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书之事,盛于明季,清初译者渐少。穆尼阁之《天步真原》,蒋友仁之《地球图说》,无大影响于学者也。
《畴人传》(阮元):“穆尼阁,顺治中寄寓江宁,喜与人谈算术而不招人入会,在彼教中,号为笃实君子。青州薛凤祚尝从之游,所译新西法曰《天步真原》。”“穆尼阁新西法,与汤、罗诸人所说互异。当时既未行用,而薛凤祚所译,又言之不详,以故知其术者绝少。”“钱大昕官赞善时,适西洋人蒋友仁以所著之《地球图说》进。奉旨翻译,并诏大昕与阁学何国宗同润色。”
道光中,海疆事棘,学者欲通知四裔之事,始竞编译地志,若《海国图志》《瀛环志略》《朔方备乘》等书,皆杂采诸书为之,非专译也。
《海国图志序》(魏源):“《海国图志》六十卷,何所据?一据前两广总督林尚书所译西夷之《四洲志》,再据历代史志及明以来岛志及近日夷图夷语,钩稽贯串,创榛辟莽,前驱先路。大都东南洋、西南洋增于原书者十之八,大小西洋、北洋、外大西洋增于原书者十之六,又图之经之,表以纬之,博参群议以发挥之。何以异于昔人海图之书?曰:彼皆以中土人谈西洋,此则以西洋人谈西洋也。”(原刻仅五十卷,嗣增补为六十卷,道光二十七年,增为百卷,重刻于扬州,仍其原叙,不复追改。)
《山西通志·徐继畬传》:“继畬官福建巡抚,入觐,宣宗询以各国风土形势,奏对甚悉。爰命采辑为书,书成曰《瀛环志略》。”
《何秋涛传》(张星鉴):“尝考东北边疆之要,成书百卷,尚书某公为进呈,赐名《朔方备乘》。”
咸丰中,海宁李善兰客上海,与英人艾约瑟、伟烈亚力等游,译述重学、几何、微积等书,于是译事复兴。
《畴人传》:“李善兰,字壬叔,号秋纫,海宁人。咸丰初,客上海,识英吉利文士伟烈亚力、艾约瑟、韦廉臣三人,从译诸书。”“《几何原本》后九卷续译序云:泰西欧几里得(Euclid)撰《几何原本》十三卷,后人续增二卷,共十五卷。明徐、利二公所译,其前六卷也,未译者九卷。”“自明万历迄今,中国天算家愿见全书久矣。道光壬寅,国家许息兵,与泰西各国定约,此后西士愿习中国经史、中士愿习西国天文算法者听,闻之心窃喜。岁壬子,来上海,与西士伟烈君亚力约,续徐、利二公未完之业。伟烈君无书不览,尤精天算,且熟习华言。遂以六月朔为始,日译一题,中间因应试避兵诸役,屡作屡辍。凡四历寒暑,始卒业。是书泰西各国皆有译本,顾第十卷阐理幽玄,非深思力索,不能骤解,西士通之者亦鲜。故各国俗本,掣去七八九十四卷,六卷后即继以十一卷,又有前六卷单行本,俱与足本并行。各国言语文字不同,传录译述,既难免参错,又以读全书者少,翻刻讹夺,是正无人。故夏五三豕,层见叠出,当笔受时,辄以意匡补。伟烈君言:异日西士欲求是书善本,当反访诸中国矣。”“《重学》二十卷附《曲线说》三卷序云:艾君约瑟语余曰:西国言重学者,其书充栋,而以胡君威立所著者为最善,约而该也。先生亦有意译之乎?余曰诺。于是朝译几何,暮译重学,阅二年,同卒业。”“《代微积拾级》十八卷序云:罗君密士,合众之天算名家也,取代数、微分、积分三术,合为一书。分类设题,较若列眉,嘉惠后学之功甚大。伟烈君亚力闻而善之,亟购求其书,请余共事,译行中国。译既竣,即名之曰《代微积拾级》,时《几何原本》刊行之后一年也。”“《谈天》十八卷序云:余与伟烈君所译《谈天》一书,皆主地动及椭圜立说。”“又京卿所译西书,尚有《植物》一种,凡八卷。”“论曰:李京卿邃于数理,专门名家,用算学为郎,王公交辟,居译署者几二十年。”
同治初,总理衙门设同文馆,并设印书处,以印译籍。吴人冯桂芬倡议,上海、广东均应仿设。其《显志堂稿·上海设立同文馆议》云:
互市二十年来,彼酋类多能习我语言文字之人,其尤者,能读我经史,于朝章国政吏治民情,言之历历。而我官员绅士中,绝无其人,宋聋郑昭,固已相形见绌。且一有交涉,不得不寄耳目于所谓通事者,而其人遂为洋务之大害。上海通事,人数甚多,获利甚厚,遂于士农工商之外,别成一业。广州、宁波人居多,其人不外两种:一为无业商贾,凡市井中游闲跅弛、不齿乡里、无复转移执事之路者,以学习通事为逋逃薮。一为义学生徒,英、法两国,设立义学,广招贫苦童稚,与以衣食而教督之,市儿村竖,流品甚杂,不特易于湔染洋泾习气,且多传习天主教,更出无业商贾之下。此两种人者,声色货利之外,不知其他,惟借洋人之势力,狐假虎威,欺压平民,蔑视官长,以求其所欲。……又其人质性中下,识见浅陋,叩其所能,仅通洋语者十之八九,兼识洋字者十之一二。所识洋字,亦不过货名银数与俚浅文理,不特于彼中政治张弛之故,瞢焉无知,即间有小事交涉,一言一字,轻重缓亟,展转传述,往往影响附会,失其本指,几何不以小嫌酿大衅。……夫通习西语西文,例所不能禁,亦势所不可少,与其使市井无赖独能之,不若使读书明理之人共能之。前见总理衙门文,新设同文馆,招八旗学生,聘西人教习诸国语言文字,与汉教习相辅而行,此举最为善法,行之既久,能之者必多,必有端人正士奇尤异敏之资出于其中。然后得西人之要领而驭之,绥靖边陲之原本,实在于是。惟是洋人总汇之地,以上海、广州二口为最,种类较多,书籍较富,闻见较广。凡语言文字之浅者,一教习已足,其深者,务其博采周资,集思广益,则非上海、广州二口不可。……愚以为莫如推广同文馆之法,令上海、广州仿照办理,各为一馆。募近郡年十五岁以下之颖悟诚实文童,聘西人如法教习,仍兼聘品学兼优之举贡生监,兼课经史文艺,不碍其上进之路。三年为期,学习有成,调京考试,量予录用。遇中外交涉事件,有此一种读书明理之人,可以咨访,可以介绍,即从前通事无所施其伎俩,而洋务之大害去矣。至西人之擅长者,历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皆有成书,经译者十之一二耳,必能尽见其未译之书,方能探赜索隐,由粗迹而入精微。
苏抚李鸿章从其议,遂就上海敬业书院地址,建广方言馆,教西语西学,以译书为学者毕业之证。
《墨余录》:“同治建元,岁次壬戌,苏抚李鸿章题准就上邑设立广方言馆。时新移敬业书院于学宫旧址,乃即院西隙地,起造房廊,制极宏敞。官绅冯桂芬等拟定章程十二条,禀准颁行。”“肄业生额设四十名,延英士中之有学问者二人,为西教习;以近郡品学兼优绅士一人,为总教习;举贡生员四人,为分教习。分教经学、史学、算学、词章为四类。”“诸生于三年期满后,有能一手翻译西书全帙,而文理亦斐然成章者,由中西教习移道,咨送通商衙门考验,照奏定章程关会学政,作为附生。以后通商各衙门应添设翻译官,承办洋务,督抚即可遴选承充,不愿就者听,其能翻译而非全帙者,作佾生,一体出馆。”
后又移并于制造局,
《瀛壖杂志》:“广方言馆向设于旧学宫之西偏,同治己巳,应敏斋方伯于南门外制造局,大拓基地,以建书院。庚午春间,广方言馆移附于此。”
而制造局的翻译馆,尤专以译述为事。
《江南制造局记》:“翻译馆,同治六年设,翻译格致、化学、制造各书。提调一人,口译二人,笔述三人,校对图画四人。”
《瀛壖杂志》:“广方言馆,后为翻译馆,人各一室,日事撰述。旁为刻书处,乃剞劂者所居。口译之西士,则有傅兰雅、林乐知、金楷理诸人;笔受者则为华若汀、徐雪村诸人。自象纬、舆图、格致、器艺、兵法、医术,罔不搜罗毕备,诚为集西学之大观。”
《清稗类钞》:“无锡徐雪村寿,精理化学,于造船造枪炮弹药等事,多所发明,并自制镪水、棉花药、汞爆药。我国军械既赖以利用,不受西人之居奇抑勒,顾犹不自满,进求其船坚炮利工艺精良之原,始知悉本于专门之学,乃创议翻译泰西有用之书,以探索根柢。曾文正公深韪其言,于是聘订西士伟力亚利、傅兰雅、林乐知、金楷理等,复集同志华蘅芳、李凤苞、王德均、赵元益诸人以研究之,阅数年,书成数百种。”
西人之来华传教行医,亦恒以图书为鼓吹之具,虽其译笔不佳,要亦可以新当时之耳目,然论者恒病之。
