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题)张预曰:“知九地之变,然后可以择利而行军,故次九变。”

基博按:《孙子》以为通于九变之利者,乃可以择利而行军,故以《行军》次《九变》。然行军而不知处军,则何以自立于不败而为不可胜;不能相敌,则何以不失敌之败;故以“处军相敌”立论。得地利之以“处军”,审敌情之谓“相敌”,起总冒一句;以下“处军”凡有四,“相敌”三十有一。惟今古异宜,其所列举“处军相敌”之条件,于现今多不适用;而行军之必以“处军相敌”为先务之急,其意固不可废也。

孙子曰:凡处军相敌:

(训义)李筌曰:“军,我;敌,彼也;相其依止,则胜败之数,彼我之势,可知也。”王晳曰:“行军当据地便,察敌情也;处军凡有四,相敌凡三十有一。”张预曰:“‘自绝山依谷’至‘伏奸之所处’,则处军之事也;自‘敌近而静’至‘必谨察之’,则相敌之事也。相,犹察也,料也。”

绝山依谷,

(训义)李筌曰:“绝山,守险也;谷近水草。”杜牧曰:“绝,过也;依,近也;言行军经过山险,须近谷而有水草之利也。《吴子》曰:‘无当天灶大谷之口’;言不可当谷,但近谷而处,可也。”贾林曰:“绝山,跨山;依谷,傍谷也。跨山,无后患;依谷,有水草也。”梅尧臣曰:“前为山所隔,则依谷以为固。”张预曰:“绝,犹越也,凡行军越过山险。必依附溪谷而居;一则利水草,一则负险固。后汉武都羌为寇,马援讨之,羌在山上,援据便地,夺其水草,不与战,羌穷困悉降;羌不知依谷之利也。”

基博按:张预谓“羌不知依谷之利”;然亦有我依谷而敌绝山,遂以挫败者,胜负亦何常之有!甲午之战,我之以兵援朝鲜也,聂士成驻成欢,扼两山间之大道,岂非所谓依谷乎?战方酣,而不虞日人之以炮兵绕登东山,乘高以射我也,势不支,遂败,则是我依谷而敌绝山,遂以挫败也。“绝山”,当以李筌“守险”,贾林“跨山无后患”之说为是。

视生处高,

(训义)李筌曰:“向阳曰生;在山曰高。”杜牧曰:“言须处高而面南也。”陈皞曰:“若地有东西,其法如何?答曰:然则面东也。”

基博按:现代战术,以飞机、大炮为利器,而处军以得掩护为有利;“视生处高”,则予敌人以攻击之目标,未为有利也!

战隆无登,

(训义)杜牧曰:“隆,高也;言敌人在高,我不可自下往高,迎敌人而接战也。一作‘战降无登’;降,下也。”张预曰:“敌处隆高之地,不可登迎与战。一作‘战降无登迎’,谓敌下山来战,引我上山,则不可登迎。”

此处山之军也。

(训义)张预曰:“凡高而崇者皆谓之山;处山拒敌,以上三事为法。”

