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 、潘昂霄之般若院原碑不可得见矣,仅见其文幸已。惟北京护国寺大殿西有元至正十四年圣旨碑,其石巍然独存,字画完整,中有关于也里可温之语,大足动吾人之兴味。盩厓重阳宫圣旨碑,亦有拓本传世。其他未发见者,应亦不乏,且俟异日之搜罗也。

刘侗帝京景物略》“崇国寺”条,言:大隆善护国寺,都人呼崇国寺者,寺初名也。元遗碑三,至正十四年皇帝敕谕碑其一,学中国字,而手未忘乎笔,波画弱硬,其排置甚难也。译为中国语,而舌未伸于齿,期期支支,笑且读之。附碑。碑曰:“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皇帝圣旨。军官每根底,军人每根底,管城子达鲁花赤官人每根底,往来使臣每根底,宣谕的圣旨:成吉思皇帝(太祖) 、窝阔台皇帝(太宗) 、薛禅皇帝(世祖) 、完泽笃皇帝(成宗) 、曲律皇帝(武宗) 、普颜笃皇帝(仁宗) 、格坚皇帝(英宗) 、忽都笃皇帝(明宗) 、亦怜真班皇帝(宁宗) 圣旨里:和尚、也里可温、先生每,不拣甚么差发休当,告天祈福祝寿者说来。如今依在先圣旨体例,不拣甚么差发休当,告天祈福祝寿者么道。大都里有的南北两崇国寺、天寿寺、香河隆安寺、三河延福寺、顺州龙云寺、遵化船若寺等,寺院里住持佛日普明静慧大师孤峰讲主学吉祥众和尚每根底,为头执把的圣旨与了也。这的每寺院里房舍,使臣休安下者。铺马祗应休着者。税粮商税休纳者。但属寺家的水土、菌林、碾磨、店铺、解典库、浴堂、人口、头匹,不拣甚么,不拣是谁,休倚气力夺要者。这佛日普明静慧大师孤峰讲主学吉祥为头和尚每,依着在先老讲主体例里行者。别了的和尚每有呵,遣赶出寺者。更这学吉祥等和尚每,倚有圣旨么道,无体例勾当休做者。若做呵,他每不怕那。圣旨。至正十四年七月十四日上都有时分写来。(卷一)

碑二十四行,行五十六字,碑额已圮。据碑则南北两崇国寺、天寿寺、香河隆安寺、三河延福寺、顺州龙云寺、遵化般若寺,皆当有此圣旨碑。

顾炎武《山东考古录》录元圣旨条,言:《元史·泰定帝本纪》,有即位一招,文极鄙俚,盖以晓其本国人者。今岳庙有二碑,其文亦然,可发一笑。碑曰:“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皇帝圣旨。军官每根底,军人每根底,管城子达鲁花赤官人每根底,来往的使臣每根底,宣谕的圣旨:成吉思皇帝、月古台皇帝、薛禅皇帝、完泽笃皇帝、曲律皇帝、普颜都皇帝、格坚皇帝圣旨里:和尚、也里可温、先生、达识蛮每,不拣甚么差发休当者,告天祝寿者么道有来。如今依着在先圣旨体例里,不拣甚么差发休着者,与咱每告天祈福者么道。泰安州有的泰山东岳庙住持提点通义守正渊靖大师张德璘先生每根底,执把行的圣旨与了也。这的每庙宇房院里,使臣休安下者。铺马祗应休拿者。商税地税休与者。但属他们的水土、园林、碾磨、铺席,不拣甚么他每的,休倚气力夺要者。每年烧香的上头得来的香钱物件,只教先生每收掌者。庙宇损坏了呵,修理整治者。这的每其间里,不拣是谁,休入来沮坏者。更这张德璘、梁道成的根底,圣旨与了也,无体例勾当行呵,他不怕那甚么。圣旨。泰定年鼠儿年十月二十三日大都有时分写来。”其一为至正四年猴儿年圣旨碑,文略同。

孙星衍《泰山石刻记》,此二碑原在岱庙延禧殿前,今毁。“泰定鼠儿年”者,泰定帝元年甲子也。

法人罗朗波奈巴《元代金石图志》(一八九五年出版),有《虎儿年七月圣旨碑》影本,上截西域文,下截汉文,正书,文与《护国寺碑》小异大同。曰: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皇帝圣旨。军官每根底,军人每根底,管城子达鲁花赤官人每根底,往来使臣每根底,宣谕的圣旨:成吉思皇帝、月阔歹皇帝、薛禅皇帝、完泽笃皇帝、曲律皇帝圣旨里:和尚、也里可温、先生每,不拣甚么差发休当,告天祝寿者,宣谕的有来。如今也只依在先圣旨体例里,不拣甚么差发休当,告天祝寿者么道。奉元路大重阳万寿宫里,并下院宫观里住的先生每根底,执把行的圣旨与了也。这的每宫观庵庙房舍里,使臣休安下者。铺马祗应休着者。税粮休与者。但属宫观里的水土、人口、头匹、园林、碾磨、店舍、铺席、典库、浴堂、船筏、车辆,不拣甚么他的,更渼波、甘涝等三处水冽甘谷山林,不拣是谁休倚气力者,休夺要者。这的每却倚着有圣旨么道,没体例的勾当休做者。做呵,他每不怕那甚么。圣旨。虎儿年七月二十八日,察罕仓有时分写来。(此《碑》亦见《石墨镌华》卷六)

