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词的三个时期——雅正的趋势——赵鼎岳飞等——康与之张孝祥——辛弃疾——陆游范成大刘过等——姜夔——史达祖等——吴文英——黄昇王炎等——蒋捷周密张炎王沂孙——陈允平、文天祥汪元量

南宋词与北宋的一样,亦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词的奔放的时期。这时期恰当于南渡之后,偏安的局面已成,许多慷慨悲歌之士,目睹半个中国陷于“胡”人,古代的文化中心,千年以来的东西两都,俱沦为“异域”,无恢复的可能,颇有些愤激难平、“髀肉复生”之感。在这样的一个局势之下,诗人们当然也很要感受到同样的刺激的。这个时候的诗人,作着“鼓舞升平”或“渔歌唱晚”的词,以涂饰为工,以造美辞隽句为能的当然也很有几个。然而几位可以代表时代的大诗人,如辛弃疾,如陆游,如张孝祥他们,却是高唱着“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辛弃疾《破阵子》)的,高唱着“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张元干《贺新郎》)的,高唱着“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张孝祥《六州歌头》)的,高唱着“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陆游《诉衷情》)的。总之,他们是奔放的,是雄豪的,是不屑于写靡靡之音的。柳永直被他们视为舆台。周美成的影响,也不很显著。苏轼的第一类的词,即“大江东去”一类的政论似的词,在这时却大为流行。一时有许多人在模仿着。最初是几位慷慨激昂的政治家在写着,以后是有天才的辛与陆,再后是刘过诸人。这一类的词的流行,完全是时代所造成的。一方面为了金人的侵陵,一方面也为了苏氏的作品,受了久压之后,自然地会引起了许多人的奔凑似的去欣赞他、模仿他了。

第二个时期是词的改进的时期。在这个时期里,外患已不大成为紧迫的问题了。因为金人有了他们的内乱与强敌,更无暇南下牧马。南宋的人士,为了升平已久,也便对于小朝廷安之若素。于是便来了一个宴安享乐的时代。像陆放翁、辛稼轩的豪迈的词气,已自然地归于淘汰。当时的文人,不是如姜白石之着意于写隽语,便是如吴文英之用全力于遣词造句。这时代的作家自姜、吴以至高(观国)、史(达祖)都是如此。他们唱的是“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姜夔《疏影》);唱的是“柳边深院,燕语明如剪”(卢祖皋《清平乐》);唱的是“燕子重来,往事东流去。征衫贮,旧寒一缕,泪湿风帘絮”(吴文英《点绛唇》);唱的是“倦客如今老矣,旧游可奈春何!几曾湖上不经过。看花南陌醉,驻马翠楼歌”(史达祖《临江仙》)。这时候,苏东坡氏的影响已经过去了,“大江东去”“甚矣吾衰矣”一类的作品已被视为粗暴太过而遭唾弃。周邦彦的作风却是恰合于时人胃口的东西。于是如姜氏,如吴氏,如高氏,如史氏,便都以雕饰为工,而不以粗豪为式了,便都以合律为能,而不以写“曲子内缚不住”的作品自喜了。他们精斫细磨,他们知律审音,他们絮语低吟,他们更会体物状情,务求其工致,务求其胜人。他们都是专工的词人。他们除了词之外,一无所用心。他们为了作词而作词,一点也没有别的什么目的。他们有时写得很好,很深刻真切,有时却不过是美词艳句的堆砌而已,一点内容也没有。张炎评吴文英的词,以为“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这话最足以传达出这时代一部分的词的里面的真相。

第三个时期是词的雅正的时期。这一个时期,看见了元人的渡江与南宋的灭亡,应该是多痛哭流涕,感叹悲愁之作;应该是多愤语,多哀歌的,应该满是“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的句子。然而出于我们意料之外,目睹蒙古人的侵入与占据,且亲受着他们的统治之痛楚的几个大词人,如张炎、周密、王沂孙诸人的词,却在表面上看不大出来他们的痛苦与哀悼。如张炎的词颇多隐含着亡国之痛,却都寓意于咏物。为什么他们发出的号呼,却是那样的隐秘呢?这个原因,第一点,自然是为了蒙古人的铁蹄所至,言论不能自由;第二点,却也因为词的一体,到了张炎、周密之时,已经是凝固了,已经是登峰造极,再也不能前进了。他们只能在咏物寓意上用功夫。只能以“意内言外”的作风为极则。张炎说:“词欲雅而正。志之所至,词亦至焉。一为物所役,则失其雅正之音。”雅正二字,便是他们的风格。他们为了要求雅正,要求一种词的正体,所以排除了一切不能装载于“词”之中的题材。他们于音律谐合之外,又要文辞的和平工整,典雅合法。此外,所谓“词人”多不过翻翻旧案,我学苏、辛,你学周、张,他学梦窗、白石而已;很少有真性情的作家。

