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以降,学术风俗,均日衰替。

三国志·董昭传》:“窃见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为业。国士不以孝弟清秀为首,乃以趋势游利为先。”

《魏略》(鱼豢):“正始中,有诏议圜丘,普延学士。是时郎官及史徒领吏二万余人,而应书与议者,略无几人。又,是时朝堂公卿以下四百余人,其能操笔者未有十人,多皆饱食相从而退。嗟夫!学业沉陨,乃至于此。”

晋纪》(干宝):“论曰:朝寡纯德之人,乡乏不贰之老,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辩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士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由是毁誉乱于善恶之实,情慝奔于货欲之涂。选者为人择官,官者为身择利。世族贵戚之子弟,陵迈超越,不拘资次。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其妇女装栉织纴,皆取成于婢仆,未尝知女工丝枲之业,中馈酒食之事也。先时而婚,任情而动,故皆不耻淫佚之过,不拘妒忌之恶。父兄不之罪也,天下莫知非也。又况责之闻四教于古,修贞顺于今,以辅佐君子者哉!礼法刑政,于是大坏。”

然治经之人,亦赓续不绝,

经学历史》(皮锡瑞):“世传《十三经注》,除《孝经》为唐明皇御注外,汉人与魏、晋人各居其半。郑君笺《毛诗》,注《周礼》《仪礼》《礼记》,何休注《公羊传》,赵岐注《孟子》,凡六经,皆汉人注。孔安国尚书传》王肃伪作,王弼《易注》,何晏论语集解》,凡三经,皆魏人注。杜预左传集解》,范宁《穀梁集解》,郭璞尔雅注》,凡三经,皆晋人注。……当汉学已往,唐学未来,绝续之交,诸儒倡为义疏之学,有功于后世甚大。南如崔灵恩《三礼义宗》《左氏经传义》,沈文阿《春秋》《礼记》《孝经》《论语》义疏,皇侃《论语》《礼记》义,戚衮《礼记义》,张讥《周易》《尚书》《毛诗》《孝经》《论语》义,顾越《丧服》《毛诗》《孝经》《论语》义,王元规《春秋》《孝经》义记;北如刘献之《三礼大义》,徐遵明《春秋义章》,李铉撰定《孝经》《论语》《毛诗》三《礼》义疏,沈重《周礼》《仪礼》《礼记》《毛诗》《丧服》经义,熊安生《周礼》《礼记》义疏、《孝经义》;皆见《南北史·儒林传》。今自皇、熊二家见采于《礼记疏》外,其余书皆亡逸。然渊源有自,唐人五经之疏,未必无本于诸家者。论先河后海之义,亦岂可忘筚路蓝缕之功乎!”

研究诸子者,亦时有之。

《魏志·杜恕传》:“疏曰:今之学者,师商、韩而上法术,竞以儒家为迂阔。”《蜀志》:“先主遗诏曰: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

晋书·鲁胜传》:“其著述为世所称,遭乱遗失,惟注《墨辩》,存其叙曰:名者所以别同异,明是非,道义之门,政化之准绳也。孔子曰:‘必也正名,名不正则事不成。’墨子著书,作《辩经》以立名本,惠施公孙龙祖述其学,以正别名显于世。孟子非墨子,其辩言正辞,则与墨同。荀卿、庄周等皆非毁名家,而不能易其论也。名必有形,察形莫如别色,故有坚白之辩。名必有分明,分明莫如有无,故有无序之辩。是有不是,可有不可,是名两可。同而有异,异而有同,是之谓辩同异。至同无不同,至异无不异,是谓辩同辩异。同异生是非,是非生吉凶,取辩于一物,而原极天下之污隆,名之至也。自邓析至秦时名家者,世有篇籍,率颇难知,后学莫复传习,于今五百余岁,遂亡绝。《墨辩》有上下《经》,《经》各有《说》,凡四篇,与其书众篇连第,故独存。今引《说》就《经》,各附其章,疑者阙之。又采诸众杂集为《刑》《名》二篇,略解指归,以俟君子。”

