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题)李筌曰:“先定计,然后修战具,是以战次计之篇也。”张预曰:“计算已定,然后完车马,利器械,运粮草,约费用以作战备,故次计。”陈启天曰:“作,有兴起造作之意。作战,谓发动侵略战争也;与现代所谓作战有别。”

基博按:《作战》以次《计》之后者,以必计定而后作战,作战不过以验计之得失耳。而作战之道,必速战速决,必在敌国境内。“兵贵胜不贵久”,所以不可不速战速决。而“务食于敌”,所以必在敌国境内。此为作战之两大原则,而德国兵家奉之为金科玉律者也;不意孙子著书于数千年以前,已先发其义于此!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

(训义)曹操曰:“驰车,轻车也;革车,重车也。”杜牧曰:“轻车乃战车也;古者车战。革车,辎车,重车也;载货财器械衣装也。《司马法》曰:‘一车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五人。’轻车七十五人,重车二十五人,故二乘兼一百人为一队。举十万之众,革车千乘,校其费用度计,则百万之众皆可知也。”王晳曰:“井田之法:甸出兵车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千乘总七万五千人。此言带甲十万,岂当时权制欤?”何氏曰:“十万,举成数也。”张预曰:“驰车,即攻车也。革车,即守车也。按曹公《新书》云:‘攻车一乘,前拒一队,左右角二队,共七十五人。守车一乘,炊卒十人,守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五人,共二十五人。攻守二乘,凡一百人。’兴师十万,则用车二千,轻重各半,与此同矣。”

千里馈粮;

(训义)李筌曰:“道里县远,千里之外赢粮,则二十人奉一人也。”

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训义)贾林曰:“计费不足,未可以兴师动众。故李太尉曰:‘三军之门必论’,有宾客论议。”王晳曰:“内,谓国中;外,谓军所也。宾客,若诸侯之使,及军中宴飨吏士也。胶漆,车甲,举细与大也。”张预曰:“去国千里,即当因粮;若须供饷,则内外骚动,疲困于路,蠹耗无极也。宾客者,使命与游士也。胶漆者,修饰器械之物。车甲者,膏辖金革之类也。约其所费,日用千金,然后兴十万之师。千金言费重也。”

基博按:此以物力之消耗言之也。《用间篇》曰:“凡兴师十万,出兵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则兼人力言之也。然今日之战,前线之一战士,一日之所消耗,必有十七人在后方一日之所生产,始能足给;而生产之范围,乃包工厂、农村及其他一切而言。前线一自动火器,后方必有七八人之合作,乃得。一辆两人驾之小型战车,必有四十六人于后方支持。一飞机,则必六十人。假如有二百万兵作战,至少非有二千万人在后方努力以事生产,不可也!然壮丁必征调以作战,惟有妇女及其他成年人事生产耳!顾战争之既烈,而生产之量,必须扩大;日夜开工以增多生产,则劳动力之需要,尤较太平无事之日为多!经济动员之范围,愈扩愈大,而战时生产之效率,乃愈提愈高;何止“日费千金”,“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乎!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

(训义)贾林曰:“战虽胜人,久则无利。兵贵全胜;钝兵挫锐,士伤马疲,则屈。”梅尧臣曰:“攻城而久,则力必殚屈。”

久暴师,则国用不足。

(训义)张预曰:“日费千金,师久暴,则国用岂能给?若汉武帝穷征深讨,久而不解,及其国用空虚,乃下哀痛之诏,是也。”

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

(训义)李筌曰:“十万众举,日费千金,非惟顿挫于外,亦财殚于内;是以圣人无暴师也。隋大业初,炀帝重兵好征,力屈雁门之下,兵挫辽水之上,疏河引淮,转输弥广,出师万里,国用不足;于是杨玄感、李密乘其弊而起;纵苏威、高颎,岂能为之谋也!”张预曰:“兵已疲矣,力已困矣,财已匮矣,邻国因其罢弊,起兵以袭之;则纵有智能之人,亦不能防其后患。若吴伐楚,入郢,久而不归,越兵遂入;当是时,虽有伍员、孙武之徒,何尝能为善谋于后乎!”

基博按:孙武《十三篇》,为列国交兵说法;而注释诸家,生秦汉以后,习于内战,多不得其解。如“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张预之说,是也。而李筌乃以隋之杨玄感、李密为说,此叛徒耳,安得为诸侯!惟钝兵挫锐,屈力殚货之大患有二:诸侯乘其弊而起;如吴伐楚,入郢,久而不归,越遂入吴。一也。民穷财尽而起内乱;如隋炀帝久劳师于外,民不聊生,而群盗四起。即如一九一四年欧洲大战,联兵不解;而俄、德、奥三大帝国,先后革命,一时瓦解,尤为明效大验。二也。《孙子》仅以诸侯究其弊,未免漏义。

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训义)曹操曰:“虽拙,有以速胜。未睹者,言其无也。”杜牧曰:“攻取之间虽拙于机智,然以神速为上。盖无老师费财钝兵之患,则为巧矣。”何氏曰:“速虽拙,不费财力也。久虽巧,恐生后患也。”

基博按:战,非胜之难,胜而不久之难。德国克老山维兹著书论兵,每谓“战争之道,尤贵迅速决胜”;而毛奇将军以来,传授心法,奉以周旋。欧洲第一次大战,自一九一四年,奥、塞开衅,至一九一九年,巴黎议和,前后亘五年。大抵德人利在速战,英、法困以持久。然在德人开战之初,本确有迅速制胜之具,其计划有略可推见者。盖俄军动员之迟滞,远非德比;俄全军集于西境,须在二十日以上。德人当此期间,暂可无东顾之忧,则注全力以西征法。德、法境上,堡垒罗列,不易攻坚;而法、比境上,守备空焉,越比以袭法之不备,如是则不待旬日而巴黎可下。义大利同盟之国,如能守约勿渝,相与戮力,而掎法之南。以柔靡淫佚之法人,其非德敌也明矣。德则据法全境以因其资力,而与他敌国相持;其时俄军方始集中耳,然后回师东指以与俄角。英陆军之不武,天下所共闻,德人未尝以为意也,惟谋所以制其海军。而海军战略,则将主力要舰,皆蛰伏于北海军港及基罗大运河内,毋使致于敌;而惟用旧舰、小舰、鱼雷、潜水艇等以扰敌师,次第减少其战斗力,使与我等,然后一举而决战。夫既破法,则英人胆落矣!先声所夺,英之殖民地,必将纷纷叛乱;英之海军以捍卫各地,不能集中,则可以一击而殪之;海军殪,则不得不乞和;不乞和,则以德陆军入三岛,如虎入羊群耳;即英之海军未能遽歼,而既抚有法境,则可以复行拿破仑封锁大陆之政策,而英亦将坐困;如是,则所敌者惟一俄耳。德人固不肯蹈拿破仑覆辙,深入俄境以取败;而距俄军使不得入德境,其力自恢恢有余。然后转战于波兰、芬兰之野,徐俟俄之疲敝,或更以术煽其内乱,使之狼顾。夫德既抚有全法,而因法资以与俄相持,俄之不敌明矣。如是,则俄亦服。德人自始所以策战略者大略如此。顾自开战后形势观之,其海战计划,与东部陆战计划,皆未尝误也;独至西部陆战,则大反其所期。其一义大利宣告中立,法人无南顾之忧,得并力相拒;然义之同盟,本不足恃,德人固已料及,不必恃为援也。其二乃为德人所万不及料,则比利时抵抗力之强,足使全世界瞠目结舌!德人竭狮子搏兔之力,廑乃克之;所死伤已数万人,而坐此停顿军势十余日。一面则法人守备之具已完,英之援师亦至,非增加倍蓰之兵力,不能决胜。一面则俄军已集于东,不能不分军力以御之;巴黎屹不能下,而德人之奔命则已罢矣。夫德人而欲迅奏肤功,必以先服法为第一义;法既未服,则无先声以震悚英之殖民地,故彼等犹慑于英之积威以为之守;而海军最后制胜之数,未敢知矣。法既未服,则不能因其资以与俄相持;而陆军最后制胜之数,未敢知矣。夫“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坚,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方其时,吾国严复与友人论,以为:“英、法之海军未熸,而财力犹足以相持。军兴费重,日七八兆镑,久之,德必不支。要而言之,德之霸权,终当屈于财权之下。”美乃徐起以承其弊而制全胜。故曰:“速虽拙,不费财力。巧虽久,恐生后患。”观于德而可知也!今希特勒挟其闪电战以纵横欧洲,灭国十四,雷击霆震,所当者破;然而西不能直捣英伦三岛以擒贼擒王;东又劳师以袭远而连兵苏联;武器渐耗,精卒尽丧,战胜而不能决胜,速战而不能速决,顿兵挫锐而师以老,屈力殚货而民多饥;久而无功,叛者四起;有承其弊,何以善后!覆辙重寻,殷监不远;“未睹巧之久”,盖可断言!

