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坛的盛况——哲学家的天下——儒道墨的分道并驰——老子——孔子墨子的积极的救世的精神——“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孟子荀子——庄子——韩非吕不韦——诸历史家——《战国策》——《春秋左氏传》——《穆天子传

上古文学,在诗歌一方面,不过有《诗经》与《楚辞》的两个总集,伟大的作家也只有几个人。但在散文一方面,作家却风起泉涌,极一时之盛。或为哲学家,或为政治家,或为辩士,或为历史家,或为专门的学者。各有所长,各有所见,各有所执持。他们是抒达自己的意见而无讳避的。他们没有什么传统的信仰与意见的束缚,他们各欲为开山祖,也各有他们的信徒。这个时代,论者每以为是中国哲学的黄金时代。

虽然他们并不以文学为业,但他们的文章,却也是光彩焕发,风致道美,其结构的严整,文句的精粹,都为汉以后散文作家所少见。他们每能以盛水不漏的严密的哲学思想,装载于美丽多趣的文字里,驱遣着丰富的想象,生动的比喻,活泼而有情致的文辞,为他自己所应用。因此,他们的作品,便不唯成了哲学上的名著,也成了文学上的名著。

他们都是生活在从公元前570年(周灵王时)到公元前230年(秦始皇时)之间的一个时代的。这一个时代,即所谓春秋战国的时代。这时,中国的各地,尤其是黄河流域,都继续陷在局部战争的情形之中。争战不休,兵戈时举。一切的传统的道德与思想都已被打得粉碎。政治上社会上的纷纭也已达于极点。于是新创的哲学思想与政治观念便应运而出。有的人表白出消极的厌世的破坏思想。有的人还要努力地维持古代的传统思想,保存古代的一切良好的制度,积极地与社会相争斗。有的人欲以仁爱及实用之学,来挽救这种的扰乱与民间的疾苦。有的人则更欲以严明的政治及法律来统辖这种的纷扰的局面。这些都是由社会的自然的趋势里,酝酿出他们的哲学来的。重要的派别有三:即所谓儒、道、墨者是。道家抱消极的厌世思想,儒家则主张保守与用世,墨家则以救天下博爱为己任。更有持极端的个人主义,虽拔一毛而利天下也不肯为的杨朱,以严刑峻法统治一国的商鞅、韩非,以诡辩伏人而自喜的公孙龙、邹衍等。但他们的影响究竟没有儒、道、墨三家那么大,他们的跟从者也没有儒、道、墨三家那么多。这三派的哲学家,各有其开山祖,儒家为孔丘,道家为李耳,墨家为墨翟。这一个时代,恰好也是希腊哲学的黄金时代;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西塞罗诸人相继而起。我们没有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得斯似的大悲剧家,然而我们却有许多的哲学家,足以与希腊哲学界东西相辉映。

在这些先秦哲学家中,最先出来的是老子。老子(老子见《史记》卷六十三),姓李,名耳,字聃(据《史记》),楚国人。关于他的神话甚多,有的说他活了二百余岁,有的说他出关仙去。于是更有《老子化胡经》,《老子七十二变化图》之作。道家也以他为他们的宗教的始祖。于是他便成了与释迦牟尼的三身如来佛相配当的“三清”(即所谓“老子一化三清”)。孔子曾与他相见过。因为他做过周守藏室之吏,所以孔子向他问礼。大约他的生活时代与孔子相差不远,其生当在公元前470年(周元王时)以前。老子所代表的思想是消极的,厌世的。他的书有《道徳经》(《道德经》刊本极多,以明世德堂《六子》本为较好,有石印本)上下二篇,共八十一章,文字极简直。他因为当时政治的龌龊,言治者纷然出,而天下愈扰,于是主张无为,主张无治,以为“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常使民无治无欲”。鸡犬之声相闻,而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这就是他的理想国的景象。他不主张法治,以为:“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不喜欢贤能与强力,而以谦下与柔弱为至德。他说:“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又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他的悲观,极为彻透。他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种悲观的消极的思想,在当时极为流行;一部分的人,以生为苦,于是唱着“知我如此,不如无生”,一部分的人则流于玩世不恭,讥笑一切仆仆道路的以救民救世为己任的人,如《论语》中所载长沮、桀溺诸人都是。老子便是他们的代表。