《西学书目表序例》:“曾文正开府江南,创制造局,首以翻译西书为第一要义。数年之间,成者百种,而同时同文馆及西士之设会教于中国者,相继译录,至今二十余年,可读之书约三百种。”“译出各书,都为三类:一曰学,二曰政,三曰教。今除教类之书不录外,自余诸书,分为三卷:上卷为西学诸书,其目曰算学、曰重学、曰电学、曰化学、曰声学、曰光学、曰气学、曰天学、曰地学、曰全体学、曰动植物学、曰医学、曰图学。”“中卷为西政诸学,其目曰史志、曰官制、曰学制、曰法律、曰农政、曰矿政、曰工政、曰商政、曰兵政、曰船政。下卷为杂类之书,其目曰游记、曰报章、曰格致、曰西人议论之书、曰无可归类之书。”“官局所译者,兵政类为最多。盖昔人之论,以为中国一切皆胜西人,所不如者,兵而已。西人教会所译者,医学类为多,盖教士多业医也。制造局首重工艺,而工艺必本格致,故格致诸书,虽非大备,而崖略可见。惟西政各籍,译者寥寥,官制、学制、农政诸门,竟无完帙。”
《论译书之弊》(叶瀚):“自中外通商以来,译事始起。京师有同文馆,江南有制造局,广州有医士所译各书,登州有文会馆所译学堂使用各书,上海益智书会又译印各种图说,总税务司赫德译有西学启蒙十六种,傅兰雅译有格致汇编、格致须知各种。馆译之书,政学为多,制局所译,初以算学、地学、化学、医学为优,兵学、法学皆非专家,不得纲领;书会税司各学馆之书,皆师弟专习,口说明畅,条理秩然;讲学之书,断推善本,然综论其弊,皆未合也。(一)曰不合师授次第。统观所译各书,大多类编专门,无次第,无层级,无全具文学卷帙,无译印次第章程,一也。(一)曰不合政学纲要。其总纲则有天然理数测验要法,师授先造通才,后讲专家。我国译书,不明授学次第,余则或只零种,为报章摘录之作,为教门傅翼之书,读者不能观厥会通,且罔识其门径。政学则以史志为据,法律为纲,条约章程案据为具,而尤以哲学理法为本。我国尤不达其大本所在,随用逐名,实有名而无用,二也。(一)曰文义难精。泰西无论政学,有新造之字,有沿古之字,非专门不能通习。又西文切音,可由意拼造,孳乳日多;汉字尚形,不能改造,仅能借用。切音则字多诘屈,阅者生厌;译义则见功各异,心志难齐,此字法之难也。泰西文法,如古词例,语有定法,法各不同,皆是创造不如我国古文骈文之虚抚砌用,故照常行文法,必至扞格不通。倘仿子史文法,于西文例固相合,又恐初学难解,此文法之难也,三也。(一)曰书既不纯,读法难定。我国所译,有成法可遵者,有新理琐事可取者,有专门深纯著作前尚有数层功夫,越级而进、万难心解者。取材一书,则嫌不备;合观各书,又病难通。起例发凡,盖甚难焉,四也。坐此四弊,则用少而功费,读之甚难;欲读之而标明大要,以便未读之人,又难之难也。”
马建忠尝议设翻译书院,其言亦未能实行。
(一)书院之设,专以造就译才为主。入院者分两班:一选已晓英文或法文,年近二十,而资性在中人以上者十余名,入院,校其所造英法文之浅深,酌量补读,而日译新事数篇,以为功课。加读汉文,如唐、宋诸家之文,而上及周、秦、汉诸子,日课论说,务求其辞之达而理之举。如是者一年,即可从事翻译。一选长于汉文,年近二十而天资绝人者二十余名,每日限时课读英、法文字,上及拉丁、希腊语言,不过二年,洋文即可通晓。盖先通汉文,后读洋文,事半功倍,为其文理无间中外,所异者事物之称名耳。(一)请一兼通汉文之人,为书院监理,并充洋文教习。(一)请长于古文词者四五人,专为润色已译之书,并充汉文教习。(一)应译之书,拟分三类:其一为各国之时政,外洋各国内治之政,如上下议院之立言;各国交涉之件,如各国外部往来信札、新议条款、信使公会之议。其原文皆有专报,此须随到随译,按旬印报。书院初设,即应举办者也。其二为居官者考订之书,如行政、治军、生财、交邻诸大端所必需者也,为书甚繁,今姑举其尤当译者数种,如《罗玛律要》,为诸国定律之祖,诸国律例异同,诸国商律考异,民主与君主经国之经,山林渔泽之政,邮电铁轨之政。《公法例案》,备载一切交涉原委,条约集成,自古迄今宇下各国凡有条约无不具载。其为卷甚富,译成约可三四百卷。《东方领事便览》,生财经权之学,国债消长,银行体用。《方舆集成》,凡五洲险要皆有详图,为图三千余幅,乃舆图中最为详备之书。罗玛总王贵撒尔(Julius Caesar)行军日记,法王那波伦第一行军日记,此两王者,西人称为古今绝无仅有之将材,所载攻守之法,至为详备。他书应译者,不可胜记。
