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序

琅琊王士骐冏伯𬤥

今谈兵家称孙、吴,又或以为孙谲而吴正,则两家之书具在也。而两家之用兵,其战胜攻取,书之史册者具在也。先司寇之序孙子详矣,而不及吴子。

余观史册所载吴子事,大都信赏必罚,与士卒同甘苦,故其为书亦崇仁主义,申礼明信。初阅之似平平,究竟拥百万之众,临不测之敌,有能师其说而行之,必无有不胜者,何也?

至奇者每伏于至平,至平者每酿乎至奇。世之正吴子而谲孙子者,咫尺之见也。有人于此,其叱咤风云,呼吸雷雨,见之者目眩,听之者耳怖,彼非不骇且异之,而中寔疑之,不以为幻,则以为妖耳。夫其眩之、怖之、骇且异之,而卒不免于疑之,此正而呼之以谲也。又有人于此,坐作由人,进止由人,而摧之不可破,捣之不可入,人非不望而靡之,而终不免于易之。

夫其望而靡之,而终焉易之,则以其坐作由人,进止由人,即谲而呼之以正也。嗟乎,此世之所以论孙吴而正之谲之者也。孙吴可作,岂尔尔哉!余往者校士晋中,道三卿之故墟,吊列侯之遗事,盖即吴子昔日用兵地云。其民悍而易亲,其俗信而轻死,当时栾、郤、中行巳用之以取威定伯。

及吴子事文侯,而用之以西抗强秦。余盖徘徊其地而不能去者久之。且余观吴子,其识深,其才富,所微嫌者量隘耳。而田文一言,能令心慴气摄,而噤不发一语,则其受业大勇之门,得力褐夫之惴,岂可以寻常策士目之也哉?

夫其信义,至使痈卒之毋知之,则吴子诚知道者,而或谓其见摈于曾子,忍心于杀妻,则亦史氏点缀其急功名之状,而重鸣鼓于大贤之门耳,是讵可信乎?至今凭吊西河之上,飘风落碛,败灶陈墟,种种满前,回睇当年,丸封函谷,羊叱嬴秦,不亦重可想哉!

其书不数篇,篇不数语,为正为谲,吾无暇深辨。独其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则孙、吴两家,若合一辙。而乃知兵不厌诡,师出以律,圣人有言,袒其然乎?

易坎之象曰:天险,不可升也。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而吴子之言曰:在德不在险。嗟乎!此深于习坎之旨者乎!而或谓吴子之才之识,而卒不终于魏,不免于楚。嗟乎!象以齿而焚其身,蚌以珠而剖其腹。

古来豪杰之士,名闻诸侯,力雄一世,而七尺之不保者,岂一吴子也哉?今韬钤家毋不以孙、吴为高曾,而正谲之论,方聚讼而未巳。嗟乎!吾第不得其言而用之,用之而有所试于世焉,孙也可,吴也可,正也可,谲也可,彼为是正与谲之论者,岂真能读两家之书者哉?

吴子之书,汪司马伯玉常校刻于闽中,近余同年焦太史弱侯取魏,武帝二子注刻于秣陵。俱称善本。顷余家食之暇,不惜效颦,重为参订,一以踵先司寇之绪,一以合孙、吴之局云尔。若夫为正为谲,又奚辨焉?

吴子传

龙门

司马迁𬤥

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尝学于曾子,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鲁卒以为将,将而攻齐,大破之。

鲁人或恶吴起,曰:起之为人,猜忍人也。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巳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遂事曾子,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

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鲁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则是弃卫。鲁君疑之,谢吴起。吴起于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

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于是魏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

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众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

昔三苖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武侯曰:善。遂封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

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子三者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

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奈何?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奈何?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

以此卜之,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

诸侯患楚之强,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众之。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悼王既蕣,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

孙吴赞

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施设者。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孙子筹策庞涓明矣,然不能蚤救患于被刑。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躯。悲夫!

索隐述赞曰:孙子兵法一十三篇,美人既斩,良将得焉。刖孙膑脚,筹策庞涓。吴起相魏,西河称贤。惨䃑事楚,死后留权。

按:吴子所著,皆兵家机权法制之说。然所言图国以和,教民以礼,治兵以信,较之孙子区区逞智尚谋者不同。高氏子略曰:起之书几于正,武之书一于奇,亦有低昂之意。岂起尝学于曾子,故其立言亦有自欤?

