以顯有主名,故不能託諸孔子。”按本説略名取實,以爲緯書起於秦、漢之際,見解固高一層;但我們澈底的追溯起來,緯書實和春秋、戰國以前的陰陽家有“一脈相承”的關係。所以我們可以説:緯書發源於古代的陰陽家,起於嬴秦,出於西漢哀平,而大興於東漢。

三 緯書的變遷

我們談及緯書的變遷,有時不能不涉及讖。因爲古代讖、緯混淆,純粹關於緯的史料很不容易找到。大蓋緯書盛於兩漢,衰於隋唐;到了前清,因輯佚學興,而緯書又大略可考。

漢至隋唐

記載緯書變遷之最詳的最早的史料,當推《隋書·經籍志》。他説:“有七經緯三十六篇,……又有《尚書》《中候》、《洛罪級》、《五行傳》,《詩》《推度災》、《氾曆樞》、《含神霧》,《孝經》《鉤命決》、《援神契》,雜讖等書。漢代有郗氏、袁氏説。漢末,郎中郗萌集圖、緯、讖、雜占爲五十篇,謂之《春秋災異》。宋均、鄭玄並爲讖律之注。……王莽好符命,光武以圖讖興,遂盛行於世。……至宋大明中,始禁圖讖。梁天監已後,又重其制。及高祖(隋)受禪,禁之踰切。煬帝即位,乃發使四出,搜天下書籍與讖緯相涉者,皆焚之,爲吏所糾者至死。自是無復其學。祕府之内,亦多散亡。”按《隋志》所説,尚有可疑及可修正處。一、據《後漢書》注及王應麟説(見本章第一節),七經緯爲《易》六,《書》五,《詩》、《禮》、《樂》各三,《春秋》十三,《孝經》二,共三十五,與三十六篇篇數不合,可疑一。二、《隋志》將《詩緯》《推度災》、《氾曆樞》、《含神霧》三篇及《孝經緯》《鉤命決》、《援神契》二篇别出於七經緯三十六之外,與《後漢書》注及王説不合,可疑二。三、《隋志》以緯讖的殘佚始於隋煬,但按《魏書》,孝文帝太和元年:“春正月戊寅,詔圖讖祕緯及名爲《孔子閉房記》者,一皆焚之。留者以大辟論。”又孝文以前,秦苻堅也曾焚燬緯讖。則緯書的殘缺實不始於隋;這是可修正者一。

《隋志》緯讖類,著録十三部,合九十二卷;其中純粹緯書,計:《易》緯八卷,《尚書》緯三卷,《詩》緯十八卷,《禮》緯三卷,《樂》緯三卷,《春秋災異》十五卷,《孝經鉤命決》六卷,《孝經援神契》七卷;共八部,六十三卷。到《舊唐書·藝文志》,計宋均注《易》緯九卷、《詩》緯十卷、《禮》緯三卷、《樂》緯三卷、《春秋》緯三十八卷、《論語》緯十卷、《孝經》緯五卷,鄭玄注《書》緯三卷、《詩》緯三卷;共二家、九部、八十四卷。按隋、唐《志》,除《禮》、《樂》緯外,其餘和前引《後漢書》注及王説互有異同。這或者由於卷數分合及書籍散佚的關係,現在因爲“書缺有間”,也不能詳細考核了。

到了趙宋,緯書散亡殆盡,而僅存《易》緯。王應麟《困學紀聞》説:“隋焚其書,今唯《易》緯存焉。《正義》多引讖緯,歐陽公(修)欲取九經之疏,删去讖緯之文,使學者不爲怪異之言惑亂,然後經義純一。其言不果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古微書》下亦云:“宋歐陽修乞校正五經劄子,欲於注疏中全削其文,而説不果用。魏了翁作《九經正義》,始盡削除。”可見緯書的殘缺,宋儒的排斥也不無關係。又當時所存《易》緯,於六種外(六種《易》緯名見第一節),又有《乾坤鑿度》(或稱《坤鑿度》)及《乾元序制記》二種。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以爲《坤鑿度》不見於隋、唐《志》及《崇文總目》,始載於元祐田氏書目,當是宋人依託。《乾元序制記》不見於《後漢書》注七緯,蓋出於李俶。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也以《乾元序制記》爲後世術士所附益。清張惠言《易緯略義》也以爲“《乾坤鑿度》,僞書也,不足論。《乾元序制記》,宋人鈔撮者爲之”。大蓋二書後出,實在可疑之列。