词到了这个时期,差不多已不是民间所能了解的东西了。词人的措辞,一天天地趋向文雅之途,一天天地讳避了鄙下的通俗的习语不用。像柳永、黄庭坚那样的“有井水饮处无不知歌之”的样子已是不可再见的盛况了。即像毛滂、周邦彦那样的一歌脱手,妓女即能上口的情形也是很少见的了。它独自在“雅正”,在“修辞”上做功夫。而南曲在这时已产生于南方的民间,预备代之而兴。金、元人所占领的北方,也恰恰萌芽着北曲的嫩苗。

南渡之初,前代的词人,都由已沦为异域的京城,奔凑于南方的新都里来。朱敦儒仍在写着,李清照也仍在写着。更有几个别的作家,像康与之,像赵鼎,像张元干,像洪皓,像张抡诸人也都在写着。赵鼎(1085—1147) [1] 是中兴的一位很有力的名臣,但也善词。他字元镇,闻喜人。崇宁初进士。累官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谥忠简。有《得全居士集》,词一卷 [2] 。黄昇以为他的“词章婉媚,不减《花间》”。我们在其词里,一点也看不出当时的大变乱的感触。同时的名将岳飞,所作的词却活现出一位忠勇为国的武将的愤激心理来。飞(1103—1142) [3] 字鹏举,汤阴人。累官少保,枢密副使。秦桧主和,首先杀死了他,天下痛之。后追谥武穆,封鄂王。成了一个悲痛的传说里的中心人物。他的《满江红》:“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为我们所熟知。张元干字仲宗,长乐人。绍兴中,以送胡铨及寄李纲词除名,亦以此得大名。有《归来集》及《芦川词》 [4] 一卷,他的《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一词:“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贺新郎》)其情绪是很悲壮的。曾觌也颇写这一类的词。他的《金人捧露盘》(《庚寅春奉使过京师感怀作》)凄然有黍离之感:

记神京、繁华地,旧游踪。正御沟、春水溶溶。平康巷陌,绣鞍金勒跃青骢。解衣沽酒醉弦管,柳绿花红。 到如今,余霜鬓,嗟前事,梦魂中。但寒烟、满目飞蓬。雕栏玉砌,空锁三十六离宫。塞笳惊起暮天雁,寂寞东风。

——《金人捧露盘》

觌 [5] 字纯甫,汴人,绍兴中,为建王内知客。孝宗受禅,以觌权知阁门事。后为开府仪同三司,加少保。有《海野词》 [6] 一卷。

康与之 [7] 字伯可。为渡江初的朝廷词人,高宗很赏识他,官郎中,有《顺庵乐府》五卷。他也很感受时势丧乱的影响,然他的许多词却是异常的婉靡的。黄昇说:“伯可以文词待诏金马门。凡中兴粉饰治具,及慈宁归养,两宫欢集,必假伯可之歌咏,故应制之词为多。”王性之以为:“伯可乐章,令晏叔原不得独擅。”沈伯时则以他与柳永并称,以为二人“音律甚协,但未免时有俗语”。陈质斋也斥之为“鄙亵之甚”,然他的慢调之合律,却与秦、柳、周并肩,非余子所可比拟。在宋词的几个大作家中,他是无暇多让的。

张孝祥 [8] 字安国,乌江人。绍兴二十四年廷试第一。后迁中书舍人,领建康留守。有《于湖集》,词一卷 [9] 。汤衡为他的《紫微雅词》作序,称其“平昔未尝著稿。笔酣兴健,顷刻即成,却无一字无来处”。唯其出于自然,所以他的词颇饶自然之趣,没有一点雕镂的做作的丑态。这是南宋词中所不多见的。他的题为《听雨》的《满江红》:“无似有,游丝细,聚复散,真珠碎。天应分付与、别离滋味。破我一床蝴蝶梦,输他双枕鸳鸯睡。当此际、别有好思量,人千里。”是很可爱的。他的《六州歌头》尤为激昂慷慨。当他在建康留守席上,赋歌此阕时,张魏公竟为罢席而入(见《朝野遗记》)。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消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千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六州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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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见《宋史》卷三百六十,《南宋书》卷九。

[2] 《得全居士词》一卷,有《别下斋丛书》本,有《四印斋所刻词》本。

[3] 见《宋史》卷三百六十五,《南宋书》卷五十。

[4] 《芦川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又二卷本,有《双照楼景刊宋元明本词》本。

[5] 见《宋史》卷四百七十。

[6] 《海野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7] 见《南宋书》卷六十三。

[8] 见《宋史》卷三百八十九。

[9] 《于湖词》二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又《于湖居士乐府》四卷,有《双照楼景宋元明词》本。又《于湖先生长短句》五卷,《拾遗》一卷,有《涉园景宋金元明词续刊》本。

