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 卷二七五
《捧硯》（出《三水小牘》）裴至德家僮也。按同卷《捧劍》（出《雲溪友議》）郭氏有蒼頭名“捧劍”，卷二四七《王元景》（出《啓顔録》）有奴名“典琴”，卷四三七《柳超》（出《集異記》）有二奴名“掌閣”、“掌書”，卷四八六《無雙傳》有婢名“采蘋”，卷四八七《霍小玉傳》有婢名“浣紗”。《三國志·吴書·吴主傳》太元元年：“有神自稱王表，……又有一婢名紡績”；《真誥·稽神樞》之四：“霍光有典衣奴子，名還車”；張文成《游仙窟》有“奴曲琴”，“曲”必“典”字之訛，蓋與王元景奴同名；《敦煌掇瑣》之五《季布歌》言布變形易服，僞爲周氏“家生賤人”，賣與朱解，名曰“典倉”（“買得典倉緣利智”，“莫唤典倉稱下賤”，“名曰典倉應是假”），正“典琴”、“掌閣”之類。
【增訂四】《全唐文》卷一三三陳叔達《答王績書》亦有“家人典琴至”之語。
僮婢此種命名，異於王褒之“便了”、石崇之“宜勤”，乃《紅樓夢》之“焙茗”、“司棋”、“侍書”等所祖。命名未渠即示職司，故霍家奴典衣者名“還車”，亦猶“浣紗”不必浣紗而“焙茗”不必焙茗。《南齊書·倖臣傳》劉係宗“少便書畫，爲宋竟陵王誕子景粹侍書”，後“爲東宫侍書”，復“爲主書”；《舊唐書·韋皋傳》及《王伾傳》皆記伾爲“侍書待詔”，《柳公權傳》記其“充翰林侍書學士”，“三朝侍書中禁”，柳公綽“恥”其“以侍書見用”；劉、王書跡無傳，柳則爲八法楷模。若迎春之婢名“侍書”，則未必緣渠“便書畫”耳。“家生”指家奴所生子女，非買自外者，《水滸》第六一回吴用所謂“却是家生的孩兒”。《初學記》卷一九引喬道元《與天公牋》：“小者家生，厥名曰饒”，是六朝已有此稱；錢大昕《恒言録》卷三引《漢書·陳勝傳》顔註等，謂是唐人語，尚未的也。
《卻要》（出《三水小牘》）授李氏兄弟四人茵席，命各趨廳一隅，待其來幽會。按俗書《三笑姻緣》中秋香戲弄華文、華武兄弟事即本此。楊有仁編《太史升菴全集》卷七三：“佛經云：‘西域多根樹，東西南北中，五方不相見。國中有婬女，求偶者衆多，初有一男求女，約中枝會；後有四男亦欲求之宿，女亦以言許，東西與南北，各各抱被去。至曉女不來”；卻要機關，殆有師承，惜未知此經何名。伏爾泰小説中一艷孀（la jeune veuve Almona）智救主角，密約司天四僧（les prêtres des étoiles）同時於同地幽會 [863] ，情節亦酷肖。王次回《疑雨集》卷一《和于氏諸子秋詞》第二首：“卻要因循席未鋪，鸚哥傳道後堂呼；風光瞥去銷魂在，贏得驚心也勝無”；運卻要事入詩，似始見此，三、四句則本韓偓《五更》：“光景旋消惆悵在，一生贏得是淒凉”，而反其意。
【增訂四】王彦泓《疑雨集》卷一《和于氏諸子秋詞》第二首：“卻要因循簟未鋪，鸚哥傳道後堂呼”，正用《三水小牘》記婢名“卻要”事；卷二《述婦病懷》之一：“慵唤侍兒憑響板，鸚哥傳出翠簾前”，合觀亦見“卻要”之指“侍兒”。顧原書前一首有註云：“《香奩集》：‘卻要因循添逸興’，不知爲何語，想亦助詞耳。”按所引乃韓偓《擁鼻》七律一聯出句，對句爲“若爲趨競愴離憂”，遂類推曰“助詞”。此蓋不知彦泓句之另具來歷，而以兩“卻要”混爲一談，夠非作者自註也。集中如卷二《婦病憂絶》第一首“易”字下註：“入聲、次回自讀如此”，卷四《旅況書寄雲客》第二首“殢”字下註：“當作‘泥’”；當皆是于弢中所註，而未示别於彦泓自註者，“卻要”之註，正亦其類。
一二二 卷二七六
《賈弼》（出《幽明録》）。按即卷三六○《賈弼之》（出《幽明録》）而較略；又此屬《夢》，彼屬《妖怪》。
《孫氏》（出《集異記》）。按卷二七九《蕭吉》（出《大業拾遺記》）亦言夢雙鳳集兩拳，後遭母喪，當是一事。
一二三 卷二七八
《張鎰》（出《集異記》）“任調”反語“饒甜”。按卷一六三《魏叔麟》（出《朝野僉載》）“叔麟”反語“身戮”，又《武三思》（出《朝野僉載》）“德靖”反語“鼎賊”；卷二四七《邢子才》（出《談藪》）“蓬萊”反語“裴聾”；卷二五○《鄧玄挺》（出《啓顔録》）“木桶”反語“幪秃”；卷二五五《安陵佐史》（出《啓顔録》）“奔墨”反語“北門”，又《契綟秃》（出《啓顔録》）“天州”反語“偷氈”，“毛賊”反語“墨槽”，“曲録鐵”反語“契綟秃”；卷二五八《郝象賢》（出《朝野僉載》）“寵之”反語“痴種”；卷二七九《李伯憐》（出《酉陽雜俎》）“洗白馬”反語“瀉白米”；卷三一六《盧充》（出《搜神記》）“温休”反語“幽婚”；卷三二二《張君林》（出《甄異記》）“高褐”反語“葛號”。三國至唐，利口嘲弄，深文吹索，每出此途。觀梁元帝《金樓子·雜記篇》上，可見一斑；有曰：“鮑照之‘伐鼓’”，《文鏡秘府論》西卷《文二十八種病》之二○“翻語病”舉例，即照詩“伐鼓早通晨”，反語“腐骨”。《文心雕龍·指瑕》篇所謂“反音取瑕”是也。《三國志·吴書·諸葛恪傳》童謡：“於何相求成子閤”，反語“石子岡”；《晉書·孝武帝紀》“清暑”反語“楚聲”；《南齊書·五行志》“舊宫”反語“窮廄”，“陶郎來”反語“唐來勞”，“東田”反語“顛童”；《南史·梁武帝紀》“大通”反語“同泰”，《陳後主紀》“叔寶”反語“少福”，《袁粲傳》“袁愍”反語“殞門”，《昭明太子傳》“鹿子開”反語爲“來子哭”；《隋書·五行志》上“楊英”反語“嬴殃”；《舊唐書·高宗紀》下儀鳳三年十二月“詔停明年‘通乾’之號，以反語不善故也”，謂反語“天窮”；《水經注》卷四《河水》“索郎”反語“桑落”；《全唐文》卷七九七皮日休《論白居易薦徐凝、屈張祜》載詩：“吟得新詩草裏論”，乃“戲反其詞，謂‘村裏老’也”。牽連附此。
一二四 卷二八三