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

(训义)贾林曰:“兵久无功,诸侯生心。”梅尧臣曰:“力屈货殚,何利之有!”

基博按:一九一四年欧洲大战,协约同盟,苦战不解,伏尸千万,交困俱弊;不惟俄与德、奥三大帝国,先后瓦解;而英、法亦屈力殚货。英为海军一等国,世界贸易一等国之地位,亦以低落。乃知“兵久而国利”为“未之有”之无与于胜负;“胜久则钝兵挫锐”,“屈力殚货”,旷日持久,败固可危,胜亦不利,乃为“未之有”三字真实解诂,故以上专就胜为勘发以征“兵久”之不利,而“未之有”三字,兼该胜负而言。然而希特勒其知之矣!方其一举而歼波兰也,尝欲胁英、法媾和,以收速战速决之利,而保波兰之胜,与人言:“今西线战局之苦相持,我所未喻!苟其连兵不解,而德、法之间,必重分疆以划一新界线焉!然大兵之后,莽莽大地,岂复楼台庄严之世界,而为破瓦颓垣之一片焦土;是诚何心!从古历史,几见有战胜之事,而常两败以俱伤!”岂得谓之言不由衷也!然我欲保其胜,而人孰安于败!速战速决,我之愿然;再接再厉,人亦自卫;欲速之不达,必久相持。及相持之日久,则先发制人,而欲乘人于猝者,用之既暴,力亦先竭;而后起以应者,能留有余,以相周旋,情见势绌,岂有幸乎!然则我欲决而人不与我决,速战速决,有其略而不必有其事也!如其有之,不出二端:其(一)小国失援以遇大国,如摧枯拉朽之不足以当一击;如义之于阿比西亚、阿尔巴尼亚,德之于波兰,是也。其(二)见可而进,知难而退,速战速和;如一八六六年,普奥之战,普军一战而胜,而俾斯麦介法皇拿破仑第三以媾和于奥,不索偿,不割地。一九〇五年,日俄之战,日本海陆军大胜,而明治天皇介美总统罗斯福以媾和于俄,虽以和议之失败,而牺牲战胜之所欲得,以拂舆情,召众怒,而有不恤;然而胜则保矣!则是以速和胜,而非以速战胜也!一九一四年,德人之战英、法、俄,几乎无役不胜;而一九一五年以后,每胜之后,必示意欲和;而英、法莫之许也!今我国以二十六年抗战而迄于今,蹙地数万里,几乎无战不败;而每败之后,日人必示意欲和,而我国人亦莫之许!盖德与日欲以和而保战之胜;而英、法与我,何可以和而成德、日之胜也!而于是速战速决之志荒矣!然则希特勒之所为恫于西线战局之苦相持者,非诚悲天悯人而于心有戚戚焉;特以英、法之不即和以成其速决,而心所谓危以为呻吟焉尔!是故波兰灭而欲媾和于英、法,法国降而又欲媾和于英;盖非和不足以保战之胜也;乃欲和而人不之许,于是战胜而不得决胜,速战而不得速决,而于是希特勒之计穷矣!

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

(训义)张预曰:“先知老师殚货之害,然后能知擒敌制胜之利。”

右第一节论兵久而国不利,在军则钝兵挫锐,在国则屈力殚货,盖深戒之也。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一本作“再载”。

(训义)曹操曰:“籍,犹赋也;言初赋民便取胜,不复归国发兵也。始载粮,后遂因食于敌,还兵入国,不复以粮近之也。”李筌曰:“军出,度远近馈之;军入,载粮迎之;谓之再载。越境,则馆谷于敌,无三载之义也。”杜牧曰:“审敌可攻,审我可战,然后起兵,便能胜敌而还。郑司农《周礼注》曰:‘役,谓发兵起役;籍,乃伍籍也;比参为伍。’因内政,寄军令,以伍籍发军起役也。”张预曰:“此言兵不可久暴也。”

基博按:“粮不三载”,曹操注似作“再载”解。

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训义)曹操曰:“兵甲战具,取用国中。粮食,因敌也。”何氏曰:“因,谓兵出境,钞聚掠野,至于克敌拔城,得其储积也。”郑友贤曰:“或问因粮于敌者,无远输之费也;取用必于国者,何也?曰:兵械之用,不可假人,亦不可假于人;器之于人,固在积习便熟而适其长短重轻之宜,与夫手足不相铻,而后可以济用而害敌矣。吾之器,敌不便于用;敌之器,吾不习其利。非国中自备而习惯于三军,则安可一旦仓卒假人之兵而给己之用哉。《易》曰:‘萃,除戎器以戒不虞。’太公曰:‘虑不先设,器械不备。’此皆言取用于国,不可因于人也。”

基博按:克老山维兹《兵法》第五卷《论战斗力》,有曰:“凡军队,不论以攻人之国,抑或以自卫其国,无不依赖于供给!盖以军队之存亡,依于供给之有无也;供给充裕,则战斗力强!而军队供给之所需,不出二者:其一为凡属在农产之地,无不能供给者,则不必取用于国,而以粮食用品为主。其他则为本国以外,不能取得;如兵器、弹药、被服、装具等,谓之补充用品。”则亦与《孙子》“取用于国,因粮于敌”之说同。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

(训义)贾林曰:“远输,则财耗于道路,弊于转运,百姓日贫。”张预曰:“以七十万家之力,供饷十万之师于千里之外,则百姓不得不贫。”

近于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

(训义)贾林曰:“师徒所聚,物皆暴贵,人贪非常之利,竭财物以卖之;初虽获利殊多,终当力疲货竭。”又曰:“既有非常之敛,故卖者求价无厌;百姓竭力买之,自然家国虚尽也。”王晳曰:“夫远输,则人劳费;近市,则物腾贵;是故久师则为国患也。”张预曰:“近师之民,必贪利而贵货其物于远来输饷之人,则财不得不竭。”

基博按:国之所以贫于师者有二:其一“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言远于军事区域之后方,以征集物资,远输以供军,而后方之物资缺乏,故百姓贫。其二“近于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言近于军事区域,则大军云集,以消费者增多,而“物价腾贵,故百姓财竭”。物资缺乏,消费增多,两者互为因果,而“力屈财殚”之害,无救矣!

