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于数章所述,诸君亦可得经之大要,由此从事于经,不致扞格不相入矣。惟诸君之研经,与昔之经生家不同。昔之人治经外,可不治他学,故有皓首穷经,原原本本,用功至深者。今诸君则仅于研究科学之馀,有志于经,欲涉其藩篱而窥其大略。则研治之始,自当于诸经中,先分别其先后难易之次序。大约可区诸经为论理、纪事二种:论理则先治《四子书》,经传则先治《左传》及《礼记》中之《檀弓》。盖《四子书》行文显明如话,与今日通行文字一无相远之处。如《大学》一书,三纲领八条目,先总后分,章法井然不紊,读之自然于谋篇布局之法,有多少心得。又如《论》、《孟》二书,《孟子》则纵横开阖,出奇制胜,而不杂于粗,不乖于正;《论语》则词近而旨远,言简而意深,所谓绚烂之馀,归于平淡,其文境尤高。唯《中庸》一书,前人以为难读,然实则通篇不外一道字,说理固较精深,而文字仍无艰奥不可解处。此《四子书》之不可不读也。至于叙事者,则推《左传》、《檀弓》,大约叙事之变化无穷者,莫如《左传》,而简洁则莫如《檀弓》。读者能先于此数者研索之,则于经之道思过半矣。
读经之要,不外二种:一玩索其义理,一探研其文字。文字之探研,已如上述,兹专就义理言之:经为载道之书,古圣贤修己治人之要,莫备于是。往往有以一言一语之微,而行之终身不能尽者。故凡经中之嘉言要旨,首当反复涵泳,体之于己,荀子所谓“入乎耳,着乎心”,方为为己之学。否则徒夸记诵之博,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此五句亦荀子语。)抑古人辞约而旨远,往往有言在彼而意在此者,此尤当以己之心,体察古人之心,而求其意旨之所在。若局蹐于字句之间,肤浅狭隘,以为古人之意即在此,或不得其旨,而反以古人之言为诟病。以此读经,经之本旨全失矣,又尚何义理之可言?此又读经者当自具眼光者也。
次论运用经语。夫文必根柢六经,苟能运用经语以用之于文,其足使文章生色也,固无待言。惟窃有说者,古人之文,所谓自《易》出者,自《书》出者,或自他经出者,大率就其精神气息言之,所谓遗貌取神,而非仅仅袭其一字一句也。若袭其字句,则除经语之已成通行文字者外,又除引书别加“《诗》云”、“《书》曰”者外,其他参用,必求其与全篇相称而后可。此可设譬以明之:经之精语奥旨,犹之古代钟鼎彝器之属;此钟鼎彝器,可珍贵而不可为普通之用。今有世家大族,辟园林,建精舍,湘帘棐几,既洁且精,于是陈设古金石于其间,摩挲抚玩之,固不胜古色古香之可爱。若夫建筑悉仿西制,俱乐之部,大餐之间,煊赫光耀,斯所用者惟舶来品为宜耳。乃亦窃好古之名,陈以岐阳之石鼓、峄山之残碑,使之与蟹行之书,并列一室,斯非怪物而何?又或矮屋倾斜,旁穿上漏,方诛茅补,苴且不暇,乃谬以钟鼎古物列其中。其足腾笑,奚待大雅!由是以论,经语之袭用,盖亦大不易矣。每见今之为文者,满纸扶桑新名词,中间忽插以经籍数语,是非置古金石于俱乐之部大餐之室乎?又见初学少年,造语浅弱,甚或文尚未从而字尚未顺,乃忽剿袭经语以为点缀,是非于旁穿下漏之矮屋中,而忽发见钟鼎彝器之属乎?是皆袭用经语之最不称者。文之为病,莫此为甚。总之读经与运用经语,均当有辨别与去取之眼光。经虽为圣人手定之书,然有为精华之所在者,有仅为糟粕者,有虽为精华而不适于今日之用者,读者当先别其何者为最要,何者为次要。运用经语亦然,须先分别其何者为通用之语,何者生僻而未通用,何者与文相称,何者不相称,能如是,则读经为不虚,而运用经语,亦无羼杂之病,而一一妥贴得其职矣。
注释
① 原书题注:文王生有圣德,又得圣女姒氏以为之配,宫中之人于其始至,见其有幽闲贞静之德,故作是诗。
② 今本《毛诗》,此篇在《邶风》,而不在《卫风》。原书题注:卫庄公惑于嬖妾,夫人庄姜贤而失位,故作此诗。
③ 今本《毛诗》,此篇名为《菁菁者莪》。原书题注:小序云:“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朱子则指为燕饮宾客之诗。
④ 原书题注:乱离之后,人民不复见昔日都邑之盛,人物仪容之美,而作此诗,以叹息之也。
⑤ 原书题注:美文王之能作人也。
⑥ 原书题注:厉王无道,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
⑦ 原书题注:此周公既成洛邑而朝诸侯,因率之以祀文王之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