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故著书辞称微妙难识。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申子卑卑,施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其后苏轼作论,极力阐之。而或者多为老子冤。然今考韩非子有《解老》《喻老》二篇,则谓其学不出于老子不可得也。惟其与老子所以异同之故,则有当讨论者耳。
《解老》与《喻老》之别,盖前者主释义,而后者多以古事为喻耳。此二篇为解《老子》最古之书,最可宝贵,其长有三:
一曰:文字与今本不同,可以订正今本。如今本《道德经》五十三章云: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货财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晋王弼释之云:
凡物,不以其道得之,则皆邪也。邪则盗也。夸而不以其道得之,窃位也。故举非道以明非道,则皆盗夸也。
王弼解“夸”字殊多牵强。韩非子《解老》篇引《老子》文,则“盗夸”作“盗竽。”其解云:
诸夫饰智故以至于伤国者,其私家必富;私家必富,故曰“资货有余”。国有若是者,则愚民不得无术而效之;效之则小盗生。由是观之,大奸作则小盗随,大奸唱则小盗和。竽也者,五声之长者也。故竽先则钟瑟皆随,竽唱则诸乐皆和。今大奸作则俗之民唱,俗之民唱则小盗必和,故“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而资货有余者,是之谓盗竽”矣。
韩子“夸”作“竽”,其解“盗竽”盖远胜于王弼之解“盗夸”矣。
二曰:古义与后人望文生训者不同。如五十章云: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
王弼释之云:
十有三,犹云十有三分,取其生道,全生之极,十分有三耳;取死之道,全死之极,亦十分有三耳。
而韩非子则释之云:
人始于生,而卒于死。始谓之出,卒谓之入。故曰:“出入生死。”人之身三百六十节,四肢九窍,其大具也。四肢与九窍十有三(各本“三”下有“者”,据王先慎说删),十有三者之动静,尽属于生焉。属之谓徒也,故曰:“生之徒也十有三”(旧“三”下有“者”字,据卢文弨说删),至其死也,十有三者,皆还而属之于死,死之徒亦十有三。故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凡民之生生,而生者固动,动尽则损也;而动不止,是损而不止也。损而不止,则生尽;生尽之谓死,则十有三具者,皆为死地也。故曰:“民之生,生而动,动皆之死地,亦十有三。”
此解“十有三”何等塙切!盖人之生恃乎形体,形体之生长,恃乎动,由是而从幼得壮,从壮得老,从老得死,皆形体之动使然也。清人姚鼐以韩非之解“盗竽”为讹;近人胡适谓韩非之解“生之徒十有三”为极无道理。弃周鼎而宝康瓠,吾未见其明也。
三曰:佚文可补今本之阙,如《解老》篇云:
道譬诸若水,溺者多饮之即死,渴饮之即生;譬之若剑戟,愚人以行忿则祸生,圣人以诛暴则福成。故曰:“(原脱“曰”字,据王先慎增)得之以死,得之以生,得之以败,得之以成。”
此文“得之以死”四句,王先慎云:“《老子》各本无,盖佚文也。”
其他胜义尚难更仆数。然则韩非本于老而卒与老之慈相反,独以惨礉著者,何邪?苏轼所谓“求无有之说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之说,故敢于残忍而无疑”者,事固有之,而仍未能尽也。大抵学者之思想,一因乎天性,二因乎所学,三因乎环境。设有三人焉,初本同一师法也。及受环境潮流之所压迫,则因其天性之殊,而思想学说遂异矣。其异也,亦不外三端,一曰反抗,二曰顺应,三曰调和。三者不同,而欲以改进环境则一也。韩非之于老学,虽颇能得其精;然生于战国之末,秦将征服六国之时,目睹国家之生存,全凭乎实力;而当时之君,除秦之外,皆多好为空谈,无救危弱。观韩非子《显学》篇可以知其崖略矣。其言云:
今有人于此,义不入危城,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世主必从而礼之,贵其智而高其行,以为轻物重生之士也。夫上所陈良田大宅,设爵禄,所以易民死命也。今上尊贵轻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而重殉上事,不可得也。藏书策,习谈论,聚徒役,服文学,而议说,世主必从而礼之曰:“敬贤士,先王之道也”。夫吏之所税,耕者也;而上之所养,学士也。耕者则重税,学士则多赏,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谈,不可得也。立节参明,执操不侵,怨言过于耳,必随之以剑,世主必从而礼之,以为自好之士。夫斩首之劳不赏,而家斗之勇尊显,而索民之疾战距敌而无私斗,不可得也。国平则养儒侠,难至则用介士;所养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养,此所以乱也。且夫人主于听学也,若是其言,宜布之官,而用其身;若非其言,宜去其身,而息其端。今以为是也,而弗布于官;以为非也,而不息其端。是而不用,非而不息,乱亡之道也。
观此则韩非所处政治之环境,为尚虚文而忘实力者可知。而韩非欲逆其环境,而改造之,其意亦可见矣。且当其时攻伐之急逼,兵力之需要,亦于此可见;而韩非之欲适应其环境,从事实力,以求国家之生存,又可知矣。
韩非以尚实力而矫空文之故,于是不能不重赏罚。故其《难一》篇云:
且舜救败,期年已一过,三年已三过;舜寿有尽,天下过无已者;以有尽逐无已,所止者寡矣。赏罚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赏,不中程者诛。”令朝至暮变,暮至朝变,十日而海内毕矣。奚待期年?
