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郛》,荟萃经说,本末兼赅,源流具备,阐许、郑之闳眇,补孔、贾之阏遗,上自周秦,下讫隋唐,网罗众家,理大物博。汉魏以前之籍,搜采尤勤,凡涉经义,不遗一字。其大端有十:一曰探源本。以经解经,厥义最古,如三传、《礼记》所引《易》、《书》、《诗》,《尔雅》所释《诂》、《言》、《训》是也。二曰钩微言。奥训渺辞,注家阙略,如《说文》所解,《广雅》所释是也。三曰综大义。发明指归,会通典礼,如荀子之论礼乐,董子之论《春秋》史志,《通典》之历议、礼议、服议是也。四曰存古礼。三代遗制,周人能言,如《左氏传》之称《礼经》,《小戴记》之载杂说是也。五曰存汉学。两京家法,殊途同归。载籍既湮,旧闻廑见。如《史记》载《尚书》多古文说,《白虎通》引经多今文说,《汉书·五行志》多三传先师之说,《五经异义》多石渠议奏之说是也。六曰证传注。古人解经,必无虚造,间出异同,皆有依据。如《毛传》之合于《雅》诂,《郑笺》之涉于鲁、韩是也。七曰通互诠。一家之说,或前后参错而互相发明,如《郑志》之通诸注差互,《箴膏肓》、《发墨守》、《起废疾》之别三传短长是也。八曰辨剿说。晋代注家,每摭拾前人而不言所自,如伪孔《尚书传》之本于王肃杜预左传注》之本于服虔,郭璞尔雅注》之本于樊、孙是也。九曰正缪解。大道多歧,习非胜是,实事求是,择焉必精。如《易》之象数明,则辅嗣之玄宗可退,《书》之训诂核,则仲真之伪传可排是也。十曰广异文。古籀篆隶,易时递变,众家授受,传本不同。如《说文》之古文,《玉篇》之异字,汉碑之异体,《经典释文》之异本是也。统绪十端,囊括古今,诚六艺之潭奥,众论之苑囿。今仍厘为条例如下,览者详之:

一、以经注经,此为汉学之先河。六艺指归,具见《尔雅》。博文明事,首推《孟子》。《坊表》二记,动引《诗》、《书》。《燕聘》诸义,本诠《仪礼》。《春秋左氏传》,说经尤夥。元亨利贞之辨,黄裳元吉之解。夏后之九功九歌,文武之九德七德。《卷耳》能官人,则《大戴记》、《逸周书》具之。《虞书》数舜功,则四凶十六相详之。岂独王应麟所举《外传》叔向、单穆公、闵马父、左史倚相、观射父、白公、子张诸人,其言有功圣学,在汉儒训故之前哉!今并缉录以资讨论源。《礼记》冠义、昏义、乡饮酒义、射义、燕义、聘题诸篇,本释《礼经》,全文具在,止注每经篇义之下,不必复杂。

一、经中援经,有不标经名,实据经义者。如《礼记·檀弓》“仲遂卒于垂”云云,即据《春秋》宣八年之文。《王制》“天子五年一巡狩”至“归假于祖祢用特”,即据《尚书·尧典》之文。《文王世子》“庶子之正于公族者”以下,即据《周官》诸子“司士”、“甸人”诸职之文,《燕义》篇首亦引《周官》庶子之文。《郊特牲》“乡人”云云,即据《论语》“乡人傩”之文。“大罗氏”云云,即据《周官·罗氏》之文。《郊特牲》、《冠义》以下,即据《仪礼·士冠礼记》之文。《内则》“凡食齐视春时”以下,即据《周官》“食酱”、“庖人”之文。此类必由经传洽熟,乃能左右逢源。《逸周书》中如《职方解》,《大戴礼记》中如《哀公问》、《曾子大孝》、《诸侯衅庙》、《朝事》、《投壶》、《本命》诸篇,有与《周官》、《小戴记》相出入者,宜皆详录。至乃孤章断句,文字异同,或其本传习各殊,如《公羊》文十二年传引“惟善诤言”云云,《礼记·缁衣》引“周田观文王之德”是也。或其词括相就,如《左氏》隐六年庄四年传并引《商书》,有“恶之易也”四字,僖十三年、三十三年、昭二十年传并引《康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之语是也。举此见例,他经可推。

一、经中援经证事,本非释经。然如隐元年传:“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大雅·既醉》郑笺即转引此传为说,则左氏最先得经意矣。此类义在探原,亦宜详录。

一、经中引经。如《礼·坊记》引高宗云:“三年,其惟不言,言乃讙。”《檀弓》同。郑注:高宗名篇,在《尚书》。《丧服四制》引《书》曰:“高宗谅闇,三年不言。”《论语》同。下云:“载之书中而高之,故谓之高宗。”则此语当在高宗之训,而非《无逸》所称。《左氏传》引《夏书》曰:“维彼陶唐”至“乃灭而亡”,贾、服、孙、杜皆解为夏桀之时。《夏书》止于《允征》,当仲康世,则此语当在百篇之外,而非《尚书》所有。此类归之逸经,附每经后。