辛弃疾 [1] 是这一期中的最大作家。词到了周邦彦,已可急转直下而到了吴文英、史达祖、周密、张炎他们的一条路上去了;弃疾却以只手障狂澜,将这个趋势的速率,减低了若干度。他与苏轼同样地被人称为豪放词的代表。但苏轼的词最重要的却是他的清隽的名作。辛弃疾也是如此。他的代表作,绝不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贺新郎》),与夫“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永遇乐》)之属,而是那些很缠绵、很多情的许多作品,不过这些缠绵多情的调子却被放在奔放不羁、舒卷如意的浩莽的篇页之上罢了。我们且读底下的一首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陨、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青玉案》

我们还忍责备他的粗豪吗?我们还忍以“掉书袋”讥他吗?即他的悲愤愤慨之作,像: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破阵子》

又何尝有什么粗豪的踪影在着。弃疾字幼安,历城人。初为耿京掌书记。后奉表南归。高宗授为承务郎,累迁枢密都承旨。有《稼轩长短句》十二卷 [2] 。

陆游(1125—1210) [3] 与弃疾齐名,时人并称为辛、陆。游字务观,山阴人。隆兴初,赐进士出身。范成大帅蜀,为参议官。人或讥其颓放,因自号放翁。后为宝章阁待制。有《剑南集》,词一卷 [4] 。他与弃疾同被讥为“掉书袋”。但他的词有许多实是靡艳婉昵的,像《春日游摩诃池》的《水龙吟》:“惆怅年华暗换,黯销魂、雨收云散。镜奁掩月,钗梁折凤,秦筝斜雁。身在天涯,乱山孤垒,危楼飞观。叹春来只有,杨花和恨,向东风满。”

破阵子(辛弃疾)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眼儿媚(范成大)

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纹愁。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

他娶妻唐氏,伉俪相得。但他的母亲却与唐氏不和。他不得已而出之。不久,她便改嫁了同郡赵士程。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园。唐语其夫,为致酒肴。陆怅然赋《钗头凤》云: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也和之。未几,即怏怏卒。放翁复过沈园时,更赋一诗道:“落日城头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见惊鸿照影来。”(见《耆旧续闻》)这真是一件太可悲惨的故事了!

此外,尚有好几位词人要在此一提及的。朱翌(1097—1167)字新仲,龙舒人。政和中进士,历官中书待制,有《灊山集》 [5] 。张抡字才甫,亦南渡的故老。有《莲社词》 [6] 一卷。曾慥、曾惇为故相布的后裔,皆能词。慥字端伯,编《乐府雅词》,颇有功于词坛。惇字谹父,有词一卷。

范成大(1126—1193) [7] 字致能,吴郡人,绍兴中进士。后参知政事,又帅金陵。谥文穆。有《石湖集》,词一卷 [8] 。中多可喜之作。像《萍乡道中》:

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纹愁。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

——《眼儿媚》

其恬淡而多姿的风调和他的五七言诗很相类。葛立方字常之,丹阳人,绍兴八年进士。官至吏部侍郎。有《归愚集》,词一卷 [9] 。姚宽字令威,剡川人。为六部监门,有《西溪居士乐府》一卷。陈同甫 [10] ,名亮,永康人。有《龙川集》,词一卷 [11] 。刘过字改之,襄阳人。有《龙洲词》一卷 [12] 。他的词,学稼轩,真是一个“肖徒”。黄昇说:“改之,稼轩之客,词多壮语,盖学稼轩者也。”学稼轩而至于高唱着“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东坡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淡抹浓妆临照台”。真是稼轩的末日到了。岳珂诋之为“白日见鬼”,真是的评。但他亦有好句,像《沁园春》:“有时自度歌声,悄不觉、微尖点拍频”“凤鞋泥污,偎人强剔,龙涎香断,拨火轻翻”,这都是很纤丽可爱的。赵彦端者,字德庄,为宋宗室。乾道、淳熙间以直宝文阁,知建宁府。有《介庵词》四卷 [13] 。相传孝宗赵昚读他的《谒金门》,到“波底夕阳红湿,送尽去云成独立,酒醒愁又入”,大喜,问谁词。答云:彦端所作。孝宗云:“我家里人也会作此等语!”