论者甚至谓江左有愈于汉。

《五朝学》(章炳麟):“魏、晋者,俗本之汉。陂陀从迹以至,非能骤溃。济江而东,民有甘节,清劭中伦,无曩时中原偷薄之德,乃度越汉时也。……尝试论之,汉之纯德,在下吏诸生间,虽魏、晋不独失也。魏、晋之侈德,下在都市,上即王侯贵人,虽汉不独亡也。……粤晋之东,下讫陈,尽五朝三百年。往恶日湔,而纯美不忒,此为江左有愈于汉。”

盖历史现象,变化繁赜,有退化者,有进化者,有蝉嫣不绝者,有中断或突兴者,固不可以一概而论也。

天算之学,后盛于前,三国以降,算书特多。今世所传《算经十书》《九章算术》,魏刘徽所注也,

《九章算术注序》:“徽幼习《九章》,长再详览,观阴阳之割裂,总算术之根源,探赜之暇,遂悟其意。是以敢竭顽鲁,采其所见,为之作注。”

海岛算经》,徽所著也,

隋书·经籍志》:“《九章重差图》一卷,刘徽撰。”

《海岛算经跋》(戴震):“徽之书本名《重差》,初无‘海岛’之目。《隋志·九章十卷》下云‘刘徽撰’,盖以《九章》九卷,合此为十也。而《隋志》《唐志》又皆有《九章重差图》一卷。盖图本单出,故别著于录。《唐·选举志》称算学生,《九章》《海岛》共限习三年。试《九章》三条、《海岛》一条,则改题《海岛》,自唐初已然矣。”

孙子算经》,亦汉以后人所辑。

四库全书总目》:“《孙子算经》三卷,朱彝尊曝书亭集》有《孙子算经跋》……以为确出于孙武。今考书内设问,有云‘长安、洛阳相去九百里’,又云‘《佛书》二十九章,章六十三字’。则后汉明帝以后人语。孙武,春秋末人,安有是语乎?”

晋有《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

《夏侯阳算经跋》(戴震):“《隋书·经籍志》有《夏侯阳算经》二卷,不言阳为何代人。《宋书·礼志》载《算学祀典》有云:‘封魏刘徽淄川男,晋姜岌成纪男,张丘建信成男,夏侯阳平陆男,后周甄鸾无极男。’又《张丘建算经序》云:‘夏侯阳之方仓。’则阳为晋人。”

《四库全书总目》:“《张丘建算经》三卷,原本不题撰人时代;《唐志》载:‘《张丘建算经》一卷,甄鸾注。’则当在甄鸾之前。书首丘建自序,引及夏侯阳、孙子之术,则当在夏侯阳之后也。”

北周甄鸾撰《五经算术》,又注《孙子算经》及《五曹算经》。

四库全书提要》:“《五经算术》二卷,北周甄鸾撰。鸾精于步算,仕北周,为司隶校尉汉中郡守。尝释《周髀》等算经,不闻其有是书。而《隋书·经籍志》有《五经算术》一卷,《五经算术录遗》一卷,皆不著撰人姓名。《唐书·艺文志》则有李淳风注《五经算术》二卷,亦不言其书为谁人所撰。今考是书举《尚书》《孝经》《诗》《易》《论语》、“三礼”、《春秋》之待算方明者列之,而推算之术,悉加‘甄鸾案’三字于上,则是书当即鸾所撰。”

则自《周髀》及唐王孝通所撰之《缉古算经》外,皆此时期之人所著也[1]。所奇者南北朝对峙,各出算学大家,北有甄鸾,南有祖冲之,先后相望[2]。而祖氏所发明尤为卓绝。

南齐书·祖冲之传》:“有机思……又特善算,注《九章》,造《缀述》数十篇。”

《中国圆周率略史》(茅以昇)(《科学》杂志第三卷第四期):“周三径一之率,荒古已有其说。后汉有张衡率,魏有刘徽,吴有王蕃,各求新率。徽率之精约,已无间言;至祖冲之圆率,则精丽罕俦,千古独绝。《隋书·律历志》曰:‘宋末,南徐州从事史祖冲之,更开密率法。以圆径一亿为一丈,圆周盈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朒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六忽,正数在盈朒二限之间,密率圆径一百一十三,周三百五十五,约率圆径七,周二十三。’此第五世纪世界最精之圆率也。其时印度仅有三一四一六,欧人亦才至三一四一五五二之率,视此自有愧色。祖率睥睨天下,九原有知亦自豪矣。”

孰谓南朝尚空谈,而无研究实学者乎!