甲午以后,学者多学日语,以译日本所译著之书,其浅劣殆更甚于官局及教会之译籍焉。
近世译才,以侯官严复为称首。其译赫胥黎《天演论》标举译例,最中肯綮:
(一)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海通已来,象寄之才,随地多有,而任取一书,责其能与于斯二者,则已寡矣。其故在浅尝,一也;偏至,二也;辨之者少,三也。(一)西文句中,名物字多随举随译,如中文之旁支,后乃遥接前文,足意成句。故西文句法,少者二三字,多者数十百言,假令仿此为译,则恐必不可通。而删削取径,又恐意义有漏,此在译者将全文神理融会于心,则下笔抒词自然互备。至原文词理本深,难于共喻,则当前后引衬,以显其意。凡此经营,皆以为达,为达即所以为信也。(一)信达而外,求其尔雅,此不仅期以行远已耳。实则精理微言,用汉以前字法句法,则为达易;用近世利俗文字,则求达难。往往抑义就词,毫厘千里,审择于斯二者之间,夫固有所不得已也。……又原书论说,多本名数格致及一切畸人之学,倘于之数者向未问津,虽作者同国之人,言语相通,仍多未喻,矧夫出以重译耶!
嗣译斯密亚丹之《原富》、穆勒约翰之《名学》、斯宾塞尔之《群学肄言》、孟德斯鸠之《法意》、甄克思之《社会通诠》等书,悉本信、达、雅三例,以求与晋、隋、唐、明诸译书相颉颃。于是华人始知西方哲学、计学、名学、群学、法学之深邃,非徒制造技术之轶于吾土,是为近世文化之大关键。然隋、唐译经,规模宏大,主译者外,襄助孔多。严氏则惟凭一人之力,售稿于贾竖,作辍不恒,故所出者亦至有限,此则近世翻译事业之远逊前人者也。严复之外,若林纾之译《拿破仑本纪》《布匿第二次战纪》[1]特史部之简本,虽文笔雅洁,实不足与复相比。故舌人口授,纾笔述之,法颇近古,又其属文甚速,所出小说不下数百种,亦能使华人知西方文学家之思想结构焉。
与译事并兴者,为印刷术。铅印石印之类,皆兴于同、光间。
《瀛壖杂志》:“西人设有印书局数处,墨海其最著者。以铁制印书车床,长一丈数尺,广三尺许,旁置有齿重轮二,一旁以二人司理印事,用牛旋转,推送出入。悬大空轴二,以皮条为之经,用以递纸,每转一过,则两面皆印,甚简而速,一日可印四万余纸。字用活板,以铅浇制,墨用明胶煤油合搅煎成。印床西头有墨槽,以铁轴转之,运墨于平板,旁则联以数墨轴,相间排列,又揩平板之墨,运之字板,自无浓淡之异。墨匀则字迹清楚,乃非麻沙之本。印书车床,重约一牛之力。”“墨海后废,而美士江君,别设美华书馆于南门外,造字制板,悉以化学,实为近今之新法。按两国印书之器,有大小二种,大以牛运,小以人挽,人挽者亦殊便捷,不过百金可得一具云。”
《淞南梦影录》:“石印书籍,用西国石版,磨平如镜,以电镜映像之法,摄字迹于石上。然后傅以胶水,刷以油墨,千百万页之书,不难竟日而就。细若牛毛,明如犀角,剞劂氏二子,可不烦磨厉以须矣。英人所设点石斋,独擅其利者已四五年[2]。近则宁人之拜石山房,粤人之同文书馆,与之鼎足而立。”
中国旧籍,亦资以广为传播,又进而有铜版、玻璃版之类,影印书画,不下真迹,实为文化之利器焉。又其借印刷之速而日出不穷者,有新闻纸及杂志。
《瀛壖杂志》:“西人于近事,日必刊刻,传播遐迩,谓之新闻纸,有似京师按日颁行之邸报。特此官办,彼则民自为之耳。沪上设有专局,非止一家,亦聚铅字成版,皆系英文,排印尤速。同治初年,字林印字馆始设《华文日报》,嗣后继起者,一曰《申报》,倡于同治十一年,英人美查主之;一曰《汇报》,倡于同治十三年,美人葛理主之。皆笔墨雅饬,识议宏通,而字林遂废。”