一、所采群经,皆取其援引他经者。至于一篇之内,前后相承,数卷之间,异同互见,义具本书,无庸赘录,如三传之释《春秋》凡例是也。惟《礼记》为七十子之徒,各述所闻,辞非一家,事有万族,义类繁博,错综纷拏,为之条分栉比,则不独会通本书,且参校古制,愈于后仓推士礼而致于天子之礼。又春秋时,周礼在鲁,左氏鲁人,而善于礼,传中援礼最详,所称先王之制、先王之令,皆是物也。是故发凡起例,咸周公之礼经;三聘五朝,乃文襄之霸制。盖非好学深思,不能心知其意。今于此二书,特广条绪,异乎他经。剖纤析微,实有裨于礼学。

一、《春秋》三传事迹,它书所载,多相出入。明薛虞畿有《春秋别典》,国朝陈厚耀有《春秋战国异词》,今不重采。

一、《说文解字》引经之例,有用正训,与次训不相蒙者,如《口篇》啴字,引《诗》“啴啴骆马”,义为“喘息”,与“喜也”之训隔,《齿篇》字,引《春秋传》“晳”,义为齿相值,与“啮也”之训隔是也。有用次训,与正训不相蒙者,如《人篇》假字,引《虞书》曰“假于上下”,义为至,不与“上非真”之训相属,《土篇》垐字重文堲,引《虞书》曰“龙朕堲谗说殄行”,义为疾恶,不与上以土增大道上之训相属是也。有字止一训,引经为假借者,如训羽猎韦绔,《虞书》借为“鸟兽毛”,训人姓,《商书》借为“无有作”,啍训口气,《诗》借为“大车啍啍”,训行貌,《诗》借为“管磬”是也。至若训草木相附,麗土而生,引《易》“百谷草木于地”,与本义合。《释文》云:“‘草木麗’,《说文》作。”是唐以前《说文》如此。《玉篇》引《易》同《说文》,是顾野王尚见汉《易》有作字者。寷训大屋也,引《易》“寷其屋”,与本义合。《释文》云:“‘豐其屋’,《说文》作寷。”今《释文》寷字误脱宀。是唐以前《说文》如此。《广雅》:“寷,大也。”是张揖尚见汉《易》有作寷字者。则不必执古文《易》之本字不为为寷也。,训至也,读若挚。同一曰:《虞书》“雉”,与郑君《尚书注》“挚之言至”合。炪,训火,当依《类篇》所引上增不字。引《商书》曰:“予亦炪谋”,与经“予若观火义”相应。,训迮也,引《周书》“常常任”,迮为迫近之义,常谓近侍之官,与杨雄、胡广《侍中箴》合。,训共也,引《周书》“在后之”,与马融本《尚书》合,与《礼记注》“之言同”亦合。则不必执古文《易》、《尚书》之本字不为,为炪,为,为也。此类循文考义,务在求是,不可苟同,亦不可立异。

一、《说文》引经,因文散举,虽繁简错综,皆可寻其条理。故有上下数文,辄随字类系者。如《示篇》祡字引《虞书》,下文字即释类于上帝,《玉篇》瑗字引《尔雅》,下文环字即举“肉好若一谓之环”,字引《周礼》,上文珽、、玚字即并举《玉人》之文是也。有一句数字辄随字类系者。如《玉篇》玕引《禹贡》“球琳琅玕”,上文即载琅字,《牛篇》引《春秋传》“牻”,上文即载牻字,《口篇》唸引《诗》“民之方唸”,下文即载字是也。又有不著经名,实用经语者。如《示篇》祠字注“仲春之月”云云,用《月令》文,字注“地反物为”,用《左氏传》文是也。有不著经名,实系经字者。《潜研堂答问》尝举异文塙、昏、、捊、扴、戬等三百余字,有合有违,宜别择之。此外尚多,当更搜采。有引某说,即系经说者。如《卜篇》贞字引京房说,即《京易章句》释贞字之义。《篇》字引徐巡说,即释《尚书》“宽而栗”之义。《篇》隍字引徐巡说,即释《秦誓》“邦之杌”之义。巡受古文《尚书》。《心篇》引博士说,即三家《尚书》说《洪范》之文。《五经异义》可证。《水篇》溺、湿、汶字引桑钦说,即释《禹贡》之文。钦受古文《尚书》。《黹篇》黻字引卫宏说,即宏《古文尚书训旨》。释《陶谟》黼黻之文。《玉篇》玭字引宋宏说,即释《禹贡》玭珠之文。宏从孙登少传欧阳《尚书》,见《后汉书》登传。然则宏亦为今文之学者与?《篇》字引欧阳乔说,乔、高义同,形、声近。即《欧阳尚书章句》释《牧誓》“如豺如离”之文。据《史记·周本纪》引《牧誓》可证。《木篇》字引贾侍中说,似侍中《四家诗同异》中说“桐梓漆”之文。《牛篇》牺字引贾侍中说,似《古文尚书训》中说《微子》“牺牲牷”之文。《酉篇》酏字引贾侍中说,似《周官解诂》释《酒正》之文。《亚篇》引贾侍中说,似《左氏传解诂》中释文六年传“为亚卿焉”之文。《辵篇》造引谭长说,亦释《礼记·王制》造士之文,其余称贾侍中说者或非经解,贵审别择,庶无误收。