吴子目录

图国

料敌

治兵

论将

应变

励士

吴子

琅琊王士骐评释

图国第一

此篇言图谋治国之事吴起儒服,以兵机见魏文侯,文侯曰:寡人不好军旅之事。起日:臣以见占隐,以往察来,主君何言与心违?今君四时使斩离皮革,掩以朱漆,画以丹青,烁以犀象,冬曰衣之则不温,夏曰衣之则不凉。为长戟二丈四尺,短戟一丈二尺,革车掩户,缦轮笼毂,观之于目则不丽,乘之于田则不轻,不识主君安用此也?若以备进战退守而不求能用者,譬犹伏鸡之搏狸,乳犬之犯虎,虽有斗心,随之死矣。昔承桑氏之君,修德废武,以灭其家国;有扈氏之君,恃众好勇,以丧其社稷。明主鉴兹,必内修文德,外治武备,故当敌而不进,无逮于义矣;僵尸而哀之,无逮于仁矣。于是文侯身自布席,夫人捧觞,醮吴起于庙,立为大将,守西河。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余则均解辟土。四面拓地千里,皆起之功也。

吴子曰:昔之图谋国家者,必先教百姓而亲万民。有四不和: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陈;不和于陈,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是以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造大事,不敢信其私谋,必告于祖庙,启于元龟,参之天时,吉乃后举。民知君之爱其命,惜其死,若此之至,而与之临难,则士以进死为荣,退生为辱矣。

吴子曰:夫道者,所以反本复始;义者,所以行事立功;谋者所以违害就利,要者所以保业守成。若行不合道,举不合义,而处大居贵,患必及之。是以圣人绥之以道,理之以义,动之以礼,抚之以仁。此四德者,修之则兴,废之则衰。故成汤放桀,而夏民喜悦;周武伐纣,而殷民不非,举顺天人,故能然矣。

吴子曰:凡制国治军,必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夫人有耻,在大足以战,在小足以守矣。然战胜易,守胜难。故曰天下战国,五胜者祸,四胜者弊,三胜者霸,二胜者王,一胜者帝。是以数胜得天下者稀,以亡者众。

吴子曰:凡兵之所起者有五:一曰争名,二日争利,三曰积恶,四曰内乱,五曰因饥。其名又有五:一曰义兵,二曰、强兵,三曰、刚兵,四曰、暴兵,五曰逆兵。禁暴救乱曰义,恃众以伐曰强,因怒兴师曰刚,弃礼贪利曰暴,国乱人疲,举事动众曰逆。五者之服,各有其道。义必以礼服,强必以谦服,刚必以辞服,暴必以诈服,逆必以权服。

武侯问曰:愿闻治兵料人固国之道。起对曰:古之明王,必谨君臣之礼,饰上下之仪,安集吏民。顺俗而教,简募良材,以备不虞。昔齐桓募士五万以霸诸侯;晋文召为前行四万以获其志;秦穆置陷陈三万以服邻敌。故强国之君,必料其民。民有胆勇气力者,聚为一卒,乐以进战,效力以显其忠勇者,聚为一卒;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者,聚为一卒;王臣失位而欲见功于上者,聚为一卒;弃其城守,欲除其丑者,聚为一卒。此五者,军之练锐也。有此三千人,内出可以决围,外入可以屠城矣。

武侯问曰:愿闻陈必定,守必固,战必胜之道。起对曰:立见且可,岂直闻乎?君能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处下,则陈巳定矣;民安其田宅,亲其有司,则守巳固矣;百姓皆是吾君,而非邻国,则战巳胜矣。

武侯尝谋事,群臣莫能及,罢朝而有喜色。起进曰:昔楚庄王尝谋事,群臣莫能及,罢朝而有忧色。申公问曰:君有忧色,何也?日:寡人闻之,世不绝圣,国不乏贤,能得其师者王,能得其友者霸。今寡人不才,而群臣莫及者,楚国其殆矣。此楚庄王之所忧,而君悦之,臣窃惧矣。于是武侯有惭色。

凡制国治军,其战守之本,在乎和民。是故亏矢不调,则羿不能中鸿;六马不驭,则造父不能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制胜也。是以造大事者,能料民而善用之,其内修外治,为兢兢云。