《沪游杂记》:“《申报》,美查洋行所售也,馆主为西人美查,秉笔则中华文士。始于壬申三月,除礼拜,按日出报。每纸十文,京报新闻各种告白,一一备载,各省码头风行甚广。先有上海字林洋行之《上海新报》,继有粤人之《匯报》《彙报》《益报》等馆,皆早闭歇。”“《万国公报》,出林华书院,摘录京报及各国近事,逢礼拜六出书一卷[3]。本名《中西新报》,周年五十本,售洋一元。”“《格致汇编》,秉笔者为英国傅兰雅(John Fryer),编内详论格致工夫及制造机器诸法,绘图集解,月出一卷。周年价值半元,在格致书院印售。”
《清稗类钞》:“江海关道译英国蓝皮书,送之总署及通商大臣各督抚,借以略通洋情,然人民多不得见,曰《西国近事汇编》,月出一册。此我国报章之最古者,是为月报之始。”
始则仅通消息,继则讨论政治,表示民意,提倡学术,指导社会之法,一寓于其间。
《清稗类钞》:“《申报》创行于同治时,是为日报之始。盖英人美查、耶松二人相友善,来华贸易,美查创办《申报》,延山阴何桂笙、上海黄梦尘主笔政。特所载猥琐,每逢试年,必载解元闱艺,与外报之能开通知识、昌明学术者,相去霄壤。时天南遁叟王紫诠韬颇有时名,间撰时务论说,弁之报首,销数遂以渐推广,获利亦不赀。耶松设一船厂,开创之始,连年折阅,美查遂以《申报》所获,补助耶松船厂,得以维持永久。而《申报》馆因之大受影响。光绪中叶改组,添招商股,由吴县席裕福经理之,旋由江海关道蔡乃煌出资收买,后又展转售与沪人。是报为吾国之首创者,至于今沪市卖报人,于所卖各报,必大声呼曰‘卖《申报》’。是《申报》二字,在沪已成为新闻纸之普通名词。继《申报》而起者,在南洋叻埠曰《叻报》,在上海曰《字林沪报》。癸巳冬,电报沪局总办上虞经元善,纠股设一报馆曰《新闻报》,往往用二等官电传递紧要新闻,消息较灵捷。甲午之役,痛诋当局失计,直言不讳,一时风行沪上。以其销数之多,广告云集,至今商家广告仍以《新闻报》为最。若夫预闻政事之报,当以《时务日报》为首。是报为光绪戊戌汪康年、梁启超所经营者,旋改为《中外日报》,始终有官费补助,所谓半官报者也。《中外日报》记载中外大事,评论时事得失,凡政治学术风俗人心之应匡正、应辅翼者,无不据理直陈,颇为士大夫所重视。……至于反对政府、鼓吹革命者,前惟《苏报》,后惟《民呼》《民吁》二报。宣统辛亥秋,则各报一律排满,而《民立报》声价尤高,贩卖居奇,较原价昂至十倍。”“光绪戊戌之变,康有为、梁启超既出走,乃设《清议报》于日本之横滨,诋毁孝钦后党,不遗余力。是时唐才常亦设置《亚东时报》于上海,以翼《清议》。庚子唐死,梁之同志复创办《新民丛报》,以言论自效。当是时,京朝士夫及草野志士,咸思变法图强,喜得《新民丛报》之为指导也,故其销数乃达十万以上。……戊戌以后,内地革命思潮既以流转各地,而东瀛留学界更为狂热,乃各集乡人,刊行杂志。于是湖北有《湖北学生界》,浙江有《浙江潮》,湖南有《湖南》以及《游学译编》《民报》之类,殆皆以鼓吹革命为宗旨。”
为文者务极痛快淋漓,以刺激人之心目,又欲充实篇幅,不惮冗长,而近世文字之体格乃大变,其以觉世牖民为主者,则用通俗之语,述浅近事理,期略识文字之人亦能阅览,而白话文学遂萌芽焉。
近世输入西方之文明,自译书外,以游学为一大导线。初各国订约,未有及游学者,同治七年,志刚、孙家谷等使美,订《中美续约》始立专款。
《中美续约》第七款:“嗣后中国人欲入美国大小官学学习各等文艺,须照相待最优国之人民,一体优待。美国人可以在中国按约指准外国人居住地方,设立学堂,中国人亦可在美国一体照办。”
曾国藩、李鸿章等,遂议遣幼童出洋肄业。
《李文忠译署函稿》卷一《论幼童出洋肄业函》:“拟派员在沪设局,访选各省聪颖幼童,每年以三十名为率,四年计一百二十名,分年搭船赴洋,在外国肄习。十五年后,按年分起挨次回华。计回华之日,各幼童不过三十岁上下,年力方强,正可及时报效。通计费用,首尾二十年,需银百二十万两。然此款不必一时凑拨,分析计之,每年接济六万两,尚不觉其过难。”“英国威使来京,告以此事,亦颇欣许,谓英国大书院极多,将来亦可随便派往。”[4]