碑汉文二十三行,行二十二字,碑无年号,但称“虎儿年七月写来”。“虎儿年”当为甲寅年。碑述历朝圣旨至曲律皇帝止,是此碑在曲律皇帝(武宗) 之后,当为延祐元年甲寅。碑称“奉元路大重阳万寿宫里住的先生”,奉元路为陕西四路之一,此碑当在陕西。《寰宇访碑录》卷十一,有“重阳宫圣旨碑,正书,宪宗四年七月,在陕西盩厔”。盩厔为奉元路之一县,当即此碑。特《访碑录》误认虎儿年之甲寅,为宪宗四年之甲寅,相差六十年耳。又《安阳金石录》(卷十) 有《善应储祥宫圣旨》,其文及年月并发出之地点,与此全同,特宫名相异。可知此项圣旨,系刊板文字,预空寺观之名,而后按名填入者。《元碑存目》载此,亦注“宪宗四年”,其误与《寰宇访碑录》同。

吾因此生二感想:一则此等碑刻之留存,因异教而得留存也。北京护国寺、泰安东岳庙、盩厔重阳宫,皆非十字寺,使原碑无关涉和尚、先生之语,则此等碑刻,未必留存,以经有明一代之阻阂,也里可温十字寺坍毁已尽也。二则此等碑文之所以能见采于学人者,正以其言不雅驯,录之以资笑柄耳。《帝京景物略》例不载碑文,故全书八卷中,只附录元碑一。其《略例》有曰:“昔称古人碑碣,山川眉目,兹所骈列,辽金元物,文字荒芜,但存碑目,不录原文。存一元碑,夷语可姗故。”所谓“元碑”,即至正十四年敕谕碑也。然今所取以证也里可温者,乃竟在此“文字荒芜,夷语可姗”之《敕谕碑》。此风一开,安知今后所得,不更有比此更明确者乎?前清学者从《永乐大典》中钞得《元秘史》,以为瑰宝,谓足补《元史》之纰漏,李文田等且为之注。夫《元秘史》词句之鄙俚,亦犹此《敕谕碑》也;纪刻节本《帝京景物略》,则已将此《敕谕碑》删芟矣。

又按《通志·金石略》,载元代圣旨碑四:其二在泰安,即顾炎武所见者。其一为文宗皇太后懿旨碑,在江宁,至顺二年立。其一为神山洞圣旨碑,在永清,太宗皇后称制四年立。(卷百七十)“太宗皇后”者,《元史》名脱列哥那者也。(卷百十四) 《圣教史略》据义大利修士柏朗嘉宾所述(先马可孛罗奉使蒙古者) ,谓“太宗后都剌吉纳,热心奉教,曾蒙赐见,温语慰劳”。(卷七) 然则永清神山洞之圣旨碑若存,亦或有关于也里可温之语。年来吾见元圣旨碑甚多:得于《常山贞石志》(卷十七) 者,有灵寿县祁林院三道,一大德元年二月廿七日,一同年月廿九日,一大德六年二月。得于《安阳金石录》(卷九) 者,有彰德府正一宫三道,一元贞二年六月,一同年七月,一大德元年二月。得于《山右石刻丛编》(卷廿九、三十) 者,有河中府栖岩寺一道,大德九年二月;平遥县崇圣宫一道,至大二年九月。得于《浚县金石录》(卷下) 者,有浚州天宁寺一道,泰定三年正月。得于《金石萃编未刻稿》者,有终南山宗圣宫三道,一元贞元年十一月,一延祐二年某月,一至顺元年七月。得于新刊《湖北通志》(卷一〇五) 者,有武当山万寿宫一道,后至元三年三月。得于拓本者,有许州天宝宫一道,泰定三年三月。得于平山县田荫隆君所拓赠者,有平山县永明寺二道,一大德四年七月,一至大四年闰七月;平山县万寿寺三道,一后至元三年十二月,一至正五年三月,一为皇太子令旨,至正十六年三月:凡此皆有关于也里可温者也。此项圣旨,大抵系免除僧、道、也里可温各教差发之圣旨,寺观刻石,以为抵制骚扰者。然三令五申,不外此数语,亦可见元代徭役之繁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