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

(训义)杜牧曰:“《司马法》曰:‘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四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丘,盖十六井也。丘有戎马一匹,牛四头;甸有戎马四匹,牛十六头。丘,车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王晳曰:“急者,暴于常赋也。”张预曰:“丘役,谓如鲁成公作丘甲也;国用急迫乃使丘出甸赋,违常制也。运粮,则力屈;输饷,则财殚;原野之民,家产内虚,度其所费,十无其七也。”

公车之费,破车罢马,甲胄矢弩,戟楯蔽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

(训义)梅尧臣曰:“百姓以财粮力役奉军之费,其资十损乎七;公家以牛马器仗奉军之费,其资十损乎六;是以竭赋穷兵,百姓弊矣。役急民贫,国家虚矣。”王晳曰:“楯,干也。蔽,可以屏蔽。橹,大楯也。丘牛,古所谓匹马丘牛也。大车,牛车也;《易》曰:‘大车以载。’”张预曰:“兵以车马为本,故先言车马疲敝也。蔽橹,楯也,今谓之彭排。丘牛,大牛也。大车必革车。始言破车疲马者,谓攻战之驰车也。次言丘牛大车者,即辎重之革车也。公家车马器械,亦十损其六。”

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训义)曹操曰:“六斛四为钟,计千里转运,二十钟而致一钟于军中也。萁,豆稭也。秆,禾藁也。石者,一百二十斤也。转输之法,费二十石,得一石。一云:萁,音忌,豆也。七十斤为一石,当吾二十石,言远费也。”李筌曰:“远师转一钟之粟,费二十钟,方可达军。将之智也,务食于敌以省己之费也。”杜牧曰:“秦攻匈奴,使天下运粮,起于黄腄琅玡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汉武建元中,通西南夷,作者数万人,千里负担馈粮,率十钟余致一石。今校《孙子》之言,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盖约平地千里转输之法,费二十石,得一石。不约道里,盖漏阙也。”张预曰:“千里馈粮,则费二十钟石,而得一钟石到军所;若越险阻,则犹不啻。故秦征匈奴,率三十钟而致一石,此言能将必因粮于敌也。”

右第二节论因粮于敌,或以纾屈力殚货之害。

基博按:《孙子》之所谓“因粮于敌”,今日则谓之“以战养战”;如希特勒吞捷克,而因其军需工业以为资;占丹麦,而因其农产品以为资;降法国,而因其军械,因其生铁以为资;服罗马尼亚,而因其汽油以为资;其他物资,亦多因征服国之所有,予取予求。日本亦欲以战养战,而攫取我沦陷各地之物资。今日之战争,其大欲在经济之掠夺,物资之侵占。《孙子》言“因粮于敌”,今日则无所不因;所因者广,疑若战亦可以自养,而不必取用于国;此“以战养战”之说也。然希特勒以经济参谋部之计划,于一九四一年,每月得自征服国之物资,估值美金四万万元,而揆之其时德国每月军费二十万万元,才五分之一耳;仍无救于屈力殚货也!至一九四二年,日人既以奇袭挫英败美,陷香港、新加坡,取荷印,占缅甸,而逞志于南洋;然日本经济学者石滨知行著论以谓:“日人虽占南洋之土地,而无法以取南洋之资源。其一战事方亟,日本现时仅有之生产力,不能集中以开发资源。其二以敌人之采焦土战术,生产工具,无不破坏,非技术建设,不能开发!其三新占之地,人民仇视,而富有敌性,非政治善其措施,则技术无从进行!”以战养战,谈何容易!

故杀敌者,怒也。

(训义)贾林曰:“人而无怒,则不肯杀。”张预曰:“激吾士卒,使上下同怒,则敌可杀。《尉缭子》曰:‘民之所以战者,气也。’谓气怒,则人人自战。”

取敌之利者,货也。

(训义)杜牧曰:“使士见取敌之利者,货财也;谓得敌之货财,必以赏之,使人皆有欲,各自为战。后汉荆州刺史度尚讨桂州贼帅卜阳、潘鸿等,入南海,破其三屯,多获珍宝;而鸿等党聚犹众。士卒骄富,莫有斗志。尚曰:‘卜阳、潘鸿作贼十年,皆习于攻守,当须诸郡并力以攻之。’令军恣听射猎。兵士喜悦,大小相与从禽。尚乃密使人潜焚其营,珍积皆尽。猎者来还,莫不泣涕。尚曰:‘卜阳等财货,足富数世,诸卿但不并力耳;所亡少少,何足介意!’众闻,咸愤踊愿战。尚令秣马蓐食,明晨,径赴贼屯,阳、鸿不设备,吏士乘锐,遂破之。此乃是也。”梅尧臣曰:“杀敌,则激吾人以怒。取敌,则利吾人以货。”

故车战,得车十乘已上,赏其先得者,

(训义)杜牧曰:“夫得车十乘已上,盖众人用命之所致也,若遍赏之,则力不足;与其所获之车,公家仍自以财货赏其唱谋先登者,此所以劝励士卒。故上文云:‘取敌之利者,货也。’言十乘者,举其纲目也。”梅尧臣曰:“遍赏则难周,故奖一而励百也。”张预曰:“车一乘,凡七十五人,以车与敌战,吾士卒能获敌车十乘已上者,吾士卒必不下千余人也;以其人众,故不能遍赏,但以厚利赏其陷阵先获者,以劝余众。”

而更其旌旗。

(训义)贾林曰:“令不识也。”张预曰:“变敌之色,令与己同。”

车,杂而乘之;

(训义)梅尧臣曰:“车许杂乘,旗无因故。”张预曰:“己车与敌车参杂而用之,不可独任也。”

卒,善而养之;

(训义)王晳曰:“得敌卒,则养之与吾卒同;善者,谓勿侵辱之也;若厚抚初附,或失人心。”张预曰:“所获之卒,必以恩心抚养之,俾为我用。”

基博按:所获之卒,养之善,则为我用;养之不善,亦为我虞!然或虞其不我用而以阬降,则敌之降者可阬,而敌之未降者不能阬,必以坚其力战之心而致死于我,终难以得志于天下矣!战国之世,秦昭王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伐赵,而王自之河内,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大破赵军于长平;赵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阬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赵人大震!其后秦复发兵攻赵邯郸,少利,秦王欲使武安君将。武安君言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秦王自命不行;遂称病。秦王怒,赐之剑自裁。武安君引剑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遂自杀!其后何晏论之曰:“白起之降赵卒,诈而阬其四十万,岂特酷暴之谓乎!后亦难以重得志矣!向使众人皆豫知降之必死,则张虚拳犹可畏也!况于四十万披坚执锐哉!天下见降秦之将,头颅似山;归秦之众,骸积似丘;则后日之战,死当死耳;何众肯服,何城肯下乎!是为虽能裁四十万之命而适足以强天下之战;欲以要一朝之功,而乃更坚诸侯之守;故兵进而自伐其势,军胜而还丧其计!何者?设使赵众复合,马服更生,则后日之战,必非前日之对也;况今皆使天下为后日乎!其所以终不敢复加兵于邯郸者,非但忧平原之补袒;患诸侯之救至也;徒讳之而不言耳!可谓善战而拙胜!长平之事,秦民之十五以上者,皆荷戟而向赵矣;秦王又亲自赐民爵于河内。夫以秦强而十五以上者死伤过半;此为破赵之功小,伤秦之败大;又何以称奇哉!若赵之降卒,善而养之者,则秦众多矣;降者可致也;必不可致者,本自当战杀,不当受降诈也!战杀虽难,降杀虽易;然降杀之为害,祸大于剧战也!”语见《史记集解》引。《孙子》言“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今武安君不善而阬之,所以胜敌而转弱;可不熟图而审处之乎!一九四四年一月,美国陆、海军两部联合公布,称:“日军虐杀在菲律宾所俘之美国将士五千二百人。”全美人士无不震愤以矢必报!古之阬降,今之虐待敌俘,皆无裨于耗敌之力,而适以增敌之怒!敌知降与俘之无幸,则必之死靡他以致怒于我,人怀必死,我宁有幸乎!