明孫瑴雜採舊文,成《古微書》三十六卷,這是輯緯之始。按《古微書》本分四部:一曰《焚微》,輯秦以前逸書;二曰《線微》,輯漢晉間箋疏;三曰《闕微》,徵皇古七十二代之文;四曰《删微》,輯兩漢緯讖。前三書不傳,僅傳《删微》,所以獨被《古微書》之名,其實不過其中的一種。所採凡《尚書》十一種、《春秋》十六種、《易》八種、《禮》三種、《樂》三種、《詩》三種、《論語》四種、《孝經》九種、《河圖》十種、《洛書》五種,大部分是緯書。但這書不過得其大概,不免有遺漏或杜撰的弊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批評他説:“以今所得完本校之,瑴不過粗存梗概。又唐瞿曇悉達《開元占經》,去隋未遠,所引諸緯,如《河圖聖洽符》、《孝經雌雄圖》之類,多者百餘條,少者數十條。瑴亦未覩其書,故多所遺漏。又摘伏勝《尚書大傳》中《洪範五行傳》一篇,指爲神禹所作,尤屬杜撰。”

清初,除《古微書》所輯外,緯書傳世的,僅有《乾鑿度》、《乾坤鑿度》二種。顧炎武《日知録》説曾見《孝經援神契》;但《援神契》自宋以來,即不見著録,這或者是炎武一時筆誤。朱彝尊《經義考》毖緯類又説《禮含文嘉》猶存;但這是宋張師禹所僞託,不是原書。到乾隆時,才於《永樂大典》中輯得《易緯》《稽覽圖》、《通卦驗》、《坤靈圖》、《是類謀》、《辨終備》、《乾元序制記》六書。後來輯佚之風大盛,甘泉黄奭於《漢學堂叢書》中輯緯讖十一類、五十五種,其中關於純粹緯書,凡七類,計《易》類六、《書》類四、《詩》類三、《禮》類三、《樂》類二、《春秋》類十三、《孝經》類三,共三十四種。歷城馬國翰於《玉函山房輯佚書》中輯緯書類四十種,其中關於純粹緯書,凡《尚書》緯五、《詩》緯三、《禮》緯三、《樂》緯三、《春秋》緯十三、《孝經》緯二,共二十九種。侯官趙在翰輯《七緯》,於《易》緯八種外,輯《書》緯五、《詩》緯三、《禮》緯三、《樂》緯三、《春秋》緯十三、《孝經》緯二,共二十九卷,加《易》緯、叙録、叙目,爲三十八卷,較他書更爲詳盡。同時齊《詩》學專家陳喬樅以爲趙書於“《詩》緯佚文仍多遺漏;且以孔氏《詩正義》語羼入《氾曆樞》中,亦失之疏”,於是另輯《詩》緯四種,加以考訂,成《詩緯集證》四卷。於是殘缺的緯書大略可考。

四 緯書産生的原因

緯書的産生,有遠、近二因。近因由於漢初經生與方士的糅合;我們可以武斷的説,假使没有漢初方士化的經生,決不會有所謂緯書的。而方士與經生之所以必出於糅合一途,則(一)由於春秋、戰國以前陰陽家的遺毒未盡,(二)由於孔子創設儒教之去鬼神而取術數,(三)由於秦皇漢武之好方士。而這三者也就是我所謂産生緯書的遠因。現在先談遠因。