《楊林》（出《幽明録》）入玉枕坼中，見朱樓瓊室，娶趙太尉女，生六子，歷數十年，“忽如夢覺，猶在枕傍”。按《太平寰宇記》卷一二六引此則，云出《搜神記》。《廣記》卷八二《吕翁》（出《異聞集》）本而鋪張增飾；卷二八一《櫻桃青衣》（無出處）、卷四七五《淳于棼》（出《異聞録》）機杼均同，且不須枕作夢媒矣。《吕翁》乃取沈既濟《枕中記》而稍竄易之，沈文見《文苑英華》卷八三三。汪師韓《讀書録》卷四謂沈記影射蕭嵩事，臆測姑妄聽之。《廣記》卷三五三《陳璠》（出《三水小牘》）臨刑賦詩：“五年榮貴今何在？不異南柯一夢中！”；李肇《國史補》卷下：“沈既濟撰《枕中記》，莊生寓言之類；韓愈撰《毛穎傳》，其文尤高，不下史遷。二篇真良史才也”，又：“近代有造謗而著《書雞眼》、《苗登》二文，有傳蟻穴而稱李公佐‘南柯太守’，有樂妓而工篇什者、成都薛濤，有家僮而善章句者、郭氏奴，皆文之妖也”；《全唐文》卷七六○房千里《骰子選格序》：“彼真爲貴者，乃數年之榮耳；吾今貴者，亦數刻之樂耳。雖久促稍異，其歸於偶也同。列禦寇敍穆天子夢遊事，近者沈拾遺述枕中事，彼皆異類微物，且猶竊爵位以加人，或一瞬爲數十歲。吾果斯人耶？又安知數刻之樂不及數年之榮耶？”；卷七七七李商隱《爲李貽孫上李相公啓》：“井覺蛙窺，蟻言樹大”；足徵《吕翁》、《淳于棼》兩篇傳誦當時，且已成詩材文料矣。王士禎《池北偶談》卷一四、一八深譏宋劉克莊、王義山作詩“用本朝故事，畢竟欠雅”，“用本朝人事，尤可厭”；周壽昌《思益堂日札》卷六引杜牧、羅虬等詩，以證晚唐早有此習。均不免少見多怪，所舉諸例亦皆祇用掌固史事，未嘗驅遣晚近小説。房千里、李商隱、陳璠詩文之闌入《南柯記》、《枕中記》，應比王士禎、尤侗等詩文之闌入《三國演義》也（王應奎《柳南隨筆》卷一、卷五）。房文“異類微物竊爵禄以加人”一句，蓋淆《南柯記》事於《枕中記》；以《枕中記》配《列子·周穆王》，則殊具文心。洪邁《容齋四筆》卷一謂唐人《南柯》、《黄粱》、《櫻桃》諸則本《列子·
周穆王》記化人事；趙彦衛《雲麓漫鈔》卷三論文家胎息，有曰：“唐人《大槐國傳》依《列子·湯問》”——《湯問》必《周穆王》之筆誤；王應麟《困學紀聞》卷一○引《齊物論》郭象註：“世有假寐而夢經百年”，謂“邯鄲枕、南柯守之説皆原於此意”；可以合觀。房文又以作夢、擲采相提並論，感諷亦深。鄭谷《永日有懷》：“能消永日是樗蒲，坑塹由來似宦途”；孔平仲《朝散集》卷四《選官圖口號》：“須臾文换武，俄頃後馳先，錯雜賢愚品，偏頗造化權”；蔡絛《鐵圍山叢談》卷三記蔡京“語客曰：‘某仕宦已久，皆悉之矣。今位極人臣，則亦可已，所謂“骰子選”爾。人間榮辱，顧何足算！’”；
【增訂三】《國老閑談》卷一記丁謂除參政，楊億賀之，丁答：“骰子選耳，何足道哉！”
周必大《平園續稿》卷一五《書贈安福劉儼》：“又十五年，未遇如初。予安能知？盍問諸嚴君平乎？不然，讀房千里《骰子選格序》，爲一餉之歡，洗積年之滯可也！”；薛季宣《浪語集》卷五《讀邸報》之二：“世味刀頭蜜，人情屋上烏；榮華葉子格，升黜選官圖”；趙必?《覆瓿集》卷二《沁園春·歸田作》：“看做官來，只似兒時，擲選官圖。如瓊崖儋岸，渾么便去；翰林給舍，喝采曾除。都一擲間，許多般樣，輸了還贏贏了輸。……歎塞翁失馬，禍也福也；蕉間得鹿，真歟夢歟！”；
【增訂四】《吹劍録》記陳垓漫翁失官絶句：“硯乾筆秃墨糊塗，半夜敲門送省符。擲得么么監嶽廟，恰如輸了選官圖。”
錢泳《履園叢話》卷二一：“師禹門太守兩次落職，余慰之曰：‘一官何足介意？亦如擲升官圖，其得失不係乎賢不肖，但卜其遇不遇耳’”；王闓運《湘綺樓日記》光緒八年七月二十四日：“左季高語人：‘吾此官，雖擲升官圖亦不易得！’丈夫自致青雲，而乃比於牧豬之戲！左侯之胸襟未嘗自以爲人才可知。”胥房文之遺意焉。王弘撰《砥齋集》卷二《題爛柯圖》：“嗚呼！修短有命，同歸於盡。衍短爲修，其實仍短，盧生黄粱是也；縮修爲短，其修安在？王質爛柯其然乎？”王質事見《述異記》，亦見《水經注》卷四《漸江水》引《東陽記》，略同《異苑》卷五有人乘馬山行見老翁樗蒲事，易翁爲童、復變馬鞭爲斧柯。《宗鏡録》卷二八、卷四○論“仙人之力長短自在”，舉王質之“三歲尚謂食頃”及《列子》記周穆王之“經多年實惟瞬息”；《七修類稿》卷二八論王質事，謂“須臾過百年”，則“仙亦不久”；均不如砥齋之意賅而詞隽也。黄庭堅《欸乃歌》之二：“從師學道魚千里，蓋世成功黍一炊”；王鐸《擬山園初集》七言古卷二《邯鄆黄黍歌》、五言律卷八《辛未五月十三日再過邯［鄲］拜黄粱祠》、五言絶卷一《再過黄黍》反復據《枕中記》“主人方蒸黍”、“主人蒸黍未熟”等句，糾正流傳之“訛爲‘黄粱’”。然《廣記》引《異聞集》已作“蒸黄粱爲饌”，則訛傳久矣。王應麟稱郭象語“世有假寐而夢經百年”；白居易《自秦望赴五松驛馬上偶睡》：“形神分處所，遲速相乖異，馬上幾多時，夢中無限事”；兩者視《關尹子·五鑑》所謂“夜之所夢，或長於夜”，肅括遠遜。《楊林》、《吕翁》、《淳于棼》等篇，後世每相仿效，如《青瑣高議》前集卷二《慈雲記》、《聊齋志異》卷四《續黄粱》、《野叟曝言》第四九回。
【增訂三】後世仿《吕翁》等篇之作，尚可增閒齋氏《夜譚隨録》卷四《修鱗》、長白浩歌子《螢窗異草》二編卷四《女南柯》、王韜《淞濱瑣話》卷四《反黄粱》、又卷一○《夢中夢》。又按《隨録》詞氣，作者必是滿人，觀《嘯亭續録》卷三，乃知名和邦額，官止縣令。此書摹擬《聊齋》處，筆致每不失爲唐臨晉帖。袁枚《子不語》屢竄取焉（如卷六《常熟程生》、《怪風》即本此書卷六《棘闈誌異》、卷五《怪風》，卷二二《鐵公雞》即本此書卷一一《鐵公雞》，不備舉）。
伏爾泰小説寫一少年（Rustan）具歷險艱，備經哀樂，至於身故，遽然而覺，乃知是夢，詢之白奴（Topaze），奴言主睡祇一小時耳，匹似讀書，一小時中可讀畢八千年國史提綱也（“Tu te moques de moi，combien de temps aije dormi？”“Monseigneur，vous n’avez encore dormi qu’une heure，...et vous auriez pu réellement faire le tour du monde et avoir beaucoup plus d’aventures en bien moins de temps. N’est-il pas vrai que vous pouvez lire en une heure l’abrégé de l’histoire de Perse ...？Cependant，cet abrégé contient 8000 années”） [864] ；洵罕譬而喻者矣。