曹勋 [14] 字公显,阳翟人。仕宣和,官至太尉,提举皇城司,开府仪同三司。终于淳熙初。有《松隐乐府》三卷 [15] 。多应制应时及咏物之作。洪适,中博学宏词科。累官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谥文惠。有《盘洲集》,词二卷。杨无咎字补之,清江人。高宗朝累征不起。自号清夸长者。有《逃禅集》,词一卷 [16] 。无咎喜作情语,其丽腻风流,回肠荡气之处,不下于三变。杨炎号止济翁,庐陵人,有《西樵语业》一卷 [17] 。他与辛稼轩为友。其词间涉粗豪,也许是受稼轩的影响吧。王千秋字锡老,东平人。有《审斋词》一卷 [18] 。他尝自称道:“少日羁孤,百口星分于异县。长年忧患,一身蓬转于四方。”其铸辞间有甚为新巧者,已是卢祖皋、吴文英他们的同道了。黄公度字师宪,号知稼翁,世居莆田。绍兴八年,大魁天下。除尚书考功员外郎。不久病卒,年四十八。有《知稼翁集》十一卷,又词一卷 [19] 。洪迈评其词,以为:“宛转清丽,读者咀嚼于齿颊间而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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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见《宋史》卷四百一,《南宋书》卷三十九。

[2] 《稼轩词》四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又有《四印斋所刊词》本(凡十二卷)。又《稼轩词》甲乙丙三集,凡三卷,《稼轩长短句》十二卷,并有《涉园景宋金元明词续刊》本。《苏辛词》一册,叶绍钧选,商务印书馆出版。

[3] 见《宋史》卷三百九十五,《南宋书》卷三十七。

[4] 《放翁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又《渭南词》二卷,有《双照楼景宋元明词》本。

[5] 《灊山集》三卷,有《知不足斋丛书》本。

[6] 《莲社词》一卷,有《彊村丛书》本。

[7] 见《宋史》卷三百八十五,《南宋书》卷三十三。

[8] 《石湖词》一卷,有《知不足斋丛书》本。

[9] 《归愚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10] 见《南宋书》卷三十九。

[11] 《龙川词》一卷,《补遗》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有应氏刊本,有四印斋刊本,其中四印斋本仅刊《补遗》一卷。

[12] 《龙洲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13] 《介庵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14] 曹勋见《宋史》卷三百七十九。

[15] 《松隐乐府》三卷,又《补遗》一卷,有《彊村丛书》本。

[16] 《逃禅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17] 《西樵语业》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18] 《审斋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19] 《知稼翁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开南宋第二期词派的,远者为康与之,近者为姜夔。与之艳丽,白石清隽。然白石究竟气魄不大。他的词往往是矜持太过。他选字,他炼句,他要合律。如他的盛传于世的《暗香》《疏影》二词,不过是咏物诗的两篇名作而已,也未见得有多大的意义。赵子固说:“白石,词家之申、韩也。”此言却甚得当。周济也说:“吾十年来服膺白石,而以稼轩为外道。由今思之,可谓扪籥也。稼轩郁勃故情深,白石放旷故情浅;稼轩纵横故才大,白石局促故才小。”夔字尧章,白石其号,鄱阳人,流寓吴兴。有《白石词》五卷 [1] 。他的最好的作品,像: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扬州慢》

长亭怨慢(姜夔)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

风入松(吴文英)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只算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长亭怨慢》

卢祖皋和高观国、史达祖三人都是这期内的大作家。卢祖皋字申之,永嘉人,一云邛州人。庆元中登第。嘉定中为军器少监。有《蒲江词》一卷 [2] 。黄昇说:“《蒲江词》乐章甚工,字字可入律吕。”

高观国字宾王,山阴人,有《竹屋痴语》一卷 [3] 。陈唐卿评他与史达祖的词,以为“要是不经人道语。其妙处,少游、美成亦未及也”。张炎则以他与白石、邦卿、梦窗并举,以为“格调不凡,句法挺异,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删削靡曼之词,自成一家”。但观国词的佳者,像“春芜雨湿,燕子低飞急。云压前山群翠失,烟水满湖轻碧”(《清平乐》),也未能通首相称。

史达祖在三人中是最好的一个。达祖字邦卿,汴人,有《梅溪词》 [4] 。张镃以为他的词:“织绡泉底,去尘眼中,妥帖轻圆,辞情俱到。有瑰奇警迈,清新闲婉之长,而无 荡污淫之失。端可分镳清真,平睨方回。”姜夔也很恭维他,以为“邦卿之词,奇秀清逸,有李长吉之韵。盖能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者。其‘做冷欺花,将烟困柳’一阕,将春雨神色拈去,‘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又将春燕形神画出矣”。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绮罗香》

