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 卷 九 四
《儀光禪師》(出《紀聞》)拒女“自斷其根”。按卷九七《空如禪師》(出《朝野僉載》)不肯婚,“以刀割其勢”。《四十二章經》及《法句譬喻經·勸學品》皆記:“有人患婬不止,欲自斷陰,佛曰:‘不如斷心。’”此二僧“自斷陰”,所以“斷”他人之“心”,使於己不存想耳。
《玄覽》(出《酉陽雜俎》)題詩竹上曰:“欲知吾道廓,不與物情違;大海從魚躍,長空任鳥飛。”按《全唐詩》失收,三四句傳誦幾成習諺,《五燈會元》卷四大隨法真章次即引之。
四二 卷 九 六
《釋道欽》(出《酉陽雜俎》)答劉晏有云:“三尺童子皆知之,百歲老人行不得”,與梁元帝《雜傳》記耆域答竺法行語相似。按耆域問答見《高僧傳》卷九耆域本傳;道欽問答亦見《五燈會元》卷二,而作鳥窠道林禪師答白居易:“三歲孩兒雖道得,八十老人行不得。”
四三 卷 九 八
《李德裕》(出《宣室志》)。按卷一五六《李德裕》(出《補録紀傳》)事同。
《懷濬》(出《北夢瑣言》)以詩代通狀曰:“家在閩川西復西,其中歲歲有鶯啼;如今不在鶯啼處,鶯在舊時啼處啼。家住閩川東復東,其中歲歲有花紅;如今不在花紅處,花在舊時紅處紅。”按洪邁《萬首唐人絶句》七言卷六九載此詩第二首“川”作“山”,《全唐詩》兩“川”皆作“山”。《類説》卷五五引《文酒清話》(《事文類聚》别集卷二○作《文酒詩話》):“河朔書生與洛陽書生同飲賦詩,洛陽生曰:‘昔年曾向洛陽東,年年只是看花紅;今年不見花枝面,花在舊時紅處紅。’河朔生曰:‘昔年曾向北京北,年年只是看蘿蔔;今年不見蘿蔔面;蘿在舊時蔔處蔔。’”即仿懷濬體。
四四 卷 九 九
《僧惠祥》(出《三教珠英》)夜睡呼救,云:“適有人衆,縛我手足,鞭箠交下,問:‘何故嚙虱?……若更不止,當入於兩山間磕之。’”按卷九二《無畏》(出《開天傳信記》):“忽中夜宣律師捫蝨,將投于地,三藏半醉,連聲呼曰:‘律師律師!撲死佛子耶?’”贊寧《高僧傳》三集卷二《善無畏傳》亦載此事,卷一四《道宣傳》則云:“道宣捫蝨,以綿紙裹投於地,三藏云:‘撲有情於地之聲也!’”道宣自撰《高僧傳》二集卷二○《慧成傳》:“有常律師者,……同宿,夜中投蝨於地,……及明告别,成曰:‘昨夜來一檀越被凍困苦!’常慚之永戒”;豈載此垂誡而躬自蹈之耶?釋氏慈悲戒殺,故王建《寄舊山僧》曰:“獵人箭底求傷雁,釣户竿頭救活魚”,蘇軾《次韻定慧欽長老》曰:“鈎簾歸乳燕,穴紙出癡蠅,爲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然皆未及其惜物命之不遺草木,有如安世高譯《佛説處處經》:“佛行,足去地四寸,有三因緣:一者、見地有蟲蟻故,二者、地有生草故,三者、現神足故”;唐僧智遠《律僧》:“濾水與龕燈,長長護有情,自從青草出,便不下階行”,自註:“衆生謂‘有情’”——“濾水”所以捨蟲,“龕燈”所以救蛾;清初僧蒼雪《南來堂詩集》卷一《侍雨師籐溪休夏》:“出門便是草,何處不傷生!”么麽嚙人如蚊蝨,亦在憐護之數。慧皎《高僧傳》卷一一道法“乞食所得,常減其分以施蟲鳥,每夕輒脱衣露坐以飼蚊蝱”,又一二法恭“以敝衲聚蚤蝨,常披以飼之”;《高僧傳》二集卷三五《道悦傳》:“雖衣弊服而絶無蚤蝨,時又巡村,乞蝨養之,誡勿令殺”;虞淳熙《虞德園先生集》卷九《蓮池祖師傳》記其“養蝨綿筒中”。《南齊書·孝義傳》江泌“性行仁義,衣弊,恐虱餓死,乃復取置衣中”;觀泌“詣誌公道人”問事,當亦是奉佛者。《全梁文》卷三二沈約《懺悔文》乃清信弟子之自責,有云:“暑月寢卧,蚊蟁噆膚,忿之於心,應之於手,歲所殲殞,略盈萬計。”