遠因

先秦學術思想,司馬談分爲陰陽、儒、墨、名、法、道德六家;劉歆、班固又於六家外,添分農、雜、縱横、小説四者,而稱爲“九流十家”。其實雜、縱横、小説不成其爲“家”,農家是道家的别派,名家是道墨的合流,法家是道、儒的産品;其真能獨立成一學統的,只有陰陽、道、儒、墨四家(擬另作《漢書藝文志諸子略糾繆》一文詳論之)。陰陽家專言術數鬼神,集原人思想的大成,在春秋以前,實握有支配全社會民衆的權威。——其實現社會還是受陰陽家的思想的支配。老子出,就哲學的見地,一掃陰陽家迷信的學説,而主張其形而上學的所謂“無”所謂“道”。所以老子在思想界實在是第一個豎革命之旗幟者。但可惜老子在思想上雖是“革命的”,而記載思想的文字仍不免有所因循;如所謂“真”、所謂“玄牝”等等名詞,仍和陰陽家的話頭有混淆的毛病,而與方士以“乘虚竄入”的機會。況且因爲他人生哲學上的見解太主張“苟免”“曲全”,更不免與陰陽家所希望的“長生久視之道”息息相通。我們只要看後來陰陽家的苗裔,道教,冒掛道家的招牌,而捧老子當祖師,就可以曉得其中的因緣了(須另文討論,現恕不贅)。孔子出,修正老子的學説,調和陰陽道德之間,以自成其中庸的折衷的灰色態度。陰陽家兼談術數鬼神,道家反對術數鬼神,而孔老夫子則取術數而捨鬼神。《論語》上所説的:“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敬鬼神而遠之。”“非其鬼而祭之,諂也。”“祭如在,祭神如神在。”這些都是消極的否認鬼神的話。又如:“不知命,無以爲君子也。”“君子有三畏:畏天命……”“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及讀《易》而繫《彖》、《象》、《文言》,這都有些積極的承認或利用術數的嫌疑。我們曉得,有孔子而後有六經,有六經而後有七緯;假使孔子絶對的分毫不妥協的排斥術數,則方士化的緯書,或決不致假借儒家的招牌,而自附於六經之後。墨子出,雖大張“非儒”的旗幟,但其調和陰陽道德之間,採取灰色的態度,則和儒家陷於同一的誤謬。不過儒家捨鬼神而取術數,而墨家則捨術數而取鬼神,所以宗教的氣息反較儒家爲重。我們只要讀《墨子》的《明鬼》、《非命》諸篇,就可以曉得他的取捨正和儒家相反。總之:道家反對陰陽家而未竟全功;如儒家,如墨家,則僅爲陰陽家的修正者或妥協者。所以秦漢之間,除墨家流爲游俠一派外,如五經家,如黄老之學,都是冒孔老的招牌,宣傳陰陽家的思想,而與所謂“方士”者一鼻孔出氣。但假使當時帝王,如秦皇、漢武,不貪長生,不好方士,則五經家或不敢明目張膽與方士混合以取容朝廷,而“鬼話連篇”的緯書或無産生的可能,或即産生而不敢自謂輔翼經傳。所以我斷言緯書産生的遠因:一由於陰陽家的遺毒未盡,二由於孔子的去鬼神而取術數,三由於秦皇漢武的好方士。

近因

五經家與方士爲什麽會混合呢?關於這一點,近人夏曾佑在《中國歷史》中説:“儒者尊君;君者,王者之所喜也。方士長生;生者,亦王者之所喜也。二者既同爲王者之所喜,則其勢必相妬;於是各盜敵之長技,以謀獨擅,而二家之糅合成焉。”這很能指出他們卑劣的心理。現依夏説,將秦漢二代儒家與方士混合的證據略舉如下:

秦始皇本紀》:三十二年,始皇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三十五年,“盧生説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藥、仙者常勿遇,類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時爲微行,以辟惡鬼。惡鬼辟,真人至。……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後不死之藥殆可得也”。……盧生亡去。“始皇聞亡,乃大怒曰:……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爲訞言以亂黔首。於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阬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益發謫徙邊。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這是誦法孔子的諸生與方士混合的證據一。又:三十六年,“使博士爲仙真人詩;及行所游天下,傳令樂人謌弦之。”這是博士與方士混合的證據二。又:三十七年,博士曰:“水神不可見,以大魚蛟龍爲候。”這是博士與方士混合的證據三。

