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佛教文学

非圣文学中要以佛教(Bauddha darśana)及耆那教(Jainī)文学为最著。佛陀生于公元前第六世纪,那时还没有纯正的雅语文学,却在吠陀文学堕落在仪式虚文,最坏最没趣味底时代。奥义书中含有诗歌及哲学兴味底著作,可以算是佛陀时代文艺底清泉,其余的只如枯涩的咸湖。文艺在婆罗门教时期直像一泓死水,它底存留从空间与时间说,都是很久远和很故旧,一点新气象也没有。亚利安人在这个时期已经从北印度进展到殑伽河流域一带地方,吠陀被奉为圣典,一切的制作都不敢越出圣训,所以文艺也没有创作。在赞诵明论时代自五河流域,即今般遮普境以东和以南底地方,亚利安人都不知道。到了婆罗门教时代,印度亚利安文化底中心已经建立在殑伽河两岸,当时波罗奈已成为一个圣城。吠陀时代底西北部文化已成为历史的陈迹,而这第二个婆罗门文化中心底殑伽河流域诸地虽然还崇奉吠陀圣典,但实在的势力已经不在婆罗门人手里,乃在刹帝利人(Ksatriyas)或武士种姓底诸王手里。住在那些国土底人民并不十分注重习诵吠陀,婆罗门人也就不能居于首要地位。他们底思想自由,一切传统的习惯与信仰也就失掉他们底势力。

这个光景,一方面可以解释佛教和它底文学最初产生于东印度底原故;一方面可以指明在西北印度传统的思想及仪式的文学底环境底下也产生了一种反抗运动。东印度底佛教纯为反对婆罗门教底仪式主义而起。在西印度产生底耆那教和它底文学虽然也反抗婆罗门教的仪式和思想,它始终未尝反对婆罗门教。这两大教派底文学紧接着净行书文学时期,正和尊圣文学底末期,所谓修多罗时期同时。这是婆罗门教底仪式主义发达到极点底时期,所以能够供给宗教文学上一种新精神和新发展。这种新的发展不出于婆罗门人底原故,在他们那时只注重仪文和注解古籍,因此给了非婆罗门人所立底教派一种合宜的机会去发表他们底文学思想和宗教。

佛教文学底原型起于佛口亲说底教训。但现在所有关于佛陀遗教底经籍,是佛口亲说,抑是佛后底追忆,是一个问题。如果是佛灭后弟子追记底,那么,他所代表底佛陀时代底思想和文学成分应有多少?从我们研究所得,佛底遗教确是口口相传,但写成文辞乃是后人底著作。这些后人著述底佛典,在思想和精神方面确可以代表佛陀时代底情形。原始佛教文学中最有价值的,是佛陀底教诫,其余关于僧团底律仪,和教宗底历史,多是后来的作品。

佛陀底教训最初现于文辞是用佛陀所生国土底俗语,巴利语(pãli)写成底。这种语言和从吠陀文学发展出来底雅语,所谓散斯纥栗多文,很相近。后来的佛教文学全用雅语写成,所以学者分佛典为巴利与散斯纥栗多两种。在文学上也有这两种分别。原始的佛教文学,即巴利佛教文学,所表现底佛陀纯与雅语佛教文学所表现底不同。佛陀在原始时代不过是一个贵人或大丈夫,到了后来,他便成为一个超人了。巴利佛典最初发现于锡兰岛,所以也名为南典,用来与北方底雅语佛典区别。我们名散斯纥栗多佛典为北典。欧洲最初印行巴利佛典中底大统史(Mahãvansa)底年代是一八三七年,距现在才九十余年。南典分为三藏(Tripitaka)第一,毘尼耶(vinaya),所谓律藏,记载关于比丘和比丘尼底戒律;第二,修多(Suttas),所谓经藏,记载佛陀底教训;第一三,阿毘达磨(Abhidhamma),所谓论藏,记载与佛教哲学有关底心理学及伦理学的论辩。