基博按:克老山维兹亦论山地之处军相敌,与平地全异;其书第五卷《论战斗力》,中有“地形”一章;第六卷《论守》,中有“山岳之守”三章;第七卷《论攻》,中有“山岳之攻”一章;皆论“处山之军”,而详哉言之,有足以补《孙子》所未逮者;其持论以谓:“处山之军,运动障害,利守不利攻!大抵强者攻而弱者守;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如处平原而为守,只以相当强力之若干支队进攻,即不得不委而去之,众寡之势异也;若以处之山,则以寡弱之兵力,保广大之地域,而为坚强持久之抵抗者,往往有之!然未必其力与兵数之增加成为正比例;此山岳之在弱者,所以为避难所也!然可以用寡而不可以用众;可用小部队以为受动之抵抗,而不能用主力以为主动之反攻!山岳者,与大河相同,可视之为不易通过之栅墙,以障害敌军之进攻,而制止之于仅有之通道;然后守者在山岳之后方,以集中配备之兵力,袭击敌军之各个部队,而断其交通线,阻其归路。当攻者之由山中前进也,所尤患者,不能维持其纵队,若欲强维持之,仅有一条退路,而不无后顾之虞!然在山岳,亦有在其他地形所无之一特性,即能由一地点,瞰制他地点,是也。倘守者依谷以为阻,而攻者绝山以处高,则守者为所俯瞰,而暴露以受监视矣!则是利于守而不必利于守!山岳之不利攻,以运动障害;而山岳之不利守,亦以运动障害!设守山岳者,以坚固不可攻之排哨,配置于各地,而全军散布,如铁钉之屹不动,则因之而反予攻者以大胆迂回之余地;盖以其时攻者已不必悬念自军之两翼也!于是守者以制止攻者之迂回,而阵地之线益伸张;以阵地之线益伸张,而正面薄弱;攻者乃集中兵力以突击正面,而不向守者之两翼迂回;于时,守者若非以迅速之运动力,转移兵力于正面以为抵抗,则不能以救败;然运动力之与山岳不相容,则兵力之转移不易,而鲜不为攻者所突破!所以运动为攻者之事,则山岳为守者之利;苟守者而亦有事于运动,则山岳之为不利亦同!所以山岳可用小部队以为受动之抵抗;而不能用主力以为主动之决胜也!夫守者之所以为守而决胜者,非惟正面为受动之抵抗;亦必同时在后方为强有力之能动抵抗;然后方之能动抵抗,为山岳之所不许!第一,由后方以向前方,无可迅速行军之道路;而战术之奇袭,亦以土地不平坦而有妨!第二,以地形之障害,而成视线之障害,山地若由其缘端以望平原,则可俯瞰甚广大之地域;而山地自身,则常如被蔽于黑暗之帐中,对地势及敌人运动之展望不自由!第三,亦不无切断退路之虞!虽在正面对敌之全压力,由山地之荫蔽,而颇有可为退路之保护者;又敌欲迂回之时,亦以运动之障害,而多予以时间之损失;然守者在山中为集中配备之时,则迂回为攻者之唯一法!何也?盖攻正面,则必与守者最坚强之主力相冲突也!然迂回,亦非攻守者之侧及背,而以切断退路为尤有效;盖足有守兵之山中阵地,则背后之抵抗力更大也!使守兵有退路丧失之虞,则易以迅速收功;而退路丧失,乃山中守兵之所大惧;盖一丧失而地阻隘,不能以兵力开拓血路而突围也!然则山地,既以妨害守者之俯瞰敌人;又以运动障害而不能应敌以转移兵力,不得不为受动之抵抗;抑亦以不得不阻扼所有之道路,而不能无单线式战争之倾向;纵攻者无力包围以切断守者之退路;抑亦可集中兵力以突击,而破碎守者之防御线也!然守山者,不能不倾向单线配备!所谓单线配备者,盖由互相依赖之一系列哨兵,而以掩护某地带之谓也。欲直接掩护广大之地带,则其防御线必无限延长以成一系列;而一系列之无后继以不能持久抵抗,则其为攻者之易集中突破,可知也!特守山者,能以全军配备于山背广大高原之时,则可以消灭此等不利之大半而瞰制敌军;正面既颇坚固,两翼又难接近,而阵地之内部及背面,可保有运动之自由;此可谓理想之最坚强阵地也;抑亦不过理想而已!大抵山岳,自中腹倾斜地以至山顶,必有数处以易接近者;而山顶之高原,往往狭小不足以配备大兵!观奥国帝位继承战争,七年战争,革命战争,处山之军,其配备未有包括全山脉体系!当时之军队,未有位置于山之背者,常沿斜面或高或低以为位置,而方向亦不一,或彼或此,或直角,或平行,或斜出,或顺沿水流,或横断水流。至于一七九九年及一八〇〇年之诸役,法军及奥军,皆以其主要哨兵配备于溪谷,有遮断溪谷以与为直谷配备者;亦有顺溪谷之势以为配备者;而山背不配备兵力,不过置少数之孤立哨兵而占领之以为觇望耳!盖阿尔卑斯山脉之山背,无法以配备兵力,而舍溪谷配备以外无他道!或有疑而言者曰:‘山背之高地瞰制溪谷也!’然而不然!盖山背之小径仅有,而得攀缘以上者,惟步兵;至于车骑之通路,无不沿溪谷以行也!所可虑者,或敌之步兵,出没山背以射击溪谷耳!特以阿尔卑斯山山脉之大,则山背与溪谷之距离过远,而欲凭山背以为有效之射击,虽在溪谷,亦不如想像之可虞!然此非谓溪谷之守,可以一无所虞也;乃别有虞,即虞退路之切断,是也!然攻者之切断退路,亦剧不易;仅能以步兵由数处无连络之地点,徐徐而下溪谷耳!凡守者之配备,可于敌之所易接近,而择全线中央之阵地以置主军;然后派遣部队以占领溪谷之出口,而置三人,四人,五六人乃至以上之哨兵,略成一线;此线之延长,以一两日间行程,即六德里至八德里之距离为普通;然因地制宜,亦有延长至二三十德里者。惟在相隔一二小时间行程距离之大哨间,往往有可通之出口,而于军队配备以后,始发见之者;亦有发见可置一二营之哨所,而不得不弥缝其阙,以与大哨连系作配备者;当是时,支队之占领兵力,其区分有可小至一步兵连乃至一骑兵连者!但在溪谷之阵地,曾无有能尽杜僻路仄径以一一阻扼不得入者;而敌蹈瑕抵,渐以优势之兵力下降而展开之,则守军势力衰弱,分布稀薄之哨兵线,无不突破矣!然退却而不得山地向平原之出口,则各支队不得不循溪谷以走,而在哨兵较多之支队,往往不能以自脱;此奥军之在瑞士作战,所为不得不以其军三分之一乃至半被捕虏也!夫山岳之守,以局部观,似坚;而以全体衡,则弱!何者?山岳愈高,愈不易接近,而兵力之分散愈大,且不得不愈大;盖不能以运动为作战计划,而有直接掩护之必要也!大哨,仅第一线有步兵,第二线有数连之骑兵;惟中央所配备之主力,在第二线有二三营耳!然欲增援被攻击之哨所,而置后方之战略预备军,罕有能维持以至最后者!盖以正面延长之加大,而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若哨所一度为攻者所占有,纵以几多之援兵,而末如之何矣!”苟非细籀克氏之论,则不知《孙子》“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诸语之作何解!盖“依谷”而“绝山”以“视生处高”者,以争地形之瞰制也。“战隆无登”者,以避地形之瞰制也。至于攻守之宜,利钝之势,往复深切,克氏之论尽矣!