料敌第二

此篇言料度敌情之事武侯谓吴起曰:今秦胁吾西,楚带吾南,赵冲吾北,齐临吾东,燕绝吾后,韩据吾前,六国之兵,四守。势甚不便,忧此奈何?起对曰:夫安国家之道,先戒为宝。今君巳戒,祸其远矣。臣请论六国之俗。夫齐陈重而不坚,秦陈散而自斗,楚陈整而不久,燕陈守而不走,三晋陈治而不用。夫齐性刚,其国富,君臣骄奢而简于细民,其政宽而禄不均,一陈两心,前重后轻,故重而不坚。击此之道,必三分之,猎其左右,胁而从之,其陈可坏。秦性强,其地险,其政严,其赏罚信,其人不让,皆有斗心,故散而自战。击此之道,必先示之以利而引去之,士贪于得而离其将,乘乖猎散,设伏投机,其将可取。楚性弱,其地广,其政骚,其民疲,故整而不久。击此之道,袭乱其屯,先夺其气,轻进速退,弊而劳之,勿与争战,其军可败。燕性悫,其民。慎好勇义寡诈谋,故守而不走,击此之道,触而迫之,陵而远之,驰而后之,则上疑而下惧,谨我车。骑必避之路,其将可虏。三晋者中国。也,其性和,其政平,其民疲于战,习于兵,轻其将,薄其禄,士无死志,故治而不用。击此之道,阻陈而压之,众来则拒之,去则追之,以倦其师,此其势也。然则一。

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轻扛鼎,足轻戎马。搴旗斩将,必有能者。若此之等,选而别之,爱而贵之,是谓军命。其有工用五兵,材力健疾,志在吞敌者,必加其爵列,可以决胜。厚其父母妻子,劝赏畏罚,此坚陈之士,可与持久。能审料此,可以击倍。武侯曰:善。

吴子曰:凡料敌,有不卜而与之战者八:一曰、疾风大寒,早兴寤迁,剖冰济水,不惮艰难。二曰、盛夏炎热,晏兴无间,行驱饥渴,务于取远。三曰,师既淹久,粮食无有,百姓怨怒,妖祥数起,上不能止。四曰,军资既竭,薪𫇴既寡,天多阴雨,欲掠无所。五曰,徒众不多水地。不利,人马疾疫,四邻不至;六曰,道远日暮,士众劳惧,倦而未食,解甲而息。七曰,将薄吏轻,士卒不固,三军数惊,师徒无助。八曰,阵而未定,舍而未毕,行阪涉险,半隐半出。敌如此者,击之勿疑。有不占而避之者六:一曰、土地广大,人民富众;二曰上爱其下,惠施流布。三日赏信刑察,发必得时;四曰陈功居列,任贤使能。五曰师徒之众,兵甲之精;六曰四邻之助,大国之援。凡此不如敌人,避之勿疑,所谓见可而进,知难而退也。

武侯问曰:吾欲观敌之外以知其内,察其进以知其止,以定胜负,可得闻乎?起对曰:敌人之来,荡荡无虑,旌旗烦乱,人马数顾,一可击十,必使无措。诸侯未会,君臣未和,沟垒未成,禁令未施,三军汹汹,欲前不能,欲止不敢,以半击倍,百战不殆。

武侯问敌必可击之道,起对曰:用兵必须审敌虚实而趋其危。敌人远来新至,行列未定可击;既食未设备可击;奔走可击,勤劳可击;未得地利可击,失时不从可击;涉长道后行未息可击;涉水半渡可击;险道狭路可击,旌旗乱动可击,陈数移动可击;将离士卒可击,心怖可击。凡若此者,选锐冲之,分兵继之,急击勿疑。夫川兵固有可以逆为数十年之计者,亦有朝不。

可以谋夕者。攻守之方,战关之术,一目且有百变。起之所料,洞如观火,弗逾尺寸,信乎胸中之有成竹也。

治兵第三

此篇专言治兵之道

武侯问曰:用兵之道何先?起对曰:先明四轻二重二信。曰:何谓也?对曰:使地轻马,马轻车,车轻人,人轻战,明知险易,则地轻马,刍秣以时,则马。轻车膏锏有余,则车轻;人锋锐甲坚,则人轻战。进有重赏,退有重刑,行之以信,审能达此,胜之主也。