盖重赏罚,则成功速,而实力易充也。重赏罚则不能不明术数。故《六反》篇云:
今上下之接,无子父之泽,而欲以行义禁下,则交必有郄矣。且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此俱出自父母之怀衽,然男子受贺,女子杀之者,虑其后便,计之长利也。故父母之于子,犹用计算之心,以相待也,而况无父子之泽乎?
此其重术数,盖又目击当时之环境使然矣。然则崇实力,重赏罚,明术数,三者盖韩非学术之大端。今韩非书五十五篇,其言虽多,而大指不外乎是矣。是固环境使然,而亦不能不谓其导原于老,兹试略举而论之。如《老子》三十八章云: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而韩非《解老》篇释之云:
凡德者,以无为集,以无欲成,以不思安,以不用固。为之欲之,则德无舍;德无舍,则不全。用之思之,则不固;不固,则无功;无功,则生有德。德则无德,不德则有德。故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所以贵无为、无思为虚者,谓其意无所制也。夫无术者故以无为、无思为虚也。夫故以无为、无思为虚者,其意常不忘虚,是制于为虚也。虚者,谓其意无所制也。今制于为虚,是不虚也。虚者之无为也,不以无为为有常。不以无为则有常,则虚,虚则德盛。德盛谓之上德。故曰:“上德无为而无不为也。”
仁者,谓其中心欣然爱人也。其喜人之有福,而恶人之有祸也。生心之所不能已也,非求其报也。故曰:“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
义者,君臣上下之事,父子贵贱之差也,知交朋友之接也,亲疏内外之分也。臣事君,宜;下怀上,宜;子事父,宜;贱敬贵,宜;知交朋友之相助也,宜;亲者内而疏者外,宜。义者,谓其宜也,宜而为之。故曰:“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
礼者,所以貌情也,群义之文章也,君臣父子之交也,贵贱贤不肖之所以别也。中心怀而不论,故疾趋卑拜以明之;实心爱而不知,故好言繁辞以信之。礼者,外饰之所以论内也。故礼以貌情也。(故下各本有“曰”字,据顾广圻校删)凡人之为外物动也,不知其为身之礼也。众人之为礼也,以尊他人也,故时劝时衰。君子之为礼,以为其身。以为其身,故神之为上礼。上礼神而众人贰,故不能相应。不能相应,故曰:“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众人虽贰,圣人之复恭敬尽手足之礼也不衰。故曰:“攘臂而扔之。”
道有积而德有功,德者,功之功。功有赏而实有光,仁者,德之光。光有泽而泽有事,义者,仁之事也。事有礼而礼有文,礼者,义之文也。故曰:“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
礼为情貌者也,文为质饰者也。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质而恶饰。夫恃貌而论情者,其情恶也;须饰而论质者,其质衰也。何以论之?和氏之璧,不饰以五采;随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其质不美也。是以父子之间,其礼朴而不明。故曰礼薄也。凡物不并盛,阴阳是也;理想夺予,威德是也;实厚者貌薄,父子之礼是也。由是观之,礼繁者,实心衰也。然则为礼者,事通人之朴心者也。众人之为礼也,人应则轻劝,(原作“欢”,据顾广圻校改)不应则责怨。今为礼者事通人之朴心而资之以相责之分,能毋争乎?有争则乱。故曰:“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乎。”
先物行,先理动,理之前识。前识者,无缘而妄意度也。何以论之?詹何坐,弟子侍,有牛鸣于门外。弟子曰:“是黑牛也,而白在其题。”詹何曰:“然,是黑牛也,而白在其角。”使人视之,果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以詹子之术,婴众人之心,华焉殆矣。故曰:“道之华也。”尝试释詹子之察,而使五尺之愚童子视之,亦知其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也。故以詹子之察,苦心伤神,而后与五尺之愚童子同功,是以曰:“愚之首也。”故曰:“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