算术与制造有密切之关系。汉、魏时人多治算术,故新奇之著作,亦相因而起。诸葛亮作连弩、木牛流马,世已奇其术。

《蜀志·诸葛亮传》:“亮性长于巧思,损益连弩,木牛流马,皆出其意。”

《魏氏春秋》(孙盛):“亮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亮集》载木牛流马法曰:木牛者,方腹曲头,一脚四足,头入领中,舌著于腹。载多而行少,宜可大用,不可小使;特行者数十里,群行者二十里也。曲者为牛头,双者为牛脚,横者为牛领,转者为牛足,覆者为牛背,方者为牛腹,垂者为牛舌,曲者为牛肋,刻者为牛齿,立者为牛角,细者为牛鞅,摄者为牛鞦轴。牛仰双辕,人行六尺,牛行四步。载一岁粮,日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劳。流马尺寸之数,肋长三尺五寸,广三寸,厚二寸二分,左右同。前轴孔分墨去头四寸,径中二寸。前脚孔分墨二寸,去前轴孔四寸五分,广一寸。前杠孔去前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长二寸,广一寸。后轴孔去前杠分墨一尺五分,大小与前同。后脚孔分墨去后轴孔三寸五分,大小与前同。后杠孔去后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后载克去后杠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杠长一尺八寸,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后杠与等板方囊二枚,厚八分,长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广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斗。从上杠孔去肋下七寸,前后同。上杠孔去下杠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长一寸五分,广七分,八孔同。前后四脚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靬长四寸,径面四寸三分。孔径中三脚杠,长二尺一寸,广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同杠耳。”

而马钧之巧过之,

《魏志·杜夔传注》:“时有扶风马钧,巧思绝世。傅玄序之曰:马先生,天下之名巧也。……为博士,居贫,乃思绫机之变。不言而世人知其巧矣。旧绫机五十综者五十蹑,六十综者六十蹑,先生患其丧功费日,乃皆易以十二蹑。其奇文异变,因感而作者,犹自然之成形,阴阳之无穷。……居京都,城内有地,可以为园,患无水以灌之,乃作翻车,令童儿转之,而灌水自覆,更入更出,其巧百倍于常。此二异也。其后人有上百戏者,能设而不能动也……受诏作之。以大木雕构,使其形若轮,平地施之,潜以水发焉;设为女乐舞象,至令木人击鼓吹箫;作山岳,使木人跳丸掷剑,缘絙倒立,出入自在。百官行署,舂磨斗鸡,变巧百端。此三异也。先生见诸葛亮连弩,曰:‘巧则巧矣,未尽善也。’言作之可令加五倍。又患发石车,敌人之于楼边悬湿牛皮,中之则堕,石不能连属而至。欲作一轮,悬大石数十,以机鼓轮为常,则以断悬石飞击敌城,使首尾电至。尝试以车轮悬瓴甓数十,飞至数百步矣。”

祖冲之之巧又过之。

《南齐书·祖冲之传》:“初,宋武平关中,得姚兴指南车,有外形而无机巧,每行,使人于内转之。昇明中,太祖辅政,使冲之追修古法。冲之改造铜机,圆转不穷,而司方如一马钧以来未有也。……冲之以诸葛亮有木牛流马,乃造一器,不因风水,施机自运,不劳人力。又造千里船,于新亭江试之,日行百余里。”