因为这一派厌世的消极的思想的流行,于是孔子便起来反抗他们,宣传尧、舜、文、武之治,努力维持理想中的传统的政治的与社会的道德,以中庸的积极的态度,始终不懈地从事于改良当时的政治,以复于他所理想的古代清明的政治状况。他在当时的影响极大。跟从他学习的有三千多人,主要的弟子有七十余人。他名丘,字仲尼,鲁国人(孔子见《史记》卷四十七)​。生于公元前551年(周灵王二十一年)​,卒于公元前479年(周敬王四十一年)​。他的事迹与言论,许多书上都有记载,但以《论语》​(​《论语》刊本极多,有《十三经注疏》本,有朱熹注本)所记者为最可靠。他曾做过鲁国的司空及司寇。后来去官周游列国。到了六十八岁时,复回鲁地。专心著述,编订《尚书》​《诗经》​《周易》及《春秋》​,还制定了《礼》与《乐》​。卒时,年七十三。孔子的思想,是入世的,是积极的。​《论语》虽为曾子的门人所记,文字虽极简朴直接,却能把孔子的积极的思想完全表现出来。老子主张无治无为,孔子则主张有为,主张政刑与德礼为治世者所必要。他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孔子是极力欲维持理想中的道德的。所以齐陈恒杀其君,孔子三日斋而请伐齐。季氏舞八佾于庭,孔子说道:​“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当时的人常讥嘲孔子之仆仆道路,而无所成。但孔子则不悲观。​“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避之,不得与之言。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欤?’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欤?’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论语·微子》​)这种精神,真足以感动一切时代的人!

较孔子略后,而与孔子具有同样的积极的救世的精神者为墨子(墨子见《史记》卷七十四)​。墨子主张博爱,非攻。他的势力,在当时也极大。老、孔、墨三派的思想,几乎三分天下。墨子名翟,或以他为宋人,或以他为鲁人。他的生活时代约在公元前500年(周敬王时)到公元前416年(周威烈王时)之间。关于墨子的书,有《墨子》​(​《墨子闲诂》​,孙诒让著,有自刊本)五十三篇。但未必为墨子所自著。一部分是墨者记述墨子的学说与行事的,一部分是后人加入的。墨子有孔子的积极救世的精神,其救助被损害之国的热情,且较儒者尤为强烈。孟子的“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数语,即足表现他的精神。楚国使公输般造云梯欲攻宋。墨子走了十日十夜,赶去见公输般,说服了他,使他中止攻宋。但同时,他与儒家有好几点相反对。儒者主张王者之师,并不反对战争。墨子则彻底地主张非攻。儒者主张爱有等次。墨子则主张博爱。儒者不信鬼而信天命,重礼乐,重视丧葬之事。墨子则主张明鬼而非命,提倡节葬而非乐。

儒、道、墨三派,各有其信徒。然他们的学说传世既久,便又起了分化。韩非子在《显学篇》里,将儒、墨二家的分化,说得非常详细。他说:​“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子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汉书·艺文志》著录道家为三十七家,除伊尹、太公及老子经传经说之外,自文子、蜎子、关尹子、庄子、列子、老成子、长卢子、王狄子,以至公孙牟、申子老莱子黔娄子等不下十余家。他们既各自著书立说,则当然又各有他们的见地与主张了。这三大派的分化,一方面使儒道墨的学说互相影响,互相采纳,一方面使儒道墨的学说益为分歧迷乱,不能有截然的分野。分化的结果,遂陷入不可避免的衰落途程中。又他们既“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后世之学乎?​”​(​《韩非子·显学篇》​)自己一派的互相争论的结果,又使后来者目迷五色,耳纷八音,有无所适从之苦。这都是迫促他们以就于灭亡的。

墨家之书,存者仅《墨子》一作。儒家之书,于《论语》外,存于今者,在《礼记》中有《大学》​《中庸》二篇,​《大学》相传为曾子及其门人所作的。​《中庸》相传为孔子之孙子思所作。又有《孝经》​,相传系孔子为曾子说的,由后人记载下来。还有其他各书,但都不甚重要。其中最重要的,且最有影响于后来的文学作品,为《孟子》和《荀子》​。