是谓胜敌而益强。

(训义)杜牧曰:“因敌之资,益己之强。”张预曰:“胜其敌而获其车与卒,既为我用。则是增己之强。”

右第三节论胜敌益强,则可免钝兵挫锐之祸。

故兵贵胜不贵久。

(训义)梅尧臣曰:“上所言皆贵速也;速,则省财用,息民力也。”张预曰:“久,则师老财竭,易以生变。”

基博按:战无常法,兵无定势,“贵胜不贵久”,固理之自然;能久乃能胜,亦势有相因。大抵小国而暴强,可以乘人于猝,而凭借不厚者,贵胜不贵久,久则师老而财竭;如德国、义国、日本,是也。大国而积弛,未虞受人之攻,而仓猝以应者,能久乃能胜,久乃力厚而气足;如中国、苏联、英、美,是也。贵胜不贵久,于是乎有歼灭战;而希特勒所呼之闪电战,乃歼灭战之极诣也。能久乃能胜,于是乎有消耗战,而委员长所倡之磁铁战,亦消耗战之大成也。歼灭战者,在厚蓄其力,乘人之不虞,而用之于最初之一击,及锋而试,速决战速胜。消耗战者,则厚蓄其力,待敌之既衰,而用之于最后之一击,相机以动,不决胜不战。歼灭战者,电发霆震,开战之初,亟求敌之主力以快心于一决。消耗战者,好整以暇,开战之初,强而避之,不与决战,使不得逞志于我,以保我之主力,而徐起以承其弊。《兵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此歼灭战之旨也。揭暄曰:“我处其缩,以尽彼盈;既舒吾盈,还乘彼缩”;此消耗战之意也。惟胜负之分,必以决战;而决战之法,只有攻击。歼灭战以进攻为决战。消耗战以反攻为决战。而所以为决战者有三:曰备战,曰集团,曰突击。所谓备战者,未战之前,明耻教战,整军经武,缮完器械,鼓励士气,而精神之振奋,物质之充裕,皆属焉。所谓集团者,兵力宜集中,不宜分散;集中,则威力大;分散,则力量薄;宜厚蓄其力而集中之,悉力殚锐以用之于决战之时与地;至于地之非我所欲决战,则不宜置兵无用之地,而少置之以疑敌人而分其势,仅足自卫,可尔。所谓突击者,集我之兵,攻敌之瑕,彼竭我盈,而予以不可御之突击,以歼灭敌军,而溃其武力也。特消耗战之反攻,用之于最后之一刹那;然以消耗战始者,仍不得不以歼灭战终,而收功于攻击;反守为攻,乃能战败为胜;无攻击,则无决胜,固与歼灭战殊途而同归也!考之欧洲战史:普鲁士菲烈德立大王用消耗战;而法帝拿破仑,则以歼灭战。盖菲烈德立大王之战,以横队而用佣兵;横队,则兵势散而不能集中以突击;佣兵,则兵力耗而不易征募以继战;主力必求保持,攻击以伺时机;此所以为消耗战也。至拿破仑,则变横队为纵队以利突击;而其兵制,又为志愿兵与征兵,征募既易,补充不难,而又同仇敌忾,有爱国之热情,有决战之勇气,可以一鼓作气,而为歼灭战也。然普鲁士菲烈德立大王之消耗战,所谓“君以此始”,而不必以此终;包围歼灭之战术,由菲烈德立大王开其先河;而继继绳绳以有老毛奇将军,导扬神武;而迄史梯芬元帅搜集古今之歼灭战例,著为一书以申儆所部;而手定德军速战速决之作战计划,即所谓“史梯芬计划”以成典型,而集其大成者也。一九一四年,大战开始,小毛奇传授史梯芬之心法,迂回包围以入法之北疆,而用歼灭战;一击不中,而法大将霞飞、福煦,乃用消耗战以承其弊而制全胜。然而此一役也,德人创巨痛深,不以歼灭战之不可用,而用之不得其道也;于是焦心苦思,以求贯彻“兵贵胜不贵久”之旨;塞克特将军主其计,白鲁希兹将军措诸事,二人者,皆受学于鲁登道夫者也;一本史梯芬之传授心法,极深研几,而采义大利杜黑将军制空权之论,以建设空军;采英国飞勒将军坦克车集团军用之论,以创新机械化部队;而媵之以苏联所倡降落伞部队之运用,乘间抵,以配合陆军之步骑炮兵,相与僇力,然后可以为突击者,加猛加速,敌人不知所措手。此闪电战之术,所以盛倡于德国;而所以为闪电战之具,则非创自德人;所以试闪电战之用,亦非始于德人也!闪电战之具:曰飞机,曰坦克车,曰降落伞,坦克车之用于作战,起自英人,而坦克车之制造,英、法两国,早久开始;惟用之于战,则英、法两国兵家之议论,微有不同。法人以为坦克车者,不过一种随从之武器,可以辅步兵推进,而制压敌人之机关枪火力耳!非协步兵以俱进,不可也!英人则不然!谓“坦克车,可以利用所有之速度与火力,纵横驰突,不必偕步兵以协进。苟用坦克车群,而作集体之进攻,无坚不摧,理有可信,敌阵虽坚,亦复何用!”而首倡其说者,飞勒将军也!乃以一九一八年八月八日,用飞勒将军之说,而试之于西战场之佩纶。德军瞠目不知所为,大溃不止,而阵地丧失。鲁登道夫将军亦为太息曰:“自开战以来,未有如此之黯淡丧气也!”士气大挫,一蹶不振!于是飞勒将军欣喜欲狂;益信坦克车者,不仅以辅步兵作战,抑亦可以独力作战者也!大战既终,而飞勒将军,孜孜矻矻,夙夜弗懈,以研求坦克车、装甲车及其他自动车辆协同猛进之法。二十年来,其思想之传播,而为塞克特将军之所采用者不少焉!此闪电战之具一也。顾飞勒将军欲以坦克车图集团之作战;而义大利杜黑将军,则倡以飞机为集团之作战,于一九二一年,刊行一书,曰《制空权》,其大旨谓:“今后战争,如有一国焉,于开战之初,能以大队之飞机,乘敌军之未及集中,而深入敌境,握制空权,集团轰炸,以溃其军,耗其资者,必无不胜!”墨索里尼采其议,而德国空军统帅戈林将军,则尤杜黑之信徒云!此闪电战之具二也。然空军可以制空,而不能掠地;可横空以轰炸敌后,而无法落地以扼吭拊背;于是苏联训练降落伞部队,设计以飞机运载步兵及小炮、坦克;飞将军可以从天而下,批吭捣虚!此闪电战之具三也。有其具矣,墨索里尼初试新铏,以一九三五年十月,袭阿比西尼亚;此闪电战之破题儿第一次试用也!特闪电战之名未定耳!方其开战之初,列国兵家惩前毖后,而推测胜负以断言者有三:一曰:“壕沟制度,不论发展如何;而强大之炮兵与步兵以联合之袭击战术,未尝无效;征之上次大战而可知也。”二曰:“如用大队之坦克车,集中以猛攻敌阵之一点,必可摧坚以制胜!”三曰:“制胜之要素为时间。纵实行征兵之国,一旦开战,动员之时间,必以十天;而集中之时间,尚在外。当今之世,未有国焉,太平无事之日,而动员集中一国之军队,以时时戒备于不虞者也!徒以一国之财力有限;未有和战未定之际,而遽动员以图集中者也!方敌国欲动员以图集中之时间,则是予我以袭击之机;而袭击之不可缺者,厥为汽油机械之武器,即飞机与坦克车,是也。”墨索里尼有其武器以袭击矣,而乘军备落后之阿比西尼亚,以攻其不备;固不足以当一击也!