此虽间世一出,未足为普遍之征,然即史策所传观之,亦可见吾国人创造之能,无论何时,皆有所表现也。

三国以来,学者之务实用,不独精于算数、创制奇器已也,其于规天法地之事,亦时时推陈出新,以期致用。如王蕃、陆绩等之制浑天仪象。

《晋书·天文志》:“顺帝时,张衡制浑天仪象……其后陆绩亦造浑象。至吴时,中常侍庐江王蕃善数术,传刘洪《乾象历》,依其法而制浑仪。……古旧浑象,以二分为一度,凡周七尺三寸半分。张衡更制,以四分为一度,凡周一丈四尺六寸一分。蕃以古制局小,星辰稠穊,衡器伤大,难可转移。更制浑象,以三分为一度,凡周天一丈九寸五分四分分之三也。”

《隋书·天文志》:“梁华林重云殿前所置铜仪,其制则有双环规相并,间相去三寸许。正竖当子午。其子午之间,应南北极之衡,各合而为孔,以象南北枢。植楗于前后以属焉。又有单横规,高下正当浑之半。皆周匝分为度数,署以维辰之位,以象地。又有单规,斜带南北之中,与春秋二分之日道相应。亦周匝分为度数,而署以维辰,并相连著。属楗植而不动。其里又有双规相并,如外双规,内径八尺,周二丈四尺,而属双轴。轴两头,出规外各二寸许,合两为一。内有孔,圆径二寸许,南头入地下,注于外双规南枢孔中,以象南极。北头出地上,入于外双规规北枢孔中,以象北极。其运动得东西转,以象天行。其双轴之间,则置衡,长八尺,通中有孔,圆径一寸,当衡之半,两边有关,各注著双轴。衡既随天象东西转运,又自于双轴间,得南北低仰。所以准验辰历,分考次度,其于揆测,唯所欲为之者也。检其镌题,是伪刘曜光初六年,史官丞南阳孔挺所造,则古之浑仪之法者也。”“宋文帝以元嘉十三年诏太史更造浑仪。太史令钱乐之依案旧说,采效仪象,铸铜为之。五分为一度,径六尺八分少,周一丈八尺二寸六分少。地在天内,不动。立黄、赤二道之规,南北二极之规,布列二十八宿、北斗极星,置日月五星于黄道上。为之杠轴,以象天运。昏明中星,与天相符。梁末,置于文德殿前……吴时,又有葛衡,明达天官,能为机巧。改作浑天,使地居于天中。以机动之,天动而地上,以上应晷度,则乐之之所放述也。到元嘉十七年,又作小浑天,二分为一度,径二尺二寸,周六尺六寸。安二十八宿中外官星备足。以白、青、黄等三色珠为三家星。其日月五星,悉居黄道。亦象天运,而地在其中。宋元嘉中所造仪象器,开皇九年平陈后,并入长安。大业初,移于东都观象殿。”

裴秀、谢庄等之制地图,

《晋书·裴秀传》:“以《禹贡》山川地名,从来久远,多有变易。后世说者或强索引,渐以暗昧。于是甄擿旧文,疑是则阙,古有名而今无者,随事注列,作《禹贡地域图》十八篇奏之,藏于秘府。其序曰:制图之体有六焉。一曰分率,所以辨广轮之度也。二曰准望,所以正彼此之体也。三曰道里,所以定所由之数也。四曰高下。五曰方邪。六曰迂直。此三者各因地而制宜,所以校夷险之异也。”《宋书·谢庄传》:“作《左氏经传方丈图》,随国立篇,制木为图,山川土地,各有分理。离之则州郡殊别,合之则宇内为一。”

皆注重实际,非徒尚空谈也。虽有制或不精密,且其物亦都不传,无由考其法度,然亦可见其时有一部分之人,崇尚虚玄,犹有一部分之人,殚精实学矣。(按《隋书·经籍志》载天文图书凡九十七部、六百七十五卷,其大宗皆三国、六朝时人所制。中有《婆罗门天文经》二十一卷,《婆罗门竭伽仙人天文说》三十卷,《婆罗门天文》一卷,《摩登伽经说星图》一卷。盖六朝时,不但继续秦、汉以来天文家之言,兼采及印度测验天文之书也。其地理类载汉以后地图,有《洛阳图》一卷,《湘州图副记》一卷,《江图》三卷,《周地图记》一百九卷,《冀州图经》一卷,《齐州图经》一卷,《幽州图经》一卷。而挚虞、陆澄等地理书,实为研究地理之巨制,隋代因之有《区宇图志》及《诸州图经》等书焉[3]。)