绝水,必远水;

(训义)曹操曰:“引敌使渡。”张预曰:“凡行军过水,欲舍止者,必去水稍远;一则引敌使渡,一则进退无碍。”

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

(训义)梅尧臣曰:“敌之方来,迎于水滨,则不渡。”王晳曰:“内当作汭,迎于水汭,则敌不敢济,远则趋利不及,当得其宜也。”何氏曰:“如春秋时,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宋公违之,故败也。吴伐楚,楚师败,及清发,将击之。夫概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必败我!若先济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半济而后可击也!’从之,又败之。魏将郭淮在汉中,蜀主刘备欲渡汉水,来攻,诸将议曰:‘众寡不敌,欲依水为陈以拒之。’淮曰:‘此则示弱而不足以挫敌,非算也;不如远水为陈,引而致之,半济而后击,备可破也。’既陈,备疑,不敢渡。”张预曰:“敌若引兵渡水来战,不可迎之于水边;俟其半济,行列未定,首尾不接,击之必胜。”

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

(训义)李筌曰:“附水迎客,敌必不得渡而与我战。”张预曰:“我欲必战,勿近水迎敌,恐其不得渡;我不欲战,则阻水拒之,使不能济。晋将阳处父与楚将子上夹泜水而军,阳子退舍,欲使楚人渡;子上亦退舍,欲令晋使渡;遂皆不战而归。”

视生处高,

(训义)梅尧臣曰:“水上亦据高而向阳。”何氏曰:“视生,向阳远视也。军处高远,见敌势,则敌人不得潜来,出我不意也。”

无迎水流,

(训义)杜牧曰:“水流就下,不可于卑下处军也,恐敌人开堤灌浸我也,上文云‘视生处高’也。诸葛武侯曰:‘水上之陈,不逆其流。’此言我军舟船,亦不可泊于下流,恐敌人得以乘流而薄我也。”贾林曰:“水流之地,可以溉吾军,可以流毒药。迎,逆也。”张预曰:“卑地勿居,恐决水灌我;舟战亦不可处下流,以彼沿我泝,战不便也;兼虑敌人投毒于上流。楚令尹拒吴,卜战,不吉。司马子鱼曰:‘我得上流,何故不吉!’遂决战,果胜。是军须居上流也。”

此处水上之军也。

(训义)张预曰:“凡近水为陈皆谓水上之军;水上拒敌,以上五事为法。”

基博按:水之为流,有与行军为同向者,有与行军为直角者。与行军为直角者,所谓“绝水必远水”也;“客绝水而来”,则利于主,依水为阻而以御敌之进攻。德之攻苏联也,为由西向东;而苏联之河流,则由北向南;德军每过一河,无不受阻,士兵耗丧,则以河流与为直角也。与行军为同向者,处上流,勿处下流;所谓“视生处高,无迎水流”也。克老山维兹著书,第六卷《论守》,中有“大小河川之守”两章;第七卷《论攻》,中有“渡河”一章;皆论处水之军;其说以谓:“大河为战略之栅墙,可资以守,与山岳同。惟山岳节节可守,一处突破,未必全体崩溃;而大河处处可渡,一处强渡,遂以全河放弃;此则异也。凡处水上之军,而图所以为守者,不出三途:第一,扼河为守而以阻敌不得渡者。其河,必为水量丰富之广河大川;而其兵力,必集中配备以在水之近傍也。何为而在河之近傍也?盖置兵在河之后方,徒以延长赴敌渡河点之路程耳!且沿河之路,以较路之由后方而向河畔者,必多平直而易通行;所以兵力之运动,与河成直角者难,而与河为平行者易;此兵力配备,所以在河之近傍也。何以不置预备队于后方,而必集于沿河以为守也?当知守河者,猝不易测攻者之果从何处渡,不得不沿河流以无限延长防御线而倾向于单线式战争;何能再余大兵团以配备河之后方!抑军之集合,必费不少之时间;而守军之强有力以阻攻者,无不在集中之配备也!倘配备哨兵线以守河,而置若干哨兵于各处;则攻者以优势之火力,击退此哨兵而事强渡,一处得渡,则三军夺气矣!惟守河者,无绝对之据点,无不虞攻之迂回;而攻之迂回,则攻者之兵力愈大,愈易;不可不察也!凡攻者,无不强渡一处以吸集守军之抵抗;而别出兵迂回他处以得渡,此诚数见不鲜之例?然攻者之大忌,在数地分渡;而分渡之数地,又势悬绝而不呼应;则攻者以兵分力薄而为守者所乘;盖守者沿河行军,而兵力易运动以集中;而攻者隔河行军,则兵力难运动以集中也!惟沿河而以大军分成数部队以置守者,则不能无各部队各个击破之危险耳!其次,远河岸以置兵而予敌渡河者,则以小河为限。于时,守者必在远河相当之距离内,占领阵地;而其距离不得过远!如攻者分数处渡河,而我军之距河,必得乘敌军之渡河而未及集合,可迎击之!倘攻者渡河只一处;则伺其行军之为一桥,一路所限制而不得展布;而我得及时以迎击之于河畔。以此为衡,而距离之如何为相当,可知已!然攻者亦或以数处或一处渡河,故布疑阵以吸集我兵力;而实则别出兵迂回以拟我后。苟守者反兵以击迂回军,则为当面渡河之敌军所乘!然则如何而可?曰:当乘迂回军未及薄我之时,而以迅速之强力,迎头痛击当面之敌军;如当面渡河之敌军摧破,而迂回我后之敌军,深入而援不接,抑亦何能为役也!惟守者之阵地,不宜分散,宜厚集其力以图决胜;而尤宜有最高度之猛烈!凡战争,不能以猛烈之意志,而为坚确之企图者,无不归于失败也!如在平原,无战斗之勇气,而欲凭广河深谷,阻敌以自全,亦几见能幸全乎!盖以其于自己之阵地,不必有真实之信赖,而将帅以下,皆充满不安之意念;夫有此不安之意念者,往往震眩于当前之情实,而不知所以为计焉!然则守者,若不知利用守势之凭借,迅速之行进,地理之通晓以及运动之自由,而相机应变;虽凭有利之河川而以资敌,未见其为利也!其三,进占河之对岸以为守者,其阵地必非常坚固;否则守者背水而阵,予敌以可乘!若阵地坚固而敌不敢犯,则敌以此不得渡河而为我紧缚!使敌不相攻而径渡河,则其交通线,必被守军遮断;然当知此时守军之交通线,亦被威胁;于是两军一彼一此,往往互为迂回,而处水上之军,实则用此法者甚少,不过姑备一说,而为以前两法之补助耳!凡河,无不为天然之障害,而有利于守。然言守者,不可不辨河流之与国境,将平行而流乎?抑与之为直角乎?使其平行而流,将在守军之后乎?抑在敌军之后乎?方敌军前进,而有大河横亘在其后;则行军不能无后顾之虞;盖以其交通线仅限于数处之渡河点,而有退路被断之虞也。若河流在守军之后,相距一日之程,而占有多数安全之渡河点,以在国境,而易掩护以维交通线之安全;彼此相形,利可知矣!倘河流而为直角,亦多有利于守!第一,守者以河为据点,而得利用河流直角注入之溪谷,以占领许多良好之阵地。其次,攻者不得不放置两岸之一而前进;或以兵分为二以前进。然敌分兵为二之时,其利无不归于守者之主,以其较有多数安全之渡河点,而兵力之运动为易也!使攻者放置两岸之一而前进,则守者得以兵瞰制其侧面;此所以亦利于守也!惟直角之河流而作为输送路时,则又利属于攻;盖攻者之交通线,必比之守者为长大而困于输送;今得直角之河流,而泛舟以顺流上下,不亦大利乎!”今按《孙子》曰:“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则克氏所论之第一法,扼河为守而阻敌以不得渡,乃《孙子》之所不欲也!《孙子》曰:“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则克氏之第二法,所谓“远河岸以置兵而予敌渡河”也;特克氏以小河为限耳!凡事有宜,不得尽言!