孟子(孟子见《史记》卷七十四)​,名轲,邹人。生于公元前372年(即周烈王四年)​,卒于公元前289年(即周赧王二十六年)​,卒时,年八十四。他曾受业于子思的门人,见过齐宣王、梁惠王,所如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孟子》坊刊本极多)七篇。​”​(​《史记》​)有的人颇疑《孟子》​,以为系后人所伪作,有的人则以为《孟子》一书未必为轲所自著,而是弟子所记述的。大约以后说为较可靠。当孟子时,天下竞言功利,以攻伐从横为贤。孟子乃称述唐虞三代之德,痛言功利之害,宣传仁义之说,努力维持儒家的道德。是以时人都以他为“迁远而阔于事情”​。但他一方面却也染了战国辩士之风,颇好辩难,喜以比喻宣达他的意见。因此,​《孟子》一书较之《论语》及《孝经》诸书,其文辞更富于文学的趣味;词意峻利而深切,比喻赡美而有趣。他和孔子相差不过一世纪多,而作风之不同已如此。

荀子(荀子见《史记》卷七十四)​,名况,字卿,赵人。初仕齐,三为祭酒。齐人或谗荀卿。卿乃适楚。春申君用他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荀卿失官,因家兰陵,著书数万言(​《荀子》有杨倞注本)而卒。卿的生活时代约在公元前310年至前230年左右。他的书《荀子》​,有三十三篇,内有赋五篇,诗二篇。汉魏六朝以至唐,最流行之文体之一,即为赋,而其名实自荀卿始创之。荀卿并不墨守儒家的思想。他批评墨、道及诸子之失时,对于儒家之子思、孟子也不肯放过。他主张人性是恶的,反对孟子性善之说。主张法后王,反对儒家法先王之说。又主人治,反对天治。对于盘踞于中国人的心中的“相”的观念,加以严肃的驳诘。其影响是很大的。

道家的支流,最著者为庄子。他的书,为后来文学者所最喜悦。庄子(庄子见《史记》卷六十三)​,名周,蒙人。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约死于公元前275年左右。他甚博学,最喜老子的学说,著书十余万言(​《庄子集解》​,郭庆藩编,有长沙刊本)​。其文字雄丽洸洋,自恣以适己。​“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生死无终始者友。​”​(​《天下篇》​)他的书,​《庄子》​,现在存三十三篇,其中《让王》​《说剑》​《盗跖》​《渔父》诸篇,是后人伪作的。他最喜以美丽而雄辩的文辞自恣其所言。像《秋水》​《胠箧》诸篇都是最漂亮的散文。

道家于庄子之外,尚有关尹子、文子、列子亦皆各有遗文传于世。​《关尹子》及《列子》皆伪作。​《文子》则柳宗元也以它为驳书:​“其浑而类者少,窃取他书以合之者多。凡孟管辈数家皆见剽窃。​”​(柳宗元《辩文子》​)故这里俱不详之。