初次率领学生赴美者,为刑部主事陈兰彬、江苏同知容闳。学生抵美,多在哈佛(Hartford,Conn.)各校肄业。
《新大陆游记》(梁启超):“哈佛者,中国初次所派出洋学生留学地也。中国初次出洋学生,除归国者外,其余尚留美者约十人。内惟一郑兰生者,于工学心得甚多,有名于纽约,真成就者此一人也。次则容骙,在使馆为翻译,文学甚优,亦一人也。其余或在领事署为译员,或在银行为买办,人人皆有一西妇。”
《留美中国学生会小史》:“同治末年,湘乡曾国藩奏请派幼童出洋留学,议成于1870年,使丰顺丁日昌募集学生。翌年,适吴川陈兰彬出使美国,遂命香山容闳率学生同来,以高州区谔良为监督,新会容增祥副之,学生即唐绍仪、梁诚、梁敦彦、容骙、欧阳庚、侯良登、詹天佑、郑兰生等,此为中国学生留美第一期。各生初到时,清政府在干拿得杰省(Connecticut)之哈佛埠(Hartford),购置一室为留学生寄宿舍。”
其后沈葆桢督办福州船政局,又请选派生徒出洋肄业。
《沈文肃公政书》中《船工将竣谨筹善后事宜折》[5]:“臣窃以为欲日起而有功,在循序而渐进,将窥其精微之奥,宜置之庄岳之间。前学堂,习法国语言文字者也,当选其学生之天资颖异、学有根柢者,仍赴法国,深究其造船之方及其推陈出新之理。后学堂,习英国语言文字者也,当选其学生之天资颖异,学有根柢者,仍赴英国,深究其驶船之方及其练兵制胜之理。速则三年,迟则五年,必事半而功倍。”(按此议至光绪二年,文肃始与李文忠会奏实行。当时所定章程,选派制造学生十四名、制造艺徒四名,赴法国学制造,选派驾驶学生十二名,赴英国学驾驶兵船,均以三年为限。)
此游学之第一时期也。赴美幼童,先后都百五十人,嗣遂停止。
《留美中国学生会小史》:“光绪六年,南丰吴惠善为监督,其人好示威,一如往日之学司。接任之后,即招各生到华盛顿使署中教训,各生谒见时,均不行拜跪礼,监督僚友金某大怒,谓各生适异忘本,目无师长,固无论其学难期成材,即成亦不能为中国用。”“具奏请将留学生裁撤,署中各员均窃非之,但无敢言者。独容闳力争无效,卒至光绪七年遂将留学生一律撤回。”
光绪十六年,总理衙门奏请出使英、法、俄、德、美五国大臣,每届酌带学生两名,后又各增两名,为数既少,功效亦未大彰。甲午以后,游学之风复盛,人取速化,不求深造。官私学生,多往日本游学。(据《光绪二十五年总理衙门奏折》,光绪二十一年,南北洋及鄂省派赴日本学校学生各二十名,又浙江四名,费由各省筹给。)辛丑变法,各省创办学校,赴日本学师范者尤夥,其议实张之洞倡之。日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嘉纳治五郎为之特设速成师范班于弘文学院,有数月毕业者,有一年毕业者,略讲教授管理之法,即归国创办学校,而陆军学生亦多。光绪末年,提倡教育、改革军制者,大抵皆日本留学生也。光绪三十一年,考试出洋学生,予以进士、举人出身,并授以检讨、主事等官。
《光绪政要》:二十九年八月《湖广总督张之洞奏陈约束鼓励出洋游学章程疏》:“查日本学生,年少无识,惑于邪说,言动嚣张者,固属不少,潜心向学者亦颇不乏人。自应明定章程,各一通。”“计拟定约束章程十款,鼓励章程十款。”“三十一年六月《予出洋学生出身谕》云,本日引见之出洋学生金邦平、唐宝锷,均着给予进士出身,赏给翰林院检讨。张锳绪、曹汝霖、钱承锳、胡宗瀛、戢翼翚,均着给予进士出身,按照所习科学,以主事分部学习行走。陆宗舆,着给予举人出身,以内阁中书用。王守善、陆世芬、王宰善、高淑琦、沈琨、林棨,均着给予举人出身,以知县分省补用。”
利禄之途大开,人人以出洋为猎官之捷径,而日本之中国学生多至数万,是为游学之第二时期。