绝斥泽,惟亟去无留。

(训义)陈皞曰:“斥,咸卤之地;水草恶,渐洳,不可处军。”梅尧臣曰:“斥,远也;旷荡难守,故不可留。”张预曰:“斥泽,谓瘠卤渐洳之所也;以其地气湿润,水草薄恶,故宜急过。”

若交军于斥泽之中,必依水草而背众树。

(训义)李筌曰:“急过不得,战必依山背树;夫有水树,其地无陷溺也。”

此处斥泽之军也。

(训义)张预曰:“处斥泽之地,以上二事为法。”

基博按:“斥泽”之“斥”,不必作“咸卤之地”解;当依梅尧臣训“远”。盖咸卤之地,中国惟西北山陕一带有之;而孙子生长于齐,用事于吴,沼泽固所在多有;何来咸卤之地也!所谓“斥泽”者,自系沼泽之广者耳!克老山维兹著书,第六卷《论守》,中有“沼泽”一章;第七卷《论攻》,中有“沼泽”、“泛滥”、“森林之攻”一章;皆论处斥泽之军,其说以谓:“沼泽之形成切断地部,而利于守,颇与河相似,而有不同。盖守河者,凭河以为守;而守沼泽者,扼堤以为守。一线长堤,四望沼泽,而攻者之渡沼泽,不如渡河之易,则以造堤不如造桥之易!盖渡河,则先用舟船以渡前卫于对岸,然后从事于造桥;而沼泽,则以一片渐洳,步兵拔涉,常以板渡;顾沼泽之幅员,视河为广;而以板渡沼泽,比之以舟渡对河者,劳费与时间什伯之也!如沼泽之中,有非桥不渡之河,则先头部队之渡对岸更难;盖单板可以渡个人,而不任运载架桥所须之重材料;此攻者之所以力避沼泽而必出以迂回也!如攻者径犯守军所扼之堤,则以堤道之细而长,而守军之射击倍准,火力倍猛!夫冒守军之火力,而以渡全长四分之一至二分之一德哩之堤道,其死伤之烈,岂渡河以涉一桥者所可比喻乎!是故守者只坚扼所占之堤道,即可以火力控制敌人而不得进矣!惟堤道以外,无绝对不能迂回之理;如有可以迂回而通过之一处,斯可以破坏其防御线矣!然有举国泛滥以可成一大沼泽,而不予攻之迂回者,则惟一国家之荷兰,是也。盖荷兰国土,为干燥之牧场或耕地,而有深广无定之千沟万浍,纵横罫画,转相灌注以汇流入航行之大运河。大运河之流行,亦四面八方;而大运河之两岸,设堤为防,非有桥,不能以渡,盖全国之地面,不惟低于海面,而亦低于运河之水面,故非夹岸为堤,不足以防水之泛滥也!如决堤放闸,则全国泛滥;而仅有高堤以出水面,通行道;虽泛滥之深,不过三四英尺,而四望汪洋;亦有可以徒涉之处,然有千沟万浍之深没水底,苟一涉足其中,无不灭顶有凶!其国每当寇深国危之日,其人即为决闸放水之策,则攻者前进之路无几,而行军必循狭堤,堤之两侧,无不有沟,而兵力之运用不自由;守者只集中兵力,扼仅有之高堤以拒敌;敌军所在之处,无不为泛滥所障害以妨其展开;其利于守,为何如乎!特以泛滥为设险,不能不受冬季之时制,一七九四年及一七九五年,法军进攻之有成功者以此;然亦以严寒之冬季为限耳!”则沼泽之不利于攻可知;而《孙子》言“绝斥泽,惟亟去无留”者,倘为攻之力避沼泽以必出于迂回者言之;而不必如梅尧臣所云“旷荡难守,故不可留”也!

