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文不误因误读而误改

例百二十六

上计簿,具文而已,务为欺谩,以避其课。(《汉书》卷八《宣帝纪》)

《师古注》云:“虽有其文而实不副也。”王先谦曰:“‘而已’当属下读。言虽具文簿,而己身图避其课,专务欺谩也。颜误己为已,从‘而已’断句,则文气不属。”树达按王说误矣。《汲黯传》云:“择丞史任之,责大指而已,不细苛。”又云:“治务在无为而已,引大体,不拘文法。”《董仲舒传》云:“苟为诈而已,故不足称于大君子之门也。”岂皆文气不属邪?王氏自误,反以颜为误认,疏矣。

例百二十七

成帝河平元年二月庚子,泰山山桑谷,有 焚其巢。男子孙通等闻山中群鸟 鹊声,往视,见巢 ,尽堕地中,有三 鷇,烧死。(《汉书》卷二十七《五行志中之下》)

师古注于“堕地中”注断。树达于傅君沅叔所借得一《汉书》校本过录惠栋校语云:“‘中’字连下读。”树达按堕地中义不可通,中谓巢中,惠校是也。官本因地中无义,遂改为池中,不知下文云“巢去地五丈五尺”,不能改作池字明矣。此因误读而妄改也。

例百二十八

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围。已后闻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汉书》卷三十八《高五王传》)

王念孙曰:“‘已后闻’三字文义不顺,后当为复。言栾布等破三国兵解齐围,已而复闻齐与三国有谋,遂欲伐齐也。《通鉴·汉纪八》作后,则所见《汉书》本已误。《史记》正作‘已而复闻齐与三国有谋。’复后二字篆隶皆相似,故复讹作后。”树达按王氏误读,故欲改字,其说非也。此当以解围已为句,谓解围事终了也。此班改《史记》处,故与《史记》读不同。《苏武传》云:“会论虞常,欲因此事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武谋杀单于近臣。’”《王尊传》云:“食已,乃还致诏。”《王莽传》云:“宇妻焉怀子,系狱。须产子已,杀之。”句例并同。

例百二十九

衡又使官大奴入殿中,问行起居,还言漏上十四刻行临到,衡安坐,不变色改容。无怵惕肃敬之心,骄慢不谨皆不敬。(《汉书》卷七十六《王尊传》)

宋祁云:“行临到当作行临时。”树达按此宋氏误读也。行字当上属为句。临到,临车驾将到也。《韩延寿传》云:“临上车,骑马吏一人后至。”《丙吉传》云:“临当封,吉疾病。”《杜邺传》云:“临拜,日食。”句例皆同。宋因上文有“衡知行临”,故此亦以“行临”连读。不知此处行字属下,则“还言漏上十四刻”义不了也。

例百三十

奋武将军任千秋者,其父宫,昭帝时以丞相征事捕斩反者左将军上官桀,封侯,宣帝时为太常,薨。千秋嗣后,复为太常。(《汉书》卷七十九《冯奉世传》)

宋祁以“嗣后”为句,校云:“后疑作侯。”树达按“后”字当下属,宋说误。

六、原文不衍因误读而误删

例百三十一

冯 乃西说秦王曰:“天下之游士凭轼结靷西入秦者,无不欲强秦而弱齐;凭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强齐而弱秦。此雌雄之国也,势不两立为雄,雄者得天下矣。”(《史记》卷七十五《孟尝君列传》)

王念孙《读史记杂志》卷四引顾子明云:“‘为雄’下衍一‘雄’字。‘为雄’二字属下读。”树达按吴汝纶以“为雄”属上读,是也。不必衍“雄”字。下文 说齐王云:“夫秦、齐,雄雌之国,秦强则齐弱矣。此势不两雄。”此文之“势不两立为雄”,即彼文之“势不两雄”也。顾说非是。