持其说以自骋于世者,于儒、道、墨三家外,还有不少。《孟子》里说及的,有许行及杨朱。许行与 “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他主张“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他的徒从以 为“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 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孟子·滕文公上》)杨朱的学说,也见于《孟 子》。孟子说:“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 爱,是无父也。”最后他又慨然地说道:“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孟子·滕文公下》) 杨朱之学说能引起孟子那么激烈的反抗,当然在那个时候一定流传得很广。“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 墨”,由这句话可知杨朱的势力已与墨翟并驾齐驱的了。《庄子·天下篇》所叙列的“天下之治方术 者”有儒家,有以墨翟、禽滑釐为中心的墨家,有宋钘、尹文,有彭蒙、田骈慎到,有关尹、老 聃,有庄周他自己,有惠施。他所评论者凡七家。每一家都有简略的叙述。荀子的《非十二子篇》, 则所非者凡六派,十二人。一派是它嚣魏牟,一派是陈仲、史口,一派是慎到、田骈,一派是墨 翟、宋钘,一派是惠施、邓析,一派是子思、孟轲。韩非子的《显学篇》则说到儒、墨二家及其所分 化的十一支派。司马迁在《史记》的《孟子荀卿列传》中,所叙列的除荀、孟之外,则有:齐之驺 忌、驺衍、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爽;赵之公孙龙、剧子;魏之李悝;楚之尸子、长 卢;阿之吁子(即芊子)。“世多有其书”。宋则有墨翟。他父亲司马谈作《论六家要旨》(《史 记》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所举的六家则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也各给以评 判。到了刘向,则总诸子为十家,实则“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十家者,一儒家,二道家,三阴阳 家,四法家,五名家,六墨家,七纵横家,八杂家,九农家,十小说家。这可见那时的思想界是如何 的热闹。刘向的叙列,可以说是最有系统的。但这些家派的著作,今百不存一。我们要研究他们,实 在是异常的困难。但在那些有书遗留下来的“诸子”中,有一部分还是后人搜集重编的(如《尸 子》),有一小部分又显然可以看出他是伪托的(如《商子》)。公孙龙、邓析诸人的书也不甚重 要。现在都不讲。只讲比较重要的韩非。

韩非(韩非见《史记》卷六十三)是韩国的公子,喜刑名法术之学。与李斯同事荀卿。他口吃,不能 说话,而善于著书。他看见韩国日以削弱,数以书谏韩王,不见用。退作《孤愤》《五蠹》《内外 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以见志。后韩国使非于秦。非在秦被杀。他死的时候,是公元前233 年(即秦始皇十四年)。他的书《韩非子》(《韩非子集解》有长沙刊本),有五十五篇,其中一部 分是他自己著的,一小部分是后人加入的。他的文辞致密而深切,后来论文家受他的影响者甚多。

《汉书·艺文志》著录纵横家自苏子(秦)、张子(仪)、庞煖以下至蒯子(通)、邹阳、主父偃等凡 十二家,其中除汉人以外,先秦作者,如苏张(苏秦、张仪见《史记》卷七十四)二人,虽已无书传 世,然他们的辩辞,却为《战国策》保存得不少。《战国策》为古代最好的散文名作之一。她的精华 所在,便是诸辩士的论难的文章与其足以耸动人主听闻的议论。所以张仪、苏秦的绝好的政论,我们 却仍能很愉快地享受到。他们的长处,在于能够度察天下的大势而出之以引人入胜的妙喻好句,出之 以动人心脾的危辞险语。在政论上说来,实在是一种杰作,后人很少能及得到的。贾谊不过悲愤而 已,陆贽不过恳切而已,若苏、张之作,才可当得起隽脆清俊,深入无间之称。我们没有对公共讲述 的大演说家狄摩桑尼士、西塞罗等人。然我们却有可同样的不朽的政论者苏、张。尚有《管子》一 书,托名管仲著,《晏子》一书,托名晏婴著,《孙子》一书,托名孙武著,《吴子》一书,托名吴 起著,以及其他如《鬻子》之属,虽亦议论中听,结构绵密,而其中类多为后人所伪作,所以这里也 都不讲。

春秋战国时代的灿烂无比的思想界,到了战国之末,渐渐地衰落下来。于是有秦相吕不韦,集许多宾 客,使各著所闻,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名之日《吕氏春秋》。这一部无所不包的杂书,就是中 国古代思想界的总结集。到了秦始皇统一各国,焚天下之书,以愚天下人民之耳目,各种的思想便一 时被扑灭无遗。汉兴,儒、道二派的余裔又显于时,但俱苟容取媚于世,已完全没有以前的那种救世 的、积极的精神了。