当赴日学生极盛时,留学于欧美者亦不乏人;有由官吏派送者,有由教会资给者,有由自费而远游者。观于游日者之足以得官,亦争归而应考试,故光绪三十二年考试出洋学生,其予出身而授官者,大都留学于欧、美各国者也。
《光绪政要》光绪三十二年九月《赐游学生毕业出身谕》云:“本日学部带领引见之考验游学毕业生陈锦涛着赏给法政科进士,颜惠庆赏给译科进士,谢天保赏给医科进士,颜德庆赏给工科进士,施肇基赏给法政科进士,徐景文赏给医科进士,张煜全赏给法政科进士,田书年赏给法政科举人,施肇祥赏给工科举人,陈仲篪赏给医科医士,王季点赏给工科举人,廖世纶赏给工科举人,曹志沂赏给医科举人,黎渊赏给法政科举人,李应泌赏给医科医士,王鸿年赏给法政科举人,胡振平赏给法政科举人,王荣树赏给农科举人,路孝植赏给法政科举人,薛锡成赏给法政科举人,王宏业赏给法政科举人,陈威赏给法政科举人,权量赏给商科举人,董鸿祎赏给法政科举人,嵇镜赏给法政科举人,富士英赏给法政科举人,陈耀典赏给农科举人,罗会垣赏给农科举人,傅汝勤赏给医科医士,陈爵赏给商科举人。”
然其人数究不迨在日本者之多,故其灌输西洋文化,较之由日本间接而得者,势反有所不敌。光绪三十四年,美国国会议决退还庚子赔款[6],清廷议以其款按年派学生百人往美国留学[7]。逾年,遂设游美学务处于北京,并建游美生肄业馆于清华园,于是游美之学生日多。
《留美中国学生会小史》:“光绪季年,国家多难,于是设立学堂、派学生之议再起。是时盛杏荪选北洋学堂毕业生九人,派来美国留学,以傅兰雅为监督。此时学生即王宠惠、王宠祐、张煜全、陈锦涛、严锦镕、胡栋朝、吴桂龄、陆耀廷等,同时有游学会派出数名,如谭天池、王建祖等,多留西美之加拿宽省。”“自1909年[8]、1910年之后,中美之密西根、芝加谷、威士干臣、衣里内等大学,中国学生渐多。”“自1911年留美中国学生会成立后,各埠中国学生多隶会籍,当时会员约八百余名。翌年,清华派百人来,而自备资斧者亦日多。民国成立后,中央政府及各省选派者亦日来日众。至1914年夏间,会员数将达千三百名,今则千五百以外[9]。按留学生数已达千五百余名,若照官费生经费每人每年九百六十圆美金为例,则我国每年共输出美金一百四十四万圆,合华币将及三百万圆,倘能以此在国内兴办大中小学,事半而功倍。况造就人材,为数十倍于千五百名耶。”
女学生亦踵武远游,不限于日本一国。
《留学生中国学生会小史》:“前清晚季,我国女子渡东洋求学者,盛极一时。但来美者尚无其人,留学美国毕业于大学者,殆自江西康女士及湖北石女士二人始。然继两女士而来者,实繁有徒,去年留美学生名录中,已有一百五十九人,今数将及二百矣。”
民国以来,学术思想多采美国之风尚,以此也。
美国之广收吾国学生,始于国务卿海约翰之建议,美人见其成绩之佳,辄叹其用心之善。《纽约星期报·论华人留学美洲之今昔》[10]中言之:
华人之最初来美留学者,为已故之容闳博士。容君于1859年返华,力劝当局派学生来美,竟费十二年之游说,始能动心量较大者之听,卒奏闻清廷,得俞允,派生赴美肄业。然当日华人不知外国教育之价值,多踌躇不愿报名,历一年之久,招集学生三十名。1872年来美国,其后三年间,又续派数批,每批各三十名。诸生在美受监督极严,须穿华服,保存辫发,守祀孔之古礼。然虽有此等禁令,后仍嫌诸生中有违背古训、效法美俗、就近外人者,而尤恶其接近美国女子、信仰耶教,遂一概命之归国。……至1908年,始复派学生来美,盖从当日美国国务卿海约翰之建议。美国以中国应付之庚子赔款给还一半,即作中国学生来美留学之经费焉。……是年招考此邦学生,投考者六百余人,录取四十七名。翌年[11]派送来美,先入中学,旋升入著名各大学,如哈佛、耶鲁、康耐尔、里海、波杜及麦塞邱塞工业学校。诸生学业皆优良,尤以麦塞邱塞工校为最。……综计现分布于由大西洋至太平洋间美国各校之中国学生,共一千一百七十人。凡被派来美之学生,均经竞争试验录取者,亦有政府未经录取而由亲友私费资送来美者,是可见中国人留学外国之热忱矣。