例百三十二

七年冬十月,上自将击韩王信于铜鞮,斩其将。信亡走匈奴,与其将曼丘臣、王黄共立故赵后赵利为王。(《汉书》卷一《高帝纪》)

朱子文云:“考其文理意义,于‘信亡走匈奴’句下多一‘与’字。既云‘信与其将共立赵利为王’,如何却云‘收信散兵’,‘信’字不当下矣。又信本传拘于纪文,亦多一‘与’字,更无义理。传云:‘信亡走’云云,又曰:‘复收信散兵而与信,及冒顿谋攻汉。’既云‘信与其将立赵利为王’,如何又云‘收信散兵而与信’?以此观之,信既亡走匈奴,兵乱未知所在,其将乃共立赵利为王,收信散兵,与匈奴共距汉。若去一‘与’字,纪传皆分明。”武亿云:“子文立义纠结,皆属读之误也。考纪文‘信亡走’为一句,‘匈奴与其将曼邱臣王黄共立故赵后赵利为王’,则纪传两与字自明矣。盖前六年秋九月匈奴围韩王信于马邑,信降匈奴。至此信兵败亡走,仓猝不知所在,因与其将共立赵后尔。”

例百三十三

窃见灾异并起,天地失常,征表为国。欲终不言,念忠臣虽在畎亩,犹不忘君,惓惓之义也。况重以骨肉之亲,又加以旧恩未报乎!(《汉书》卷三十六《刘向传》)

宋祁云:“正文句末,据文势不合有也字。”树达按此宋误读“犹不忘君惓惓之义也”为一句,故云尔。此当以“犹不忘君”四字为一句,“惓惓之义也”五字为一句。惓倦或作拳拳,或作款款。汉人凡言拳拳惓惓款款者,皆属臣下为言,无属君言者。据文势,此处略顿,正合有也字,宋说非是。

例百三十四

复以立为巴郡太守,秩中二千石居,赐爵左庶长。(《汉书》卷九十五《西南夷传》)

王先谦云:“‘居’字当衍。”树达按“秩中二千石居”为句。说详第三节“当属上读而误属下”例七十五《汉书·京房传》条。

七、原文不脱因误读而误补

例百三十五

秦攻赵于长平,大破之,引兵而归。因使人索六城于赵而讲。赵计未定,楼缓新从秦来,赵王与楼缓计之曰:“与秦城何如不与?何如?”(《战国策》卷二十《赵策三》)

王念孙云:“以此‘与秦城’为句,‘何如不与’为句。‘不与’下本无‘何如’二字。《齐策》:‘田侯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勿救?’犹此言‘与秦城何如不与’也。后人误读‘与秦城何如’为句,因于‘不与’下加‘何如’二字,而不知其谬也。《太平御览·人事部》引此作‘与秦地何如勿与’。”树达按“不与”下不当有“何如”二字,王说是也。惟“与秦城何如不与”当以七字作一句读,王作两句读,非是。

例百三十六

且陛下从代来,郎官者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不可用置之言可采未尝不称善。(《汉书》卷四十九《爰盎传》)

王念孙云:“‘受其言’下当更有一‘言’字。‘言不可用,正与‘言可采’对文。今本脱一‘言’字。《御览·人事部》引此正作‘言不可用’,《史记》同。”树达按此王氏属读之误也。此文当于“受”字断句。受者,受书疏,非谓受言也。《风俗通》卷二引刘向语云:“文帝礼言事者,不伤其意。群臣无小大,至即便从容言,上止辇听之。其言可者,称善;不可者,喜笑而已。”此“其言”二字当下属之证。王氏因误读而欲增字,非也。

例百三十七

是岁,西羌反,汉遣后将军征之。京兆尹张敞上书言:“国兵在外,军以夏发,陇西以北,安定以西,吏民并给转输,田事颇废。”(《汉书》卷七十八《萧望之传》)