再以西漢五經家證之。一、《文選·江賦》注引《韓詩内傳》“鄭交甫漢皐臺下遇二女,請其珮。二女與珮,交甫懷之。循探之,則亡矣”。《南都賦》注引《韓詩外傳》“鄭交甫遇二女,佩兩珠,大如荆鷄之卵”。《七啓》注:“《韓詩序》曰:《漢廣》,悦人也。‘漢有游女,不可求思。’薛君曰:謂漢神也。”《韓詩外傳》又載子夏之言:“黄帝學乎大填,顓頊學乎緑圖,帝嚳學乎赤松子,堯學乎務成子附,舜學乎尹壽,禹學乎西王國,湯學乎貸子相,文王學乎錫疇子斯。”這是治《詩》者混合於方士。二、《漢書·李尋傳》:治《尚書》,獨好《洪範》災異。“齊人甘忠可詐造《天官曆》、《包元太平經》十二卷,以言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當更受命于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以教重平夏賀良、容丘丁廣世……而李尋亦好之……陳説漢歷中衰,當更受命。……”哀帝爲改建平二年爲太初元年,號曰陳聖劉太平皇帝。這是治《書》者混合於方士。三、《劉向傳》:“淮南有《枕中鴻寶苑祕書》,書言神僊使鬼物爲金之術及鄒衍重道延命方,世人莫見。而更生父德,武帝時治淮南獄,得其書。更生幼而讀誦,以爲奇,獻之,言黄金可成。”這是治《穀梁春秋》者混合於方士。四、《抱朴子·論仙》篇引董仲舒所撰《李少君家録》云:“少君有不死之方,而家貧無以市其藥物,故出於漢,以假塗求其財,道成而去。”這話雖然不可靠,但證以《春秋繁露》所列求雨止雨的魔術——暴巫,聚蛇,埋蝦蟆,燒雄鷄老豬,燒死人骨——則仲舒實合巫蠱、厭勝、神仙、方士而爲一。這是治《公羊春秋》者混合於方士。至於《易》則有象數占驗,《禮》則有明堂陰陽,更和方士法術相近。言《易》的京房,言封禪的公玉帶等人,幾不能辨其是經生抑或是方士。西漢經學中所謂“齊學”,所謂“天人相與之學”,乾脆説一句,就是“方士學”。

以上所舉諸例,雖不能很顯明的指出現存緯書就出於這班方士化的經生;但緯書的思想與文字已萌芽於這些冒牌的儒生,實毫無疑義的。

五 漢代今古文學家對於緯讖的關係

兩漢之際,儒生與方士混合,成爲一代風氣;觀阮元《七緯叙》據漢人碑碣謂:“姚浚尤明圖緯祕奥,姜肱兼明星緯,郭泰探綜圖緯,李休又精羣緯,袁良親執經緯,楊震明河洛緯度,祝睦該洞七典,唐扶綜緯河洛,劉熊敦五經之緯圖,楊著窮七衜之奥,曹全甄極毖緯,蔡湛少耽七典,武梁兼通河洛,張表該覽羣緯,丁魴兼究祕緯,李翊通經綜緯”,大有不治緯即不能通經之概。所以漢代五經家,不僅今文學家與緯讖有密切的關係;就是古文學家及混淆今古文學者,其對於緯讖,也每有相當的信仰。至於反對緯讖的,如《文心雕龍·正緯》篇中所舉的“桓譚疾其虚僞,尹敏 其深瑕,張衡發其僻謬,荀悦明其詭誕”,都是完全出於個人見解的超脱,和經學學統上没有多大的關係。現將漢代今文學派、古文學派及混淆今古文學者與緯讖關係的證據列下:

今文學派

一、《四庫總目提要》説伏生《尚書大傳》、董仲舒《春秋陰陽》是具有主名的緯書;又説孟喜所得的《易》家候陰陽災變書,也是緯書之類。那末,孟氏《易》、今文《尚書》、《公羊春秋》都和緯讖有關係了。二、陳喬樅《詩緯集證》叙説:“齊《詩》之學,宗旨有三:一曰四始,明五行之運也;二曰五際,稽三期之變也;三曰六情,著十二律之本也。夫順陰陽以承天道,原性情以正人倫;經明其義,緯陳其數;經窮其理,緯究其象;緯之於經,相得益彰。”又説:“齊學湮而《詩》緯存,則齊《詩》雖亡而猶未盡泯也;《詩》緯亡,而齊《詩》遂爲絶學矣。”則幾乎有《詩》緯而後有齊《詩》學。三、《後漢書·儒林傳》“景鸞……能理齊《詩》、施氏《易》,兼受河、洛圖緯。作《易説》及《詩解》,文句兼取河、洛,以類相從,名曰《交集》。”又:“薛漢……世習《韓詩》,……尤善説災異讖緯。”則治施氏《易》與《韓詩》者也每每兼治緯。四、皮錫瑞《經學歷史》説:“漢有一種天人之學,而齊學尤盛。……《易》有象數占驗,《禮》有明堂陰陽,不盡齊學,而其旨略同。”則今文《易》、今文《禮》間與齊學相同,也就是間與緯學相通。總之,西漢今文學所謂天人相與之學,所謂陰陽災異之談,實都是緯讖的“前身”或“變相”。