然兵家因以知飞勒将军坦克车独立作战,杜黑将军制空权之论,有未尽善,而待斟酌者四焉:(一)大炮射程以外之敌军后方,如以飞机空袭,而予以猛烈之轰炸;虽不能决胜,可以耗敌之物资,挫敌之士气。(二)陆军必以飞机佐战,乃可制胜。(三)坦克车如独力作战,而不得步兵护持以锐进,必为敌之步兵所围歼。(四)坦克车如参加步、骑、炮、空等军以协同作战,斯无不胜之战。此阿比西尼亚一役之所启示也。于是白鲁希兹将军究极利病,而不为拘虚,斟酌损益,以得结论者有三:其(一)空军之大用,可以炸袭敌后之军需工业与交通要道,而断其接济,阻其运输;然不能决胜;可以耗毁敌力,而无法占领敌土;可以暂时制空,而无法永久占空;如无陆军以相协力,虽猛烈之空袭,亦无成功;不如协同陆军以作战之威力为大;而追击尤猛迅!其(二)陆军之坦克车队,如以独立进攻,鲜不为敌之步兵包围而俘获,此危道也!如协同步、骑、炮兵及空军以进攻,则威力之发挥极大!而进攻敌之坚垒要塞,尤非飞机及炮兵之僇力,不能相与以有功也!其(三)敌人之飞机、坦克车及炮兵,不如我之猛而多;我进攻而敌败退,机械化部队如与空军协力,而急起直追,不予敌军以喘息之机,务歼灭之为快;斯可以一战而定,以贯彻“兵贵胜不贵久”之旨矣!顾犹未以自信,益遣诸将,赴西班牙,指导佛朗哥将军内战,助以空军与机械化部队,而为实地之演习;乃知用重轰炸机以轰炸敌之防御阵地,而以佛朗哥将军之证明,不如用炮兵集中射击之收效大;而用轻轰炸机以轻磅炸弹,与机关枪射击以向敌阵作俯冲攻击,则成功出于意外!当坦克车冲锋时,如不得炮兵与空军以掩护,则人员车辆之牺牲不可计!佛朗哥将军之步兵,每于临阵之际,以火焚其协同作战之坦克车;盖战之方酣,而汽油不继,无法以动;不焚,则为敌之战利品矣!益以证空军与机械化部队,不能以代步兵、炮兵之用;而惟与步兵、炮兵相辅以进,乃可摧坚破锐以制胜尔!墨索里尼亦以阿比西尼亚一役之有成功,而以再试于阿尔巴尼亚;战事将起,海陆空军,倾国以赴,予之猛袭;阿国之军未及动员;而已控制其要害焉!此闪电战之第二次试用以有成功也!然而闪电战之名犹未立;只称曰“时间之奇袭”而已!于是白鲁希兹将军,相观而善,变通以尽利,申儆于国,而务以为不宣而战,乘人之不虞,厚蓄其势于开战之初,悉力殚锐,予敌以当头之猛击;而不零星增援,与敌为动员竞赛于开战以后。其为战也,施之有序。大抵先集中所有之空军,以歼灭敌之空军及其根据地,而握制空权。其次则以大队之轰炸机,蜂起云集,而轰炸敌之兵营、弹药库及军需工业,以损耗敌人作战之资力;轰炸敌国之汽车路、铁路、桥梁、车站,及其运输车辆,阻绝交通,不予敌人以行军之利,于是敌人不得动员集中以增援前方。又其次以空军指导炮兵,集中火力,以猛烈轰炸敌要塞阵地之堡垒、壕堑,及一切防御工程,务尽摧毁之以毋为我障。又其次以飞机运输降落伞部队,降落敌后;据其要害,以阻其前线之增援;袭其司令部,以摧其中权之指挥,使之前后不能相顾,左右失其连系。又其次以坦克车队,在空军掩护之下,冲入敌阵,而继之以装甲车队、摩托脚踏车队组合之轻机械化部队,如潮之涌,汩汩而来,以猛烈之突击,而薄敌军以全线之崩溃。又其次以卡车运输大队之步兵与炮兵,占守敌人要塞;而以大队中型坦克车及机械步炮工兵组合之重机械化部队,与空军协力以猛迅追击,毋予敌以搜乘补卒,卷土重来之机。于是兵之“贵胜不贵久”,乃在机械工业发达之德国,实事求是,代有生动力以无生动力,而以猛锐无前之势,纵横驰突于一九三九年以后之欧洲大陆;一战而灭波兰,再战而歼英法联军,其间下丹、挪,徇荷、比,不出两月,所当者破,近古以来,未尝有也!于是英、法之人,震惊相告,曰:“何其神也!此闪电矣!”而希特勒亦掠人之美,以为大言夸耀,喻如闪电之目不及瞬,疾雷之耳不及掩,言其猛而加疾,亦以疾而加猛也!然而闪电战,德行之而有功;而他国效之,未必有成功。同一德也,用之于波兰,于丹、挪,于荷、比,于法,乃至南斯拉夫、希腊,无不有功;而用之于苏联,亦无成功。此其故何也?盖闪电战,亦必知彼知己,而后可以推行尽利,左宜右有;非能战必胜,攻必取也,而所以行闪电战而有功者,有二端焉:一曰在我者有其能。二曰在敌者有其可。何谓在我者有其能?国家以工业立国,而机械工业日以精进;然后铜铁器材及发动机、摩托,于太平无事之日,制造日多;而可资以建设大队之空军及机械化部队。至于交通与农业,亦必机械化,然后人民日习于摩托;一旦有事,可以征役而为摩托之士兵。一也。战之所以为闪电,在空军与机械化部队之猛速运用;而空军与机械化部队,无汽油,则不能运用;尤必一国汽油之生产,足以自给。二也。国家之政治为极权;而社会之组织,敌涣散而我严整,令出惟行,可以猛速行动而制机先。三也。外交之运用,间谍之宣传,可以摇惑视听,扰乱人心,而莫知我之所欲攻;然后乘人之不虞。四也。四者具,而后在我者有其能也。何谓在敌者有其可?交战之国,壤土相接,而汽车之路,六通四辟,平原大野,而后机械化部队,可以纵横驰突;空中陆战队,便于降落集中。一也。敌之人民财产、物资、工业,皆集中于都市,而不能以疏散;可以一举而摧毁之,不能自振以无力再战。二也。敌之国小而力薄,可以摧之于一击。三也。三者具,而后在敌者有其可也。岂有无施不可之闪电战哉!惟德为能闪电战,以其工业发达,政制极权,而外交之运用灵活,间谍之发纵神秘也。然而汽油之生产,每年不过六十万吨,而空军及机械化部队之猛速运用,久必不继。惟波兰、丹麦、挪威、荷兰、比利时,及法国,乃至南斯拉夫、希腊,可以用德之闪电战而有功;以其与德接壤,交通便利,空军及机械化部队,运用自如;而又波兰、丹麦、挪威、荷兰、比利时,乃至南斯拉夫、希腊,小国不足当一击;法国之人心涣散,而为民主政体,不如德之社会严整,而统以极权也。然中国、苏联,不能以闪电战胜;而日本,则虽欲为闪电战而不能!何者?盖日本之机械工业不发达,不能自造飞机与坦克;又汽油百分之九十,不得不资之国外输入;则所以为闪电战者无其具。而日本之为君主立宪国,议会虽不必有力,而亦有权能,足以掣军阀之肘;军阀干政而未能柄政,意见亦极纷歧,而莫适为政;不如德之为极权国,则所以运用闪电者无其体。故曰:“日本虽欲为闪电战而不能”也。至于中国,地大物博,人民财产,尚未集中都市;而山岭川泽,地形丛复,交通不便;闪电战纵横驰突以掠我边,而不能长驱直入,溃我腹心,及其再衰三竭,而我进退绰有余裕,徐起以承其敝。此日本之所以顿兵挫锐,而心所谓危者也!