魏、晋之世,有一最大之憾事,即古乐亡于是时也。秦、汉之际,古乐虽已失传,然制氏犹能记其铿锵鼓舞,雅乐四曲至魏犹存。永嘉之乱,始殄灭无余焉。

《隋书·音乐志》:“董卓之乱,正声咸荡。汉雅乐郎杜夔,能晓乐事,八音七始,靡不兼该。魏武平荆州,得夔,使其刊定雅律。魏有先代古乐,自夔始也。自此迄晋,用相因循,永嘉之寇,尽沦胡羯。”《晋书·乐志》:“杜夔传旧雅乐四曲,一曰《鹿鸣》,二曰《驺虞》,三曰《伐檀》,四曰《文王》,皆古声辞。及太和中,左延年改夔《驺虞》《伐檀》《文王》三曲,更自作声节,其名虽存,而声实异。唯因夔《鹿鸣》,全不改易。每正旦大会,太尉奉璧,群后行礼,东厢雅乐常作者是也。……永嘉之乱,海内分崩,伶官乐器,皆没于刘、石。”

魏得晋乐,不知采用,后平河西,杂以秦声。

《隋书·音乐志》:“道武帝皇始元年,破慕容宝于中山,获晋乐器,不知采用,皆委弃之。……太武帝平河西,得沮渠蒙逊之伎,宾嘉大礼,皆杂用焉。此声所兴,盖苻坚之末,吕光出平西域,得胡戎之乐,因又改变,杂以秦声,所谓《秦汉乐》也。”

降至周、隋,礼崩乐坏,所用雅乐,皆胡声也。

《隋书·音乐志》:“开皇二年,齐黄门侍郎颜之推上言:‘礼崩乐坏,其来自久。今太常雅乐,并用胡声,请冯梁国旧事,考寻古典。’高祖不从。……俄而柱国、沛公郑译奏上,请更修正。……又诏求知音之士,集尚书,参定音乐。译云:考寻乐府钟石律吕,皆有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之名。七声之内,三声乖应,每恒求访,终莫能通。先是周武帝时,有龟兹人曰苏祗婆,从突厥皇后入国,善胡琵琶。听其所奏,一均之中间有七声,因而问之。答云:‘父在西域,称为知音。代相传习,调有七种。’以其七调,勘校七声,冥若合符。一曰‘娑陁力’,华言平声,即宫声也。二曰‘鸡识’,华言长声,即商声也。三曰‘沙识’,华言质直声,即角声也。四曰‘沙侯加滥’,华言应声,即变徵声也。五曰‘沙腊’,华言应和声,即徵声也。六曰‘般赡’,华言五声,即羽声也。七曰‘俟利’,华言斛牛声,即变宫声也。’译因习而弹之,始得七声之正。”

盖乐之不传,由律之不明。晋荀勖等校魏钟律,已多不谐。

《晋书·律历志》:“武帝泰始九年,中书监荀勖校太乐,八音不和,始知后汉至魏,尺长于古四分有余。勖乃部著作郎刘恭依《周礼》制尺,所谓古尺也。依古尺更铸铜律吕以调声韵。……时人称其精密,惟陈留阮咸,讥其声高。”

梁武帝自制四通,与古法迥异。

《隋书·音乐志》称武帝自制定礼乐,立为四器,名之为通,皆施三弦。一曰玄英通,二曰青阳通,三曰朱明通,四曰白藏通。

盖当时所谓知音者,仅知当时之音,不能深解古乐之本原矣。

古乐亡而音韵之学兴,语言文字之用,因以益精。是亦三国以降,异于两汉以前之一特点也。汉以前人不知反切,魏世反切始大行。

颜氏家训》:“郑玄注六经,高诱解《吕览》《淮南》,许慎造《说文》,刘熙制《释名》,始有譬况假借,以证音字耳。而古语与今殊别,其间轻重清浊,犹未可晓;加以内言外言、急言徐言、读若之类,益使人疑。孙叔然创《尔雅音义》,是汉末人独知反语。至于魏世,此事大行。高贵乡公不解反语,以为怪异。自兹厥后,音韵锋出。”