武侯问曰:兵何以为胜?起对曰:以治为胜。又问曰:不在众乎?对曰: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何益于用?所谓治者,居则有礼,动则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前却有节,左右应麾,虽绝成阵,虽散成行,与之安,与之危,其众可合而不可离,可用而不可疲,投之所往,天下莫当。名曰父子之兵。

吴子曰:凡行军之道,无犯进止之节,无失饮食之适,无绝人马之力,此三者,所以任其上令。任其上令,则治之所由生也。若进止不度,饮食不适,马疲人倦而不解舍,所以不任其上令。上令既废,以居则乱,以战则败。

吴子曰:凡兵战之塲,止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其善将者,如坐漏船之中,伏烧屋之下,使智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怒,受敌可也。故曰: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吴子曰:夫人常死其所不能,败其所不便。故用兵之法,教戒为先。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圆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结而解之,每变皆习,乃授其兵,是谓将事。

吴子曰:教战之令,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强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弱者给厮役,知者为谋主。乡里相比,什伍相保,一鼓整兵,二鼓习陈,三鼓趋食,四鼓严办,五鼓就行,闻鼓声合,然后举旗。

武侯问曰:三军进止,岂有道乎?起对曰:无当天灶,无当龙头。天灶者,大谷之口;龙头者,大山之端,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招摇在上,从事于下。将战之时,审候风所从来,风顺,致呼而从之;风逆,坚陈以待之。

武侯问曰:凡畜卒骑,岂有方乎?起对曰:夫马必安其处所,适其水草,节其饥饱,冬则温廏,夏则凉庑,刻剔毛鬣,谨落四下,戢其耳目,无令惊骇,习其驰逐,闲其进止,人马相亲,然后可使。车骑之具,鞍勒衔辔,必令坚完。凡马不伤于末,必伤于始;不伤于饥,必伤于饱。曰暮道远,必数上下。宁劳于人,慎勿劳马。常令有余,备敌覆我。能明此者,横行天。太公曰刑赏者贵信用罚者贵必赏信罚下必令巳行矣其十教戒之兵治之何有哉

论将第四

前三节论为将之道,后二节论试敌将之术。

吴子曰:夫总文武者,军之将也;兼刚柔者,兵之事也。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耳。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故将之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备,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约。理者,治众如治寡,备者,出门如见敌;果者,临敌不怀生;戒者,虽克如始战;约者,法令省而不烦,受命而不辞家,破敌而后言返,将之礼也。故师出之曰: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吴子曰:凡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张设轻重,在于一人,是谓气机;路狭道险,名山大塞,十夫所守,千夫不过,是谓地机;善行间谍,轻兵往来,分散其众,使其君臣相怨,上下相咎,是谓事机。车坚管辖,舟利橹楫,士习战陈,马闲驰逐,是谓力机。知此四者,乃可为将。然其威德,仁勇必足。以率下安众,怖敌决疑,施令而下不敢犯,所在而寇不敢敌,得之国强,去之国亡,是谓良将。

吴子曰:夫鼙鼓金铎,所以威耳,旌旗麾帜,所以威目,禁令刑罚,所以威心。耳威于声,不可不清,目威于色,不可不明,心威于刑,不可不严。三者不立,虽有其国,必败于敌。故曰:将之所麾,莫不从移;将之所指,莫不前死。

吴子曰:凡战之要,必先占其将而察其才,因其形而用其权,则不劳而功举。其将愚而信人,可诈而诱,贪而忽名,可货而赂;轻变无谋,可劳而困;上富而骄,下贫而怨,可离而间。进退多疑,其众无依,可震而走;士轻其将,而有归志。塞易开险,可邀而取;进道易,退道难,可来而前;进道险,退道易,可薄而击。居军下湿,水无所通,霖雨数至,可灌而沈;居军荒泽,草楚幽秽,飙风数至,可焚而灭。停父不移,将士嶰怠,其军不备,可潜而袭。