苏联则又大国而极权,社会有严整之组织,略同德国,而不如法之涣散;广土众民,而加之以高山叠岭,间以川泽,机械化部队之猛速运用,有其限度,则又同于中国;而机械工业之发达,飞机坦克之能自造,以有大队之空军与机械化部队,皆中国所不如,而力足以与希特勒之德国相周旋,德国闪电,苏联亦电闪,此僵彼仆,未知鹿死谁手?顾希特勒欲施故技以摧之一击,亦多见其不自量已!夫侵略者,贵于速战速决以宜歼灭战;而被侵者,则宜稳扎稳打以用消耗战。日本、德国,不能速决,已无胜算;而中国、苏联,苟能持久,即已不败。盖为歼灭战者,张脉偾兴而力先耗竭;而用消耗战者,故事蓄缩而力留剩余;彼竭我盈,而胜负可知也。然惟大国之如中国、苏联者,可以用消耗战,而持久于不弊;而小国则不能!盖欲消耗敌,亦必自消耗;小国寡民,敌未耗而我先消。惟广土众民,凭借既厚,强而避之,则退有余地;再接再厉,则兵有余众;待敌势之已衰,而我力之未尽,然后以我之盈,乘彼之竭,此所以胜也!夫歼灭战之衍变为闪电战,在加速,加猛,予敌以不可抗之攻击。而消耗战之衍变为磁铁战,尤贵忍,贵缓,予敌以不可耐之迟延。非敌势之已衰,不为反攻;而未反攻之前,我则故控其力。敌人长驱以来,大兵缓退以持其前,而散兵狙敌以伺于后,化整为零,侧击横袭,亟肄以疲之,多方以误之,且战且退,亦愈退愈战,与敌相战而不与会战,予敌以胜而不予以决胜;敌欲进则散兵后掣,欲退则大兵反追,决战不得,而又欲罢不能;如铁之为磁所吸,进退失据,此磁铁战之所由称也。然则闪电亦成虚语,而速战速决,岂能尽如人意!一九三八年,希特勒之将侵捷克也,其军部参谋部,固尝怀疑速战速决之未易,而以郑重相告矣!使速战速决之计不遂,然希特勒亦预有以善其后乎?曰:“有!用战求其速决;经济为其持久;两者相反,而以相成。”盖用兵之道,在以最小限度之牺牲与消耗,而得最大之胜利;莫如制人机先以破坏敌之胜利,而后成我之胜利;其最高之效率,厥惟速决!如战而不能速决,旷日持久,而乖经济之原则,消耗日多,必有“屈力殚货”之患;此用战之所以求速决也。然经济不预为持久;万一速战而不能速决,则军未败而财先匮,必为敌人所乘,而无以善其后!一七五六年,普鲁士菲烈德立大王与奥战,连兵七年。奥联俄、法,而普势孤;大王以小敌大,以寡战众,而操胜算者,则以开战之初,经济为其持久也。大王以普之国小而民寡也,人口只二百五十万,而养兵八万;顾大王不欲普之人,舍生产以事于战;八万之兵,佣自外国;而开仓济民,奖励生产;人皆知奋,力耕勤获,虽七年苦战,而民不饥;此所以胜也。一九一四年,欧洲第一次大战开战之初,威廉二世以德国精锐久练之陆军,而用老毛奇之速决战略,重以史梯芬之计划缜密,何难一战而定!孰知速战而不能速决,及旷日之既久,所失败者,不在军事而在经济;后方经济,不能支持,民不聊生,而士亦投戈,前方以溃;则以过信速战之能速决,而经济未为持久之图也!希特勒其知之矣;所以战略虽求速决,而经济预图持久;设经济参谋部,以惩前败;而厉行菲烈德立促生产以利战争之策;所异者,不佣兵于外国以事战争;而佣工于外国以督生产。外国之土地已被德所占领而尚未兼并者,有人口一万四千八百万;其中荷兰、比利时与法,久擅工业,尤多熟练之机械技工。此外尚有二千四百余万人,在德之势力范围之内,而受其控制;其中亦有自由国家,如瑞典、瑞士;亦有国家溃败而土地尚未占领者,如法之未沦陷区;莫不拥有近代之工业设备。一九四一年,欧洲沦陷区,有三百五十万人,为德人所雇以作工;其中一百五十万人,为战时俘虏;二百万人,为沦陷区政府所遣致。而波兰军火工人之为德雇者,予以双薪。假使劳工之不给而为数量,则以德所俘虏之众,何难取之左右逢其源耶!或者虑俘虏之怠工罢工;苟管理之严,而证之上次大战,可以明其无虑!所困难者,不在俘虏之怠工罢工,而在其技术太差,不谙近代工业之生产方法;抑以不习德语而谈话隔阂,训练亦难!所以雇用俘虏,实不得已而非德人之所欲;观于一九四二年八月十一日,赖伐尔与德人秘密协定,载德人愿释放五万法国俘虏,以交换一万五千法国技术工人而服务于德之工厂,可以知其故已!德之劳工部长苏克尔及其前任曼斯菲德博士无不知工作须出自愿,强征或以偾事。自愿工人,无论外籍或本国,其效能比之工人征调或强迫而来者为佳也!所以德之外籍自愿工人,备受优待,工资高,膳食高,而可汇款以济家用;尚有其他种种优待办法,以鼓励外籍工人之投效;而在其占领国内,则拒绝供给工人粮食券,拒绝发给工作证,强迫当地工厂主开除工人,不供给工厂原料以促工厂之倒闭;工人无工可作,无食可谋,不得不散而之四方;而德人劳来以优待;或推之,或挽之,而德之外籍自愿工人,予取予求,至一九四一年九月,而达二百万人矣;其中二万九千丹麦人,九万三千荷兰人,十二万二千比利时人,十四万九千法人,二十二万波希米亚、斯洛伐克与麻拉菲亚人,二十七万二千义大利人,三万五千匈牙利人,十万九千巨哥斯拉夫人;而来自荷兰、法之北部、义大利及捷克斯洛伐克之机械工人与矿冶工人,技术甚佳!此外尚有俘虏一百五十万人以弥缝其缺。假使曼斯菲德征调百余万苏俄工人及增雇其他各国工人之计划而有成功,则德之外籍工人,可增至五百五十万而或过之;则德国工人二千五百万之中,百分之二十二为外国人。然而劳工问题之严重不解,所以然者,与其谓德缺不熟练半熟练之工人,不如谓德国今日工矿业之高级技术人员及其他各部门管理之专门人才需要益大!盖德国国内人力之蓄备已竭,而不得不多雇国外之技工;苟非有相当之专门人才,而为有效之管理;则工作之效率与生产量必减!然则如之何?曰:其他利用外国劳力之有效方法,则为德人与国外工厂订约以代制造军事物质;使原料之供应无缺,而厂址隐藏以不受空袭,因利乘便,而厂屋、给养、工人之管理及军需之供应,咸得以解决焉!此其有事于工业生产者也。一九四二年春,德国二百一十三万农民之中,有一百二十万为外国人;而一广大之农场,场长及其家庭,只雇一德人以为助手,而督七八外籍工人以事耕植。此国内劳农之不得不用外国人也。然而因利乘便之有效方法,亦如工业,莫如利用占领国之土地,使之农业德国化;而抚定占领国之劳农以事耕作,促进其生产。希特勒灭国者十四,奄有欧陆;而经济参谋部之设计,采德国工业及农业之计划,而施之于沦陷诸国,以促进其农业现代化;抚定农民,以安耕作。巴尔干农民,以其谷物、烟草及大豆,全部出卖,而按期予以贷款。荷兰之植果蔬者,庆其丰获,而祝以来岁。波兰之栽甜菜者,以德人之取求,而广其面积至一倍;马铃薯之收成,增加百分之十六以至二十;而油田之面积,亦被扩充。