古文學派

古文學家以六經爲史料,專究聲音、訓詁之學,本可自脱於誣妄的讖緯。按《隋書·經籍志》説:“言五經者,皆憑讖爲説;惟孔安國、毛公、王璜、賈逵之徒非之,相承以爲祅妄、亂中庸之典。故因漢魯恭王、河間獻王所得古文,參而考之,以成其義,謂之古學。當世之儒又非毁之。”則古文學在學統上本與緯讖立於相反的地位。但漢代古文學者,因爲或阿俗學,或投主好,或别具深心,所以也多與緯讖有關。如一、《漢書·劉歆傳》:“初歆以建平元年改名秀,字穎叔云。”應劭注曰:“《河圖赤伏符》云: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鬭野,四七之際火爲主。故改名幾以趣也。”《王莽傳》:“衛將軍王涉素養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爲涉言星孛掃宫室,劉氏當復興,國師公(指劉歆)姓名是也。涉信其言……歆因爲言天文人事,東方必成。”二、《後漢書·賈逵傳》:“臣以永平中,上言《左氏》與圖讖合者。”又云:“五經家皆無以證圖讖明劉氏爲堯後者,而《左氏》獨有明文。五經家皆言顓頊代黄帝而堯不得爲火德。《左氏》以爲少昊代黄帝,即圖讖所謂帝宣也。如令堯不得爲火,則漢不得爲赤。其所發明,補益實多。”按劉歆是古文學的開創者,賈逵是古文學大師,尚信賴讖緯,則當時所謂古文學者的態度,可推想而知了。

混淆今古文學者

混淆今古文學家法的,首推鄭玄;而鄭對於緯讖,不僅不排擯,而且爲之注釋。《後漢書·鄭玄傳》:“會融(即馬融)集諸生考論圖緯,聞玄善算,乃召見於樓上。玄因從質諸疑義。”是玄曾從馬融受圖緯之學。本傳又云:“凡玄所注《周易》、《尚書》、《毛詩》、《儀禮》、《禮記》、《論語》、《孝經》、《尚書大傳》、《中候》、《乾象歷》。”按《中候》即讖緯之書。又《隋書·經籍志》論緯,説:“宋均、鄭玄並爲之注。”新舊《唐書·藝文志》,尚存鄭玄《書》緯三卷、《詩》緯三卷。即現存《易》緯八種,除《乾坤鑿度》外,其餘七種,也以爲是鄭玄注的。

六 近代今古文學家對於緯書的見解

到了清代經今文學復興之後,今古文學家對於緯書的信否,才有明顯的態度。古文學家主六經皆史之説,六經中的神話傳説,還不敢信,何況六經之外鬼話連篇的緯書!今文學家因爲返於西漢經生之説,對於西漢經生所喜談的陰陽災異,自不能不曲爲掩護。況且緯書中多孔子改制的話,大足助他們張目。所以就是今文學家的穩健派,也每以爲緯讖不同,不能一概抹殺。現將今古文學家的言論舉例於下:

古文學家

現代古文學大師,當推章太炎先生。章氏《檢論·清儒》篇:“大氐清世經儒,自今文而外,大體與漢儒絶異。不以經術明治亂,故短於風議;不以陰陽斷人事,故長於求是。短長雖異,要之皆徵其通雅。何者?傳記通論,闊遠難用,固不周於治亂。建議而不讎,夸誣何益?魕鬼、象緯、五行、占卦之術,以神教蔽六藝,怪妄。孰與斷之人道,夷六藝於古史。徒料簡事類,不曰吐言爲律,則上世人事汙隆之跡猶大略可知。以此綜貫,則可以明流變;以此裂分,則可以審因革。故惟惠棟、張惠言諸家,其治《周易》,不能無捃摭陰陽;其他幾於屏閣,雖或瑣碎識小,庶將遠於巫祝者矣。”這段雖言清儒,但指斥今文學以神怪蔽六藝,近於巫祝之所爲,意甚明顯。又《國故論衡·原經》篇云:“何取神怪之説、不徵之詞,云爲百官制法乎!”又云:“其始由聞見僻陋;其終染於陰陽家言而不能騁。”又云:“令人拘牽數術,不盡物宜,營於禨祥,恐將泥夫大道。”直接的固譏斥漢儒之信讖緯,間接的即所以詆譭清代今文學者。又章氏對於漢代古文學家談陰陽災異的,也大施其排詆。《原經》篇自注云:“漢世古文家,惟《周禮》杜、鄭,《詩》毛公契合法制,又無神怪之説。鄭君箋注,則已凌雜緯候。《春秋》左氏、《易》費氏本無奇衺。而北平侯已諩五德,賈侍中亦傅會《公羊》,並宜去短取長者也。荀、鄭之《易》,則與引十翼以解經者大異,猶賴王弼匡正其違。《書》孔氏説已不傳,太史公、班孟堅書時見大略,説皆平易。《五行志》中不見古文《尚書》家災異之説,然其他無以明焉。《洪範》、左氏時兼天道,然就之疏通,以見當時巫史之説可也,不得以爲全經大義所在。鎦子駿推左氏日食變怪之事,傅之五行,則後生所不當道也。大氐古文家借今文以成説者,並宜簡汰去之,以復其真。”

今文學家

近代今文學家,生當社會較爲開明之際,對於緯書,非不知其爲誣妄而不足信;但所以曲爲掩護的,大概除學統的關係外,還有三種原因。即:一、合於孔子素王説,二、合於孔子改制説,三、足以助六經的箋注。

一、合於孔子素王説 今文學家稱孔子爲素王;以爲孔子有帝王之德,無帝王之位;但雖無帝王之位,固備有帝王之瑞。緯書中叙述孔子瑞徵,非常完備,很足爲孔子素王説張目。大抵古代帝王必備的瑞徵凡三:(一)“感生”,(二)“受命”,(三)“封禪”。所謂“感生”,就是説天子是天帝所生;如堯母慶都與赤龍合而生堯,禹母脩紀夢與命星接而生禹等是。所謂“受命”,就是説天立天子爲百神之主,使他改制以應天;如文王即位四十二年,赤雀銜丹書止於户;武王東征,白魚躍入王舟等是。所謂“封禪”,就是説天子受天明命之後,致太平,以告成於天;如《尚書·堯典》“東巡守,至於岱宗柴,望秩於山川,徧於羣神”;《禮記·禮器》因名山“升中於天,而鳳鳥降,龜龍假”等是。而孔子對於這三種祥瑞,都很完備。如(一)《春秋緯演孔圖》説:“孔子母顔氏徵在游於大冢之陂,睡,夢黑帝使請己。已往,夢交。語曰:汝乳必於空桑之中。覺則若感。生丘於空桑之中。”又:“孔子母徵在夢感黑帝而生,故曰玄聖。”這就是所謂感生。(二)《春秋緯演孔圖》説:“得麟之后,天下血書魯端門,曰:趨作法,孔聖没,周姬亡,彗東出,秦政起,胡破術,書紀散,孔不絶。子夏明日往視之,血書飛爲赤鳥,化爲白書,署曰《演孔圖》,中有作圖制法之狀。”這就是所謂受命。(三)《孝經緯援神契》説:“孔子制作《孝經》,使七十二弟子向北辰星而罄折,使曾子抱河洛事北向。孔子簪縹筆,絳單衣,向北辰而拜。告備於天曰:《孝經》四卷,《春秋》、《河》、《洛》凡八十一卷,謹已備。天乃洪鬱起,白霧摩地。赤虹自上下,化爲黄玉,長三尺,上有刻文。孔子跪受而讀之,曰:寶文出,劉季握,卯金刀,在軫北,字禾子,天下服。”這就是所謂封禪。孔子既然備具古代帝王所必備的三種瑞徵,所以當然可以稱爲“王”;但孔子究竟没有實際踐天子位,所以稱爲“素王”。夏曾佑《中國歷史》云:“凡解經者必兼緯,非緯則無以明經。”又云:“其事之信否,不煩言而喻;然古義實如此,改之則六經之説不可通矣。”這可見今文學家治經必兼治緯之故。

