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所从来远矣!六经、《语》、《孟》,其根源也。得其枝流而义法最精者莫如《左传》、《史记》,然各自成书,具有首尾,不可以分剟。其次《公羊》、《穀梁》传、《国语》、《国策》,虽有篇法可求,而皆通纪数百年之言与事,学者必览其全而后可取精焉。惟两汉书疏及唐宋八家之文,篇各一事,可择其尤,而所取必至约,然后义法之精可见。故于韩取者十二,于欧十一,余六家或二十三十而取一焉。两汉书疏,则百之二三耳。学者能切究于此,而以求《左》、《史》、《公》、《穀》、《语》、《策》之义法,则触类而通矣。虽然,此其末也。先儒谓韩子因文以见道,而其自称则曰:“学古道,故欲兼通其辞。”群士果能因是以求六经、《语》、《孟》之旨而得其所归,躬蹈仁义,自勉于忠孝,则立德立功以仰答我皇上爱育人材之至意者,皆基于此。是则余为是编以助流政教之本志也夫!

一《三传》、《国语》、《国策》、《史记》为古文正宗,然皆自成一体,学者必熟复全书而后能辨其门径,入其窔穾。故是编所录,惟汉文散文及唐宋八家专集,俾承学治古文者先得其津梁,然后可溯流穷源,尽诸家之精蕴耳。

一周末诸子,精深闳博,汉、唐、宋文家皆取精焉。但其著书,主于指事类情,汪洋自恣,不可绳以篇法。其篇法完具者,间亦有之,而体制亦别,故概弗采录,览者当自得之。

一在昔论议者,皆谓古文之衰自东汉始。非也。西汉惟武帝以前之文,生气奋动,倜傥排宕,不可方物,而法度自具。昭、宣以后,则渐觉繁重滞涩,惟刘子政杰出不群,然亦绳趋尺步,盛汉之风,邈无存矣。是编自武帝以后至蜀汉,所录仅三之一,然尚有以事宜讲问,过而存之者。

一韩退之云:“汉朝人无不能为文。”今观其书疏吏牍,类皆雅饬可诵。兹所录仅五十余篇,盖以辨古文气体,必至严,乃不杂也。既得门径,必纵横百氏而后能成一家之言。退之自言“贪多务得,细大不捐”是也。

一古文气体,所贵清澄无滓。澄清之极,自然而发其光精,则《左传》、《史记》之瑰丽浓郁是也。始学而求古、求典,必流为明七子之伪体。故于《客难》、《解嘲》、《答宾戏》、《典引》之类,皆不录。虽相如《封禅书》亦姑置焉。盖相如天骨超俊,不从人间来,恐学者无从窥寻而妄摹其字句,则徒敝精神于蹇浅耳。

一子长《世表》、《年表》、《月表》序,义法精深变化,退之、子厚读经子,永叔史志论,其源并出于此。孟坚《艺文志·七略序》淳实渊懿,子固序群书目录、介甫序《诗》、《书》、《周礼义》,其源并出于此。概勿编辑,以《史记》、《汉书》,治古文者必观其全也。独录《史记》自序,以其文虽载家传后而别为一篇,非史说本文耳。

一退之、永叔、介甫俱以志铭擅长。但序事之文,义法备于《左》、《史》,退之变《左》、《史》之格调,而阴用其义法,永叔摹《史记》之格调,而曲得其风神;介甫变退之之壁垒,而阴用其步伐。学者果能探《左》、《史》之精蕴,则于三家志铭,无事规橅而自与之并矣。故于退之志铭,奇崛高古精深者皆不录。录马少监、柳柳州二志,皆变调,颇肤近。盖志铭宜实征事迹,或事迹无可征,乃叙述久故交亲而出之以感慨,《马志》是也;或别生议论,可兴可观,《柳志》是也。于永叔,独录其叙述亲故者,于介甫,独录其别生议论者,各三数篇,其体制皆师退之,俾学者知所从入也。

一退之自言:“所学在辨古书之真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盖黑之不分,则所见为白者,非真白也。子厚文笔古隽而义法多疵,欧、苏、曾、王亦间有不合,故略指其瑕,俾瑜者不为揜耳!

一《易》、《诗》、《书》、《春秋》及《四书》,一字不可增减,文之极则也。降而《左传》、《史记》、韩文,虽长篇,句字可薙芟者甚少。其余诸家,虽举世传诵之文,义枝辞冗者或不免矣。未便削去,姑钩划于旁,俾观者别择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