经典释文》(陆德明):“古人音书,止为譬况之说,孙炎始为翻语,魏朝以降渐繁。”

既乃分别五声,

《韵纂序》(隋潘徽):“《三仓》《急就》之流,微存章句;《说文》《字林》之作,唯别体形。至于寻声推韵,良为疑混。末有李登《声类》,吕静《韵集》,始别清浊,才分宫羽。”

封氏闻见记》(封演):“魏时有李登者,撰《声类》十卷,凡一万一千五百二十字。以五声命字,不立诸部。”

又分平、上、去、入四声,

南史·庾肩吾传》:“齐永明中,王融谢朓沈约,文章始用四声。”《陆厥传》:“时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邪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彦伦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将平、上、去、入四声,以此制韵。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徵不同。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周颙传》:“始著《四声切韵》行于时。”《沈约传》:“撰《四声谱》,以为在昔词人,累千载而未悟,而独得胸衿,穷其妙旨,自谓入神之作。”

而音韵之学兴矣。汉、魏之际,文章已趋于排偶,至晋、宋而益盛,至齐、梁而骈文之式大成,五言诗亦开后来律诗之端,是皆与声韵之学进步相关者也。世谓吾国之有字母传自西域。

通志·七音略》(郑樵):“切韵之学,起自西域。旧所传十四字,贯一切音,文省而音博,谓之婆罗门书。其后又得三十六字母,而音韵之道始备。”

其法始于《大般涅槃经》,

《十驾斋养新录》(钱大昕):“《大般涅槃经》文字品,字音十四字,、阿、壹、伊、坞、理、厘、鹥、蔼、污、暗、奥、庵、恶。比声二十五字,迦、呿、伽、、俄,舌根声;遮、车、阇、膳、若,舌齿声;吒、咃、茶、咤、孥,上颚声;多、他、陀、、那,舌头声;婆、颇、婆、婆、摩,唇吻声。虵、逻、罗、縳、奢、沙、婆、呵,此八字超声。此见于《一切经音义》者也,与今《华严经》四十二母殊不合。玄应《音义》首载《华严经》,终于五十八卷,初无字母之说。今所传八十一卷者,乃实叉难陀所译,玄应未及见也。然《涅槃》所载比声二十五字,与今所传见溪群疑之谱,小异而大同。前所引字音十四字,即影、喻、来诸母。然则唐人所撰三十六字母,实采《涅槃》之文,参以《中华音韵》而去取之,谓出于《华严》则妄矣。”

《大藏目录》:“《大般涅槃经》四十卷,北凉昙无谶译。”“《大般涅槃经》三十六卷,宋慧严等依《泥洹经》加之。”

则音韵之学,亦受佛教东来之影响也。

古无所谓文集,自东汉以降始有之。于是有别集、总集之目。

《隋书·经籍志》:“别集之名,盖汉东京之所创也。自灵均以降,属文之士众矣,然其志尚不同,风流殊别。后之君子,欲观其体势,而见其心灵,故别聚焉,名之谓集。辞人景慕,并自记载,以成书部。年代迁徙,亦颇遗散。其高唱绝俗者,略皆俱存。”“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擿孔翠,芟翦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之‘流别’。是后文集总钞,作者继轨,属辞之士,以为覃奥,而取则焉。”

盖古之学者以学为文,未尝以文为学。汉、魏而下,经子之学衰,而文章之术盛,作者如林,不可殚述。专就文学论,实以斯时为进化之极轨,色泽声调,均由朴拙而日趋于工丽,无间南北,翕然同声。(《北史》称:“永明、天监之际,太和、天保之间,洛阳、江左,文雅尤盛,彼此好尚,雅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盖就文章气骨细晰言之,南北固有区别,而一时风气,亦未尝大相悬绝。庾信南人,仕于北朝,骈俪之文,实集大成。亦可见南北好尚之同矣。)于是有评论文章之书。