吴文英在这期词人里,声望特著。有许多人推崇他为集大成的作家。他字君特,四明人。有梦窗《甲》《乙》《丙》《丁》稿四卷 [5] 。尹惟晓云:“求词于吾宋,前有清真,后有梦窗。此非予之言,四海之公言也。”然论诗才,梦窗实未及清真。清真的词流转而下,毫不费力,而佳句如雨丝风片,扑面不绝。梦窗的词则多出之于苦吟,有心地去雕饰,着意地去经营,结果是,偶获佳句,大损自然之趣。张炎说得最好:“吴梦窗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真实的诗篇是永远不会被拆碎的。沈伯时说:“梦窗深得清真之妙。但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易知。”他所以喜用晦语,便是欲以深词来蔽掩浅意的。而深词既不甚为人所知,浅意也便因之而反博得一部分评者的赞颂了。他的《唐多令》颇为张炎所喜,以为“最为疏快不质实”。但头二句,“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便不是十分高明的句法。民歌中最坏的习气,就是以文字为游戏,或拆之或合之。梦窗不幸也和鲁直他们一样,竟染上了这个风气。但像“黄蜂频扑秋千索”(《风入松》)之类的话,却的确是很隽好的。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唐多令》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风入松》

我们如果不责望梦窗过深,我们读了他的词便不致失望过甚。我们如以他为一个集大成的同时又是开山祖的一个大词人,我们便将永不会得到了他的什么,只除了许多深晦而不易为人所知的造语。我们如视他为一个第二期中的一位与姜、高、史、卢同流的工于铸词、能下苦功的作家,则我们将看出他确是一位不凡的人物。他的词平均都是过得去的,且也都颇多好句。白石清莹,他则工整;梅溪圆婉,他则妥帖。他是一个精熟的词手,却不是一位绝代的诗人。他是精细的,谨慎的,用功的,然而他却不是有很多的诗才的。后来的作词者多趋于他的门下,其主因大约便在于此。

这时代的词人更有几个应该一提的。陈经国的词,也颇多感慨语,超脱语,言淡而意近,与当时的作风很不相类。经国,嘉熙、淳祐间人,有《龟峰词》一卷 [6] 。他的《丁酉岁感事》的《沁园春》:“谁思神州,百年陆沉,青毡未还。怅晨星残月,北州豪杰,西风斜日,东帝江山。”“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晏安。”也未必逊于张孝祥的悲愤,辛稼轩的激昂。方岳(1199—1262)字巨山,祁门人。理宗朝为文学掌教。后出守袁州。有《秋崖先生小稿》 [7] 。吴潜字毅夫,宁国人。嘉定间,进士第一。淳祐中参知政事,拜右丞相,兼枢密使,封许国公。后安置循州卒。有《履斋诗余》三卷 [8] 。他的词多半是感伤的调子。如“岁月无多人易老,乾坤虽大愁难著”(《满江红》);“岁月惊心,风埃昧目,相对头俱白”(《酹江月》)之类,都是很平凡的。然《鹊桥仙》一首,却是杰出于平凡之中,颇使我们的倦眼为之一新:

扁舟乍泊,危亭孤啸,目断闲云千里。前山急雨过溪来,尽洗却、人间暑气。 暮鸦木末,落凫天际,都是一团秋意。痴儿 女贺新凉,也不道、西风又起。

——《鹊桥仙》

黄昇字叔旸,号玉林。曾编《花庵词选》,他自己也有《散花庵词》一卷 [9] 。识者称其人为“泉石清士”。游受斋则亟称其诗为晴空冰柱。他的词,虽未见得有多大的才情,却是不雕饰的。韩淲(1159—1224)字仲止,颍川人,元吉之子。有高节。从仕不久即归。嘉定中卒。有《涧泉诗余》一卷 [10] 。淲词缠绵悱恻,时有好句,且在丽语之中,尚能见出他的个性来,这是时流所少有的。

张辑字宗瑞,鄱阳人。有《东泽绮语债》二卷 [11] 。朱湛卢云:“东泽得诗法于姜尧章,世谓谪仙复作。不知其又能词也。”辑词多凄凉慷慨之音。然与辛、陆之作,其气韵已自不同。像《月上瓜洲》:

江头又见新秋,几多愁!塞草连天,何处是神州?英雄恨,古今泪,水东流。惟有渔竿,明月上瓜洲。

王炎(1138—1218)字晦叔,婺源人,有《双溪诗余》 [12] 。炎自序其词曰:“今之为长短句者,字字言闺阃事,故语懦而意卑。或者欲为豪壮语以矫之。夫古律诗且不以豪壮语为贵。长短句命名曰曲,取其曲尽人情,惟婉转妩媚为善。豪壮语何贵焉!不溺于情欲,不荡而无法,可以言曲矣。此炎所未能也。”这些话颇可以看出作词的态度来。他惯欲在词中处处以青春的愉乐,烘托出老境的颓放来,这却是他的特色。