武侯问曰:两军相望,不知其将,我欲知之,其术如何?起对曰:令贱而勇者,将轻锐以尝之,务于北,无务于得。观敌之来,一坐一起,其政以理。其追北,佯为不及,其见利,佯为不知。如此将者,名为智将,勿与战也。若其众𬤎哗,旌旗烦乱,其卒自行自止,其兵或纵或横,其追北恐不及,见利恐不得,此为愚将,虽众可获。

应变第五

此篇言仓卒应变之事。

武侯问曰:车坚马良,将勇兵强,卒遇敌人,乱而失行,则如之何?起对曰:凡战之法,昼以旌旗幡麾为节,夜以金鼓、笳笛为节,麾左而左,麾右而右,鼓之则进,金之则止,一吹而行,再吹而聚,不从令者诛。三军服威,士卒用命,则战无强敌,攻无坚陈矣。

武侯问曰:若敌众我寡,为之奈何?起对曰:避之于易,邀之于阨。故曰:以一击十,莫善于阨;以十击百,莫善于险;以千击万,莫善于阻。今有少卒卒起,击金鸣鼓于阨路,虽有大众,莫不惊动。故曰:用众者务易,用寡者务隘。

武侯问曰:有师甚众,既武且勇,背大阻险,右山左水,深沟高垒,守以强弩,退如山移,进如风雨,粮食又多,难与长守,则如之何?起对曰:大哉问乎!此非车骑之力,圣人之谋也。能备千乘万骑,兼之徒步,分为五军,各军一衢,五军五衢,敌人必惑,莫知所加。敌若坚守以固其兵,急行间谍,以观其虑。彼听吾说,解之而去;不听吾说,斩使焚书,分为五战,战胜勿追,不胜疾走。如是佯北,安行疾斗,一结其前,一绝其后,两军衔枚,或左或右,而袭其处,五军交至,必有其利。此击强之道也。

武侯问曰:敌近而薄我,欲去无路,我众甚惧,为之奈何?起对曰:为此之术,若我众彼寡,分而乘之,彼众我寡,以方从之无息,虽众可服。

武侯问曰:若遇敌于溪谷之间,傍多险阻,彼众我寡,为之奈何?起对曰:遇诸丘陵林谷,深山大泽,疾行亟去,勿得从容。若高山深谷,卒然相遇,必先鼓噪而乘之,进于与弩,且射且虏,审察其治乱,则击之勿疑。

武侯问曰:左右高山,地甚狭迫,卒遇敌人,击之不敢,去之不得,为之奈何?起对曰:此谓谷战,虽众不用,募吾材士,与敌相当,轻足利兵,以为前行,分车列骑,隐于四方,相去数里,无见其兵。敌。必坚陈,进退不敢。于是出旌列旆,行出山外营之,敌人必惧,车骑挑之,勿令得休。此谷战之法也。

武侯问曰:吾与敌相遇大水之泽,倾轮没辕,水薄车骑,舟楫不设,进退不得,为之奈何?起对曰:此谓水战,无用车骑。且留其傍,登高四望,必得水情,知其广狭,尽其浅深,乃可为奇以胜之。敌若绝水,半渡而薄之。

武侯问曰:天久连雨,马陷车止,四面受敌,三军惊骇,为之奈何?起对曰:凡用车者,阴湿则停,阳燥则起,经高贱下,驰其强车,若进若止,必从其道;敌人若起,必逐其迹。

武侯问曰:暴寇卒来,掠吾田野,取吾牛马,则如之何?起对曰:暴寇之来,必虑其强,善守勿应,彼将暮去,其装必重,其心必恐,还退务速,必有不属,追而击之,其兵可覆。

吴子曰:凡攻敌围城之道,城邑既破,各入其宫,御其禄秩,收其器物。军之所至,无刊其木,发其屋,取其粟,杀其六畜,燔其积聚,示民无残心。其有请降,许而安之。

张雎阳日:行兵如云合鸟集,变态不常,即数步之问,势有同异,临机应卒,呼吸之际,盖难言之矣。观起之数对,如示诸掌,各中窾会。语云: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谅哉!

