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曰:“用兵任势也。”

此一篇发明第一篇因利制权及诡道之义也。财政、外交、内政均已修明,然后可言用兵,故首篇谓五校、七事均已详备,然后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帅诡道也。然诡道之界说有二:一曰奇正,一曰虚实。此篇专论奇正之诡道,以“兵事不过奇正”一句为一篇之纲领也。分四节读之。自首至“孰能穷之哉”为第一节,论势有奇正虚实,而以“战势不过奇正”一句为主脑。可见“奇正”二字,即势之确诂也;“虚实”二字,即于次篇发明之。自“激水之疾”至“如发机”为第二节,论势之形状,所谓能近取譬也。自“纷纷纭纭”至“以卒待之”为第三节,论用势之方法,乃第一篇诡道十二种之意也。自“战者求之于势”至末为第四节,论势为作战之本,特揭明择人任势四字以结束之,而复取木石以形容之也。

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若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

右第一节以“战势不过奇正”一句为主,其余皆客也。以分数、形名二者为奇正之本体,而以虚实为奇正之妙用也。分数、形名二者,为正合也;虚实者,为奇胜。故曰“以正合,以奇胜”也。天地、江河、日月、四时、五声、五色、五味,皆有奇有正,战亦犹是也。分数者,统众既多,必先分偏裨之任,定行伍之数,使不相乱,然后可用也。形者,阵形也。名者,旌旗也。形名已定,志专势孤,人自为战,故战百万之兵,如战一夫也。奇正者,当敌以正阵、取胜以奇兵,前后左右俱能相应,则常胜而不败也。碫,砺石也。碫实卵虚,以实击虚犹以坚破脆也。“以正合,以奇胜”者,战无其诈难以胜敌也。天地,动静不居也;江河,通流不绝也;日月四时,盈亏寒暑不停也。天地、日月、四时,以喻奇正相变、纷纭浑沌、终始无穷也。五声、五色、五味,以喻奇正相生之无穷也。战势不过奇正,此孙子大书特书之笔。明乎奇正之变,则万途千辙,乌可穷尽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敌不能穷我也。此一节以“奇正”二字为势之确诂也。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

右第二节论势之形状,如激水之漂石,势峻则巨石虽重不能止也;然必有节焉,如鸷鸟之能节量远近,然后能毁折物也。其势险者,如水得险隘而成势也;其节短者,如鸷鸟之发,近则搏之也。势如弹弩者,如弩之张,势不逡巡也;节如发机者,如机之发,节近易中也。此一节以水石、鸷鸟、弩机为势之喻也。

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右第三节论用势之方法,仍不离乎第一篇诡道十二种之意也。“斗乱而不可乱”者,分数形名,整齐严肃,自然不可乱也。“形圆而不可败”者,奇正虚实,万变不测、如环无端,自然不可败也。“乱生于治”者,伪为乱形,以诱敌人,先须自治,乃能为伪乱也。“怯生于勇”者,伪为怯形,以伺敌人,先须有勇,乃能为伪怯也。“弱生于强”者,伪为弱形,以骄敌人,先须自强,乃能为伪弱也。故曰生也。“治乱,数也”者,实治而伪示以乱,明其部曲行伍之数也。“勇怯,势也”者,实勇而伪示以怯,因其势也。“强弱,形也”者,实强而伪示以弱,见其形也。“形之,敌必从之”者,移形变势,诱动敌人,敌必堕我计中也。“予之,敌必取之”者,诱之以小利,敌必来取也。“以利动之,以卒待之”者,形之既从,予之又取,是能以利动之而来也,则以劲卒待之可也。此以上皆言用势之方法,无往而非诡道也。

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右第四节,此一篇论势为作战之本,而以择人任势为作战之归结也。“求之于势,不责于人”者,自图于中,不求之于人也。择人任势者,任人之法,使贫、使愚、使智、使勇各任自然之势也。故曰择人任势者,为全篇之归结也。末复以木石、动静、方圆、行止为任势之喻,孙子垂教万世之意,至深且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