二、合於孔子改制説 今文學家既以孔子爲有帝王之德,有帝王之瑞,所以必定一如古代帝王而立法改制。緯書所載,多孔子改制語;所以今文學者每因信改制而信緯書。如《春秋緯演孔圖》:“聖人不空生,必有所制,以顯天心。丘爲木鐸,制天下法。”又:“孔胸文曰制作定世符運。”又:“孔子論經,有鳥化爲書。孔子奉以告天,赤雀集書上,化爲黄玉。刻曰:孔提命,作應法,爲赤制。”《春秋緯握誠圖》:“孔子作《春秋》,陳天人之制,記異考符。”《春秋緯元命苞》:“麟出周亡,故立《春秋》,制素王,授當與也。”《尚書緯考靈曜》:“丘生蒼際,觸期稽度,爲赤制,故作《春秋》,以明文命,綴紀譔書,定禮義。”《孝經緯援神契》:“丘爲制法主,黑緑不代蒼黄。”這些都是詳明改制的意思。康有爲著《孔子改制考》,其中如“儒教爲孔子所創考”、“孔子爲制法之王考”、“孔子創儒教改制考”、“六經皆孔子改制所作考”諸篇,援引緯書很多,大可見今文學者態度的一斑。

三、可以助六經的箋助 今文學家中的穩健者,以爲就如古文家説,緯書都是妖妄不足信;但其中多漢儒説經之文,純駁互見,也未可概加誹詆。本來爲緯書辯護,不始於近代今文學家;如作《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漢學家,已這樣地主張。他們在《古微書》的提要中説:“如鄭玄注《禮》,五天帝具有姓名。此與道家符籙何異?宋儒闢之,是也。至於蔡沈《書集傳》所稱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實《洛書甄耀度》、《尚書考靈曜》之文。……朱子注《楚詞》……三足烏,陽精也,實《春秋元命苞》之文。以至七日來復,自王弼以來承用;六日七分之説,朱子作《易本義》,亦弗能易,實《易稽覽圖》之文。洛書四十五點,邵子以來傳爲祕鑰,其法出於太乙九宫,實《易乾鑿度》之文。”又在《易緯乾鑿度》的提要中説:“説者稱其書出於先秦。自《後漢書》、南北朝諸史及唐人撰《五經正義》、李鼎祚作《周易集解》,徵引最多,皆於《易》旨有所發明,較他緯爲較正。至於太乙、九宫、四正、四維皆於十五之説,乃宋儒戴九履一之圖所由出,朱子取之,列於《本義》圖説。故程大昌謂漢、魏以降,言《易》學者皆宗而用之,非後世所託爲,誠稽古者所不可廢矣。”都是這個見解。不過到了近代今文學者,持之更力。如皮錫瑞在《經學歷史》中説:“六日七分出《易》緯,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出《書》緯,夏以十三月爲正云云出《樂》緯,後世解經,不能不引。三綱大義,名教所尊,而經無明文,出《禮緯含文嘉》。馬融注《論語》引之,朱子注亦引之。豈得謂緯書皆邪説乎!”按皮氏在近代今文學家中,比較的算是穩健者,所以他的話很可以作爲代表。

七 緯書的書目

緯書比較奥晦,不甚爲治國學者所注意;并且專治經學的也每每加以忽略。現在就個人所知的條舉於下,以供專門研究經學派别及中國思想史者的參考。

一 《易》緯

(一)《乾鑿度》

(二)《坤靈圖》

(三)《是類謀》

(四)《乾坤鑿度》

(五)《乾元序制記》

見(1)孫瑴《古微書》輯本,(2)《玲瓏山館叢書》重刊《古微書》本,(3)《墨海金壺叢書》重刊《古微書》本,(4)《守山閣叢書》重刊《古微書》本,(5)《四庫全書》輯本,武英殿刊本,(6)《古經解彙函》重刊《四庫全書》本,(7)趙在翰《七緯》重刊《四庫全書》本,(8)黄奭《漢學堂叢書》輯本。