《阿來》（出《朝野僉載》）。按此“邪俗師婆”與同卷《來婆》（出《朝野僉載》）“彈琵琶卜”之“阿來婆”，正是一人，且同出《朝野僉載》卷三，《廣記》收入同一卷；分爲兩則，大可不必。同卷《何婆》（出《朝野僉載》）記其“善琵琶卜”，卷三八四《王勳》（出《廣異記》）記巫“彈琵琶”降神；段安節《琵琶録》記康崑崙告段師：“少年初學藝時，偶於鄰家女巫處授一品絃調”；王建《華嶽廟》詩第一首：“女巫遮客買神盤，争取琵琶廟裏彈”；蓋唐女巫皆能彈琵琶，亦如後世江南道士皆能吹笙笛，余少時常見之。楊維楨《鐵崖古樂府》卷一○《西湖竹枝詞》之六：“見説枯槽能卜命，柳州衖口問來婆”，爲直道當時耶？抑依傍故實也？《廣記》同卷又有《阿馬婆》（出《開天傳信記》），卷三六一《張易之》（出《朝野僉載》）：“母韋氏號阿臧”（《舊唐書·張行成傳》作“母韋氏阿臧”）。古人男女之名皆可繫“阿”，如《漢書·游俠列傳》陳崇劾陳遵“過寡婦左阿君，置酒歌謳”；《全後漢文》卷三八《風俗通》佚文：“龐儉婦艾氏，女字阿横，大兒字阿嶷。”三國以還，“阿蒙”、“阿騖”、“阿利”、“阿戎”、“阿環”、“阿忠”等，疊著載籍，“宫人阿秋、阿虔”兩見於《舊唐書·哀宗紀》及《后妃傳》下《何后傳》。黄庭堅詩中好以此爲琢句尖新之助，如《贈米元章》：“教字元暉繼阿章”，《和答魏道輔寄懷》：“天涯阿介老”，《代書》：“阿熊去我時”，《送劉道純》：“阿秤亦聞有筆端”；攀附江西詩派如吴則禮《北湖集》效顰加厲，“阿常”、“阿傑”、“阿球”、“阿度”、“阿蒼”、“阿先”、“阿印”、“阿朔”、“阿相”之類，連篇累牘。《蘆浦筆記》卷一、《日知録》卷三二、《陔餘叢考》卷三八、《交翠軒筆記》卷四先後考名之繫“阿”，然均未辨古書中男女名皆可冠以“阿”，而姓則惟女爲爾，不施於男也。《雲麓漫鈔》卷一○：“婦人無名，以姓加‘阿’字；今之官府，婦人供狀，皆云‘阿王’、‘阿張’。”實乃六朝以來久然，且未必由於“無名”，亦不限於官文書。《南齊書·周盤龍傳》高祖以金釵鑷送其愛妾杜氏，手敕曰：“餉周公阿杜”；《北齊書·平鑒傳》以愛妾劉氏送和士開，謂人曰：“老公失阿劉，與死何異！”；《隋書·文四子傳》獨孤后言及昭訓雲氏曰：“專寵阿雲”，“向阿雲兒前再拜問訊”，“共阿雲相對而坐”；《洛陽伽藍記》卷四韋英卒，妻梁氏不治喪而嫁，英鬼白日見形曰：“阿梁，卿忘我也！”；《舊唐書·宣宗紀》大中二年二月御史臺奏：“劉羣於阿顔家喫酒，與阿顔母阿焦同坐，羣自擬收阿顔爲妻”；
【增訂四】《全唐文》卷六一憲宗《誅殺武元衡賊張晏等勅》：“李惠嵩妻阿馬，……蘇表……妻阿康，……趙環等妻阿樊、阿唐”；卷一○七後唐明宗《誅安重誨詔》：“及重誨妻阿張”；卷七四四蕭俶《請旌表鄭神佐室女奏》：“阿鄭知父神佐陣殁……阿鄭痛結窮泉。”不備舉。
《全唐文》卷七四六劉三復《請誅劉從諫妻裴氏疏》：“阿裴已不得免於極法矣。……阿裴廢臣妾之道。……阿裴請準法”，又卷七七六李商隱《爲河東公上西川相國京兆公書》：“阿安未容決平，遽詣風憲”，又卷九八二闕名《對婢判》：“命官婦女阿劉母先是蔣恭家婢，……懷阿劉娠出嫁”；《唐文拾遺》卷三○吴汝訥《訴吴湘屈殺狀》：“娶顔悦女爲妻，……估阿顔資從衣服作錢數，……顔繼室阿焦”；《唐文續拾》卷一三《優婆夷阿劉造石浮圖銘》：“有清信優婆夷阿劉爲亡過夫、亡過男在禪院内敬造七級浮圖一所”；韋莊七絶題《女僕阿汪》；《鑑戒録》卷六《戲判作》：“李紹妻阿鄧乞判改嫁”；《敦煌掇瑣》之四八《翟明明受田清單》：“妻阿馬”又六○《寡婦阿龍訴狀》。《廣記》尚有卷一○二《沈嘉會》（出《報應記》）：“有婦人阿趙”；卷三五八《齊推女》（出《玄怪録》）：“乃命追阿齊”；卷四四九《焦鍊師》（出《廣異記》）：“有黄裙婦人，自稱阿胡。”後世則稱“劉氏”、“鄧氏”、“龍氏”、“趙氏”等矣。
【增訂三】釋文瑩《玉壺清話》卷二引“不知何人”撰《愍説》，載熙寧四年四月二十六日“潭州婦人阿毛斃於道”；周密《志雅堂雜鈔》卷上載宋太祖“御筆”批“阿劉稱夫”爲人打死呈狀。
劉崇遠《金華子雜編》卷上記竇傪宴李紳，當筵舞伎年已長，伶人趙萬金獻口號譏之曰：“相公經文復經武，常侍好今又好古；昔日曾聞阿武婆，如今親見阿婆舞。”夫唐韋后自呼“阿韋”，武后自呼“阿武婆”，猶“阿胡”、“阿來婆”也，二后豈“無名”之婦哉？
【增訂二】李賀《宫娃歌》：“屈膝銅鋪鎖阿甄”，謂甄后，亦“阿武婆”、“阿韋”之比。
朱熹《朱文公集》卷一六《阿馬奏狀内小貼子》、卷一九《按唐仲友第四狀》、卷二○《論阿梁獄情劄子》，則《雲麓漫鈔》所謂“今”官府文書之例也。
一二五 卷二八四
《陽羨書生》（出《續齊諧記》）。按《酉陽雜俎》續集卷四早考其事淵源於《譬喻經》；見《舊譬喻經》卷上之一八，《法苑珠林》卷九二引之；《珠林》卷七六、《太平御覽》卷七三七引《靈鬼志》一則略類。“書生便入籠，籠亦不更廣，書生亦不更小”；
【增訂三】《西湖二集》卷三○《馬神仙騎龍昇天》：“馬自然把拳頭塞將進去，又取將出來，拳頭又不見小，鼻子又不見大，仍舊是好端端的鼻孔。”《夜譚隨録》屢師其意。卷一《香雲》：“最可異者，列筵十數，屋不更廣，亦不覺隘”；卷五《阿穉》：“盈階滿室之物悉入洞房，房不加廣，而位置羅列，饒有隙地”；卷九《霍筠》：“門前已駐一犢車，黄色甚小，……車亦不廣。……一家十數人乘之，人不覺小，車亦不覺隘。”釋典衹言諸佛聚坐之處小“如錐頭針鋒”，西方宗教家則逕謂天使濟濟有衆，以針鋒爲坐席。德國神秘宗大師（Meister Eckhart）即言天堂中靈魂千輩團坐於一針之尖（tûsent sêlen sitzent in dem himel ûf einer nâdelstize－F. Pfeiffer，Deutsche Mystiker des 14. Jahrhunderts ，II，474）。
【增訂四】《晉書·藝術列傳·王嘉傳》：“隱形不見，衣服在架，履杖猶存。或欲取其衣者，終不及；企而取之，衣架踰高，而屋亦不大，履杖諸物亦如之。”則衣架增高至不可攀及，而屋矮如故；於鵝籠等故事稍不依樣因陳，猶如言“書生更大而鵝籠則不更廣”耳。
