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缭子》是我国古代军事史上具有一定地位和影响的一部兵书。由于年长日久,辗转流传,人们对这部兵书的著录、作者、成书年代和思想内容等,说法不一。正面就这些问题谈谈我们的看法。
一 关于尉缭子的著录
《尉缭子》的著录,最早见于《汉书艺文志》。《汉志》在杂家类著录“《尉缭》二十九篇”,并自注“六国时”;在兵形势家类著录“《尉缭》三十一篇”。《汉志》把杂家类书籍的内容概括为“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及荡者为之,则漫羡而无所归心”。《汉志》又把兵形势家类书籍的内容概括为:“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从今本《尉缭子》的内容分析,它当属于汉志中杂家类,而不是兵形势家尉缭。在《隋书》和《旧唐书》的《经籍志》以及《新唐书》的《艺文志》中,就只见杂家类有《尉缭子》的著录,不见兵家类有《尉缭子》的著录。而《隋书》的主编魏征,在他另编的《群书治要》中收录《尉缭子》的《天官》、《兵谈》、《制谈》、《兵令》四篇,与今本《尉缭子》中的四篇大体相同,只是个别文字略有出入。这就有力地征明,魏征在《隋书经籍志》中所说的杂家《尉缭子》,实际上就是流传到今天的这部兵书《尉缭子》。到了北宋元丰年间,当时政府把《尉缭子》和《孙子》、《吴子》、《六韬》、《司马法》、《黄石公三略》、《李卫公问对》合在一起编为“武经七书”,成为当时研究军事的必读之物。从此以后,人们一般只知道尉缭子是部兵书,而对《汉志》、《隋志》曾将它列入杂家类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因而明、清有的学者误认为,杂家《尉缭子》已佚失,唯兵家《尉缭子》独传。事实上,不管把《尉缭子》列入杂家还是兵家,都不影响它是一部古代兵书。就连《汉志》也注明,杂家类著作都是“入兵法”的。
二 关于尉缭子的作者和成书年代
关于尉缭子的作者,尽管说法很多,但主要不外乎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是根据《尉缭子》开头就有“梁惠王问尉缭子曰”的话,认为该书的作者尉缭是梁惠王时人。另一种意见是根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述,公元前二三七年(秦始皇十年),有一“大梁(今河南开封)人尉缭”来秦游说,为秦谋划统一,被秦始皇封为“国尉”(最高军事长官),因而认为该书的作者尉缭是秦始皇时人。
我们认为,从梁惠王到秦始皇,其间相距百年左右,就是梁惠王末年到奏始皇十年,也有八十二年的时间,很难说这两个年代的尉缭是同一个人。从《尉缭子》这部兵书本身和有关史料来看,它的作者应是梁惠王时的尉缭,而不是秦始皇时的尉缭。其理由是:(一)《尉缭子》开篇便有“梁惠王问尉缭子曰……尉缭子对曰……”的对话,全书前后语气一贯,表明君臣身份的语句有十处之多,始终以问对形式出现,在没有确实可靠的根据说它是“伪托”之前,就应该把它的作者尉缭看作是梁惠王时人。(二)尉缭在陈述政见和兵法中,反复强调农战和“修号令”、“明刑赏”、“审法制”等思想,这反映了包括魏国在内的山东六国于商鞅变法之后,力求变法图强的政治要求。这些政见如果献给力挽败局、图谋中兴的梁惠王,就比较适宜;如果献给经过变法、日渐强盛的秦始皇,则实属无的放矢。而劝秦始皇“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史记秦始皇本纪》)的那个尉缭的政治主张,在《尉缭子》又不见提及,说明他与该书无关。(三)尉缭子两次提到“吴起与秦战”(《武议》第八),称赞吴起“舍不平陇亩”。从避嫌的角度讲,该书的作者有可能是梁惠王时的尉缭,而不可能是秦始皇时的尉缭。(四)《史记》所引用的史料好多从《战国策》而来,而战国策秦策中记载有一个名叫顿弱的人给秦始皇献策,与《史记》中尉缭给秦始皇献策相比较,其言犹为近似。这究竟是《史记》的偶尔疏忽,误把顿弱记为尉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这个问题尚待进一步探讨。上述理由说明,《隋志》关于“尉缭,梁惠王时人”的说法,有一定道理,较为可信。