陸游《劍南詩稿》卷五七《自警》:“拍蚊違殺戒,引水動機心”,又卷七八《仲秋書事》:“省心要似晨通髮,止殺先從暮拍蚊”;而范成大《石湖詩集》卷二四《藻侄比課五言詩、因吟病中十二首示之》第六首:“捫蝨天機動,驅蚊我相生”,囿於平仄,改“殺”爲“天”,遂語理乖牾,卷二一《睡覺》之“心兵休爲一蚊動”,則順妥矣。朱敦儒《西江月》:“飢蚊餓蚤不相容,一夜何曾做夢!被我不扇不捉,廓然總是虚空”;則非慈心捨我,而欲慧眼觀空,於彼法境界更高。西方教徒如紅衣主教貝拉明(Cardinal Bellarmine)不去身上蝨,以爲么麽死後無靈魂,此生暫得飽噉,不必靳之。莫里哀《假道學家》(Tartuffe)藍本意大利笑劇《僞善者》(Lo Ipocrito)中主角,殺一蝨而引咎痛悔 [783] 。蕭伯納嘗詫佛子爲蝨咬不得眠,設捉得蝨將作麽處置(We do not know what the Buddhist does when he catches a flea that has kept him awake for an hour) [784] ,蓋未聞此等張智,亦渾忘基督教徒行事也。
【增訂四】《孔子家語·弟子解》:“高柴啓蟄不殺,方長不折”;《後漢書·方術傳》上:“折像、字伯式。……幼有仁心,不殺昆蟲,不折萌牙。……好黄老言。”二人行事,全合佛氏不傷“生草”、“蟲蟻”之戒,故《顔氏家訓·歸心》以冥契釋教許之:“高柴、折像未知内教,皆能不殺,此乃仁者自然用心。”十八世紀英國目録校訂學者利特生(Joseph Ritson)茹素,嘗著論斥食肉者,而極稱印度婆羅門之護惜微命,不遺蟣蝨麽蟲(the meanest animal,mite or flea);一日飯於友家,以乾乳酪佐麵包而已(some bread and cheese),乳酪中常寓小蛆,一稚女子適過,忽注視曰:“嘻!翁翁啖生蛆多矣哉!”(La!Mr. Ritson,what a quantity of mites you are eating!)利惶駭廢食,謂友賣己,怒而絶交(James Sutherland,The Oxford Book of Literary Anecdotes ,Pocket Books,1976,p. 154)。《小婦人》作者之父白朗生·阿爾科特(Bronson Alcott)信持古希臘哲人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遺教,不殺生傷命;爲護身計,蚊來嘬,則揮之去,不忍拍殺之也(Self-defense might extend to waving a mosquito aside,but never to slaughter. -Donald Hall,The Oxford Book of American Literary Anecdotes ,OUP Paperback,1983,p. 36)。二事可與諺“若依佛法,冷水莫呷”(1398頁引)及劍南句“拍蚊違殺戒”參印。
四五 卷一○○
《道嚴》(出《宣室志》)善神曰:“天命我護佛寺之地;以世人好唾佛寺地,我即以背接之,受其唾,由是背有瘡。”按此非佛法之究竟義諦也。《增壹阿含經》卷三○之六:“舍利弗白佛:‘亦如此地,亦受淨,亦受不淨,屎尿穢惡皆悉受之,膿血涕唾終不逆之。然此地亦不言惡,亦不言善。亦如此水,能使好物淨,能使不好物淨,無有異想。我今此心如是’”;《五燈會元》卷六:“有一行者,隨法師入佛殿,行者向佛而唾。師曰:‘行者少去就!何以唾佛?’行者曰:‘將無佛處來與某甲唾。’師無對。仰山代法師云:‘但唾行者,行者若有語,即向伊道:還我無行者處來。’”即《莊子·知北遊》所謂道“無所不在”,“在螻蟻”,“在稊稗”,“在屎溺”,“無乎逃物”。
四六 卷一○一