梁书·钟嵘传》:“嵘尝品古今五言诗,论其优劣,名为诗评。”又《刘勰传》:“勰撰《文心雕龙》五十篇,论古今文体,引而次之。沈约取读,大重之,谓为深得文理。”

有选录文章之书,

《梁书·昭明太子统传》:“撰古今典诰文言,为《正序》十卷,五言诗之善者,为《文章英华》二十卷,《文选》三十卷。”

世且传为选学焉。

旧唐书·曹宪传》:“宪所撰《文选音义》,甚为当时所重。初,江、淮间为《文选》学者,本之于宪。又有许淹、李善、公孙罗复相继以《文选》教授,由是其学大兴于代。”

汉代隶、草始兴,

书断》(张怀瓘):“章草,汉黄门史游所作也。王愔云:汉元帝时,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体,汉俗简惰,遂以行之。”

后渐变隶为楷,

《流沙坠简释文》(罗振玉):“永和以降之竹简,楷七隶三;魏景元四年简,则全为楷书。”

钟繇王羲之等遂以书名。观《晋书》称羲之善隶书,知晋、唐时人犹呼楷字为隶矣。

《晋书·王羲之传》:“羲之尤善隶书,为古今之冠。子凝之亦工草隶。献之工草隶,尝书壁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为能。”

晋时石刻之字,笔画多方整,及宋初犹然。如《任城太守孙夫人碑》《齐太公吕望表》及《宁州刺史爨龙颜碑》,皆汉隶体也。《爨碑》间有楷法。而阁帖所载晋人笺帖,则多圆美。碑帖之歧,自此始矣。齐、梁碑版,传者不多。北魏、周、齐石刻极夥,其字画往往工妙。

集古录》(欧阳修):“南朝士气卑弱,书法以清媚为佳;北朝碑志之文,辞多浅陋,又多言浮屠,其字画则往往工妙。”

近世学书者,多宗北碑,论书法之进化,自秦、汉来,当推北朝矣。北朝书家,著于史者,有张景仁、冀俊、赵文深等。

《北史·张景仁传》:“幼孤,家贫,以学书为业,遂工草隶。选补内书生……及立文林馆,总判馆事。除侍中,封建安王。……自仓颉以来,八体取进,一人而已。”又《冀俊传》:“善隶书,特工模写。”又《赵文深传》:“少学楷隶……雅有钟、王之则,笔势可观。当时碑榜,唯文深、冀俊而已。”

而不称郑道昭能书。

魏书》及《北史》均有《郑道昭传》,仅称其“综览群言,好为诗赋,凡数十篇”。

以今日碑刻言之,则北人之书,无过于道昭者。

《语石》(叶昌炽):“郑道昭《云峰山上下碑》及《论经诗》诸刻,上承分篆,其笔力之健,可以剸犀兕,搏龙蛇,而游刃于虚,全以神运。不独北朝书家第一,自有真书以来,一人而已。举世啖名,称右军为‘书圣’,其实右军书碑无可见,余谓道昭,书中之圣也。”

千秋论定,不在史传之赞否,可知史传之不足凭。而人之自立,但有一才一艺,独造其极,绝不患其湮没无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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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髀注》亦甄鸾重述。

[2] 祖先于甄约五十年。

[3] 《志》曰:“晋世,挚虞依《禹贡》《周官》作《畿服经》,其州郡及县、分野、封略事业、国邑、山陵、水泉、乡亭城、道里、土田、民物风俗、先贤旧好,靡不具悉。凡一百七十卷,今亡。而学者因其经历,并有记载,然不能成一家之体。齐时陆澄聚一百六十家之说,依其前后远近,编而为部,谓之《地理书》。任昉又增陆澄之书八十四家,谓之《地记》。陈时顾野王抄撰众家之言,作《舆地志》。隋大业中,普诏天下诸郡,条其风俗物产地图,上于尚书。”故隋代有《诸郡物产土俗记》一百五十一卷,《区宇图志》一百二十九卷,《诸州图经集》一百卷。其余注记甚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