关于《尉缭子》这部兵书的成书年代,我们只能作一个大概的推测。公元前三三四年(周显王三十五年,即梁惠王后二年),“惠王数被于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之后,各派人物云集大粱,“邹衍、淳于髡、孟轲皆至梁”(《史记魏世家》)。尉缭很可能就在这时见到梁惠王。《尉缭子》这部兵书很可能就是梁惠王与尉缭谈话的一个记录。西汉前期贾谊在陈政事疏中有“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的话。其中“主上之操也”后半句,宋代王应麟曾指出:“语出《尉缭子》”(《困学记闻》卷十诸子条)。《尉缭子》理应是西汉以前的著作。再者,一九七二年在山东临沂银雀山汉武帝初年的墓葬中发现有与今本《尉缭子》基本相合的残简,就更加有力地证明,《尉缭子》至迟在西汉前期就已经流传于世了。
三 关于尉缭子的思想内容
战国中后期,各诸侯国之间的兼并战争日益频繁,规模越来越大,迫切需要富国强兵,走向封建统一,《尉缭子》正是适应于这种历史趋势的产物。纵观《尉缭子》二十四篇,可以划分为两个部分。前十二篇(从《天官》第一至《战权》第十二),主要内容是论述作者的政治观和战争观;后十二篇(从《重刑令》第十三至《兵令》下第二十四),主要内容是论述军令和军制。这两个部分紧密联系,互为补充,互相渗透,甚至还有某些重复。
在政治观上,《尉缭子》重视“求己”。它说:“苍苍之天,莫知其极;帝王之君,谁为法则?往世不可及,来世不可待,求己者也”(《治本第十一》)。这反映出作者充满自信、敢于面对现实的政治态度。《尉缭子》能够初步地透过当时军事上所面临的问题看到政治的重要性,认为军事上的胜利取决于国家良好的政治制度和措施。只有国家富足而安定,才能“战胜于外”、“威制天下”。所以它明确阐述了“兵胜于朝廷”(《兵谈》第二)的道理。作者主张从整顿刷新政治入手,健全国家制度,明确君臣职守(《原官》第十);公正审理案件,给受株连的众多良民,平反(《将理》第九);安抚流离失所的老百姓,使荒芜的土地得到开发利用(《兵谈》第二);注重耕织,把发展农业作为治国之本(《治本》第十一)。要坚决实行农战政策,它认为“使天下非农无所得食,非战无所得爵,使民扬臂争出农战,而天下无敌矣”(《制谈第三》)。
在战争观上,《尉缭子》主张实行“诛暴乱禁不义”的原勒宣说:“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武议第八)。它认为,军队所到之处,应该使农民不离开自己的田地,商人不离开自己的店铺,官吏不离开自己的官府。它还认为军队每到一地,只要不侵害老百姓的利益,不耽误老百姓的农时,“宽其政,夷其业,救其弊,则足以施天下”(《兵教下第二十二》)。从这些言论中不难看出,尉缭这种以仁义为本的战,争观,其目的是要通过大规模的战争,“算兼广大,以一其制度”(《兵教下第二十二》)。实现封建统一。
从《尉缭子》中可以看到,当时老百姓躲避兵役,士兵临阵逃亡的现象普遍存在,士兵与将吏之间的矛盾非常尖锐。面对这种尖锐的阶级对立,《尉缭子》在治军方面主张“明制度于前,重威刑于后”(重刑令第十三)。它很强调选拔和任用清廉能干的将帅,要求将帅“宽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财”,不要“心狂、目盲、耳聋”(《兵谈第二》);要以身作则,严格要求自己,做到“暑不张盖,寒不重衣,险必下步,军井成而后饮,军食熟而后饭,军垒成而后舍,劳佚以身同之”(《战威第四》);并要具有自我牺牲精神,做到“受命之日忘其家,张军宿野忘其亲,援枹而鼓忘其身”(《武议第八》)。要在士兵中树立威严,它认为“故善将者爱与威而已”(攻权第五)。还要赏罚分明,敢赏敢罚,做到“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喜者赏之”(《武议第八》)等等。《尉缭子》很重视严明军纪,严格练兵。它在后十二篇中,从各级军吏战败逃跑的惩处条令到基层组织的连保制度,从营区划分到战场上各级军吏的惩处权限,从战斗编成到信号指挥,从将帅受命到各部队任务的区分,从单兵训练到大部队演习,都有明确要求。它还保留有着装、徽章、从军、戍边、宿营以及车阵等各方面的一些具体规定。所有这些,都为我们研究我国古代军事史,提供了可供参考的资料。