平陆,处易;

(训义)张预曰:“平陆广野,车骑之地,必择其坦易无坎陷之处以居军,所以利于驰突也。”

而右背高,前死后生;

(训义)杜牧曰:“太公曰:‘军必左川泽而右丘。’死者,下也。生者,高也;下不可以御高,故战便于车马也。”贾林曰:“冈阜曰生;战生曰死。冈阜处军,稳前临地,用兵便。高后在右,回转顺也。”梅尧臣曰:“择其坦易,车骑便利。右背丘陵,势则有凭。前低后隆,战者所便。”张预曰:“虽是平陆,须有高阜,必右背之,所以恃为形势者也。前低后高,所以便乎奔击也。”

此处平陆之军也。

(训义)张预曰:“居平陆之地,以上二事为法。”

凡此四军之利,

(训义)李筌曰:“四者,山,水,斥泽,平陆也。”

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

(训义)曹操曰:“黄帝始立,四方诸侯,无不称帝。”李筌曰:“黄帝始受兵法于风后,而灭四方,故曰胜四帝也。”梅尧臣曰:“四帝当为四军字之误欤?言黄帝得四者之利,处山则胜山,处水上则胜水上,处斥泽则胜斥泽,处平陆则胜平陆也。”张预曰:“兵家之法,皆始于黄帝,故云然也。”

凡军,喜高而恶下;

(训义)张预曰:“居高,则便于觇望,利于驰逐。处下,则难以为固,易以生疾。”

基博按:克老山维兹著书,第五卷《论战斗力》,中有“瞰制”一章,申论军之所以“喜高而恶下”,其说以谓:“兵学瞰制之一语,有独特之魔力;而土地之影响于兵力,无不以此语之想像;例如瞰制阵地,锁钥阵地,及战略之机动等,亦源于瞰制之想像而生魔力也!凡力之运用,由下向上难;由上向下易;物理如此,兵法亦然!盖行军之自下而上,则以高地之难接近,而运动障碍;一也。射击之自上而下,以视自下而上,射击之距离相同,而自上而下之命中率大;二也。至于展望,则以俯瞰而所见者远,历历在目;三也。是故置阵山岳之缘,俯瞰敌军而泰然自得;以视敌军之处下者,仰瞻我军而慡然有失;其士气之沮丧,较诸地形之劣弱为尤甚!此军之所以喜高而恶下也。顾究其实,瞰制亦不能不受地形之制限!设我置阵于山岳,而山岳之下,森林繁茂,冈岭起伏,则展望即以障碍,而不能俯视一切以尽览无余;一也。凡军之处下者,固以高地之难接近而运动障碍;然亦仅以自下而上之前进时为限;若自上而下之前进,亦未见运动之易!倘两军为大溪谷所隔截时,几见居高而临下者,遽能接近以相薄耶!若处下者欲致高地军于平地以为战时;则接近之难,在高地军;而运动之易,则为处下者所擅有矣!二也。至射击之瞰制,独为居高而临下者所擅有;然接近之不易,与射击之瞰制,皆仅资居高而临下者以利于为守;盖在阵地静止者之得资以为用;而在运动者,则不能资以为用;三也。所以瞰制利于守,而可发生之瞰制,仅限于山岳阵地之能坚持;而山岳阵地之不易坚持,已具论之!然行军者未占领溪谷相接之山岳,要不可驻军溪谷而为敌人所瞰制耳!”则克氏之论瞰制,亦不如想像之有利,故称之曰“魔力”;要不过魔力之想像而已!顾《孙子》以“视生处高”致儆于处山处水之军,以“处易而右背高”致儆于处平陆之军;不过见军之“喜高而恶下”,而以擅瞰制之利耳!

贵阳而贱阴;

(训义)王晳曰:“久处阴湿之地,则生忧疾,且弊军器也。”张预曰:“东南为阳;西北为阴。”

养生而处实;

(训义)梅尧臣曰:“养生,便水草;处实,利粮道。”王晳曰:“养生,谓水草粮备之属;处实者,倚固之谓。”张预曰:“养生,谓就善水草放牧也;处实,谓倚隆高之地以居也。”

军无百疾,是谓必胜!

(训义)张预曰:“居高面阳,养生处高,可以必胜;地气干熯,故疾疠不作。”

丘陵堤防,必处其阳而右背之,

(训义)杜佑曰:“堤者,积土所作,皆当处其阳而右背之,战之便也。”王晳曰:“处阳则入舒以和,器健以利也。”张预曰:“背高所以为险固也。”

此兵之利,地之助也。

(训义)张预曰:“用兵之利,得地之助。”

上雨,水沫至;欲涉者,待其定也。

(训义)曹操曰:“恐半涉而水遽涨也。”杜佑曰:“上雨,水当清;而反浊沫至,此敌人权遏水之占也。”王晳曰:“水涨则沫;涉,步济也。”张预曰:“沫,谓水土泡沤。”陈启天曰:“此句亦言处水上军之法,想系错简在此;宜移于上文‘令半济而击之利’句下。”

凡地,有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

(训义)王晳曰:“‘绝涧’,当作‘绝天涧’,脱天字耳。”张预曰:“溪谷深峻,莫可过者,为绝涧。外高中下,众水所归者,为天井。山险环绕,所入者隘,为天牢。林木纵横,葭苇隐蔽者,为天罗。陂池泥泞,渐车凝骑者,为天陷。道路迫隘,地多坑坎者,为天隙。凡遇此地,宜远避,不可近之!”