南典三藏各分为几个小集。毘尼耶藏分为修多毘崩伽(Sutta Vibhanga),犍度部(Khandhakas),及波利婆罗部(parivãra)。“修多毘崩伽”含有“经底解税”底意义,为波罗夷(Pãrãjika)及波逸提(pãcittiya)二部所构成。所谓“经解”乃就戒本中所谓波底目佉(Pãtimokkha)中底各个条文解释出来。修多毘崩伽共有二百二十七条构成犯罪底条件,当新月和满月底日子,比丘与比丘尼举行布萨会时,朗诵出来。司会底上座僧列举各条向与会僧众质问,如有犯者,令其忏悔,如有不服,就其所犯,按律惩治。犯罪重底,受破门罪,犯者被放逐于僧团之外,不许再与僧众往来,即所谓波罗夷。犯罪轻底,应该赎罪,即所谓波逸提。这修多毘崩伽作成底时代约在公元前四百年,可以算是佛教文学中最古底作品。犍度部记载比丘比丘尼日常生活底规范,书中分为大品(Mahãvagga)与小品(Cullavagga)二部。二品共有二十章,都没有文学的兴味。大品十章记载入僧团法,布萨法(说戒法,Uposatha),雨安居末之自恣会法(pavàrana),为比丘之坐、作、进、止、药品、衣服等等的规定,乃至在僧团里底义务和权利关系底规定。小品最初的九章记极琐碎的事件,如各种惩戒罪,各种赎罪法,忏悔法,起纷争时底处分,比丘日常生活如住所及交游等事底规程;第十章列举比丘尼应尽底义务底规程。这些都很缺乏文学的兴味,不过它们对于后期的佛教文学底思想与体式上很有关系,是不可不知道底。戒本为修多毘崩伽之根本,而犍度中所载行事仪式底根本在作法表白(羯磨跋茶,Kammvãcã)。在犍度中所记祈祷底密呪(曼荼罗)与吠陀文学中释净行书底经书里所记底很相同。这一点很当注意。附属于小品底第十一第十二两章,无疑是后人加入底。这两章记载王舍城及毘舍离城两次结集底史传。律藏底原本与净行书底体裁很相近。这两种都是为记载仪规(vidhi)及释义(Arthavãda)而作。但在释义里,间夹些有趣的故事和语体的诗歌,实为枯燥无味的宗教术语底沙漠里底绿洲,读下去令人忘却疲乏。律藏底最后一部为波利婆罗(此言眷属),从名字上看来,也可以知道它是律藏底附编。书中记着许多很晚出的事物,或者是锡兰比丘底著作。他只是律藏底问答示教,索引,和补录,很与附属于吠陀底次第篇(Anukramani)和经书底补录(Pariśista)相似。

三藏底第二部为经藏或修多藏(Sutta-Pitãka)。经藏最初分为四尼柯耶部,(Nīkaya)或四阿含(Ãgama),就是长部(Digha-Nīkaya)中部(Majjhima Nī kaya),杂部(Samyutta Nīkaya),及增一部(Ariguttara Nīkaya)它们底内容包含许多散文底对话,故事,箴言,歌颂,为佛教重要的文学作品。长阿含与中阿含共有一百八十六章。“阿含”底意义即“说教集”。原始的佛教文学作品也像早期的吠陀文学,以文章底长短而定,编次长的在前,短的在后,这是很有趣的。经藏在印度文学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它底本文原是散文,却常在本文底关键处插入韵文底偈颂。从文体上说,这是一种新的变化。

长阿含里三十四种说教集中,各站在独立的地位,最重要的,有下列诸经。(l)梵动经(Brabmajãla Sutta),这经亦名梵纲六十二见经,述说古代印度底宗教生活,对于佛教底道德行为,思维方法等等,加以说明,并反驳婆罗门底遁世苦行者种种的虚伪和谬误。这在印度古代宗教史,及印度民俗学上是一本重要的典籍。(2)沙门果经(Sãmaññaphala Suttar),阐明出家底果报。(3)阿摩书经(Ambattha Sutta),阐明佛陀对于印度种姓制度底态度。(4)究罗檀头经(Kūtadanta Sutta)和(5)三明经(Tevijja Sutta)两部是对于婆罗门教底驳斥,从中可以看出新旧信仰冲突底现象,作者对于婆罗门教含有诽谤底情调。(6)大缘方便经(Mahãnidana Sutta),这是佛教哲学底根本教义,是关于因果问题底论说。(7)尸迦罗六方礼经(Sigãvãda Sutta)是佛教伦理在世俗方面底说明,对于世俗信者一切的义务详为解说。在长阿含最重要中底最重要的说教集可以说是(8)大般湼盘经(Mahãparinibãna Sutta)这书与其他经典不同,记佛临终时最后的说教。它是对于佛陀生活诗歌化底最初产品。(9)大本经(Mahãpadãna Sutta),说佛陀底神通,建立在瞿昙佛陀以前过去六佛底信条,为后来关于佛陀神话底底本。(10)释提桓因问经(Sakkapañha),说佛教教义为天人所钦佩。(11)弊宿经(Pãyãsi Sutta)是比丘鸠摩罗迦叶与否定无彼岸底论师弊宿底辩论。长阿含中底对话,当以这经为最美好。