《延州婦人》(出《續玄怪録》)一“淫縱女子”早死,瘞於道左,忽有胡僧敬禮墓前曰:“斯乃大聖,慈悲喜捨,世俗之欲,無不徇焉。此即鏁骨菩薩。”按黄庭堅《豫章黄先生集》卷一四《觀世音贊》第一首:“設欲真見觀世音,金沙灘頭馬郎婦”;《山谷内集》卷九《戲答陳季常寄黄州山中連理松枝》第二首:“金沙灘頭鏁子骨,不妨隨俗暫參禪”,任淵註:《傳燈録》:“僧問風穴:‘如何是佛?’穴曰:‘金沙灘頭馬郎婦。’世言觀音化身,未見所出”;《外集》卷六《次韻知命永和道中》:“靈骨閟金鏁”,史容註即引《續玄怪録》此則,又曰:“世傳觀音化身,所謂金沙灘頭馬郎婦,類此。”宋葉廷珪《海録碎事》卷一三:“釋氏書。昔有賢女馬郎婦於金沙灘上施一切人淫;凡與交者,永絶其淫。死葬後,一梵僧來云:‘求我侣。’掘開乃鏁子骨,梵僧以杖挑起,升雲而去。”後來釋書益復增華潤色,觀宋濂《宋文憲公全集》卷二六《魚籃觀音像贊》引《觀音感應傳》可知。蓋以好合誘少年誦佛經,故泉州粲和尚贊之曰:“風姿窈窕鬢欹斜,賺殺郎君念《法華》。”《維摩詰所説經·佛道品》第八:“或現作婬女,引諸好色者,先以欲鈎牽,後令入佛智”;《宗鏡録》卷二一述“圓人又有染愛法門”云:“先以欲鈎牽,後令入佛智,斯乃非欲之欲,以欲止欲,如以楔出楔,將聲止聲”;其是之謂歟。偏其反爾,亦有現男子相以“鈎牽”婬女“令入佛智”者,如《觀佛三昧海經·觀馬王藏相品》第七所載化人度妙意事,《法苑珠林》卷四三即采之,尤佛典中“以欲止欲”最可笑之例也。
【增訂三】北宋壽涯禪師《漁家傲·詠魚籃觀音》:“提魚賣,堪笑馬郎來納敗”(《全宋詞》二一三頁),即所謂“馬郎婦”。《西湖二集》卷一四《邢君瑞五載幽期》敷陳金沙灘賣魚女子嫁“馬小官”事爲入話,卷二○《巧妓佐夫成名》又述唐延州女妓“不接錢鈔”,乃“捨身菩薩化身,以濟貧人之欲。”一則觀音化身爲貞女,一則“犬聖”化身爲淫嫗,然遺骸皆爲“黄金鏁子骨”,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增訂四】《五燈會元》卷一一風穴延沼章次:“問:‘如何是清淨法身?’師曰:‘金沙灘頭馬郎婦。’”既淫穢婦爲“清淨身”,機鋒更接。同卷廣慧元章次:“楊億侍郎問:‘風穴道金沙灘頭馬郎婦,意旨如何?’師曰:‘更道也不及’”;蓋成禪家公案矣。
四七 卷一○二
《趙文信》(出《法苑珠林》)貞觀中遂州人暴死,見閻羅王,自言好庾信文集,王曰:“庾信是大罪人,在此受苦”,即令引出庾信,“乃見是龜身”。按此見《法苑珠林》卷二六引《冥報記》,作“乃見一龜,身一頭多”;《廣記》同卷《陸懷素》下註出《冥報記》,而此則忽轉引《珠林》,斯類甚夥。《永樂大典》卷七五四三《剛》字引永明沙門延壽《金剛證驗賦》:“降五色之祥雲,迎歸天上”,註即言庾信爲“一龜有數個頭”事,又言遂州人乃開元中人,名任善。陳師道《次韻蘇公勸酒與詩》:“不憂龜九頭,肯爲語一誤”,用此典而易“多”爲“九”,殆求對仗之工,任淵註私改《珠林》原文爲“身一頭九”以遷就之,大可不必。《五燈會元》卷一七圓通法秀禪師戒黄庭堅作詞曰:“汝以艷語動天下人淫心,正恐生泥犁耳”(《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一六《小山集序》自記作:“道人法秀獨罪余‘以筆墨勸淫,於我法中,當下犁舌之獄’”)。明沈謙《東江集鈔》卷九《雜説》:“彭金粟在廣陵,見余小詞及董文友《蓉渡集》,謂鄒程村曰:‘泥犁中皆若人,故無俗物!’夫韓偓、秦觀、黄庭堅及楊慎輩皆有鄭聲,既不足害諸公之品;悠悠冥報,有則共之!”;正指法秀之訶,而忘庾信之譴。《周書·庾信傳·論》斥信“誇目侈於紅紫,蕩心逾於鄭衛”,爲“詞賦之罪人”,即此已足與韓、秦、黄、楊輩同罸,況《冥報記》重科以“妄引佛經,雜糅俗書,誹謗佛法”一款乎!