此固釋典常談。《維摩詰所説經·佛國品》第一：“佛之威神令諸寶蓋合成一蓋，徧覆三千大千世界，而此世界廣長之相悉於中現”，僧肇註：“蓋以不廣而彌八極，土亦不狹而現蓋中”；又《不思議品》第六：“舍利弗言：‘居士，未曾有也！如是小室乃容受此高廣之座，於毘耶離城無妨礙，又於閻浮提聚落地邑及四天下諸天龍王鬼神宫殿亦不迫迮。’維摩詰言：‘唯！舍利弗。諸佛菩薩有解脱，名不可思議。……以須彌之高廣内芥子中，無所增減，須彌山王本相如故；……又以四大海水入一毛孔，……而彼大海本相如故’”；《力莊嚴三昧經》卷中：“三千大千諸世界中所有災水，……盡皆掬取，悉内於一小藕孔中，……而是藕根不大不破。……一切風輪，盡皆和合，以手遮取，置於一個小芥子中，而是芥子不大不寬不迮不毁”；《大般湼槃經·一切大衆所問品》第五之一：“又見諸佛，其身姝大，所坐之處，如一針鋒，多衆圍繞，不相障礙”（參觀同品：“體貌瓌異，姝大殊妙”，又《壽命品》第一之一：“爾時四方無邊身菩薩及其眷屬所坐之處，或如錐頭、針鋒、微塵”）。李商隱《題僧壁》：“大去便應欺粟顆，小來兼可隱針鋒”，馮浩《玉溪生詩箋註》卷四：“句未詳。”竊疑原作“小去”、“大來”，不識何時二字始互易位，此聯遂難索解。“欺”如王建《贈王屋道士》：“法成不怕刀槍利，體實常欺石榻寒”，沈亞之《曲江亭望慈恩杳花》：“帶雲猶誤雪，映日欲欺霞”，姚合《軍城夜會》：“遠鐘經漏壓，殘月被燈欺”，温庭筠《寄渚宫遺民弘里生》：“波月欺華燭，汀雲潤故琴”，齊己《夏日作》：“竹衆涼欺水，苔繁緑勝莎”，王安石《次韻答平甫》：“長樹老陰欺夏日，晚花幽艷敵春陽”；較量而勝越之意。“隱”即“穩”，《朱駿聲文集》卷三《刻〈參同契〉序》：“魏君自序：‘安?長生’；‘?’者，所依據也，古多借‘隱’今俗作‘穩’也。”《全晉文》卷九明帝《書》：“伏想墓次安隱，守視文帝平安”，又卷二七王凝之《書》：“汝勉［娩］難安隱，深慰耶心”；杜甫《投簡梓州幕府兼簡韋十郎官》：“幕下郎官安隱無”，朱鶴齡註：“《説文》：‘隱、安也’，《通鑑》安禄山問中使曰：‘聖人安隱。’”佛書尤多，如鳩摩羅什譯《彌勒下生成佛經》：“人壽八萬四千歲，安隱快樂”；《大般湼槃經·獅子吼菩薩品》第二三之二：“身心安隱，恐怖得除”；唐譯《華嚴經》卷五三：“心得安隱”，卷五九：“而令母身安隱無患”，卷七二：“其光觸身悉使安隱”，《勝天王經》佛自説八十好相之二十二：“住處安隱，不危動”；《佛本行集經》卷四九：“五百商人安隱得度大海彼岸。”商隱贊釋氏神通之能大能小：“小去便應欺粟顆”謂苟小則能微逾粟粒，即如商隱《北青蘿》之“世界微塵裏”或吕巖《七言》之“一粒粟中藏世界”；“大來兼可隱針鋒”謂雖大而能穩據針鋒，即如《湼槃經》之諸佛“身姝大”而聚坐針鋒，亦如陽羨書生“不更小”而鵝籠“不更廣”爾。《廣記》卷四○○《侯遹》（出《玄怪録》）：“盡取遹妓妾十餘人，投之書笈，亦不覺笈中之窄”；《瑯嬛記》卷下引《賈子説林》記一人與鄰女有情，無緣得近，忽“夢乘一玄駒入壁隙中，隙不加廣，身與駒亦不減小，遂至女前”；皆逕師鵝籠遺意。彌爾敦詩寫地獄大會，無央數龐然巨魔奔赴咸集，室不加廣而魔體縮小，遂廓然盡容（They but now seemed/In bigness to surpass Earth’s giant sons，/Now less than smallest dwarfs，in narrow room/Throng numberless） [865] ；其神通纔等《廣記》卷二八六《胡媚兒》（出《河東記》）所云以萬錢入瓶中小如粟粒、馬驢入瓶中如蠅大、諸車入瓶中如行蟻，遠輸佛法之不可思議矣。又按鵝籠書生所吐女子“實懷外心”，因吐一男子，而此男子“心亦不盡”，别吐一女；其事實爲宋、明嘲謔語之所濫觴。羅曄《醉翁談録》丙集卷二《耆卿譏張生戀妓》言曹國舅化爲丹，吞入何仙姑腹，何又化丹，爲吕洞賓所吞，漢鍾離因笑語藍采和：“你道洞賓肚裏有仙姑，你不知仙姑肚裏更有一人！”；馮猶龍《廣笑府》卷六《防人二心》襲之。易吐人爲吞人，即前論卷二五六《平曾》則所謂“反仿”也。此種“外心”、“二心”固西方情詩一題材，古希臘已有（Pan loved his neighbour Echo；Echo loved a frisking Satyr；and Satyr was head over ears for Lyde） [866] 。海湼嘗詠一少年悦一女郎，女則愛他男，此男又别有所娶（Ein Jüngling liebt eine Mädchen，/Die hat einen andern erwählt；/Der andre iebt eine andre，/Und hat sich mit dieser vermählt）；又賦蝴蝶戀玫瑰花，玫瑰花却慕想夜鶯或明星（Der Schmetterling ist in die Rose verliebt，/.../Jedoch，in wen ist die Rose verliebt？/Das wüsst ich gar zu gern. /Ist es die singende Nachtigall？/Ist es der schwelgende Abendstern？） [867] ，法國一小名家作詩歎風愛花，花愛蝴蝶，蝴蝶愛蔚藍天，蔚藍天愛星，星愛大海，大海愛崖石，作浪頻吻之，而石漠然無動（Le vent aime la fleur；la fleur，le papillon；/Le papillon，l’azur；l’azur，le doux rayon/De l’étoile lointaine；/L’étoile aime la mer，et la mer，le rocher/Qui reçoit ses baisers sans se laisser toucher/Par l’amour ou la haine） [868] 。戲劇及小説每有此情節，班·瓊生稱爲“交錯求情”（some such cross wooing） [869] ，近人或謂之“連鎖單相思”（chaînes d’amours en cascades） [870] ；竊以爲不妨名曰“鵝籠境地”。明人院本《獅吼記》第一三折寫土地娘娘撻土地，土地揪打官夫人，官夫人揪打官，官揪打柳氏，柳氏揪打陳季常，異口同聲曰：“因你却打我，我只打你！”，混作一團；《歌代嘯》第四折、《醒世姻緣傳》第九一回亦寫此景象。蓋不啻爲“鵝籠境地”之反；《莊子·山木》、《戰國策·楚策》四、《韓詩外傳》卷一○、《説苑·正諫》胥言螳螂捕蟬，雀、鵲在後，童子挾彈以俟，又《元史·畏答兒傳》及《聊齋志異》卷一○《席方平》灌口二郎判皆有“斧敲斵，斵入木”之語，則不妨名甲打乙、乙因打丙之狀爲“鵲螳境地”或“斧斵境地”也。西方謡諺亦道此境地 [871] 。英國十六世紀一名士，才兼文武，有子頑很，嘗共赴人招，父子接席，衆賓遶桌談讌；酒半，子忽出語不遜，父怒批其頰，子不敢報，乃掌鄰坐者之面，且曰：“依次一一摑去！周而即及吾翁頰耳”（Box about，’twill come to my Father anon） [872] 。其道還治其人，斧斵而兼輪轉矣。