中阿含由一百五十二章底说教和对话所构成。他底章段比长阿含短些。它对于阐明四圣谛,无我,信仰,湼盘,禅定等等,凡是佛教主要的论点,都详细地阐明。它底记载很简明,每章常用优美的对话,所谓“如是所说”(伊鞮诃娑,Itihãsa)来做绪言。经中底譬喻也有很多很有趣的。

杂阿含与增一阿含底内容大体与前两种差不多,不过琐碎些。此外还有小阿含(小部Khuddaka Nīkaya)是佛教文学底杂集,包罗诗歌,解释等等作品,共有一十五种,其中最重要的是法句(Dhammapada),本事(伊谛佛多伽,Itivuttaka),感兴语(妪陀那,Udãna)本生(阇陀迦Jataka)等。法句共有四百二十三颂,为佛教文学中最良好,最优美的作品之一。本事底大体为散文与韵文错杂所成,与妪陀那一样,记载佛陀亲说底教训。本生不但在佛教文学上占重要的地位,在民俗学上也很重要。书中所载佛陀前生底事迹,无疑是从一般的传说修正得来。虽然其中有些故事是后来的创作,但从大体上说,它还能保存着印度原始的民间传说底真面目。

三藏中最后一藏是论藏(Abhidhamma Pitaka)。“阿毘昙磨”旧译意作“对法”,以现在名词译,当作形而上学或宗教底真髓。论藏与经藏所论底对象相同,而文辞则异。论常是长篇底讨论,非常干燥,非常烦琐,其体裁常为问答法。南典论藏主要的有七部。第一部为人施设论(Puggala-Paññati),其内容形式与经藏非常类似。第二部为界说论(Dhãtua Katha),阐明精神现象及身心相互的联系。第三部为佛教心理学的伦理书,名法聚论(Dhammasangani)。第四部分别论(Vibhanga),为法聚论底续篇。第五部名发趣论(Patthãnapakarana)。第六部名双对论(Yamaka)。第七部为佛教史上最重要的宝典,目犍连子帝须(Moggaliputta Tissa)所造底论事(Kathãvathu)。此外还有那先比丘经或弥兰陀问经(Milindapañha),也是论藏一类底书,其中所论显明为大乘建立前底作品。虽然此书也是属于哲学底讨论,却比上说诸论较为有味。

北典文学等到说雅语文学时,再略述一二。

(二)耆那教文学

耆那教底建立者大雄(Mahãvira)与佛陀同时,年纪却长一些。大雄一生底言行记在耆那教第一部圣典,阿奢兰迦修多罗(Achãranga Sūtra)里。这经底文体是一种宗教的小诗。学者以为耆那教底文学作品并不如佛教文学古,所有的经籍都是后人纂集底。上头曾说过耆那教在西北印度比在东印度更发展,因为它不像佛教对于婆罗门教持着驳斥底态度,他只实行婆罗门教中那种绝对厌世底思想。因为这个原故,耆那教底思想便非常干燥,在文学上也就没有多少有意味的作品。所有耆那教底文学都是拟史,教律,赞颂(Stutis),祝辞(Stotras)之类,没有何等文学上的情感。在事实上,我们不能说耆那教除了些玄学书及史传以外没有纯正的文学。但将它与佛教文学比较起来,直像天壤之别。后期耆那教文学很多是抄袭净行书的文体和材料,虽然有所谓耆那的诗歌和耆那的故事,归根说起来,不过是模拟雅语文学而已。耆那教底典籍,雅语与俗语参用,间中和佛教文学一样,也用韵文。后期耆那教底作品于雅语及俗语文学诸章当附带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