【增訂三】釋皎然《哭吴縣房聳明府》:“幸願示因業,代君運精專”,自註:“沈約死後,冥中見十因師云:‘師急爲我造經,拔我苦難。’”是地獄受苦毒之六朝文流見諸記載者,庾信而外,尚有斯人,特不知緣其綺語業否。豈約暮年事佛,不足贖平生罪過耶?則所作《懺悔文》、《捨身願疏》等(《全梁文》卷三二),皆唐捐矣!
湯顯祖《玉茗堂文集》卷四《〈溪上落花詩〉題詞》:“世云:‘學佛人作綺語業,當入無間獄’,如此,喜二虞入地當在我先;又云:‘慧業文人應生天上’,則我生天亦在二虞之後矣”;沈起鳳《諧鐸》卷二《筆頭減壽》:“語云:‘世上演《牡丹亭》一日,湯若士在地下受苦一日’”(參觀卷一二《天府賢書》),則是顯祖長淪地下而終不得生天上也。西方虔信基督教者亦嘗揚言:“世上紀念莎士比亞生辰,地獄中莎士比亞方在受罪”(At this very moment there is proceeding,unreproved,ablasphemous celebration of the birth of Shakespeare,a lost soul now suffering for his sins in hell) [785] ;《黑奴籲天録》女作者(Mrs Harriet Beecher Stowe)著書痛詆拜倫,以爲毁其身後之名,不特可以挽救世道人心,而亦堪折除拜倫在地獄之苦趣(By blasting Byron’s memory she might weaken his evil influence and shorten his expiation in another world) [786] 。
【增訂四】西方言詩人身後在地獄受苦者,莫古於希臘哲人畢達歌拉斯。相傳渠自道嘗游地獄,覩赫西俄德縛於銅柱,呻呼不成語,荷馬懸掛樹上,羣蛇繞嚙之(When he had descended into Hades,he saw the soul of Hesiod bound fast to a brazen pillar and gibbering,and the soul of Homer hung on a tree with serpents writhing about it.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 ,VIII. 21,Loeb,Vol. II,p. 339)。
“慧業文人生天”語即見《廣記》卷二四六《謝靈運》(出《南史》),蓋沿舊讀破句;《宋書》卷六七《謝靈運傳》張照校謂“業”字絶句,“文人”當作“丈人”而屬下句,是也。湯右曾《懷清堂集》卷一五《僧房閒寂,偶憶東坡“白髮相望兩故人”句,因念磵房甫至,悔餘得歸,隔越數百里,不得見也。悵然各寄一首》:“爲樂每憂兒輩覺,生天一任丈人先”;儷事工緻,已知“文”字之誤而“丈人”之當下屬,後湯讀書視前湯爲審密矣。沈謙甘入泥犁,與才人共受冥報,大似西方古小説(Aucassin et Nicolette)男角曰:“寧與所歡同入地獄,不樂隨老僧輩升天;地獄中皆才子、英雄、及美婦之多外遇者,得爲伴侣”;名言傳誦,以爲中世紀末“自由精神”之宣示(the most famous expression of the spirit of freedom)者 [787] 。
四八 卷一一二