《徐登》（出《水經》）。按雖見《水經注》卷四○《漸江水》，實本《搜神記》卷二。
一二六 卷二八八
《紇干狐尾》（出《廣古今五行記》）有人好劇，聞人間有狐魅，遂得一狐尾，綴着衣後，妻及鄰人皆疑爲狐。按《聊齋志異》卷一《賈兒》綴繫狐尾，以使狐不疑爲人，貌同心異，亦反仿之一道也。
一二七 卷二八九
《雙聖燈》（出《辨疑志》）。按卷四二八《張竭忠》（出《博異志》）、卷四五八《選仙場》、《狗仙山》（均出《玉堂閒話》）、卷四七六《蘇湛》（出《酉陽雜俎》）諸則都相類，皆祖《博物志》卷二“天門郡有幽山峻谷”一則，《廣記》卷四五六即采之。後來如洪邁《夷堅志補》卷二二《武當劉先生》、徐芳《懸榻編》卷四《夢花潭記》，亦淵源於此。或爲虎，或爲蟒，或爲蜘蛛，或爲黿，世人妄想成仙升天者趨騖之而喪厥軀，其歸一也。
一二八 卷二九一
《李冰》（出《成都記》）冰化牛與江神鬬。按其事始見《風俗通》，《水經注》卷三三《江水》引之。冰“以太白練自束以辨”，又與《廣記》卷一一八《程靈銑》（出《歙州圖經》）、卷一三一《臨海人》（出《續搜神記》）事類，特牛鬬與蛇鬬異耳。歐陽修《集古録跋尾·張龍公碑》謂撰者唐趙耕，記張、鄭二人奪居龍宫，化龍相鬬，以絳綃、青綃爲辨，蘇軾《張龍公祠記》一稱《昭靈侯廟碑》轉迷之，劉斧《青瑣高議》後集卷九《夢龍傳》又以爲宋曹鈞事；亦踵李冰之傳説者。
一二九 卷二九二
《陽雍》（出《孝德傳》）。按即《搜神記》卷一一楊雍事，《水經注》卷一四《鮑丘水》嘗引之。
一三○ 卷二九三
《蔣子文》（出《搜神記》等）見形於王導，自言將救其病兒，因索食，導喜設食，食畢忽慘然云：“此兒命盡，非可救者！”遂不見。按南朝虔祀蔣子文，《南史》卷七七《恩倖傳》綦母珍之“就蔣王廟”乞願祈福，卷五五《曹景宗傳》載“蔣帝神”威靈顯赫，梁武帝“畏信遂深”。此處蔣乃作餒鬼趕嘴行徑。蓋神猶人然，齒爵漸尊，德望與以俱高，至其少日營生，卻每不可道；子文之神在晉尚如漢高微時之無賴不治産業，下迨齊梁，封“王”號“帝”，位逾貴而行亦遂端矣。《廣記》卷二九五《曲阿神》（出《神鬼傳》）一劫盜逸入廟中，跪請神祐，許供一豬，官司踪至，覓盜不得，因禱曰：“若得劫者，當上大牛！”盜形即現，被縛而去；卷二九七《睦仁蒨》（出《冥報録》）寄岑文本書：“鬼神定是貪諂；往日欲郎君飲食，乃爾殷勤，比知無復利，相見殊落漠”；皆既信奉鬼神，又復薄其貪詐。然人之信奉鬼神，正亦望其非冰心鐵面而可利誘勢奪，故媚奥媚竈，投合所好耳。王符《潛夫論·巫列》斥“淫鬼”曰：“鬼之有此，猶人之有姦言賣平以干求者也”；韓愈《紀夢》：“夜夢神官與我言，羅縷道妙角與根。……乃知仙人未賢聖，護短憑愚邀我敬”；袁宏道《墨畦》：“官慕神仙，神仙亦慕官；小修曰：‘分之則山人，合之則仙也’”；梁章鉅《制義叢話》卷五引明趙南星《非其鬼而祭之，諂也》文：“藉靈寵於有位，既以諂鬼者而諂人；求憑依於無形，又以諂人者而諂鬼”；林雲銘《挹奎樓選稿》卷八《與丁勗菴》：“昨承面教云：‘神仙離不得勢利二字’，未經人道。僕以爲今世學仙佛者，無非欲得其神通，受人供養，使勢成於我，利歸於我；雖學仙佛，却是學勢利也”；李瑞清《清道人遺集》卷二《書鄭大鶴山人尺牘册子後》：“山人號目能視鬼，余戲山人曰：‘余居有鬼否？’山人笑曰：‘君居陋巷中，故安所得鬼乎！鬼附勢慕利。’”小説中陳詞最痛切者，其瞿佑《剪燈新話》卷二《令狐生冥夢録》及蒲松齡《聊齋志異》卷一○《席方平》乎。袁枚《新齊諧》卷八《蔣廚》、卷九《城隍神酗酒》及《地藏王接客》、卷一二《鬼借官銜嫁女》、卷一四《鬼怕冷淡》、卷一九《金剛作鬧》等反復言：“誰謂陰間官明於陽間官乎！”，“果然陰間勢利！”，“金剛乃佛家木强之神，黨同伐異，……全不顧其理之是非曲直也。”均可以覘迷信者之心理矛盾焉，别見《左傳》卷論僖公五年。神於人勢利，人於神亦勢利；仇遠《金淵集》卷六《東郊少步》之二：“野風吹樹廟門開，神像凝塵壁擁苔；笑爾不能爲禍福，村人誰送紙錢來！”神道之與人事如影之肖形、響之答聲也。
一三一 卷三○三
《鄭仁鈞》（出《戎幕閒談》）有表弟因疾喪明，“自髮際，當鼻準中分，至於頷下，其左冷如冰而色白，其右熱如火而色赤”，不知何疾，實乃“天曹判官”居人世者。按陳師道《後山集》卷一九《談叢》記張鍔“得奇疾，中身而分；左常苦寒，雖暑月，巾襪袍袴紗綿各半”，則言其病之“奇”而不以其人爲神。舊日城隍、東岳廟中塑鬼吏像，有號“陰陽面判官”者，面左右半黑白異色；徵之載籍，殆以此“表弟”爲朔矣。陰陽面者，以示《廣記》卷二九八《柳智感》（出《冥報録》）所謂“夜判冥事，晝臨縣職”，人事鬼事，一身二任；猶西方古畫“時間老人”（Father Time），身有兩翼，一鳥翼示白晝，一蝠翼示黑夜，飛逝無間日夕也 [873] 。《廣記》卷三六七《壽安男子》（出《朝野僉載》）能“半面笑，半面啼”，則非顔色有殊，而是表情各别。釋氏“十一面觀音”一首而同具“慈悲”、“嗔怒”、“暴惡大笑”諸相，黄庭堅《題神移仁壽塔》所謂“十二觀音無正面”；此仿其意而削其繁，乃成悲喜兩面。卷三六一《范季輔》（出《記聞》）有物如狗而九頭，“皆如人面，面狀不一，有喜者、怒者、妍者、醜者”云云，遠不足比《大乘金剛髻珠菩薩修行分經》所言“或於一身生無量頭面，或馬面、象面、豬面、鼠狼面、䱜魚面”乃至“百足蟲面”等等。
【增訂三】樂鈞《耳食録》卷二《廊下物》即本《壽安男子》、《范季輔》兩則而添花葉作波折者。某甲見一物，“狀如人，一身兩首，……一面衰老，一面夭少，老者慘淡，少者歡愉。”其物曰：“我不足異！”乃去偕一物至，“人身而九面環肩而生，大如拳，……有嘻笑者，有哭泣者，有喜者，有怒者，有愁者，有閉目睡者，有傾耳聽者，有言語者，有静默若凝思者。”此物亦曰：“我不足異！”去而導一物至，“其首乃多至無數，叢生側出若花瓣，或仰或俯，或側或欹，悉大如桃核，妍媸雜見，奇正互出。……少頃變形異相，則［甲渾家］衆人之貌悉具，無異纖毫”（黄鈞宰《金壺遯墨》卷三《視鬼》中一節襲此）。修詞之增華法（amplification）而幾如名學之歸謬法（reductio ad absurdum），所謂“充類以至於盡”也。
然狗身人面爲怪相，而人身豬、馬面則爲佛相，其理不可究矣。
