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杜以降,诗之门户尽辟矣,非纵横排奡,不能开径孤行为昌黎也。词至东坡,花间 兰畹夷为九馗五剧矣,其突起为深陵奥谷、为高江急峡,若昌黎之为诗者,稼轩也。二子者,遭际胸襟无一同,而同其文术转迹之时会,乾、淳、嘉泰之词,固犹诗之元和、长庆也。
今观稼轩,若题瓢泉之效招魂,酌中秋之摹天问,与夫沁园春、六州歌头之赋齐庵、对鹤语,铺排起伏一综于汉赋,挈班、扬以侣秦、柳,固昌黎之遗则也。至如兰陵王之述梦、贺新郎之别弟,以及哨遍诸章之解庄,云谲波骇,千汇万态,尤乐章之至奇;喻之于诗,非犹北征之后而有南山、月蚀耶?虽云身世境会,坡、稼本不尽同,而文事尚变,推演递渐,固亦势运所必然。由是而后村,而须溪,浸假蜕玉蝴蝶、最高楼而为元曲,譬夫高山转石,不至地不止焉。耳食者乃哗然以旧格曩规绳稼轩,岂通变之见哉。
予友邓君恭三治文史,了然于迁嬗之故,出其绪余,为稼轩年谱,并笺其词,曩予获见一二,惊为罕觏。顷恭三自北平游滇,道出上海,乃得读其全稿。钩稽之广,用思之密,洪兴祖、顾嗣立之于昌黎,殆无以过。既写定,辱以一言为属。
昔元遗山论韩诗,以为江山潮阳之笔,非东野诗囚所能望;今之词家,好标举梦窗,其下者幽暗弇闭尤甚于郊、岛。得恭三兹编以鼓舞之,蔚为风会,国族精魂将怙以振涤,岂第稼轩功臣,与洪、顾比肩已哉。
二十八年十二月,
永嘉 夏承焘敬序。
【附】
夏先生的这篇序文,既论述了词的流变,论述了稼轩词在宋词中的地位,并对三十年代中国词坛的取向表示了意见,是一篇很重要的文章。在四十年代初,此书此序虽已由商务印书馆排版付型,而以纸张短缺,迄未印行。一九五五年转交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重排,出版社因故而未能刊出,我对此深感歉咎。今借此增订改版机会,把序文一字不易地冠诸卷首,然终犹痛惜夏先生之不及见也!
邓广铭附记
一九九一年六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