此其有事于农业生产者也。皆沦陷区人民也。盖沦陷区人民力穑勤工以事生产,而供德人之战;犹之七国之秦,以秦人战,而诱三晋之民以耕矣!至德国军费之匀摊于征服诸国者,大抵欧洲受德国保护或占领之国,岁缴德军之防费,占其全部支出百分之二十;而波兰与挪威,至三分之一。挪威每年每人缴德军防费三百七十五马克为最多。波兰每人三百马克。丹麦人一百二十马克。比利时人二百马克。荷兰人九十马克为最少矣!法则每月缴德国军费四万万法郎;其中一万二千万法郎,为德军维持之费;而其余则为企业维持费,以收买法国之股票。盖德国人民之军费负担,渐以不支,而转嫁于诸国也。昔商鞅教秦,耕战并重;而希特勒,则经济设计之持久,与战略之速决,双管齐下,而图有以善其后;所以虞歼灭战之穷也。然德之陆军,由歼灭战而演变为闪电战以加猛加速;而德之海军,则不得不纡徐为妍以用消耗战。盖消耗战者,弱之所以制强。一九一四年,第一次欧洲大战开始,德人自知海军之不足以抗英也,于是以主力舰蛰伏北海军港及基罗大运河内,而避不与英交绥;惟用小型舰之鱼雷、潜水艇等以为游击,巡弋英吉利海峡及爱尔兰海附近;截掠商船,封锁英伦,断其给养;而遇英之主力舰,则狙击而沉之,蕲于渐消渐耗,而英之主力舰日减,及我之力足以相胜,然后一举而歼之。特以英之海军,远过于德,而德未获逞其志;然英之商船,损失一千一百万吨,英伦三岛,濒于饥饿:则德海军之消耗战,有以致之也!于时德潜艇只有一百四十艘,而协约国之船只被击沉者有二千艘!鲁登道夫在其大战回忆录中,言:“海军大臣,为帝国总理之友,而建议无限制潜艇战之策;预计半年之内,必可制胜;而船舶之损失,海上贸易之阻害,已断英国之命脉,而使之不能继续作战。”故以潜艇战而论,不得不谓德人之成功!迄于希特勒得政,德之海军,创制袖珍主力舰以游击英商船,广造大中小各型潜艇以狙沉英军舰,欲以消耗英之海军,而处心积虑,尤注意于潜艇闪击战!盖潜艇闪击战者,为海军以弱制强之惟一战法,德国海军,才当英百分之三十五;而以大战,寡不敌众,势必无幸!惟有以潜艇为游击;吾宁斗智,不能斗力;出没无常,潜行海底!乘间抵,予以突击,声东击西,莫可测识;英之海军,罢于奔命,时有狙沉,而以大困!然开战之初,德人只有潜艇六十五艘;特以制造之积极,每月可得新潜艇十五艘乃至三十艘,而倍于每月作战之所损失;至一九四三年春,而德有潜艇五百艘以上,以视上次大战之潜艇,乃为三倍半;而荷兰、比利时及法国之地,咸为德所占领,潜艇活动之范围亦广!上次大战之时,德人潜艇根据地,仅限于德、比两国海岸;而欲出海袭击,非绕道苏格兰北岸,而涉险以经英之封锁线不可;此危道也!而今何如?北起挪威之拿维克,南迄法国海岸之巴央纳,延亘之大西洋东岸,无不在德人控制之下;而挪威之德伦的英以及法之布勒斯特与罗利翁,皆潜艇活动之优良港湾也!方英美盟军未在西北非登陆以前,而达喀尔与卡萨布朗卡都,亦为德潜艇在南大西洋活动之根据地。从前威廉二世之潜艇队,出海袭击,需时四五日而今希特勒之潜艇队则仅一日或一日半可以驶入大西洋潜艇之活动既广而潜艇之制造亦改进,迥非威廉二世所用可比!第一,结构之强固。今日德国潜艇,可以悠闲自在,在六七百呎之水深下潜行;抑亦能在海底停泊以节省燃料;于是驱逐舰之深水爆炸弹,可以无虞!深水爆炸弹,诚为潜艇之大敌;然可以在水深三十六呎至三百呎深度爆发,而不能达三百呎以下!第二,航速之突进。每小时能行海面二十哩至二十四哩;盟国非改装驱逐之引擎,不能追踪!第三,武器之威猛。潜艇之主要武器,依旧鱼雷;然以视昔日,发射准确,而射程益远,爆力益大!英相丘吉尔以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六日,与美总统罗斯福会于西非卡萨布朗卡都,商讨作战计划;而回国以后,向下院报告,中谓:“潜艇战之足以制我死命,无待深论;英、美政府之作战计划,莫急于战胜潜艇!惟潜艇为足以稽迟吾人之行动,而妨害吾人以全力作战!然吾人之反潜艇战已有进展,而潜艇之侦察力亦渐减!开战之第一年,每潜艇一艘,沉我船十九艘;第二年,减为十二艘;第三年,则七艘半;我沉没之船艘愈减,则我英、美两国之作战努力当必大增!惟希特勒必加紧潜艇战以阻害美国大量之供应品运抵所指定之目的地,而消耗吾作战之努力以不得开辟第二战场。”于是海军之消耗战,不妨与陆军之闪电战,双管齐下;亦实以海军之不足以与英度长挈短,自知之明,不得不出此也。是故德之建舰政策及其舰队设计,与英、美大海军国不同。英、美舰队之设计,在千浬远斗以渡洋作战,而有巨量之排水,有远伸之航力,有坚厚之护甲。德之舰队设计,则以袭击为主旨;其主力舰之特点,在速力大,火力猛,则以便于袭击之故;而辅以重潜艇之制造,欲以潜艇战术,扰敌之航运,截敌之物资,而以封锁制胜焉!义之建舰政策媲于德;而日则以攻为守,折衷二者之间;其造舰也,速力之大,火力之猛,同于德;而巨量之排水,远伸之航力,则比肩欧美!德之造舰,以小型为主,而日则大小兼骛,不以小型舰之匠心,而忽略大型之主力舰!然主力舰之造,费用不赀;虽以海军大国之美,亦重难用之,而不欲孤注一掷。一九四〇年,美海军少将施德霖尝论:“美如与日战,将留驻主力舰队于日本海军力所不能及之夏威夷群岛;而用潜艇、驱逐舰及轻巡洋舰以游弋海洋,封锁日本舰队之运输与交通;而战斗舰则避不交绥。”日本伊藤正德亦言:美如以海军与日相角太平洋,必不以主力舰队,而出二策:一曰分散分击战;所谓分散分击战者,盖不以主力为决战,而以分队为游击,分散敌之兵力以不得集中,相机狙袭而逐一歼灭之;所歼灭者,不必敌主力之一部也;苟敌之军舰,狙袭而日以少;即我之海军,相形而日以强。白奈特提以此而创制空军巡洋舰。空军巡洋舰者,有六寸口径炮八门,有飞机二十四架,而后有甲板,以为机之起飞与降落,回翔绰有余地;盖以巡洋舰而兼有航空母舰之用者也;有八千吨至一万吨之排水量,速力三十五节,续航力一万二千浬,航程远而驶进速,可以侦察,可以狙袭,亦可以远航而单独作战,美人称之曰攻势母舰群;而以其敏于应战,亦可称之为海上闪电部队。盖为分散分击战之理想舰型,而知美国海战之必出乎此也。其次为封锁战。美人尝坦白而言曰:“以美国一国,可以击败日本;然而日本一国,则不能封锁美国。”前说固失之夸;而后说则余日人不能不承!何者?太平、大西两洋,浩渺无际,而美人夹两大洋以立国,纵以英、日两国之连合舰队,亦不能全面封锁;纵能封锁,而以美之地大物博,闭关可以自给,则封锁亦有何用!