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资料的来源,最重要的一个是《嘉兴府志》,其次要推盛枫的《嘉禾征献录》。最初本想单单以《嘉兴府志》一书为限,因为同时想知道,一种普通的方志,对于这一类的研究,可以有多大的帮助。把合用的资料钩取以后,我不妨说,假若单单做一个地方人才的研究,方志之书也许勉强彀用,因为书中关于人物的资料,如同列传和其它分门的传记,总数量确还不少;但若要做我目前想做的题目,即把谱学与人才之学打通,那就很不适用了。所以不适用的理由有二,那就是我们在上文已经提过的。一是血缘的记载不明。血缘的记载并不少,但此种记载往往不能教你明白两个出自一家的人物彼此究有多么密切的血缘关系。例如说甲是乙的从弟,那个从字并不告诉你“从”到什么程度,是所谓嫡堂呢,再从呢,或三从呢?又如说丙是丁的孙,而戊是丁的子,试问丙与戊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是父子呢,还是叔侄呢?明末王志坚重修《苏州府志》,硬把氏族一门删去,他的理由是,血缘的关系已“略见于各传中,谱派已自昭然,不必另列一门”。我们经过一番详细的钩检之后,知道“昭然”二字是很昭然的不确的。二是婚姻的记载等于没有。有时候极偶然的提到,甲是乙的甥,或丙是丁的舅,或戊与己是中表兄弟,我们也还不敢断定二人之间的切实关系,因为隔房的甥舅,好比叔侄一样,可以扯得很远;中表更是难说,一则不知道究属“表”到什么程度,再则不知道究属谁是中,谁是表。《嘉禾征献录》对世系或血缘的叙述比《府志》要细到得多,但婚姻的记载是同样的欠阙。

要弥补这两种缺憾,尤其是婚姻关系的一端,我就不能不于这两种作品以外,另觅一些补充的资料。我就联想到家谱。旧式的家谱在这方面的记载虽也有限,但总比方志的传记里要多些,尤其要是那家人家的社会地位比较高,而行状、墓志一类的笔墨比较多的话。我手头藏的以前嘉兴府区域以内的家谱有:

一、 《金氏如心堂谱》(光绪二十五年,金兆蕃修辑)。

二、 秀水《朱氏家谱》(乾隆初年,朱守葆修,钞本)。

三、 《朱氏重修迁浙支谱》(宣统元年朱之榛续修本)。

四、 灵泉《许氏家谱》(乾隆二十四年许德元重纂,乾隆五十

七年许承僖续订本)。

五、 《陆氏世史钞》(崇祯间,陆浚源辑刊)。

六、 柞溪《沈氏家谱》(咸丰五年,沈炳垣创修稿本,残)。

七、 清溪《沈氏家乘》(道光二十五年,五修本)。

八、 嘉兴《谭氏家谱》(光绪三十一年,谭新嘉纂刻本)。

九、 嘉善《曹氏惇叙录》(民国二十二年,曹葆宸、曹秉章合

编)。

十、 嘉兴《新篁王氏宗谱》(光绪二十七年,王曰极创修本)。

十一、 嘉兴《凤溪吴氏宗谱》(光绪五年,吴德溥续修本)。

十二、 海盐《吴氏传状合钞》(吴本佺录付志馆本)。

十三、 《俞氏族谱》(康熙四十六年,俞长缨续修钞本)。

这13种中间,后来证明特别有用的是一、二、三、七、八、十二等六种。接着又想起了《涵芬楼秘笈》中彭孙贻的《彭氏旧闻录》和《太仆行略》,也很有几分用处。此外又发见两三种邻郡的家谱可以帮些忙,一是查克敏编的《龙山查氏宗谱》(宣统元年重辑本),二是许引之的《高阳许氏家谱》(民国十年),三是《姚氏宏远堂支谱》(稿本,编者及年代不详)。查氏大本营在海宁,但在嘉兴府境以内著籍或长期居住的支裔很不少,许氏籍仁和,姚氏籍归安;三家因为毗邻的缘故,和嘉兴人也时常发生婚姻的关系。有时候嘉兴境内的甲乙两族必须靠境外的丙族,才能间接的联系起来。

家谱以外,乡会试的硃卷也供给了一些资料。硃卷必具履历;履历的一大部分是先世本支和旁支的一个题名,等于一本简略的家谱;这谱的最后几世也往往叙到婚姻关系,所以可用。我手头藏的嘉兴人的卷共有26种,其中16种是多少有些用处的,这16种的作者和所属科分见篇末参考书目中。再其次间或可以拼凑一些事实的是年谱,用到的计有李天植、张履祥朱彝尊查慎行陆陇其、钱陈群、钱泰吉、沈维、徐同柏等九种。

其次说一说本篇的作法。所谓作法,其实就等于资料的钩稽、整理与组织的全部过程。后来的写作是比较轻而易做一部分功夫,所需要的不过是把已经组织好了的资料加以补叙罢了。实际的步骤是这样的:

第一步是先把《嘉兴府志》以内所有的与人物有关的资料搜罗在一处。传记部分的可以无须特别搜罗,但其它部分,例如《选举》、《古迹》等,所含蓄的零星事实也还不少,不能不加检取。

第二步是把许多人物,因其祖孙、父子、兄弟、叔侄等等的血缘关系,归并成若干大小集团,最小的两三人,最多至六七十人,叫做血缘系统,或简称为血系。血系是以姓氏为单位的。其独立而血缘关系丝毫无可考见的人物,无论他的名望如何伟大,也只好暂且割爱,付诸阙如。但若有姻缘关系可考,我们还可以把他附丽在别人家的血系之上。但这种人物实在是不多的。大约《嘉兴府志》所能教我们做的,到此便告一段落。这种血系的厘订,还是靠盛氏的《嘉禾征献录》。

第三步就是把许多大小血系,因其间的婚姻关系,联缀起来,成为一大个血系的联合,可以叫做血缘网。我在编这种网的时候,很自然的利用了经与纬的两个概念。少数有家谱可查而婚姻关系的资料比较多些的望族或血系,可以用作经;其余大多数的望族或血系可以用作纬。用作经的血系也是比较详细而少错误。用作纬的,因为资料的十之八九来自《府志》与《征献录》,是比较的简陋而容易有错误;一小部分则由年谱和硃卷中的资料补缀而成,情形较好。

我最先运用的一条经是秀水朱氏,其代表人物自然是清初称为南北两大诗宗之一的朱彝尊(锡、竹垞)。第二条经是嘉兴谭氏,其代表人物可推明末的五经进士谭贞良(元孩)。朱谭两氏世为婚媾,贞良的妻子便是彝尊的姑母。第三是平湖沈氏,族中人物最多,不限于一二支派;清乾、嘉间有沈初(云椒),以一甲第二人及第,仕至户部尚书。第四是平湖朱氏,其代表人物是道光年间整顿漕运有功的朱为弼(茮堂)。沈朱二氏亦有连,沈初的孙媳妇就是为弼的女儿。第五是海盐彭氏,其代表人物是康熙己未举博学鸿词第一的彭孙(羡门)。彭氏和沈氏至少发生过两度婚姻关系。第六是海宁查氏,查氏名义上虽属府境以外,但与境内族望的瓜葛甚多,也有做经的资格。最后发见的两条经是金氏和吴氏。每一个做经的血系之上,总可以编缀上好几个甚至于二三十个可以做纬的血系。这样,连一接二的编缀下去,终于成为一个很大的血缘网。

这样的一个网子显而易见是不完全的,是破绽很多的。但只要我们有功夫去搜罗更多的资料,便随时可以发见一些可供联缀起来的余绪,因而把破绽补起。甲家与乙家有连,乙家和丙家有连,也许在网上都已经可以看出,但甲家与丙家之间也不免有连,更多的资料往往可以坐实这一点。我在搜集与组织本篇的资料的时候,便时常有这种有趣的遇合。这好比研究古生物学的人,疑心甲乙两个物种之间另有一种过渡的物种,于是便留心察访,终于发见了他们所认为的“链子上失落了的圈子”,而喜出望外。这种望外之喜,我们在做这一类研究的时候也是时常有的。又好比玩龙牌,有一种玩法江南人叫做“拖木排”;起初一对两对的拖,也还方便,但到后来,因为没有新对子发现,旧对子夹在中间,往往不易再拖下去;但若有新对子发现,往往一拖可以拖上好几对,至拖完16对为止。我们如今有一家可以做经的血系,便可以拖上好几家可以做纬的血系;多几家这样的血系,自然更可以拖上许多。但拖到后来,也总有一部分的血系,无法再拖,即无法在网上联缀起来;假若在这时候,因为找到了一种家谱,或几篇家状、墓志之类,忽然有新的可以做经的血系呈露,便又可以解决不少的可以做纬的血系;到了最后,虽不能像“拖木排”一般拖个干净,至少不难把所有重要的血系都给笼络进去。以沧海之大,虽终不免有遗珠之憾,但也可以差强人意了。

我最初在我的藏谱里,只想到了秀水朱氏和嘉兴谭氏两种,后来才陆续发见平湖沈氏、平湖朱氏、海盐彭氏、海宁查氏等几种。最后将结束的时候,又忽然想起金氏如心堂的谱,和海盐吴氏的《传状合钞》。每发见一种,即等于替许多孤零的血系找到了联系的去处。在发见后面三四种作品以前,眼看着许多联系不上的望族,怪可惜的,心里不断的问,是因为书阙有间呢?还是因为它们中间真没有发生过“朱陈之好”“秦晋之盟”呢?但一经发见以后,便知道问题还是在资料不够多。我这次自问很不能满意的一点是没有能多看些文集中的碑版文字,至少是嘉兴人的文集,但一则因为集部浩如烟海,不容易查,再则因为我平日不收藏集部的书,查时须另觅环境,心虽有余,而一手一足之烈,一时有些照顾不到。几种碑传集自然是查看过的,但总嫌不够。不过,无论如何,就一时间可以运用的资料而论,我自问已经尽了网罗的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