《孟知儉》(出《朝野僉載》)曰:“一生誦《多心經》及《高王經》。”按卷九二《玄奘》(出《獨異志》):“僧授《多心經》一卷。”可徵唐人已偶以“般若波羅蜜多”之“多”下屬“心”字。《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天竺國變海之處》第一五:“各各具足,只無《多心經》本”;《轉至香林寺受〈心經〉本》第一六:“忽夢神人告云:‘來日有人將《心經》本相惠助汝。’……袖出《多心經》,謂法師曰:‘授汝《心經》’”;蓋流俗以《心經》與《多心經》通用無别。歐陽修《集古録跋尾》卷六有《唐鄭預註〈多心經〉跋》,劉昌詩《蘆浦筆記》卷四“經爲‘多心’,何以爲佛?恐公誤筆爾。因書以祛見者之惑”;不知其爲從俗而非“誤筆”。後人或笑爲“歐九不讀書”之證,且謂《心經》俗稱《多心經》昉此,失實過當。儒家亦有《心經》,南宋真德秀輯性理語而命以此名,足輔佐《近思録》者。
四九 卷一二七
《蘇娥》、《涪令妻》(皆出《還冤記》)。按二事均言官宿郵亭,見女鬼訴爲亭長所殺,特人地不同耳。前事早見《搜神記》卷一六,後事早見《水經注》卷一八《渭水》;編纂諸臣之稗販充數如此。
五○ 卷一二八
《尼妙寂》(出《續幽怪録》)。按即卷四九一李公佐《謝小娥傳》,且明言“覽”公佐之《傳》“遂纂於此”。即不憚煩,亦當附見,不宜别出。
五一 卷一三一
《冀州小兒》(出《冥報記》)。按與卷一三三《孫季貞》(出《玉泉子》)事類。
五二 卷一三三
《李詹》(出《玉泉子》)。按同卷《徐可範》(出《報應記》)食鱉、驢事相似。卷二六七《張易之兄弟》(出《朝野僉載》)食鵝、鴨、驢事亦然。
五三 卷一三五
《陸賈》(出《小説》)。按此條見《西京雜記》卷三。卷一三七《文翁》、《董仲舒》等均出《西京雜記》,而皆註出《小説》,《五鹿充宗》又註出《西京雜記》,羌無定準,未識何故。
《吴大帝》(出《武昌記》)孫權獵獲豹,見一老母曰:“何不豎其尾?”按《水經注》卷三五《江水》亦引《武昌記》此則,字句小異,并引應劭《漢官儀》釋之曰:“豹尾之内爲省中,蓋權事應在此,故爲立廟也。”《晉書·沈充傳》:“謂其妻子曰:‘男兒不豎豹尾,終不還也!’”,可參觀。
《唐齊王元吉》(出《廣德神異記》)。按卷一六三《唐高祖》(出《太原事蹟雜記》)事同。
五四 卷一三六
《萬里橋》(出《松窗録》)。按卷一四九《一行》(出《傳載》)事同。
五五 卷一四○
《汪鳳》(出《集異記》)掘地得石櫃,符篆繞之,破櫃有銅釜,以銅盤爲蓋,亦有印記,揭蓋,一大猴跳出,不知所詣,見釜中銘云:“茅山道士鮑知遠囚猴神於此,其有發者,發後十二年,胡兵大擾”;果安禄山起戎。按《水滸》第一回洪太尉“誤走妖魔”事似即本此增飾。符咒能禁服鬼怪而不能約束常人,常人畏鬼怪,却不畏鬼怪所畏之符咒;此種繫連,亦見西方神話。如渦堤孩以巨石蓋井,使大白人(der lange weisse Mann)不出爲厲,曰:“吾畫符石上,足制此物,然不能妨阻常人之移石也”(Darum liess ich den Stein über des Brunnens Öffnung wälzen und schrieb Zeichen darauf,die alle Kraft des eifenden Oheims lähmen. Menschen freilich können trotz der Zeichen mit ganz gewöhnlichem Bemühen den Stein wieder abheben:die hindert es nicht) [788] 。
【增訂三】程穆衡《水滸傳註略·石碣妖魔》早引《集異記》汪鳳事,謂《水滸》“用此事爲發端”。常人畏鬼怪,却不畏鬼怪所畏之禁呪,此意始發於莊子;《藝文類聚》卷八六《桃》部引《莊子》佚文:“插桃枝於户,連灰其下,童子入不畏而鬼畏之,是鬼智不如童子也!”
