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纲:独立人——合作社——教育权独立——情感的国际派
我们理想的社会,不必说,应当照上四章所说的去组织才能达到的。但要从现在的国家,一跳就到这样理想的社会,于事势上万万不可能,故最少应须有相当的预备。这个预备的手续,依照各国的情形彼此各不相同,若就我国说,应有下列的四项。今先从独立人一端说起。
独立人
这是说凡人不能先把自己组织好,断不能去组织社会。故我们要预备为社会的组织家,先当勉力为自己的组织人。这个应先把自己从生计与智识及技能各方面组织成为“独立人”,即是使这些事不求人助,而能助人,为各人立身的标准。现就生计说,于消费方面当量入以为出:贫学生,宁可做颜回的一箪食,一瓢饮,断不可如今日有些在北京的学生,每年已得了家费三四百元,尚日日向人借钱的无聊。穷教授呢,当如战后的德国一样,每餐仅用一碗清汤,一个鸡蛋即足,断不可如今日北京教书的每月实得了一百余现金者尚时时向人说穷的没趣。在社会办事者,要当刻苦似印度的甘地,单床只桌,布衣一袭以自给,断不可如今日的政客与官僚,奴妾满群,汽车辉煌,全靠一张嘴的吹牛,不惜丢失人格为饭碗的牺牲。总之,各人于消费方面,当先求自己能独立为标准,除非万不得已遇缓急时,断不可求助于人以损失高尚的人格。必要这层做到后,才能说及生产一方面的组织。
生产的预备有二方面:(1)学问,(2)技能。就学问说,每人应有一个系统的课程表,无间隔地日日就表做去。就技能说,每人至少应学习一件谋生的艺术,或为工程师,或做商人,或务农,或教书,至于政治、法律,及社会的各种事业,仅当看做一种社会的事务,人人于谋生之余应该过问的,但不能看它做谋生的职业。要之,为学问也可,为技能也可,各人应有一个学习与使用的方法——或科学的,或哲学的,或艺术的,即就这些方法中至少认定一个做去,自然于一定的时期内可以得到一定的学问与技能,如此出而任事,自然不怕不能称职了。故为个人计,先把学问与生产的技能及消费的程度弄到独立的资格,各人有相当的学问与技能了,自然能得相当的生产,然后,就其生产的能力,提高消费的程度。人固不可做阔少,一味会消费而不能生产,但也不可为守财奴,徒事积蓄资本,到底,连一杯清水也不能得到饮的幸福。我以为个人最要的处世方法,刻刻努力于生产,同时把所得的余利尽量地用去,如此可以得到个人不息的工作与痛快的享用,社会方面也从此得到经济的流通与工作的兴旺了。
究竟,个人与社会是息息互相关系的,先把社会的个员养成有独立的人格,不怕社会不会好了。反之,也可以说,把社会整理得好,不怕个人不会变好了。所以我们于组织独立人格之后,应即继续说及怎样在过渡时期组织一些好的社会事业,今举其要的有三端,即合作社、教育权独立与情感的国际派。现照次序讨论于下。
合作社
这样会社,各先进国已多设立,它大概分为消费合作社、生产合作社及储藏合作社,而以今日我国的情状说,三者皆占重要,不过其进行手续上应从消费合作社做起。
这个理由是我国现在完全为一个消费国,我们消费者受了二层的侵剥,即一为工厂的资本家另一为市场的商人。资本家的大本营为工厂,但其先锋队为商店,商店之于工厂如伥之于虎引导它到市场遇人而噬的怪物一样。若消费者能组织各种消费合作社,由社直接向工厂订货,自然免受了商店的周折而物价当然较商场所卖的为便宜,间接就能减少资本家一部分的势力了。其他,由消费合作社可得种种利益,现略分说如下:
(1)可得真实与需要的货物——商人当然一味以利益为前提,故他们所卖的重在贱品可以得厚利,其次则不管顾客的需要品是什么,而欢喜卖奢侈物可以取重息。至于消费社既以社员的需要为目标,故所办的货,当然取其适用与上品,断不会如商场专以贱品卖贵价的欺骗人。
(2)可以提倡国货与抵制仇货——商人既唯利是视,故无论社会上抵制某国货的声浪如何高,他们苟有利可图,则不惜假商标偷卖,不观近年来抵制日货的结果吗?到底,各种日货依然充斥市场!若各地有消费社,当然以购买本国的价廉物美者为主,万不得已时,纵要买外货也当向友邦交易,断不肯与那些杀我人吮我血的仇人讨生活。由此说来,唯有消费合作社才能抵制仇货与提倡国货。
(3)可以实行各种社会主义。中土近来似乎各种社会主义都有人提倡过,但都无多大的成绩,这不是无人才,也不是无机会,其根本原因乃在无人能够将自己所信的社会主义应用出去。我意为各党各征求意见相同的党人组织消费合作社,于其中实行其社会主义,这样使党人的团结极易与团结后倍加坚固。以消费社为基础,其相结合的党人,因生活的利害关系,必能出死力拥护本党的利益,当然不会如今日之入党者泛泛看做一种签名式可比。故要一个主义执政权,应从消费社先建设一个稳定的经济与情感的基础,以便从此实地试验起而推广到政治与全社会。
(4)由消费社容易建立生产与储藏的合作社——我人皆知我国现在应多建设工厂,但此事谈何容易,第一,要有资本,第二,所出物品要卖得出。若各处有社员众多的消费社,则由社中人招集股本极易,而就社内所需要的物品去制造,自然不怕工厂的出品至于停积了。总之,由消费社而推广到生产机关,同时并为农民经营各种储藏合作社,使农民出品不会被奸商所垄断,暂时收藏起来以备善价出售,如此三个合作社互相帮助,逐渐就把资本家打倒了,同时各种社会主义就实行了。各人一面有合度的消费,一面又有相当的工作。工厂上,凡所产的皆以消费为目标,不会过多与过少。社会上,经济的基础坚固,政治上自然易于进轨道。凡此种种的利益,皆全靠于合作社的经营,它的关系真是重大呵,但它的组织则极容易。以消费社说,凡稍熟习消费合作社主义与办法者就能办成功。因为所聚合的皆为需要相同的人,人数必然极多,由此各人所出股本虽极微小就可成立。况且货物一来,既行销去,货不停积,本钱无须许多,而各人所出股本,即可取物以偿,不怕会丢本亏累,这些种种优胜都是消费合作社兴盛的原因。试一看外国得到这样会社的大利益,使我们在此不能不速来大大提倡了。虽则是,救济我国现在社会的方法固甚多端,但经济一道极占重要,我们在未能将经济全盘整理之前,上头所说的三种合作社——尤其是消费社,当然尤是极关重要之一了。此外,我们应当注意者则为下列的问题,即:
教育权独立
换句话说,即是使教育权与政权分离。这是一个在我国过渡时代改良社会的好方法。因为在此后若干年内,我国政权,必定继续操于军阀及一班滑头政客之手。各省军阀与政客各霸一方,所谓政治与教育断无进步的希望。但我国已有数千年来统一的历史,我们断不愿它变成为战国时分裂为几十邦的混乱,故于全国政权不能统一与发展之时,应当先从教育权统一与发展起。而由教育的统一与振兴以谋人民智识的发展,以便养成一班政治及社会的好人才。
要使教育权与政权分离独立,可由二方法去达到:(1)从教育行政系统的组织做起。各省教育厅当直接统属于中央的教育部,一切人选及事务不准省长干涉,并应同时有各省的教育基本金免受政界权力所动摇。但中央教育部的组织,应有特别的权力,其部员以负有教育的名望者为主,不能听任一班官僚所把持。(2)上头所说的如不能做到,则应由一班在教育界有权威者组织一个全国教育独立社,认定一个新文化运动的方针,操纵全国大部分出版界的权力,并请派人到各处讲演,由此联络各处的学界为一气以与当地的势力派相抵抗。以今日现状说,这个后的方法比前的较有效力。