《王常》（出《瀟湘録》）。按即卷七三《王常》（出《奇事記》）。彼云：“黄金可成，水銀可死”，此則“死”字作“化”，語意較醒豁。然竊疑作“死”爲是，校刻者不知煉丹術語，以爲“死”形近“化”致譌，遂臆改耳。《參同契》上篇言“金入於猛火”云：“水勝火消滅，俱死歸厚土。……炁索命將絶，体死亡魄魂，色轉更爲紫，赫然成還丹”；《全唐詩》存孫思邈《四言詩》一首，有云：“取金之精，合石之液。……洪爐烈火，烘焰翕赫。煙未及黔，焰不假碧。……宛其死矣，適然從革”；白居易詩中屢言從道士受《參同契》，其《潯陽歲晚寄元八郎中、庾三十二員外》云：“閲歲年將暮，燒金道未成；丹砂不肯死，白髮自須生。”皆此“死”字，“化”字非也。
一三二 卷三○五
《王法智》（出《廣異記》）。按郎子神詩二首皆饒風致。第二首：“折得蓮花渾忘却，空將荷葉蓋頭歸”；《愛日齋叢鈔》卷三謂陸游《採蓮》：“霧鬟風鬢歸來晚，忘却荷花記得愁”，本此詩與方澤《阻風》：“與君盡日閒臨水，貪看飛花忘却愁。”柯九思《丹邱生集》卷三《宫詞》之九：“折得海棠無覓處，依然遺却月明中”，亦師此而兼和凝《宫詞》：“花下貪忙尋百草，不知遺却蹙金蟬。”
一三三 卷三一○
《張生》（出《纂異記》）舜之神曰：“孟是何人？得與孔同科而語！”因力斥《孟子·萬章》記舜“怨慕”，乃“不知而作”。按此亦宋司馬光、李覯輩非孟之先驅。晁説之《嵩山文集》卷一五《答勾龍壽南先輩書》、邵博《聞見後録》卷一一至一三皆列舉《荀子》、《論衡》以還非難《孟子》之作，而遺唐李宗閔《隨論》、來鵠《相孟子説》（《全唐文》卷七一四、八一一）。若《纂異記》乃底下短書，固宜勿齒於大雅矣。何得“同科”一語尤可參觀《嵩山文集》卷一三《儒言》：“孔孟之稱，誰倡之者？漢儒猶未之有也。”南宋如洪邁《容齋三筆》卷五、俞文豹《吹劍録》亦皆非孟；趙與時《賓退録》卷一○記“有黄次伋者，不知何許人，賦《評孟詩》十九篇”，引兩首；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七記鄭叔友著《崇正論》非孟。清李塨《〈春秋繁露〉書後》、汪士鐸《乙丙日記》卷二及卷三、奭召南《野棠軒文集》卷一《讀〈孟子〉》等，蓋此類文字之後繼也。俞允文《尊孟辨》嘗詳駁司馬光《疑孟》、李覯《常語》、鄭厚《藝圃折衷》，《朱文公集》卷七三備録而申説焉。
一三四 卷三一五
《䱇父廟》（出《異苑》）。按同卷《鮑君》（出《抱朴子》）、《著餌石人》（出《抱朴子》）、《張助》（出《風俗通》）、《畫琵琶》（出《原化記》）情事都類，卷四一六《京洛士人》（出《原化記》）與《畫琵琶》前半相似，後半添妖由人興波折。《著餌石人》、《鮑君》實亦出《風俗通·怪神》，《抱朴子》内篇《道意》轉述之耳。《三國志·魏書·邴原傳》裴註引《原别傳》：“嘗行而得遺錢，拾以繫樹枝；此錢既不見取，而繫錢者愈多，……謂之‘神樹’”；又堪連類。劉昌詩《蘆浦筆記》卷四《草鞋大王》復即祖構。李肇《國史補》卷下：“南中有山洞一泉，往往有桂葉流出，好事者因目爲‘流桂泉’，後人乃立棟宇爲漢高帝之神，尸而祝之”；即不僅附會，抑且傳訛，以“流桂”爲“劉貴”。韓愈《題木居士》：“火透波穿不計春，根如頭面幹如身；偶然題作木居士，便有無窮求福人”；張籍《古樹》：“若當江浦上，行客祭爲神”；羅隱《衡陽泊木居士廟下作》：“此中枯木似人形”；足以囊括厥旨矣。譚峭《化書·德化》第三：“畫者不敢易於圖象，苟易之，必有咎；刻者不敢侮於木偶，苟侮之，必貽禍。始製作於我，又要敬於我，又置禍於我。是故張機者用於機”；古羅馬詩人曰：“幻造之物轉使幻造其物者悚懼”（Quae finxere timent） [874] ；神象設教，而其理何嘗不可通諸人事世法乎 [875] ？趙孟之所貴者，趙孟未遽能賤之，或且屈身曲意而畏之媚之矣。
《狄仁傑檄》（出《吴興掌故集》）焚毁項羽祠。按卷三○一《崔敏殼［慤］》（出《廣異記》）“奪”項羽故居，可參觀。吴興祀項羽神事，屢見於南朝國史，趙翼《陔餘叢考》卷三六蒐討頗備。狄仁傑《檄》云：“固當匿影東峯，收魂北極”；“東峯”指泰山，鬼魂所歸也，詳見《史記》卷論《封禪書》，“北極”則牽合數事。《淮南子·墜形訓》：“西北方曰不周之山，曰幽都之門，北方曰北極之山，曰寒門，……北方之美者，有幽都之筋角焉”，言“北極”、“幽都”而與鬼無關；《楚辭·招魂》：“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則“幽都”乃“鬼伯”治所，然在地“下”而不在地北；阮籍《詠懷》：“北望青山阿”，《文選》李善註：“《風俗通》：‘葬之郭北，北首，求諸幽之道’”，“幽”之“都”自居“北”之“極”矣。仁傑謂項羽游魂當向鬼伯投案耳。
【增訂二】《後漢書·臧宫傳》：“乘勝追北”，章懷註：“人好陽而惡陰，北方幽陰之地，故軍敗者謂之‘北’。”未必得“敗北”之正解，而足徵古人以“北”與“幽陰”通貫，故管輅告趙顔曰：“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真誥·闡幽微》謂文王爲“北斗師”、“官鬼”，武王爲“北斗君”、“鬼官”，羅酆山在“北方癸地”，爲“鬼王決斷罪人住處”。西方舊俗以北爲魔鬼所主，呼爲“鬼方”（The Devil’s Side），靈魂入天堂者南升，入地獄者北降，教堂北扉遂有“鬼門”（The Devil’s Door）之稱。頗可參印。
【增訂三】《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遥望郭北墓”，《文選》李善註又引《風俗通》。《詩·北門》：“出自北門”，毛《傳》：“背明向陰。”《周禮·地官司徒·牧人》：“凡陽祀用騂牲毛之，陰祀用黝牲毛之”，鄭玄註：“陰祀、祭地北郊及社稷也。……陽祀、祭天於南郊及宗廟。”西土舊俗以北方屬魔鬼所轄，亦可徵諸意大利文藝復興時名著《藝人列傳》。一畫師（Spinello of Arezzo）爲教堂祭壇彩繪，畫魔鬼雄長於北，天使之遭上帝貶斥者紛如雨下而成小鬼（representing Lucifer establishing his seat in the north，and the fall of the angels，who change into devils as they rain upon the earth－Giorgio Vasari，The Lives of the Painters ，Sculptors ，and Architects ，“Everyman’s Library”，I，183）。