(六)《稽覽圖》

(七)《通卦驗》

(八)《辨終備》

見同上(1)(2)(3)(4)(5)(6)(7)七種本。

(附一)《易》雜緯

見同上(1)(2)(3)(4)四種本。

(附二)《易緯》

見(1)《漢學堂叢書》輯本。

(附三)《易緯略義》,張惠言撰,廣雅書局刊本。

二 《書》緯

(一)《璇璣鈐》

(二)《刑德放》

(三)《帝命驗》

(四)《運期授》

見(1)《古微書》輯本,(2)《玲瓏山館叢書》重刊《古微書》本,(3)《墨海金壺叢書》重刊《古微書》本,(4)《守山閣叢書》重刊《古微書》本,(5)趙在翰《七緯》輯本,(6)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本,(7)黄奭《漢學堂叢書》輯本。

(五)《考靈曜》

見同上(1)(2)(3)(4)(5)(6)六種本。

三 《詩》緯

(一)《推度災》

(二)《含神霧》

見(1)《古微書》輯本,(2)《玲瓏山館叢書》重刊《古微書》本,(3)《墨海金壺叢書》重刊《古微書》本,(4)《守山閣叢書》重刊《古微書》本,(5)趙在翰《七緯》輯本,(6)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本,(7)陳喬樅《詩緯集證》輯本,(8)黄奭《漢學堂叢書》輯本。

(三)《氾曆樞》

見同上(1)(2)(3)(4)(5)(6)(7)七種本。

(附一)《詩緯》

見(1)《詩緯集證》輯本,(2)《漢學堂叢書》輯本。

四 《禮》緯

(一)《含文嘉》

(二)《稽命徵》

見(1)《古微書》輯本,(2)《玲瓏山館叢書》重刊《古微書》本,(3)《墨海金壺叢書》重刊《古微書》本,(4)《守山閣叢書》重刊《古微書》本,(5)趙在翰《七緯》輯本,(6)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本,(7)黄奭《漢學堂叢書》輯本。

(三)《斗威儀》

見同上(1)(2)(3)(4)(5)(6)六種本。

(附一)《禮緯》

見(1)《漢學堂叢書》輯本。

五 《樂》緯

(一)《協圖徵》

(1)《古微書》輯本,(2)《玲瓏山館叢書》重刊《古微書》本,(3)《墨海金壺叢書》重刊《古微書》本,(4)《守山閣叢書》重刊《古微書》本,(5)趙在翰《七緯》輯本,(6)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本,(7)黄奭《漢學堂叢書》輯本。

(二)《動聲儀》

(三)《稽耀嘉》

見同上(1)(2)(3)(4)(5)(6)六種本。

(附一)《樂緯》

見(1)《漢學堂叢書》輯本。

六 《春秋》緯

(一)《演孔圖》

(二)《元命苞》

(三)《文耀鉤》

(四)《運斗樞》

(五)《感精符》

(六)《合誠圖》

(七)《考異郵》

(八)《保乾圖》

(九)《佐助期》

(十)《握誠圖》

(十一)《潛潭巴》

(十二)《説題辭》

見(1)《古微書》輯本,(2)《玲瓏山館叢書》重刊《古微書》本,(3)《墨海金壺叢書》重刊《古微書》本,(4)《守山閣叢書》重刊《古微書》本,(5)趙在翰《七緯》輯本,(6)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本,(7)黄奭《漢學堂叢書》輯本。(十三)《含漢孳》

見同上(1)(2)(3)(4)(5)(6)六種本。

七 《孝經》緯

(一)《援神契》

(二)《鉤命決》

見(1)《古微書》輯本,(2)《玲瓏山館叢書》重刊《古微書》本,(3)《墨海金壺叢書》重刊《古微書》本,(4)《守山閣叢書》重刊《古微書》本,(5)趙在翰《七緯》輯本,(6)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本,(7)黄奭《漢學堂叢書》輯本。

(附一)《孝經緯》

見(1)《漢學堂叢書》輯本。

原載《民鐸》雜誌第七卷第二號(一九二六年二月)

* * *

[1] 《經今古文學大綱》,著者爲《經今古文學》一書所擬的原題。但在該書合編出版時,本篇没有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