基博按:张预曰:“林木纵横,葭苇隐蔽者,为天罗。”则“天罗”者,森林之地也。森林,亦利于守而不利于攻;则“亟去之,勿近”者,当为客而不为主!克老山维兹著书,第六卷《论守》,中有“森林之守”一章;第七卷《论攻》,亦有章涉及森林;皆论处森林之军,其说以谓:“林,有茂密深阻之森林;有面积广阔之植林;两者之资以为守不同。盖植林者,树木稀,不如森林之茂密;通路多,不如森林之深阻;而守者得之,不可不置之阵地之后!盖守者眼前之展望,不可不视攻者为广大!何者?则以守者之兵力,自视攻者为寡弱;而凭阻恃深,不得不视攻者以迟缓展开作战计划为有利;若有林在前以布置防御正面;则瞻望弗及,而以运用兵力,如盲者之与行人相撞矣!倘置于后以布防御线,则防御线内之所得为者,不独以遮蔽敌眼;抑亦可掩护退却;此之为利,不亦大乎!惟植林多限于平地;而茂密深阻之森林,则有山岳之特质;倘守者于森林后方,为可多可少之集中以待敌军,而由森林之隘路,猝出以袭击之;则攻者之前进受阻可知!倘攻者猛进而守军后退,则以森林之通路,无不长大而深阻,羊肠萦曲,足以掩护退却;其为守者之利又可知!惟森林虽以深阻,无不有若干间道以利小支队之侵入;而小支队之侵入,亦如滴水之渗浸大堤,而千里之堤,无不溃于蚁穴之微以扩大成泛滥也!抑亦有其例外;如俄国与波兰之广大地带,几为森林所蔽;而攻者如无足以突破之力,迷路以不知所出,而在森林之黑暗中,敌人变幻出没,左右前后,不知袭击之自何来,旁皇无主,危莫大焉!”岂非《孙子》之所谓“天罗”乎!至于“绝涧”、“天牢”、“天隙”,殆不离乎所谓“溪谷”也。“天井”、“天陷”,则不外乎所谓“沼泽”也。特多为之辞以见地形之复杂,而不可以一概论耳!

吾远之,敌近之。吾迎之,敌背之。

(训义)李筌曰:“善用兵者,致敌至受害之地也。”杜牧曰:“迎,向也。背,倚也。”梅尧臣曰:“言六害当使我远而敌附,我向而敌倚,则我利敌凶。”

军旁,有险,阻,蒋,潢,井生葭苇,山林蘙荟,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所藏处也。

(训义)杜佑曰:“此言伏奸之地;当覆索也。险者,一高一下之地。阻者,多水地也。蒋者,水草之藂生也。潢者,池也。井者,下也。葭苇者,众草所聚也。山林者,众木所居也。蘙荟者,可以屏蔽之处也。此以上,相地形也;此以下,察敌情也。”张预曰:“险阻,丘阜之地,多生山林;潢井,卑下之处,多产葭苇;可以蒙蔽,必降索之,恐兵伏其中;又虑奸细潜隐,觇我虚实,听我号令。伏,奸,当为两事。”陈启天曰:“井字当为并字,因形近而误;并生,犹言丛生也。”

右第一节,论处军。

基博按:《孙子》以兵之利为得地之助;是以处军,必相地形。而克老山维兹著书,第五卷《论战斗力》,中有“地形”一章,亦论相地以处军,其说以谓:“完全之平原,不过以展开兵数甚少之部队,而战斗于一定之时间耳!若用兵数较多之部队,而为时间较长之战斗,则战斗不限于平原;而山地之战斗,与平原绝异!夫平原,无障碍,无掩护;然离平原以言地形,则不能无障碍与掩护!而所谓障碍与掩护者:运动之障碍,一也。俯瞰之障碍,二也。炮火枪火之掩护,三也。及进而究其所以成障碍与掩护者:或以土地起伏之势。或依森林、沼泽及湖沼等之自然状态。或则依耕耘而生地面之变态。皆不得以平原为衡者也。是故平原以外之地形有三:其一为山地。其二为耕耘不得施,而为森林与沼泽之地。其三则耕耘之地,是也。然地之耕耘,亦随地随国而浅深异施,不能一律;独佛兰特、好斯敦及其他地方之耕耘,则大有资于障碍与掩护;盖以其地为无数之壕沟、墙垣、生篱及堤所切断;而有孤立之村庄与小丛林,星罗棋布以点缀其间也。然则地形之利于战争者,惟平坦而耕耘不盛之土地耳!特守者不得不资土地之障碍以为用时,则非所论!森林以障碍俯瞰;山地以障碍运动;而耕耘盛之地,则可以障碍俯瞰,而不如森林之甚;亦以障碍运动,而不如山地之甚!山地固以运动障碍为主;然非不能运动;不过在山地,不过不能随地以自由前进行动;纵其能之,而不能不须多数之时间无劳力也!至于森林,则不惟俯瞰展望之难;而运动亦难;盖以展望之难,不知何途之从而进出也!然运动愈障碍,俯瞰愈障碍,地形愈复杂;则总司令官之展望愈小,指挥愈失;而将校之名级愈低,指挥愈有效;士兵之部队愈小,威力愈发扬;于此时也,惟有人自为战之胆勇,技能与睿智以决定一切耳;而总司令官之权威无与也!纵以国民战争之民众叛乱,虽各人之技能与睿智无可称;特以各人意气之激昂,一往无前,而运动兵力之分散,因地形之复杂;以寡击众,而成卓越之战功者,岂无其人其事乎!特不能离障碍多、掩护多之山地、森林地以从事耳!山地、森林地以及耕耘盛之地,凡运动障碍之地,骑兵之不能用,已无待言!而在森林繁茂之地,则炮兵亦不能用;盖无有效使用之展望,与可以运搬之道路也!然在山地以及耕耘盛之地,则炮火之掩护物多有,而炮兵之不利不甚大!抑敌人亦以掩护多而袭击易,往往出步兵以猝袭我炮兵阵地;则以火炮之运搬笨重,而炮兵惊扰,往往委而去之以为敌有!特山地,则以敌人之运动障碍而接近不易,可以增加炮兵之效力焉!然凡困难险阻之地形,他种兵之运动障碍者,惟步兵有决定之卓越耳!”今以克氏之说而证诸《孙子》所论处山、处水、处斥泽以及绝涧、天牢、天陷、天隙,皆运动之障碍也;天井、天罗以及险、阻、蒋、潢,井生葭苇,山林翳荟,皆俯瞰之障碍也;即如《九变篇》所言“圮地无舍”,“绝地无留”,“围地则谋”,亦皆运动有障碍也。至云“衢地合交”,则以运动无障碍也。可以处平陆之军处之!