五六 卷一四一
《王仲文》(出《幽明録》)。按卷四三八《王仲文》(出《搜神記》)重出。
五七 卷一四六
《魏徵》(出《朝野僉載》)徵寢時聞二典事相語,一謂官職由徵,一謂“由天上”,徵遂作書云:“與此人一員好官”,命前人送至侍郎處,其人不知,忽心痛,由後人送書,送者得官。按趙與時《賓退録》卷四以此事與《能改齋漫録》記宋仁宗聞二近侍争貴賤在命抑在至尊事相比,謂“二事蓋只一事”;周亮工《同書》卷四復以二事與《金史》記海陵聞二衛士争富貴在天抑由君賜事合舉。《能改齋漫録》卷一一記宋仁宗事亦見《獨醒雜志》卷二。然疑皆本之釋典。《大莊嚴論經》卷一五之七二略云:“憂悦伽王於晝睡眠,有二内官,持扇捉拂,共作論議。一則自稱‘是我業力’,一則自稱‘我因王力’。王聞不悦,即向彼稱業力者説偈曰:‘依於我國住,自稱是業力,我今試看汝,爲是誰力耶?’往夫人所,言:‘今當遣人來到汝邊,汝好莊嚴如帝釋幢。’以蒲萄漿與彼依王活者,送與夫人。彼業力者,着好衣服,來至王邊,王大生怪。彼人説:‘此人奉使出門,卒爾鼻衄,即以此漿與我使送。’”《雜寶藏經》卷三之二六波斯匿王及二内官事同。
【增訂三】王惲《秋澗先生大全集》卷四四《御書銀盒事》記“道陵朝二近侍”事,即自魏徵此則孳生者。
五八 卷一四九
《術士》(出《逸史》)。按卷一五一《韓滉》(出《前定録》)事類。
五九 卷一五三
《李宗回》(出《逸史》):“食五般餛飩。……有五般餛飩,問煮那般?”按陸游《劍南詩稿》卷五六《對食戲作》之三:“餛飩那得五般來?”,用此語;其《南唐書·雜藝、方士、節義列傳》:“某御廚者……其食味有……五色餛飩”,當即“五般餛飩”,“色”如“四色禮物”之“色”,非謂顔色,乃謂樣色。《舊唐書·睿宗諸子傳·讓皇帝憲傳》裴耀卿奏:“水陸一千餘種,每色瓶盛,……並諸藥酒三十餘色”,正以“色”與“種”爲互文也。
六○ 卷一六三
《天后》(出《談賓録》一作《朝野僉載》)。按此則與卷二一五《貞觀秘記》(出《感定録》)、卷二二四《李淳風》(出《定命録》)所言爲一事,采入《舊唐書·李淳風傳》者,亦即舊日俗傳李淳風《推背圖》附《藏頭詩》後問答第一節。觀此三則,唐人衹言淳風觀象望氣而前知武后“當有天下”,未嘗言其畫圖也。《北史·王世充傳》記道士桓法嗣“自言解圖讖,
……上《孔子閉房記》,畫作丈夫持一竿以驅羊。法嗣云:‘楊、隋姓也;干一者,王字也;王居楊後,明相國代隋爲帝也’”;則亦有“圖”而據以“推”,却未道有讖。宋岳珂《桯史》卷一:“唐李淳風作《推背圖》,五季之亂,王侯崛起,人有倖心,故其學益熾。……藝祖即位,始詔禁讖書。然圖傳已數百年,民間多有藏本,不復可收拾,有司患之。上曰:‘正當混之耳。’乃命取舊本,自已驗之外,皆紊其次而雜書之,凡爲百本,使與存者並行”;明郎瑛《七修類稿》卷一五記曾見《推背圖》。二家皆未及《藏頭詩》,然足徵自《推背圖》出,如《孔子閉房記》之類遂盡廢矣。《史記·秦始皇本紀》燕人盧生“奏録圖書曰:‘亡秦者胡也’”;《趙世家》秦繆公告公孫支以夢游帝所事,“公孫支書而藏之,秦讖於是出矣”;圖讖見史似始此。公孫支“書藏”,則讖不必有圖,正如明太祖封鍵鐵冠道人或劉基所授“秘記”(參觀陳濟生《再生紀略》卷上、吴偉業《綏寇紀略·虞淵沉》篇、董含《三岡識略》卷一、吴慈鶴《求是續録·洪武十三年親封鐵冠道人所授圖》、蔣湘南《春暉閣詩鈔選》卷五《明太祖親封鐵冠道人所授圖》),圖復不必有讖也。《後漢書·蘇、楊列傳》楊厚祖春卿“善圖讖學”,囑其子曰:“吾綈袠中有先祖所傳秘記”;《貞觀秘記》之名昉此。