【增訂四】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二八《北門邪》：“自瓊至崖，所歷州縣，皆杜北門不開。……此甚妄也！北非鬼門也。”
【增訂五】西方習俗亦以教堂北門爲魔鬼之門（the Devil’s door），公墓北角爲地獄之角（Hell Corner）（Opie and Tatem，A Dictionary of Superstitions ，1989，pp. 48，287）。
一三五 卷三一七
《周翁仲》（出《風俗通》）臘祭，屠人鬼踞神坐享食，周氏祖宗彷徨不進，蓋子非周出，乃易屠人男。按卷三一九《陳素》（出《幽明録》）事相類。《增補儒林外史》第四六回《争血食兩父顯靈魂》即仿此。
《秦巨伯》（出《搜神記》）。按與卷三五三《望江李令》（出《稽神録》）皆本《吕氏春秋·疑似》篇黎邱丈人事。
《倪彦思》（出《搜神記》）魅乃取伏虎，道士忽覺背上冷，解衣乃伏虎也。按“伏虎”即溺器，《太平御覽》卷七一二《服用》部《伏虎》門引此，言出《録異傳》。
一三六 卷三一八
《陸機》（出《異苑》）。按《水經注》卷一六《穀水》引《袁氏王陸詩序》，即此則所本。
一三七 卷三二○
《蔡謨》（出《幽明録》）聞鄰左復魄聲，見新死老嫗欲升天，“聞一唤聲，輒回顧，三唤三顧，徘徊良久。”按卷三三○《王光本》（出《廣異記》）妻李氏卒，王慟哭，李見形曰：“聞君哀哭，慟之甚，某在泉途，倍益淒感，語曰：‘生人過悲，使幽壤不安’”；卷三三七《李澣》（出《廣異記》）死後見形於妻竇氏曰：“每在地下，聞君哭聲，輒令淒斷”；卷三三八《盧仲海》（出《通幽録》），從叔纘死，仲海行“招魂望反諸幽”之“禮”，連呼纘名不息，纘得復活，自言方燕會，“聞唤聲哀厲，眩惻不安”，遂請放歸。英國一女詩人篇什中亦屢賦鬼魂見形於所歡，謂其哭聲徹地，淚滴及泉，長眠者不能自安（But why did your tears soak through the clay，/And why did your sobs wake me where I lay？etc.；I could rest if you would not moan/Hour after hour... /But there’s no sleeping while you sit weeping，etc.） [876] 。
【增訂四】格林童話一則言一小兒七歲夭，母哀之，日夜涕泣，一夕兒現形曰：“阿娘莫啼哭！娘眼淚流注，使兒裹身布淋漓不乾，兒不得安眠棺中”（Oh，mother，do stop crying or I shall never fall asleep in my coffin，for my shroud will not dry because of all your tears，which fall upon it）。母遂止聲收淚。明夕，兒復見，曰：“阿娘視兒！裹身布就燥，兒可棲息地下矣”（Look，mother，my shroud is nearly dry and I can rest in my grave.－“The Shroud”，The Complete Grimm ’s Fairy Tales ，Routledge and Kegan Raul，1975，pp. 502－3）。亦言泣淚滴九泉，吾國古小説祇道哭聲徹九幽耳。
《劉道錫》（出《幽明録》）不信鬼，從兄興伯能見鬼，指示東頭桑樹上有稚鬼，長必害人，夜道錫以戟刺鬼所在，翌日，興伯驚曰：“此鬼昨夜那得人刺之？殆死，都不能復動，死亦當不久。”按卷二九七《睦仁蒨》（出《冥報録》）問成景曰：“鬼有死乎？”曰：“然”，曰：“死入何道？”曰：“不知。如人知生而不知死”；卷三八四《許琛》（出《河東記》）問曰：“鴉鳴國空地何爲？”黄衫鬼使答：“人死則有鬼，鬼復有死，若無此地，何以處之？”是則鬼亦有死之説，由來已久，然在蒲松齡以前，似未有本斯意弄狡獪以出奇者。《聊齋志異》卷五《章阿端》寫阿端身死爲鬼，被鬼死爲聻者所祟，“鬼之畏聻，猶人之畏鬼也。”袁枚《新齊諧》卷三《城隍殺鬼不許爲聻》二隸請曰：“可准押往鴉鳴國爲聻否？”城隍曰：“此奴作鬼便害人，若作聻必又害鬼”；正兼用《許琛》之典及《章阿端》之意也。歧外有歧，夢中入夢，西方俗信無此譎詭。安世高譯《十八泥犁經》言：“能不死，而復生，無歲數”，“又不死，無歲數”，“痛不可言，已復不死”，毋慮十數次，未嘗道鬼亦能死。故魏禧《魏叔子文集》卷一《地獄論》上云：“刑莫慘於求死不得，求死不得，莫甚於死可復生，散可復聚，血肉糜爛可成體，以輾轉於刀鋸鼎鑊之中，百千萬年而無已極”；例如《廣記》卷一三二《李知禮》（出《冥報記》）“其肉剥而復生，生而復剥”，或董説《西遊補》第九回《秦檜百身難自贖》孫行者爲閻羅王，審訊“偷宋賊”，使上刀山、入油海、被碓磨、遭雷劈，施一刑畢，“吹轉真形”。此意則西方詞章常及之，每言鬼魂入無間地獄，受諸苦毒，求再死而不得（Che la seconda morte ciascun grida；De l’enfer il ne sort/Que l’éternelle soif de l’impossible mort；deathless death；O grausam Angst！stets sterben，sonder sterben！） [877] ；甚且推而言仙女思凡不遂，傷心欲絶，願斷煩惱而求死不得（E per dar fine a tanto aspro martire，/Spesso si duol di non poter morire. /Morir non puote alcuna fata mai），或天神失志憔悴，長生徒供長病，不克一死了事（brightblanch’d by an immortal sickness which kills not；/It works a constant change which happy death/Can put an end to），或天神哀凡人之短命，而自恨不能亦死（I would give/All that I am to be as thou now art！/But I am chained to Time，and cannot thence depart） [878] 。古羅馬詩人詛其仇曰：“願汝祈死而無死法”（Causa que non desit，desit tibi copia mortis：/optatam fugiat vita coacto nocem） [879] ；用意正同。