所谓大丈夫者,谓其智之大也。所谓“处其厚不处其薄”者,行情实而去礼貌也。所谓“处其实不处其华”者,必缘理不径绝也。所谓“去彼取此”者,去礼貌、径绝,(貌上“礼”字各本无,据顾广圻校增)而取缘理、好情实也。故曰:“去彼取此。”
据《韩非子》此文则《老子》三十八章,《韩》本当作:
上德不德,是为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不为也,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也。(韩非子不释此句,据上句加也字)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乎?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处其实不处其华,故去彼取此。
此与今本《老子》大异者,惟“上德无为而无不为”及“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等句,今本作“上德无为而无以为”“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其义恉盖大异也。其解释《老子》固甚为翔实,而以冠于一篇之首,亦可见韩非之重视此章矣。然韩非学老子之学,所以卒变而为刑名者,盖亦可以于此章得其大体矣。盖韩非唯以有德则无德,无德则有德,故不为老子之“上德无为”而专为其“上德之无不为”者也。故曰:“故以无为、无思为虚者,其意常不忘虚,是制于为虚也。虚者,谓其意无所制也。今制于为虚,是不虚矣。虚者之无为也,不以无为为有常。不以无为有,常则虚。虚则德盛。”此固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然其以不必虚为虚,故以不必无为为无为。是以一旦受环境压迫,则随其性之所近而趋于极端。于是以无不为而后可以无为矣。夫无不为,斯所以不能不持极端之干涉主义矣。干涉之道莫要于赏罚,故不得不严刑重赏以为其干涉之方法;而其干涉之目的,则又在乎欲达其崇实力之宗旨,盖又本于老子薄礼之说者。故其言以礼为情貌,文为质饰,大丈夫当行情实去礼貌;则一切文学言谈,在所当去,而唯从事于实事求是者矣。又韩非既专恃赏罚以达其干涉之目的,礼义既非所尚,斯不得不以术数济之。《老子》三十六章云: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而韩非子《难一》篇云:
且臣尽死力以与君市,君垂爵禄以与臣市。君臣之际,非父子之亲也,计数之所出也。
是韩非直以臣欲得君之爵禄,故先尽其死力;君欲得臣之死力,故先垂其爵禄;皆欲取先与之义,计数之所出也。在老子之意,本欲揭破天下之阴谋,以见张强兴等不易居,而韩非则因而用之,以对待一切矣。又如《老子》六十七章云: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而韩非《解老》释之云:
爱子者慈于子,重生者慈于身,贵功者慈于事。慈母之于弱子也,务致其福;务致其福,则事除其祸;事除其祸,则思虑熟;思熟虑,则得事理;得事理,则必成功;必成功,则其行之也不疑;不疑之谓勇。圣人之于万事也,尽如慈母之为弱子虑也,故见必行之道,则其从事亦不疑;不疑之谓勇。不疑生于慈,故曰:“慈,故能勇。”
周公曰:“冬日之闭冻也不固,则春夏之长草木也不茂。”天地不能常侈常费,而况于人乎?故万物必有盛衰,万事必有驰张,国家必有文武,官治必有赏罚。是以智士俭用其财则家富,圣人爱宝其神则精盛,人君重战其卒则民众,民众则国广。是以举之曰:“俭,故能广。”
凡物之有形者,易裁也,易割也。何以论之?有形则有短长,有短长则有小大,有小大则有方圆,有方圆则有坚脆,有坚脆则有轻重,有轻重则有黑白。短长、大小、方圆、坚脆、轻重、黑白,之谓理。理定而物易割也。故议于大庭而后言则立,权议之士知之矣;故成方圆而随其规矩,则万事之功形矣。而万物莫不有规矩,议言之士计会规矩也。圣人尽随于万物之规矩,故曰:“不敢为天下先。”不敢为天下先,则事无不事,功无不功,而议必盖世,欲无处大官,其可得乎?处大官之谓成事长。故曰:“(原“故”上有“是以”字,据王先慎校删)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成事长,今《老子》作“成器长”,异文也)