一、《说文》引经,有散见于它字读法中者,但须节录其句。如《竹篇》莩字读若《春秋》鲁公子彄,《言篇》读若《论语》“予之足”之类。至于读若《春秋传》曰“辅”,辵读若《公羊传》曰“辵阶而”,读若《虞书》曰“三苗”之,读若《诗》“大猷”,即用本字为音,与全书之例不合。近儒以为传写淆讹。案此或“读若”下脱一比音之字。“之”二字则衍耳,传写者未必改注中易识之窜秩也。又如既需声,又言读若《易》“有衣”,则“读若”二字为衍也。又如引《书》读若刊,圛读若驿,而今本《尚书》即为刊字、驿字。引《春秋》嵒读若聂,而今本《春秋》即为聂字。此类或由后人改易,相沿至今,或古文今文传授异本。

一、《说文》引经之字,重文者,有古文、籀文、篆文,或字诸体,并附载。

一、小学之书,《说文》、《广雅》最与《尔雅》相辅,诂训名物,敷证极博,辄依部居逐字甄采。《玉篇》以下,颇经窜乱,必择明引经句者录之。旁至汉魏碑铭,释藏音义,文字异同,靡不搜讨。

一、汉儒传注,有古学今学之分,必先考其家法,然后异同可辨。郑司农先事京兆第五君,通《京氏易》、《公羊春秋》,又从东郡张恭祖受《周官》、《礼记》、《左氏春秋》、《韩诗》、《古文尚书》,《北堂书钞》引《续汉书》与《后汉书同》。又因涿郡卢植事扶风马融。其自序云:“遭党锢之事,逃难注《礼》。党锢事解,注《古文尚书》、《毛诗》、《论语》。为袁谭所逼,来至元城,乃注《周易》。”《郑志》:“炅模问《坊记》注以‘燕燕’为定姜之诗,答云:‘为《记》注时,执就卢君先师亦然。后得《毛公传》而为《诗》注,更从毛本。’”故郑君注《礼》,《易》用京氏,《诗》用韩、鲁,《公羊春秋》用颜氏,此其证也。典午以后,家法遂亡。河洛之间,尚遵古学。迄于唐初,得失参半。今自见存两汉传注以下,唐人义疏以前,及诸散佚古注,凡释此经而引彼经者并采,所以博存异义,补缀阙遗。

一、《经典释文》所载诸本异字,诸家异读并采。

一、伪书如《家语》、《孔丛子》之类亦采者,如谳狱之当具两造。

一、周秦诸子,未遭燔经。汉儒先师,荀卿最近。贾傅董生,绝学如线。淮南刘向,杂家博收。《论衡》以下,条绪可寻。讫于《家训》,辨难颇核。它如宏景《药录》,多通雅诂。甄鸾《算术》,专释五经。今并肴核百家,溯洄六学,例诸介纯夏,广征《尸子》之大名,槐檀柞楢,旁援《邹书》之改火。

一、史部起《史记》讫《唐书》,稽讨志传,钩提疏议。二京经业,可一字而千金。五代儒林,孰重南而轻北。至于《通典》之淹贯礼说,《水经注》之研核地理,阐助经义,是为闳博。

一、子注史注有涉经义者,并采以资证明。其为训释本书,使文义易晓者,稍择最要,附缀每条。

一、逸纬及唐以前逸子、逸史、传记有涉经义者悉采。

一、六朝以前,通人撰著,史传而外,文集间存。苟与经术有裨,不废采求散佚。

一、采书悉仍原文,宁详毋略,每书必标某卷某篇以明所征。有据善本订误者,附注其下。

一、卷首仿《经典释文》之法,为序录若干卷,以稽家法、考废兴。

一、总经编纂之例,凡鸿章巨典,众论如林,及闳说眇恉,综括经解,皆提挈纲领,不宜破碎。取刘向《别录》之法,为通论若干卷,取班固白虎通义》、杜佑《通典》之法,为目若干条。

一、分经编纂之例,逐条排比;离析章句,各依汉儒家法。其古学焯然可知者,循其义类,按次缉缀。有所阙疑,以类附当篇末。

一、编纂之例,每条先揭本经篇名,次录所采之书。《易》上下经题某卦。《书》、《诗》、《仪礼》、《礼记》、《尔雅》题某篇。《周礼》题某职。《春秋三传》题某公某年。《论语》、《孝经》、《孟子》题某章。文字异者,悉标经句以便循省。其为传注证明者,并列传注本文于章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