在作战指导上,《尉缭子》重视研究敌我双方的情况,主张“权敌审将而后举兵”(《攻权第五》)。它认为,“凡兴师必审内外之权,以计其去。兵有备阙,粮食有余不足,校所出入之路,然后兴师伐乱,必能人之”(《兵教下第二十二》)。它还说:“先料敌而后动,是以击虚夺之也”(《战威第四》)。作者提出的这些观点,与孙武“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军事思想是一致的。再者,《尉缭子》还论述了国家掌握市场管理以保证军需供应的必要性,阐述了城防攻守的战术原理。它认为,“夫提天下之节制,而无百货之官,无谓其能战也”(《武议第八》)。这比孙子思想有所发展,反映了战国中后期城镇经济繁荣、城防地位日臻显要的社会情况。此外,《尉缭子》还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从全书第一篇到最末一篇,作者反复论述求神求鬼不如重视“人事”的道理,反对那种“考孤虚,占咸池,合龟兆,视吉凶,观星辰风云之变”(《武议第八》)的迷信做法。这都明显地反映了尉绦子一书的朴素唯物主义观点。
如同其他古代军事著作一样,《尉缭子》也有它的阶级局限性和历史局限性。比如它过分强调国君和将帅的作用,其历史观是唯心主义的。它主张用残酷的刑罚来保证纪律的执行,甚至鼓吹“善用兵者能杀卒之半”(《兵令下第二十四》),这充分暴露了剥削阶级任意奴役和压迫劳动人民的阶级本性,也说明它的以“仁义”为本的战争观具有很大的虚伪性和欺骗性。此外,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它谈论的一些“官无事治,上无庆赏,民无狱讼,国无商贾”(《原官第十》)之类的空话,就未免太脱离现实、陷入空想了。
四 关于尉缭子的整理
“中国的长期封建社会中,创造了灿烂的古代文化。清理古代文化的发展过程,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取其民主性的精华,是发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信心的必要条件;但是决不能无批判地兼收并蓄”(《毛泽东选集》新版横排四卷合订本第667-668页)。我们本着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的这一教导,对《尉缭子》这部古代兵书进行了整理。首先是校对版本。我们见到今本《尉缭子》的版本有:宋本《武经七书》本(上海中华学艺社影印)、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所收影宋本、明代李清《武经七书集注》本和清代湖北崇文书局本等八个版本。经过比较之后,确定以宋本为底本,以崇文书局本为校本,对其中的错字、漏字作了改补。有的地方还参照银雀山出土竹简(载《文物》1977年第2、3两期)作了订正和说明。同时,对每篇都划分了段落,加了标点。在此基础止,作了一些简明注释。每篇末后,附有译文。译文尽量采取直译,个别地方采取意译,力求准确地表达原文的意思。为了说明各篇中心意思,每篇前面都写了扼要的内容说明。
在注译过程中,尽管我们翻阅了有关资料,力求注译。符合原意。但由于水平所限,不妥和错误之处在所难免,恳切希望读者批评指正。对有关单位和有关同志给予我们的帮助,在此谨致以诚摯的谢意。
华 陆 综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