【增訂二】古希臘神話言天神許一人長生不死而未許其長壯不衰，英詩家嘗賦詩託爲其人老弊嗟怨之詞，與天齊壽而深恨長壽考之爲長受罪（Me only cruel immortality/Consumes－Tennyson：“Tithonus”）。正所謂“無死法”。
又按《廣記》卷三二三《張隆》（出《幽明録》）以大刀斫鬼處，即聞數十人哭甚悲曰：“死何由得棺！”旋又聞笑曰：“汝那能殺我也！”于《劉道錫》一則復添波折焉。
一三八 卷三二一
《賈雍》（無出處）。按見《搜神記》卷一一。
《宋定伯》（出《列異傳》）。按見今本《搜神記》卷一六，《法苑珠林》卷一○《鬼神部之餘》引此則亦註“出《列異傳》”。“定伯復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惡忌？’鬼答言：‘不喜人唾’”；鬼畏唾沫之説，始著於此。《睽車志》卷一記孫元善過市，“見鬻者乃其亡僕，自疑白晝見鬼，唾之”；《夷堅三志》辛卷二《永寧寺街女子》記兩鬼相語，一曰：“七哥必欲撓他，莫是曾相犯否？”一曰：“恰在慶善橋上，爲他噀唾喝我，故欲報之”；姚旅《露書》卷六：“鬼不畏符只畏唾，人不畏辱只畏妻。”《廣記》卷二四二《蕭穎士》（出《辨疑志》）穎士薄暮行荒郊，一少婦騎驢願相伴，自言“姓胡”，穎士“遂唾叱之曰：‘死野狐！敢媚蕭穎士！’”遂鞭馬疾馳，投宿逆旅；少間，此婦亦至，即主人女也，告父曰：“適被一害風措大，呼兒作野狐，合被唾殺！”則似俗信以爲唾不僅卻鬼，并可驅妖也。
【增訂四】《太平廣記》卷三一六《盧充》（出《搜神記》）早曰：“將兒還。四坐謂是鬼魅，僉遥唾之。”《夷堅三志》己卷六《王元懋巨惡》又記宋六生還，其父“噀唾駡之曰：‘汝不幸死於非命，……勿用惱我！’”；《夷堅志補》卷一○《周瑞娘》：“父母見而唾之曰：‘爾不幸夭没，……乃敢白晝爲怪！’”
憶吾鄉舊有諺：“噀唾不是藥，到處用得着”；小兒爲蟲蟻所嚙，肌膚痛癢，嫗媪塗以唾沫（old wives’ remedy），每道此語。是唾兼巫與醫之用矣。
《郭翻》（無出處）。兒書“皆横行，似胡書”，曰：“此是鬼書，人莫能識。”按卷一五九《定婚店》（出《續幽怪録》）老人檢書，韋固不識其字，因問曰：“固少小苦學，字書無不識者，西國梵字亦能讀之，唯此書目所未覿，如何？”老人曰：“此非世間書。……幽冥之言”；卷三一九《蘇韶》（出王隱《晉書》）謂其子節曰：“死者書與生者異”，因作字，“像胡書也”；卷三二二《王矩》（出《幽明録》）使者曰：“身是鬼，見使來詣君”，矩索文書看，使者曰：“君必不解天上書”；卷三二八《解襆人》：“有五百帖子，似紙，非篆隸，並不可識。”皆言鬼書不可識，如元好問《論詩絶句》所嘲：“真書不入今人眼，兒輩從教鬼畫符。”然卷三二四《梁清》（出《異苑》）鬼送書七十許字，“書跡婉媚，遠擬羲、獻”；卷三三一《劉洪》（出《記聞》），鬼索紙作詩“書跡特妙，可方王右軍”；是鬼亦能變體作人間書。卷四四八《何讓之》（出《乾?子》）一狐跳出，“凡上有一帖文書，文字不可曉”；卷四四九《林景玄》（出《宣室志》）射老翁斃，現形爲狐，“其書點畫甚異，似梵書而非梵字”；卷四五三《王生》（出《靈怪録》）二狐遺書而走，“文字類梵書而莫究識”，又《李自良》（出《河東記》）逐狐入古壙中，“掣得文書而出，字皆古篆，人莫之識”；卷四五四《張簡棲》（無出處）得狐文書，“其册子裝束，一如人者，紙墨亦同，皆狐書不可識。”則狐書復如鬼書之不可識。黄庭堅《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一五《鐵羅漢頌》：“或得野狐書，有字不可讀”；陸游《劍南詩稿》卷七一《閒中偶詠》：“不識狐書那是博”，又卷七八《秋來益覺頑健、時一出游、意中甚適、雜賦》之七：“多愛奪狐書”，正用此等典故。鬼、狐書而曰類胡、梵，即胡、梵而鬼、狐視之，如後世呼“番鬼”、“洋鬼子”耳。《警世通言》卷九《李謫仙醉草嚇蠻書》李白稱“番書”曰：“皆是鳥獸之跡”，亦此意。《全梁文》卷六七庾元威《論書》列舉百體書中有“鬼書”、“胡書”、“天竺書”、“鼠書”、“牛書”、“馬書”、“羊書”、“虎書”、“兔書”、“猴書”、“雞書”、“犬書”、“豕書”，却無“狐書”。
一三九 卷三二二
《劉遁》（出《廣古今五行記》）。按卷三一九《劉他》（出《續搜神記》）事同。
《吕順》（出《幽明録》）喪妻，續娶婦從妹，婦鬼見，怒責妹曰：“天下男子復何限？汝乃與我共一婿！”按《夷堅丁志》卷一五《田三姑》亦記姊之鬼“憑人，咄咄責妹曰：‘何處無昏姻？必欲與我共一婿！’”
【增訂三】夫死改嫁或妻死續娶，致亡者之鬼作祟，《廣記》本卷《吕順》、《袁乞》而外，尚有如卷三二一《司馬義》、卷三七一《梁氏》。楊泉《物理論》有云：“世傳有夫死而婦許不嫁者，誓以繡衣襚，以衣尺納諸棺焉。後三年，婦出適，迎有日矣。有行道人，夜求人家宿，向晨［？晨向］主人，語之婦約之辭，寄所誓之衣，曰：‘子到若千［？干］里，當逢之，還此衣焉。’或［？主］者出門，到所言處，果見迎車，具以事告，還其繡衣。婦遂自經而死。”實爲此類事之朔，《廣記》却未收，而《太平御覽》卷八一五《布帛部》二採之。王充於流俗不經之説，必訂詰不稍逭，而《論衡·論死篇》云：“妬夫娼妻，同室而處，淫亂失行，忿怒鬬訟。夫死妻更嫁，妻死夫更娶，以有知驗之，宜大忿怒。今夫妻死者寂寞無聲，更嫁娶者平忽無禍，無知之驗也。”是當充世尚未流傳《物理論》、《幽明録》等所載鬼掌故也。
一四○ 卷三二三
《富陽人》（出《述異記》）。按言“山魈”也，卷三二四《山都》（出《南廣記》）言“木客”也，皆不當入《鬼》門。卷三六○《富陽王氏》（出《搜神記》）即《富陽人》，“山魈”作“山?”，却入《妖怪》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