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

(训义)陈皞曰:“敌人相近而不挑战,恃其守险也;若远而挑战者,欲诱我使进,然后乘利而奋击也。”

其所居易者,利也。

(训义)杜牧曰:“言敌不居险阻而居平易,必有以便利于事也。一本云:‘士争其所居者,易利也。’”贾林曰:“敌之所居,地多便利,故挑我使前,就己之便,战则易获其利,慎勿从之也。”张预曰:“敌人舍险而居易者,必有利也。或曰:敌欲人之进,故处于平易以示利,而诱我也。”

基博按:贾林注所据本,作“其所居者易利也”,与杜牧、张预不同。

众树动者,来也。

(训义)张预曰:“凡军必遣善视者登高觇敌,若见林木动摇者,是斩木除道而来也。或曰:不止除道,亦将为兵器;若晋人伐木益兵,是也。”

众草多障者,疑也。

(训义)曹操曰:“结草为障,欲使我疑也。”杜牧曰:“言敌人或营垒未成,或拔军潜去,恐我来追,或为掩袭,故结草使往往相聚,如有人伏藏之状,使我疑而不敢进也。”张预曰:“或敌欲追我,多为障蔽,设留形而遁,以避其追;或欲袭我,丛聚草木以为人屯,使我备东而击西;皆所以为疑也。”

鸟起者,伏也。

(训义)杜佑曰:“下有伏兵,往藏,触鸟而惊起也。”李筌曰:“藏兵曰伏。”张预曰:“鸟适平飞,至彼忽高起者,下有伏兵也。”

兽骇者,覆也。

(训义)陈皞曰:“覆者,谓隐于林木之内,潜来掩我,候两军战酣,或出其左右,或出其前后,若惊骇伏兽也。”梅尧臣曰:“兽惊而奔,旁有覆。”张预曰:“凡欲掩覆人者,必由险阻草木中来,故惊起伏兽奔骇也。”

尘高而锐者,车来也。

(训义)张预曰:“车马行疾而势重,又辙迹相次而进,故尘高起而锐直也。凡军行,须有探候之人在前,若见敌尘,必驰报主将,如潘党望晋尘,使骋而告,是也。”

卑而广者,徒来也。

(训义)王晳曰:“车马起尘猛,步人则差缓也。”张预曰:“徒步行缓而迹轻,又行列疏远,故尘低而广。”

散而条达者,樵采也。

(训义)李筌曰:“烟尘之候。晋师伐齐,曳柴从之。齐人登山,望而畏其众,乃夜遁。薪采,即其义也。”杜牧曰:“樵采者各随所向,故尘埃散衍条达。”王晳曰:“条达,纤微断续之貌。”

基博按:筌以“樵采”字为“薪采”。

少而往来者,营军也。

(训义)杜牧曰:“欲立营垒,以轻兵往来为斥候,故尘少也。”

辞卑而益备者,进也。

(训义)杜牧曰:“言敌人使来,言辞卑逊,复增垒坚壁,若惧我者,是欲骄我使懈怠必来攻我也。赵奢救阏与,去邯郸三十里,增垒不进,秦闲来,必善食遣之;闲以报秦将。秦将果大喜曰:‘阏与非赵所有矣!’奢既遣秦闲,乃倍道兼行,掩秦不备,击之,遂大破秦军也。”

辞诡而强进驱者,退也。

(训义)杜佑曰:“诡,诈也;驱驰,示无所畏,是知欲退也。”王晳曰:“辞强,示进形,欲我不虞其去也。”张预曰:“使来辞壮,军又前进,欲胁我而求退也。秦行人夜戒晋师曰:‘两军之士,皆未也,来日,请相见。’晋臾骈曰:‘使者目动而言肆,惧我也。’秦果宵遁。”

轻车先出,居其侧者,陈也。

(训义)杜牧曰:“出轻车,先定战阵疆界也。”张预曰:“轻车,战车也;出车其旁,陈兵欲战也。按鱼丽之阵,先偏后伍,言以车居前,以伍次之;然则欲战者,车先出其侧也。”

无约而请和者,谋也。

(训义)陈皞曰:“言无约而请和,盖总论两国之师,或侵或伐,彼我皆未屈弱,而无故请好和者,此必敌人国内有忧危之事,欲为苟且暂安之计;不然,则知我有可图之势,欲使不疑,先求和好,然后乘我不备而来取也。石勒之破王浚也,先密为和好,又臣服于浚,知浚不疑,乃请修朝觐之礼;浚许之;及入,因诛浚而灭之。”

奔走而陈兵车者,期也。

(训义)李筌曰:“战有期及,将用是以奔走之。”贾林曰:“寻常之期,不合奔走,必有远兵相应,有晷刻之期,必欲合势,同来攻我,宜速备之。”