为什么教育权应当与政权分离呢?第一,现在政界中人的混浊断不能为教育尽力,他们仅能摧残新教育,或办理一班腐败的学校为粉饰,如此听他做去,必至谬种遗传,社会将永无清明的一日了。第二,希望由教育的独立,得以养成一班好人才,以为将来代替那班腐朽的军阀与政客,则今日国政虽乱,终不至于如此终古。第三,教育为专门的学问,为神圣的事业,为国脉的基本,纵在将来政治清明的时候,教育权仍有与政权分离的必要,然后才免使神圣的教育为国家主义宣传的利器,如今日欧美日本的流弊。其次,免使一班外行人操纵教育以贻害人民。末了,始有一班真正的教育人才专门为教育的事业。
由上说来,我们不怕我国现在政治的混乱与社会的黑暗,所怕的乃在全国无一个真正的教育统一机关。有一好的教育机关,自然能养成我们在上所说的独立人与合作社家了,这些人自然能缓缓地得政治权以实行各种美善的社会政策了。实则有一好教育的机关,我们由此不但能养成一班本国的人才,尚且希望它养成一班有情感的国际人才,这层为我们在下头所当讨论了。
情感的国际派
这个问题骤然看去,似乎不能适用于今日的我国。因为我们现在所最吃苦者是各国对我们的各种不平等条约。论理,我们现在独一最好的方法,只有以强暴的手段对待他们,但我一转想这样办法确实是大错特错了。我们生死的关头固然在能不能解除这些不平等的条约,可是解除之道,不必靠诸强力,仅要用温和的手段就能得到了。我所谓温和的手段,不是向强邻摇尾乞怜,乃在以情感的热诚与他们大多数的人民互相了解,就此运动他们听从我们合理的要求。我先前也曾想用武力解除强邻的束缚,今则转想大可不必。第一,我们实无相当的武力可以对付他们合起来的强邻。第二,假设有武力,也未免牺牲的代价太大了。第三,自华盛顿会议之后我们居然得了山东与今日的关税自主案,各关系国居然在北京关税会议上肯予承认,使我觉得,列强尚可讲理,不是一定要以武力相对待才能得到他们愿意修改不公道的条约。第四,而使我觉得最清楚者,我国历来内乱,列强的挑拨与暗助固有些少关系,但大部分的责任,仍然在自己的国民不争气,以致“空穴来风”,故我们不必过恨列强的凶横,应当先恨自己人民的授人以隙。为今之计,唯有把内政修理得好,自然缓缓可以得到外交的胜利了。至于现在的政治,如我们在上所说的,一时断不能好,我们现在仅有从“为国际而国际”的方面入手以期列强的人民谅解而已。这个我想最好应认定一个“情感的国际派”为方针,于每国京城设立这样的宣传机关,同时就这机关内常川驻有名人若干人向其国各处为情感的亲善的讲演,而使外国的名人也时常来我国讲演与宣传亲善为宗旨。这个向外国的宣传机关,应当由中央政府拨出一批极大的经费,与派定若干的名人董理其事。我们敢说,这样机关胜于百万的雄兵,胜于数十个公使馆的靡费。弱国固可以得到优胜的外交的,这个全在使列强人民对我国的国势民情有相当的谅解,这个非从情感的国际派宣传入手不可。这样的国际方法,表面看去似甚和平,底里,实在比苏俄宣传赤色主义更利害,因为情感的了解,其势力胜于经济的解决万万。
我们在上所说的四个过渡办法,确实是救治我国灭亡最好的方法与引导我国达到理想的社会不二的法门(并附解决眼前中国妇女问题一节于后)。如连这些过渡的办法尚做不到,则我国今后的局面又不知堕落到哪个地步了!有志的人们,速起来吧!你们当然不肯坐视我国长此堕落,必定能于过渡时代中,实行一些美善的组织法,以期将来引领我国达到我们那个理想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