西漢圖讖有“代漢者當塗高”之語,《後漢書·公孫述傳》載光武帝與述書,嘲之曰:“君豈高之身邪?”;下至東漢之末,袁術又自謂應“當塗高”之讖,李雲則謂應此讖者爲曹魏;更下至西晉之末,王浚猶“以父字‘處道’,爲‘當塗高’,應王者之讖,謀將僭號”(《晉書·王浚傳》)。解因人而異,釋隨心所欲,各以爲代興張本,即所謂“人有倖心”也。《晉書·武帝紀》:“禁星氣讖緯之學”,而《元帝紀》:“初《玄石圖》有‘牛繼馬後’,故宣帝深忌牛氏”;則乃祖固信圖讖者,其孫禁之,亦恐“人有倖心”爾,而禁之嚴適由於其信之深焉。《魏書·高祖紀》上詔禁“圖讖秘緯,……留者以大辟論”,而《廣記》卷三九一《樊欽賁》(出《宣室志》)載後魏“天師”寇謙之刻石記,正屬讖緯秘記;苟石刻果出謙之,而能免於磨滅破碎,豈“天師”手跡,在在神物呵護歟?《南史·隱逸傳》下記梁武帝禁蓄讖緯,阮孝緒“兼有其書”,乃焚之,而《梁書·處士傳》記梁武將受齊禪,陶弘景“援引圖讖,數處皆成‘梁’字,令弟子進之”(《南史·隱逸傳》下同);豈非唯其信而喜之,故亦恐而禁之乎?《南史·隱逸傳》下又記釋寶誌“預言未兆,……梁武帝尤深敬事。……好爲讖記,所謂‘誌公符’是也”;則焚者自焚,而作者自作也。《隋書·經籍志》一述宋大明、梁天監及隋二帝嚴禁圖讖,煬帝“發使四出,搜天下書籍與讖緯相涉者皆焚之,爲吏所糾者至死。自是無復此學”。安知當煬帝之世已有《孔子閉房記》,厥後《貞觀秘記》、《推背圖》接踵而起乎!《舊唐書·代宗紀》大曆二年正月《詔》即以“四方多故,一紀於兹”,又“禁斷”讖緯、符命矣。當代一法國文家,惜忘其名,嘗曰:“有史以來,世人心胸中即爲夢想三端所蟠據:飛行也,預知未來也,長生不死也”(D’aussi loin qu’on se souvienne,l’homme a été habité par trois rêves:voler,connaître l’avenir et ne pas mourir)。圖讖既可逞預知未來之癡想,復得稱“王侯崛起”之倖心,宜其如春草之火燒不盡而風吹復茁耳。
【增訂二】《後漢書·鄧晨傳》:“蔡少公頗學圖讖,言:‘劉秀當爲天子。’或曰:‘是國師公劉秀乎?’光武戲曰:‘何用知非僕耶?’”;《竇融傳》:“智者皆曰:‘……今皇帝姓號見於圖書,
……故劉子駿改易名字,冀應其占。’”亦“人有倖心”之例。
【增訂四】《雞肋編》卷中:“范忠宣公……曰:‘神考於某有保全家族之大恩。’……蓋李逢乃公外弟,嘗假貸不滿,憾公。後逢與宗室世居狂謀,事露繫獄。史問其發意之端,乃云因於公家見《推背圖》,故有謀。時王介甫方怒公排議新法,遽請追逮。神考不許,曰:‘此書人皆有之,不足坐也。’”
【增訂三】鄭君朝宗曰:“培根有《論預言》一文,所斥即西方之‘讖’。”是也。其文謂奸黠之徒,多閒生事(idle and craftie Braines),於事後造作言語,以欺世惑人(Impostures)。讖之爲物,衹宜鄙視,而識之流傳,則不可掉以輕心(they ought all to be despised ... the Spreading and Publishing of them is in no sort to be Despised);蓋其爲害非尟(For they have done much Mischiefe),故國法禁之(Bacon:“Of Prophecies”,Essays ,“The World’s Classics”,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