渡口唤扁舟,雨后青绡皱。轻暖相重护病躯,料峭还寒透。 老大自伤春,非为花枝瘦。那得心情似少年,双燕归时候。

——《卜算子》

戴复古字式之,天台人,游于陆放翁门下。有《石屏集》,词一卷 [13] 。他的词,深深染着稼轩的粗豪的影响。赵以夫(1189—1256)字用父,长乐人,端平中,知漳州。有《虚斋乐府》一卷 [14] 。以夫词,小令佳者绝少,慢调则颇多美俊者。像如:“欲低还又起,似妆点满园春意”(《徵招·雪》);“云雁将秋,露萤照夜,凉透窗户。星网珠疏,月奁金小,清绝无点暑”(《永遇乐·七夕》)。

魏了翁(1178—1237) [15] 字华父,号鹤山,蒲江人,庆元五年进士。理宗朝,官资政殿学士,福州安抚使。卒谥文靖。有《鹤山长短句》三卷 [16] 。鹤山虽为理学名儒,然其词则殊清丽,语意高旷。像《八声甘州》:“多少曹苻气势,只数舟燥苇,一局枯棋。更元颜何事,花玉困重围。算眼前、未知谁恃!恃苍天、终古限华夷。还须念,人谋如旧,天意难知”云云,气势却甚凄豪。在栗栗自危之中,已透露出对于强敌无可抵抗的消息来了。郭应祥字承禧,临江人。嘉定间进士。官楚、越间。有《笑笑词》 [17] 一卷,寿词颂语,颇凡庸可厌。南宋词家蜂起,唯女流作家则独少。当其中叶,仅有一朱淑真而已。淑真,海宁人,或以为朱熹之侄女。她自称幽栖居士。以匹偶非伦,弗遂素志,心每郁郁,往往见之诗词,其集名《断肠》,词一卷 [18] 。其小词,佳者至多: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帏寂寞无人伴。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菩萨蛮》

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减字木兰花》

* * *

【注释】

[1] 《白石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白石道人歌曲》四卷,别集一卷,有清乾隆间陆氏刊本,又有许氏刊本,又有《彊村丛书》本(七卷)。

[2] 《蒲江词》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3] 《竹屋痴语》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4] 《梅溪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有《四印斋所刻词》本。

[5] 《梦窗稿》四卷,《补遗》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有曼陀罗华阁刊本。

[6] 《龟峰词》有四印斋刊本。

[7] 《秋崖词》四卷,有四印斋刊本,又有《涉园景宋金元明词续刊》本。

[8] 《履斋词》一卷,有旧抄本。

[9] 《散花庵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10] 《涧泉诗余》一卷,有《彊村丛书》本。

[11] 今存《东泽绮语》一卷,有《彊村丛书》本。

[12] [2]《双溪诗余》一卷,有四印斋刊《宋元三十一家词》本。

[13] 《石屏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14] 《虚斋乐府》一卷,有侯刻《名家词》(《粟香室丛书》)本及江标刻《宋元名家词》本。

[15] 见《宋史》卷四百三十七,《南宋书》卷四十六。

[16] 《鹤山先生长短句》三卷,有《双照楼景宋元明词》本。

[17] 《笑笑词》一卷,有《彊村丛书》本。

[18] 《断肠词》一卷,有汲古阁刊《诗词杂俎》本,有《四印斋所刻词》本。

第三期的词人,大都是生于亡国之际,身受亡国之痛的。他们或托物以寓意,或隐约以陈词。在实际的生活上,江南人的生活真是要另起了一番变化——一番很大的变化。蒙古民族纷纷地南下,临安全为他们所占领。江、浙一带,南歌消歇,北曲喧腾。汉人或他们所谓为“蛮子”的地位,不必说在蒙古人之下,且也在一切色目人之下!科举停了,学校废了,什么政策的施行,都是汉人所不惯受的。在那么困苦的境地之下,词人们的心绪,自不能不受到深切的感动。在第二期中还有几个人在叫着:“天下事可知矣!”在叫着:“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晏安!”在叫着:“望长淮犹二千里,纵有英心谁寄!”在这一个时期,作家却都半遁入细腻的咏物寓意的“寄托”的一条路上去,不能有什么明显的愤语的呼号。他们雕饰字句,以纤丽为工,他们致力新语,以奇巧为妙。而在其间,则隐藏着深刻的难言之痛。

这期的词人以蒋捷、周密、张炎、王沂孙为四大家。这四大家的词,都是纯正的典雅词。他们的选辞择语,真都是慎之又慎的。他们如一颗颗的晶莹的明珠,我们在那里找不出一点的疵病。其时时可遇的隽句,如“数枚樱桃叶底红”,又可使我们吟味不尽。然而他们的美妙不仅在外表,在辞章。他们没有雄豪的奔放的词句儿,他们没有足以动人心肺、撼人魂魄的火辣辣的文章,但他们却是几个“意内言外”的词人,表面上,是以铸美词造隽语为专长,其实却是具有更深、更厚、更沉痛的悲苦的。