励士第六

北篇言明赏功以励众士。

武侯问曰:严刑明赏,足以胜乎?起对曰:严明之事,臣不能悉。虽然,非所恃也。夫发号布令而人乐闻,兴师动众而人乐战,交兵接刃而人乐死。此三者,人主之所恃也。武侯曰:致之奈何?对曰:君举有功而进飨之,无功而励之。于是武侯设坐庙庭,为三行飨士大夫。上功坐前行,肴席兼。重器上牢,次功坐中行肴席,器差减,无功,坐后行肴席,无重器。飨毕而出。又颁赐有功者父母妻子于庙门外,亦以功为差。有死事之家,岁使使者劳赐其父母,著不忘于心。行之三年,秦人兴师,临于西河,魏士闻之,不待吏令,介胄而奋击之者以数万。武侯召吴起而谓曰:子前日之教行矣。起对曰:臣闻人有短长,气有盛衰。君试发无功者五万人,臣请率以当之,脱其不胜,取笑于诸侯,失权于天下矣。今使一死贼伏于旷野,千人追之,莫不枭视狼顾。何者?恐其暴起害巳也,是以一人投命,足惧千夫。今臣以五万之众,而为一死贼,率以讨之,固难敌矣。于是武侯从之,兼车五百乘,骑三千匹,而破秦五十万众,此励士之功也。先战一日,吴起令三军曰:诸吏士当从受敌车骑与徒。若车不得车,骑不得骑,徒不得徒,虽破军,皆无功。故战之日,其令不烦,而威震天下。

大都兵之集也,多不逞之徒,其气咆哮而难制,其心顽犷而弗驯。苟非行赏以结其心,示罚以励其气,则百万熊罴,铮铮狡狡,安能为我川命哉?信乎军政之不可一日不讲也。

兵垣跋

常观用兵寔有机乌,机者之,天之秘也。一浅于侩符,而黄帝有版泉之我;再浅于素书,而子房以之灭项诛秦氏婚谭兵策,奇制胜竞,小在孙吴百始。姜信侩约,素也之逗漏,天机神妙。吴江也藿食山中,守支德寇,你抽架上,孙吴,时一展之,而子座森污,法制具备。中间转变出奇,法与阴符暗合,素书捺得。噫!吾乃知兵机之妙。会名今之治兵者,于两家之书,人袖一编,食,相与头头砖徕究竞投,未也,窥焉兮一矧火丁之也,玄雪七私,自非天控作转以望之沉水入火之人引。因手辑法徧,而付以舌海国治,量为六卷,存之逢中,以传知兵者后。兵机之为在告。

万历屠维恊治之岁正月朝

故郭臧憖循晋升后

跋语

尝闻兵,凶器也,善为国者不师;战,危事也,善师者不阵。虽然,疆场有守御之备,安能废之?故夫矢扬刃飞,摧锋陷阵,断死于前者,不责之书生,而责之武士;知彼知已,策奇制胜,百不失一者,又不责之武士,而责之知兵。一旦虏骑薄我城下,烽火相接,不遑宁处,乃始讨军实而申警之,其又奚及?若乃疆场晏如,民不知兵,不惟文士仅晓篇章,且武臣尽弢戈戟,即胡虏无百年之运,而边塞有旦夕之虞,其又谁咎?顷之,胡儿饮马,辽大边事,曰非欲求卫霍者流,深犁虏庭,封狼居胥,难其人矣。小子不敏,不能请缨阙下,系单于颈,而目睹孔亟,每为中夜起舞,恨提刀跃马,势所不能也。曾于先渭阳晋叔氏手受诸编,曰阴符素书,次之,兼辑孙吴,汇为四编。忆昔轩辕氏擒蚩尤,甾侯辅赤帝,自非神人亲授秘诚,洞悉兵机,吾未见其能也。知兵如孙吴,司马子长已详言之,不多置喙。从来治兵,每々援此策胜。况今羽檄交驰,烽烟未熄,兜鍪家能钩锋铸𬬻,不一援枹鼓于军门摩。若夫许恭襄以世泽筹边务,梅林公以雄才靖海氛。数十年来,邀境无尘,海潮印月,至今阅边海图,论形势,昭然利病具见,二公之为国谋,宁逊于为家谋、为身谋也。辽阳以北,实可寒心,东南一带,焉保其不蹑我后而狡焉启疆哉?因附边海图论于后,使留心国事者,洞兵桡,晓兵法,瞩兵形,以稍抒目前缓急之用,亦草茅之士所深愿也。谨以灾木俟之知者。

天启元年重光作噩之岁夏日。

苕上布衣闵声谨跋。

兵垣四编九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