慈于子者,不敢绝衣食;慈于身者,不敢离法度;慈于方圆者,不敢舍规矩。故临兵而慈于士吏,则战胜敌;慈于器械,则城坚固。故曰:“慈于战则胜,以守则固。”
此解释《老子》则纯然刑名家之论调矣。夫老子之慈,所以勇于爱人也,而韩非引而申之,则以谓见必成之功,行不疑之事。老子之俭,所以为爱人之资也,而韩非引而申之,则以谓重战则民众,民众则国广,则所以俭者乃所以为侵略之资矣。老子之不敢为天下之先,恐先则近于争,而为爱人之累,而韩非引而申之,以法度为尽万物之规矩。而其《五蠹》篇云:
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无私剑之捍,以斩首为勇。是境内之民,其言谈者必轨于法,动作者必归之于功,为勇者尽之于军。是故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此之谓王资。既畜王资,而承敌国之亹,超五帝、侔三王,必此法也。
此其论恉固与老子大殊,然苟以韩非《解老》篇对勘,则可知其为本于老子之言,而变本加厉者矣。夫老子之言,太史公叹其深达,岂一端而已哉?而韩非则因其性之所近,与环境之所迫,愤而趋于极端矣。盖老子明人之诈,所以使天下之人知所防;而韩非则处于诈伪之环境,知天下之诈防无可防,而遂不得以诈伪之心待人,如上所引计数之说是也。老子则教人为善,而韩非则处恶毒之环境,知天下人无可教,而不得不以不肖之心待人。故《六反》篇云:
老聃有言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夫以殆辱之故,而不求于足之外者,老聃也。今以为足民而可以治,是以民为皆如老聃也。故桀为天下而不足于尊,富有四海而不足于宝。君人者虽足民,不能足使为天子,而桀未必以天子为足也,则虽足民,何可以为治也。故明主之治国也,适其时事,以致财物;论其税赋,以均贫富;厚其爵禄,以尽贤能;重其刑罚,以禁奸邪。使民以力得富,以事致贵,以过受罪,以功致赏,而不念慈惠之赐。此帝王之政也。
既以不肖待人,则道德亦非所尚矣。故其《显学》篇云:
夫严家无悍虏,而慈母有败子。吾以此知威势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乱也。夫圣人之治国,不恃人之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恃人之为吾善也,竟内不什数;用人不得为非,一国可使齐。为治者用众而舍寡,故不务德而务法。
斯则与老子道德之恉大相反矣。盖韩非之于老子学说,往往得其反面,故不觉始合而终分,皆个人之天性与环境之压迫使然也。又况身当战国之末,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墨翟之兼爱,杨朱之为我,战国诸子之以学术争鸣于天下者,不可胜数。高者虽心乎生民,而手无斧柯,虚言不足救国;卑者且以空谈取宠,无裨实用。则韩非之于老学,又安得不远离其宗乎?于是韩非乃易老子之三宝而自有其三道矣。《诡使》篇云:
圣人所以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所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道也。非此三者,虽有不急矣。
夫“非此三者,虽有不急”,则老子之三宝,盖已非所急,而易以利、威、名三者为其三宝矣。于是与老子政治之宗旨乃大相倍戾。《老子》三十七章云: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老子欲镇天下以无欲,而韩非则欲召天下以多欲矣。欲者何?名利是也。《老子》七十二章云: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
七十四章云: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盖老子乃深疾当时之政府威吓民众,而韩非则欲以威劫天下矣。以此可以见人之思想,关于所学者固甚小,而关于天性及环境者乃甚大也。世之以书本教育、学校教育为万能者,可以憬然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