我们如将先秦的历史家与先秦的哲学家比较一下,我们便知道历史家在散文上所占的地位实在是非常渺小的。先秦的历史书籍,有被称为“断烂朝报”的《春秋》​;有依据这个编年体裁而叙述得比较详细的《左传》​;有依国别编次,并无叙述的系统的《国语》​《国策》​,此外更有唯一的传记:​《穆天子传》​。像《春秋》​《竹书纪年》等编年体的历史,本来不算是什么有组织的东西。他们不过依了时间的自然顺序以记载历年所发生的史迹而已。他们是编辑方法最原始的史籍。惟《春秋左氏传》​(​《左氏传》有《十三经注疏》本,有《相台五经》本)较为进步,常有许多着意的描状,足称为一部有文学趣味的历史。​《左氏传》为左丘明作。左丘明的生平我们知道得很少。据说,他是一个盲人。孔子的《春秋》起于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终于鲁哀公十四年(公示前481年)​,左丘明的传,则书孔子卒,直至哀公二十七年始告终止。

《国语》记载自公元前990年(周穆王十二年)到公元前453年(周贞定王十六年)的诸国史迹。相传这部书亦为左丘明所作。左丘明作《春秋传》​,意犹未尽,故复采录前世穆王以来,下讫鲁悼、智伯之诛,邦国成败,嘉言善语……以为《国语》​(​《国语》有士礼居刊本,有坊刊本)​,这部书的性质与《春秋传》不同。​《春秋传》编年,​《国语》则分国叙述。凡二十一卷,分叙周、鲁、齐、晋、郑、楚、吴及越等八国的重要的史事。​《战国策》继续《国语》的体例,而叙三家分晋至楚汉末起之前的重要史事。​《战国策》​(​《战国策》有士礼居刊本,有坊刊本)在文学上的威权不下于《春秋·左传》及《国语》​。而“国策”的时代是一个新的时代,旧的一切,已完全推倒,完全摧毁,所有的言论都是独创的,直接的,包含可爱的机警与雄辩的。所有的行动都是勇敢的,不守旧习惯的,都是审辨直接的,利害极为明了的。因此,​《战国策》遂给读者以一个新的特创的内容。她如一部中世纪的欧洲的传奇,如一部记述魏、蜀、吴三国的史事的小说《三国志演义》​,使读者永远的喜欢读她。​《战国策》初名《国策》​,或名《国事》​,或名《短长》​,或名《长书》​,或名《修书》​,卷帙亦错乱无序。汉时刘向始把她整理过,定名为《战国策》​,分之为三十三篇。所叙的诸国,为东周、西周、秦、齐、楚、赵、魏、韩、燕、宋、卫及中山。

《穆天子传》​(​《穆天子传》有明刊《古今逸史》本,有《百子全书》本,​《平津馆丛书》本)为晋时束皙所见之“汲冢书”之一。其体裁与《春秋》​《国语》​《国策》三书俱异,乃叙周穆王游行之事。​《左传》言:​“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大约穆王游行天下的事,必为当时所盛传的。所以有人记录他的游踪,作为此传。文字多残缺,其中叙述穆王见西王母及盛姬之死与葬事,极为浑朴动人,是古代最有趣的文字之一。

尚有《越绝书》​《吴越春秋》及晋史《乘》​、楚史《祷杌》诸书,大概都是纂辑古书中的记载而为之的。​《越绝》记越王勾践前后的事,相传为子贡撰,或子胥所为,俱是依托之言。或断定为汉时袁康、吴平所撰。​《吴越春秋》叙吴、越二国之事,自吴太伯起至勾践伐吴为止,亦为汉人所作(​《古今逸史》题为汉赵晔撰)​。晋史《乘》及楚史《梼杌》二书,则历来书目俱不载,至元时乃忽出现。显然是好事者所伪作的。二书前有元大德十年吾丘衍序,以为此书乃他所发现。实则即他自己辑集《左传》​《国语》​《说苑》​《新序》及诸子书中关于晋、楚的记事而编成的。

参考书目

一、​《二十子》 有浙江书局刊本。

二、​《六子》 有明世德堂刊本。

三、​《十子全书》 有苏州王氏刊本。

四、​《百子全书》 有湖北书局刊本。

五、​《玉函山房辑佚书》 马国翰辑,有原刊本,湖南刊本。

六、​《诸子平议》 俞樾著,有《俞氏丛书》本。

七、清、明各丛书里,收入周、秦古书不少。以清人所校者为可靠。像《平津馆丛书》​《守山阁丛书》中所收诸子,皆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