王念孙云:“‘国兵在外军以夏’,本作‘充国兵在外军以经夏’。后将军即赵充国也。以与已同,充国兵在外军已经夏,言其在外已久也。今本脱去‘充’字‘经’字,则文不成义。”李慈铭云:“王谓‘国’上脱一‘充’字,是也。谓‘以’下脱‘经’字,则未然。此句自以‘军以夏发’四字为句。”树达按王读误以“发”字属下,李读以“军以夏发”四字为句,是也。惟谓国上当补充字,仍非是。兵谓国家之兵,不当属之充国。《项籍传》云:“国兵新破”,是国兵二字连用之证。

例百三十八

母之爱子也倍父,父令之行于子者十母;吏之于民无爱,令之行于民也万父。母积爱而令穷,吏用威严而民听从,严爱之策亦可决矣。(《韩非子·六反篇》)

宋乾道本如此。顾广圻云:“今本‘积’上有‘父母’二字,误。”王先慎云:“按上‘十母’‘万父母’并句绝。‘父母积爱’与‘吏用威严’相对成文,不当省‘父母’二字。顾说非,改从今本。”树达按顾说是也。本文既云:“父令之行于子者十母”,不得又谓“父积爱而令穷”,与上文矛盾。盖此文当于“万父”绝句,“母”字当与下“积爱而令穷”连读。俗本误以“父母”连读,以文不可通,遂又误增“父母”二字。王氏从之,谬矣。顾氏谓父母字不当增是矣。然不明言父字当断句,致后人误读,亦稍疏也。

八、原文不倒因误读而误乙

例百三十九

丁未,京师相惊言,大水至。渭水虒上小女陈持弓年九岁,走入横城门,入未央宫尚方掖门,殿门卫户者莫见,至句盾禁中而觉,得。(《汉书》卷二十七《五行志下之上》)

颜师古云:“‘觉得’,事觉而见执得也。”王念孙云:“此文当作‘至句盾禁中,觉而得’,即师古所谓事觉而见执也。今作‘而觉得’,亦文不成义。《汉纪·孝成纪》正作‘觉而得’。”树达按颜、王皆误读耳。此当以“至句盾禁中而觉”为一句,“得”一字为句。《沟洫志》云:“中作而觉”,与此句例同。《张释之传》云:“其后人有盗高庙座前玉环,得。文帝怒,下廷尉治。”《霍光传》云:“赖祖宗神灵,先发,得,咸伏其辜。”《何武传》云:“圣子宾客为群盗,得,系庐江。”此皆《汉书》以“得”字一字为句之证。颜释得为“见执”,是也;而以“觉得”连读,则非。王不能订颜之误读,乃欲易置本文,大谬。荀悦《汉纪》多不解本文而妄改,岂可据邪!

例百四十

杜钦,字子夏,茂陵杜邺与钦同姓字,俱以材能称京师,故衣冠谓钦为“盲杜子夏”以相别。(《汉书》卷六十《杜周传》)

王念孙云:“‘俱以材能称’绝句,‘故’字当在‘京师’上,而以‘故京师衣冠’五字连读。京师衣冠谓京师士大夫也。《白帖》十二引此作‘京师衣冠谓钦为盲杜子夏’,《御览·疾病部》三同,则‘京师衣冠’四字连读明矣。《汉纪》作‘俱好学以材能称’,故京师谓钦为盲子夏,则‘故京师’三字连读又明矣。”树达按称京师谓见称于京师也。班文简,省去“于”字耳。原文可通,不当如王读倒字。《汉纪》《白帖》皆误断句,岂可信从!王氏于此为误信矣。

例百四十一

隰斯弥见田成子,田成子与登台四望。三面皆畅,南望,隰子家之树蔽之。(《韩非子·说林上篇》)

王先谦云:“‘家之’二字误倒。”树达按王氏误断。此当以“南望”二字为一句,“隰子家之树蔽之”为一句。“南望”与上文“四望”句法同。“家之”二字不误,王氏误断,故欲乙其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