蒋捷字胜欲,宜兴人,有《竹山词》一卷 [1] 。在四大家中,他的词是最有自然之趣的。像“起搔首、窥星多少?月有微黄篱无影,挂牵牛、数朵青花小。秋太淡,添红枣”(《贺新郎》),“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虞美人》),“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送春归,客尚蓬飘。昨宵谷水,今夜兰皋。奈云溶溶,风淡淡,雨潇潇”(《行香子》),都可以见出其清隽疏荡的风趣来。

周密字公谨,济南人,侨居吴兴。自号弁阳啸翁,又号萧斋。有《草窗词》 [2] (一名《 洲渔笛谱》)二卷。又编《绝妙好词》。他的词,无论小令、慢调都是很纤丽隐约、言中有物的,像:“晴丝罥蝶,暖蜜酣蜂,重帘卷,春寂寂。雨萼烟梢压阑干,花雨染衣红湿。”(《解语花》)“往事夕阳红,故人江水东。翠衾寒,几夜霜浓。梦隔屏山飞不去,随夜鹊、绕疏桐。”(《南楼令》)

张炎字叔夏,为南渡名将张俊的后裔。居临安,自号乐笑翁。有《玉田词》三卷 [3] 。仇仁近以为:“叔夏词意度超玄,律吕协洽,当与白石老仙相鼓吹。”以玉田较白石,玉田当然未暇多让。玉田颇有愤语,却深藏之于浓红淡绿之中,如“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恨乔木荒凉,都是残照”之类。而“十年旧事翻疑梦”的一阕《台城路》,读者尤为感动。在小令一方面,像“叶密春声聚,花多瘦影重”,那样的自然而多趣的调子,也是很近于《花间》的。

十年旧事翻疑梦,重逢可怜俱老!水国春空,山城岁晚,无语相看一笑。荷衣换了,任京洛尘沙,冷凝风帽。见说吟情,近来不到谢池草。 欢游曾步翠窈,乱红迷紫曲,芳意今少。舞扇招香,歌桡唤玉,犹忆钱塘苏小,无端暗恼。又几度流连,燕昏莺晓。回首妆楼,甚时重去好!

——《台城路》

王沂孙字圣与,号碧山,又号中仙。会稽人。有《碧山乐府》(一名《花外集》)二卷 [4] 。沂孙的词,咏物很工,有时意境也极高隽。如“听粉片、簌簌飘阶”之类:

屋角疏星,庭阴暗水,犹记藏鸦新树。试折梨花,行入小栏深处。听粉片、簌簌飘阶,有人在、夜窗无语。料如今,门掩孤灯,画屏尘满断肠句。

佳期浑似流水,还见梧桐几叶,轻敲朱户。一片秋声,应做两边愁绪。江路远,归雁无凭,写绣笺,倩谁将去。谩无聊,犹掩芳樽,醉听深秋雨。

——《绮罗香》

于蒋、周、张、王外,尚有:陈允平字君衡,号西麓,明州人,有《日湖渔唱》二卷 [5] 。刘克庄(1187—1269)字潜夫,号后村,莆田人。淳祐初,特赐同进士出身。累官龙图阁学士。致仕卒。谥文定。有《后村别调》一卷 [6] 。像《玉楼春》(《呈林节推》)一词,真乃是有稼轩之豪迈而无放翁的颓放者:

年年跃马长安市,客里似家家似寄。青钱唤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洒水西桥畔泪。

——《玉楼春》

卢炳字叔阳,自号丑斋。有《烘堂词》 [7] 。许棐字忱父,海盐人,嘉熙中隐居秦溪。于水南种梅数十树,自号梅屋。环室皆书。有《梅屋稿》《献丑集》及《梅屋诗余》 [8] 。汪元量 [9] 字大有,号水云,钱塘人。以善琴,为宫妃之师。宋亡,随三宫留燕。后为黄冠南归。有《水云集》 [10] 、《湖山类稿》。他的词多故国之思,像:

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灯火渡头市。慨商女不知兴废,隔江犹唱庭花,余音亹亹。伤心千古,泪痕如洗。乌衣巷口青芜路,认依稀、王谢旧邻里。临春结绮,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

——《莺啼序》

这是时人所罕有的!