分别计之,由赔款供给之留美学生计三百七十人,由各省官费供给约二百人,其余私费生近六百人。……综而论之,海约翰氏之主张,其识见之远,关系之大,不止一端:第一,此法拯救中国,不至破产;第二,以中国之款,供给一种新用途,有裨于中国政府与人民之进步。夫美国退还中国之款,固仍以补助美国学校,然此区区利益,与中美二国将来之亲密联结较之,又何足比数耶?学成归国之中国少年,一日在中国教育商政诸界具有势力,即美国之势力一日将在中国历史上为操纵一切之元素,此在今日尤有特别意味。盖日本目前正执亚洲之牛耳,然不得谓日本将永执此牛耳也。就近事观之,中国终非容易受人指挥者,真正之指挥,或有一日转操之于中国,诚未可知。而此中国,乃一部分受训练于美国之中国也。
然近年美人对于中国学生,颇致不满。民国十一年五月十一日《时报世界周刊·欧美特约通信》称:
美国自由思想派新闻记者班佛先生,近应中国的留美学生月报记者之请,著为《归国留学生》一篇,以真诚恳切之词,发为愤慨惋惜之调,对于中国留美学生之已往成绩,多所抱憾。
华人之激烈者,责备之词尤严焉。
《论留学生》[12](马素):“本期《留美学生月报》,载班佛先生论文,颇惹余之注意,余亦学生之一,未敢议论留学生,但余观西人之归自东方者,往时多说,救中国者惟有留学生,而今则改变其辞曰:祸中国者,官僚之外,即留学生。前后结断,截然不同。余从实际观察,不得不佩班佛先生之眼光过人。今请稍举浅鲜事实,以明班佛先生之未尝过诬我留学生。留学生败德之不可掩塞者:一曰虚浮。归国留学生,往往妄自高大,不屑以硕士、学士之资格,与未出国门者同列。未先尝试,即求大用,宁为高等游民,不肯屈就卑职微俸。外国学生,于大学毕业后,皆从小事练起,而中国留学生,则多数好高夸大,岂非误于虚浮?……官费学生,多数来自清华;自费学生,大半出身教会学校。清华与教会学校向来偏重英文,对于中国学术漠不关心,故留美学生,大半国文不通,国情不懂,不作中国文章,不看中国报纸。见有新从中国来者,辄向探听消息,偶闻一二,则转相传述,正误不辨,新旧不分。……去年留美学生内哄,有所谓某联合会长者,投函纽约华字报纸,不能自写中文信,余闻而异之。后见美国书肆刊一巨册,即出此人手笔,英文非常可观。此等学生,从外国人皮相观察,能不视为中国之救星,然由我国人自视则何如?此等丧失民族固有文明之怪象,实不能全归咎于留学生,盖中国教育当局,于选派毫无根蒂之青年出洋时,即种恶因也。……留美学生因犯虚浮与蔑视国学之病,当然缺乏深沉的思虑与独立的精神,模拟而不创造,依人而不自主。故治国则主亲美,经商则为买办。服务社会,则投降教会机关;办理教育,则传播拜金主义。怠惰苟且,甚少建白。辛亥革命,无留美学生之流血,五四运动,无留美学生之牺牲。人家吃尽辛苦,而留美学生安享其成。彼不明华事之美国人,动辄称许留美学生为改造中国之发动机,其实此等浮夸之谀词,适足消磨留美学生之志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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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按即《迦太基与罗马之第二次战争》,布匿即Punic也。
[2] 是书作于光绪癸未之后,则点石斋之创立当在光绪初年。
[3] 此为周报之始。
[4] 同治十年五月。
[5] 同治十二年十月十八日。
[6] 美金一千三百六十五万四百九十圆。
[7] 以四年为限。第五年后,在认解赔款期内二十九年,每年派学生至少五十人。
[8] 宣统元年。
[9] 此文作于民国六年。
[10] 见《东方杂志》十四卷十二号。
[11] 西纪1909年。
[12] 亦见《时报世界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