半进半退者,诱也。

(训义)杜牧曰:“伪为杂乱不整之状。”梅尧臣曰:“进退不一,欲以诱我。”

倚仗而立者,饥也。

(训义)杜佑曰:“倚仗矛戟而立者,饥之意。”张预曰:“凡人不食则困,故倚兵器而立。三军饮食,上下同时;故一人饥,则三军皆然。”

汲而先饮者,渴也。

(训义)杜牧曰:“命之汲水,示汲而先饮者渴也;睹一人,三军可知也。”

见利而不进者,劳也。

(训义)杜佑曰:“士疲劳也;敌人来,见我利而不能进击者,疲劳也。”张预曰:“士卒疲劳,不可使战,故虽见利,将不敢进也。”

鸟集者,虚也。

(训义)杜佑曰:“敌大作营垒示我众,而鸟集止其上者,其中虚也。”张预曰:“凡敌潜退,必弃营幕,禽鸟见空,鸣集其上。楚伐郑,郑人将奔。谍告曰:‘楚幕有乌。’乃止。又晋伐齐。叔向曰:‘城上有乌,齐师其遁?’此乃设留形而遁也。”

夜呼者,恐也。

(训义)杜牧曰:“恐惧不安,故夜呼以自壮也。”张预曰:“三军以将为主;将无胆勇,不能安众,故士卒恐惧而夜呼;若晋军终夜有声,是也。”

军扰者,将无不重也。

(训义)陈皞曰:“将法令不严,威容不重,士因以扰乱也。”张预曰:“军中多惊扰者,将不持重也。张辽屯长社,夜,军中忽乱,一军尽扰。辽谓左右勿动,‘是必有造变者,欲以动乱人耳!’乃令军士安坐,辽中陈而立,有顷即定。此则能持重也。”

旌旗动者,乱也。

(训义)张预曰:“旌旗,所以齐众也;而动摇无定,是部伍杂乱也。”

吏怒者,倦也。

(训义)杜牧曰:“众悉倦弊,故吏不畏而忿怒也。”贾林曰:“人困则多怒。”

粟马肉食,军无悬缻,不返其舍者,穷寇也。

(训义)梅尧臣曰:“给粮以秣乎马,杀畜以飨乎士,弃缻不复炊,暴露不返舍,是欲决战而求胜也。”王晳曰:“粟马肉食,所以为力且久也;军所缻,不复饮食也;不返舍,无回心也;皆谓以死决战耳。敌如此者,当坚守以待其弊也。”

谆谆翕翕,徐与人言者,失众也。

(训义)李筌曰:“谆谆,翕翕,窃语貌;士卒之心恐上,则私语而言,是失众也。”贾林曰:“谆谆,窃语貌;翕翕,不安貌;徐与人言,递相问貌;如此者,必散失部曲也。”张预曰:“谆谆,语也;翕翕,聚也;徐,缓也;言士卒相聚私语,低缓而言,以非其上;是不得众心也。”

数赏者,窘也。

(训义)杜牧曰:“势穷力窘,恐众为叛,数赏以悦之。”

数罚者,困也。

(训义)杜牧曰:“人力困弊,不畏刑罚,故数罚以惧之。”

先暴而后畏其众者,不精之至也。

(训义)曹操曰:“先轻敌,后闻其众,则心恶之也。”张预曰:“先轻敌,后畏人。或曰:先刻暴御下,后畏众叛,是用畏行爱,不精之甚;故上文以数赏数罚而言也。”

来委谢者,欲休息也。

(训义)贾林曰:“气委而言谢者,欲求两解。”梅尧臣曰:“力屈欲休兵,委质以来谢。”

兵怒而相迎,久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谨察之。

(训义)张预曰:“勇怒而来,既不合战,又不引退,当密伺之,必有奇伏也。”

兵非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

(训义)王晳曰:“不可但恃武也,当以计智料敌而行。”

夫惟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

(训义)王晳曰:“惟不能料敌,但以武进,则必为敌所擒,明患不在于不多也。”

基博按:“足以并力”承“兵非益多”,言兵不以多为益,而以并力为足;“料敌取人”承“惟无武进”,言兵不徒以进为武,而以料敌能取人;卒乃重言以申之曰:“夫惟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所以深致戒于武进也。

右第二节,论相敌。

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

(训义)杜牧曰:“恩信未洽不可以刑罚齐之。”

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

(训义)曹操曰:“恩信已洽,若无刑罚,则骄惰难用也。”

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

(训义)李筌曰:“文,仁恩;武,威罚。”张预曰:“文恩以悦之,武威以肃之,畏爱相兼,故战必胜,攻必取。或问曰:《书》云:‘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言先威也;孙武先爱,何也?曰:《书》之所称,仁人之兵也;王者之于民,恩德素厚,人心已附,及其用之,惟患乎寡威也。武之所陈,战国之兵也;霸者之于民,法令素酷,人心易离,及其用之,惟患乎少恩也。”

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

(训义)梅尧臣曰:“素,旧也;威令旧立,教乃听服。”

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

(训义)梅尧臣曰:“信服已久,何事不从!”王晳曰:“知此者,始可言其并力胜敌矣。”

基博按:此曰“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所以明令行之不徒恃威立,而尤贵亲附也;乃与上文“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句,反正相映,非威令之谓也。

右第三节,论得众,盖承上并力而申论之也。欲求并力,必先得众;卒亲附,令素行,而后可以言得众。处军相敌,而终之以得众,此行军之本也。卒不亲附,令不素行,则何以并力而收料敌取人之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