柴望字仲山,号秋堂,有《秋堂集》,词一卷 [11] 。他长于慢词,所作情绪宛曲,大有周美成的风调。刘学箕字习之,崇安人,有《方是闲居士词》一卷 [12] 。其词圆稳熟练,足与当时诸大家相抗。刘辰翁(1233—1297) [13] 字会孟,庐陵人,举进士。值世乱,隐居不仕。有《须溪集》,附词 [14] 。辰翁所作甚多,小令、慢词,皆有隽篇,秉豪迈之资,得自然之趣,新意亦多。他的伤时感事之作,尤凄然有黍离之痛。

长欲语,欲语又蹉跎!已是厌听夷甫颂,不堪重省越人歌。孤负水云多。 羞拂拂,懊恼自摩挲。残烟不教人径去,断云时有泪相和。恨恨欲如何!

——《双调望江南》

陈德武,三山人,有《白雪遗音》一卷 [15] 。德武怀古之作如《水龙吟》《望海潮》,皆慷慨激昂,有为而发:“乐极西湖,愁多南渡,他都是梦魂空。感古恨无穷。叹表忠无观,古墓谁封!棹舣钱塘,浊醪和泪洒秋风。”(《望海潮》)

文天祥

驿中言别友人(文天祥)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文天祥和他的幕客邓郯都是能以词写其悲愤的。天祥(1236—1283)字宋瑞,又字履善。举进士第一。历官右丞相,兼枢密使,封信国公。为元兵所执,留燕三年,不屈而死。有《文山集》。他的《驿中言别友人》:“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大江东去》)悲愤之情如见。邓郯字光荐,庐陵人。宋亡不仕,有《中斋集》。他有词像《卖花声》的“不见当时王谢宅,烟草青青”,《南楼令》的“说兴亡燕入谁家?”也俱有兴亡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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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竹山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2] 《草窗词》二卷,《补遗》二卷,有《知不足斋丛书》本,又有曼陀罗华阁刊本。又《 洲渔笛谱》二卷,有《知不足斋丛书》本,又有《彊村丛书》本(多《集外词》一卷)。

[3] 《玉田词》二卷,又《山中白云词》八卷,有曹氏刊本,许氏刊本,《四印斋所刻词》本,《彊村丛书》本。

[4] 《花外集》一卷,有《知不足斋丛书》本,有《四印斋所刻词》本。

[5] 《日湖渔唱》一卷,《补遗》一卷,《续补遗》一卷,有《词学丛书》本,又有《彊村丛书》本。

[6] 《后村别调》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又有《晨风阁丛书》本。

[7] 《烘堂词》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

[8] 《梅屋诗余》一卷,有《四印斋汇刻宋元三十一家词》本,有《双照楼景宋元明词》本。

[9] 见《南宋书》卷六十二。

[10] 《水云集》一卷,有《彊村丛书》本。

[11] 《秋堂诗余》一卷,有《彊村丛书》本。

[12] 《方是闲居士词》一卷,有《彊村丛书》本。

[13] 见《南宋书》卷六十三。

[14] 《须溪词》一卷,又《补遗》一卷,有《彊村丛书》本。

[15] 《白雪遗音》一卷,有《彊村丛书》本。

参考书目

一、《宋十家词》不分卷 毛晋(汲古阁)编刻,有原刻本,有广州刻本,有博古斋影印袖珍本。

二、《名家词集》十卷 侯文灿编刻,有原刻本,有《粟香室丛书》本。

三、《宋元名家词》不分卷 江标编,有清光绪间湖南刻本。

四、《四印斋所刻词》及《四印斋汇刻宋元三十一家词》 王鹏运编,自刊本。

五、《双照楼景宋元明词》 吴昌绶编,自刊本。《续刊景宋金元词》,陶湘编刊本。

六、《彊村丛书》 朱祖谋编,自刊本。

七、《中兴以来绝妙好辞选》十卷 宋黄昇编,有汲古阁刊《词苑英华》本。

八、《阳春白雪》八卷,《外集》一卷 宋赵闻礼编,有《词学丛书》本,清吟阁刊本,及《粤雅堂丛书》本。

九、《绝妙好词笺》七卷 宋周密著,清查为仁厉鹗笺,有原刊本,有会稽章氏重刊本。

十、《草堂诗余》四卷 在《四印斋所刻词》《词苑英华》及《双照楼景宋元明词》内均有之。

十一、《历代诗余》一百二十卷 有原刊本,有蟫隐庐影印本。

十二、《词综》三十四卷 清朱彝尊编,有原刊本,有坊刊本。

十三、《词林纪事》二十二卷 清张宗橚辑,有原刊本,有扫叶山房影印本,有海盐张氏影印本。

十四、《词选》 清周济编选,有刊本。

十五、《宋史》四百九十六卷 元脱脱等撰,有《二十四史》本。

十七、《南宋书》六十八卷 明钱士升撰,有扫叶山房刊《四朝别史》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