况以日本一国之海军为封锁,则大西洋门户大开,运输自如;而东南太平洋,力亦有所未逮;此日本一国所以不能封锁美国也。然而美国之封锁日本,则异是矣!日本之所以不如美国者,壤土狭而资源薄,所产者寡,不能自给也。美如封锁日本,则可以大队之潜艇,航行一万八千浬,狙劫运输,断绝给养;而麻六甲海峡、中国海、对马海峡,皆为封锁之海面矣。曰分散分击,曰封锁,亦德之海军所以制英之战略,而欲收功于消耗者也。而究其所以匠心经营,而善消耗战之用者有三,而主力舰不与焉!其一曰空军巡洋舰。其一曰潜艇。而更益之以蚊式鱼雷艇。蚊式鱼雷艇之视主力舰,虽若渺小不足道;然能以小制大而出奇制胜!以其有远伸之航力,追风破浪,在我可用以远征!以其为神速之驶行,左萦右拂,在敌不易于瞄准!而尤以其舰身小,吃水浅,可以潜入敌人之海口,而不为觉察,不虞搁浅!纵或为敌人所觉察焉;则以其引擎之强有力,舰身之渺小,驶行固速,摆动尤大;不论空中之扫射,陆上之射击,瞄准皆难,命中不易!人莫之毒而能毒人,装有重鱼雷,以制大型舰之死命而无坚不摧;特以蚊形为标识,喻其小也!然则日人不以小型舰之匠心而忽略大型之主力舰;美人亦岂以主力舰之伟大,而漠视小型舰之运用;此美之所以备战也!然而日本海军则何如?日本海军之不敌美,犹之德之海军之不足以与英度长挈短也;于是广制驱逐舰、小型航空母舰、大型潜水艇以为游击狙袭之用。盖日本海军欲以称雄于太平洋者,不在主力舰,在小型舰;先是元世祖之征日本也,常造大舰,出雄师,以占对马群岛,而在九州登陆;方其交绥于海上,元舰大而日舰小,小固不可以敌大,屡以挫败!然元以舰大而运掉濡迟;而日以舰小而驶转轻疾,久之所以乘间抵而出奇制胜!此为日人小型舰之原始认识,而应用之于新海军建设者有二:一为驱逐舰之多与其炮力之强。一为潜水艇之多与其艇型之大。方太平洋未开战以前,日本最杰出之舰型,无过于驱逐舰!日本拥有百数十艘之驱逐舰与二十余艘之大鱼雷艇,虽在鱼雷管方面,不及美国,而速力亦少逊;然火力则远优于美国;盖日本之驱逐舰,装有多数之炮位,火力务求迅速,而利用直接统制以使一切炮火同时开放也。日本海战体系,在舰队动作之前,及其后,尤致力于强烈之鱼雷攻袭;日俄之役,尝以致胜;殆不欲以主力舰作孤注之掷,而图以小制大,先消耗敌之主力舰尔!然以鱼雷制人,则亦防人之以鱼雷制我;所以造舰不重装甲而重速度,然必力图舰艘之坚,足以耐鱼雷之射袭而无虞也!日本海军以侧向潜艇政策著。一九四一年五月二十四日,其退休海军中将和渡声称:“日本海军,不论时代及人事变迁如何,必坚持潜艇政策而不怠!且以华盛顿海约之规定,日本之制造主力舰受限制;何可不以潜艇之优势,补其不足!”太平洋战争之未发生,已拥有潜艇七十余艘;其中二千吨者有二十艘,装有五·五吋之炮五门,而航距在一万六千英里以上,能横渡太平洋以进扰美领海。犹以为未足,而有超级运货潜艇之设计,其数为二十八艘;而海面航速每小时二十四浬,水底航速十浬,载有可以拆卸之飞机两架,六吋炮四门;能装大量之货物以运输。传者言尝有一艘试航于德,而越过英美之封锁线,运载德国之飞机及造船专家三百人以返三岛云?又设计一万五千吨之劫掠巡洋舰二艘,其速力超过德国袖珍舰之德意志号,而装有十二吋之大炮与二十余飞机。方其经营之始,美国海军专家莫测何用,以为糜费巨而效能小,疑为不可信?不知今日之海战,与昔日不同。第一次欧战之时,有白昼之海战;而英伦海军家,无不以夜战为冒险而出于不得已;且射击之效力不佳!今则以空军之发展,而舰队不能为昼战!盖昼战,则无不有空军以进行长距离之空中袭击,而为舰队之前茅;舰队,则以避免敌舰俯冲轰炸机及鱼雷之袭击,而不敢驶近敌舰以在我射程之内!惟有伺夜以乘敌不虞,乃能驶近敌舰以发炮射击。所以今日之争海权,不复如往古之以大舰队控制海面为战争;而声东击西,化整为零,不会战而狙袭,以小胜为大胜,德如此,日、美亦将如此!日本之创制劫掠巡洋舰,犹美之创制空军巡洋舰,皆原于德之袖珍主力舰而加改良,可以侦察,可以狙袭,亦可以远征而单独作战,以巡洋舰而兼资航空母舰之用者也。德、义两国,领海浅狭,而用如此之劫掠巡洋舰,易被搜捕!惟日本在水天相接之太平洋,可以纵横四出,用此一万五千吨之劫掠巡洋舰而无虞尔!日本虽不能封锁美国,而海战准备之为分队狙击,以蕲收功于消耗,而不为歼灭战;一也。苏联,大陆之国,出海无口,而海军无用武之地,则亦侧重潜艇战以夹辅陆军。一九〇四年,日俄之役,帝俄之海军歼焉;而潜艇则出没对马海峡以狙沉日本之运输舰,而消耗其人力物力以不得集中用于辽东战场;盖对马海峡之海水极深,潜行不易发见;而水温亦和,可以不设暖房,尤便于潜艇之寒季也。上次欧洲大战,帝俄潜艇之狼号,尤予德国海上运输以惨烈之沉没。及希特勒肆志于苏,红色潜艇屡袭德沿海港口;一九四一年冬季,尝潜航冻结之芬兰湾冰面下,以至芬兰湾海岸,狙沉德舰,而潜航以归焉!德之攻苏以陆军,而军需供应,亦资海运,循挪威海滨以抵芬兰北端之贝柴摩港口而登陆。惟红色潜艇之狙击有成功,而德人大量用以进攻苏联之坦克车、大炮及军火燃料,无不沉没海底矣!苏联以潜艇狙袭海运,而消耗德之军资,以不得供应大陆战场;犹之德人以潜艇狙袭海运,而消耗英美之军资,以不得开辟欧陆第二战场。然则潜艇者,匪惟可以消耗敌人海军舰队之主力;抑亦可以消耗敌人陆军供应之物资;此潜艇战之又一作用也。自德人新主力舰俾斯麦号之沉没也,美记者阿本德著论以谓:“近代空军发展,大军舰如无空军之保护,即无以自存!若驶入敌人陆上空军根据地之活动范围以内,尤无不为所摧毁!历史上大规模之舰队作战,将不可再见;而易以零星片段之战斗。惟潜水艇能潜入深海,以避空军之攻击,而成游击奇袭之功。”盖潜水艇之所以有利于海战之奇袭者,第(一)可以隐而不见。英国海军大学教官克雷上校称:“攻潜水艇之法,研讨之成功极微!而最有效者,为施放水中爆雷;然潜水艇非发射鱼雷以袭我舰;我则无法以察识其所在,而予以反击也!”美国美捷尔将军亦谓:“潜水艇虽在水上,亦非飞机所能侦伺而得!盖在今日所有之水陆战具,未有如潜水艇之不能以飞机发现者也!若深潜入海,则更无法以轰击矣!”其(次)无所往而不可。汪洋大海,随地潜伏,而敌人莫测!一九四一年,柔德兰之海战,以英国舰队之强大,而不敢追奔逐北,以歼灭德国舰队者,则以吉利珂提督虞德国潜水艇之袭击;而实无之,遂以纵敌也!然潜水艇之于海洋,亦非无往不利!何者?盖地中海海水澄清,潜水艇虽入水三十呎以下,亦或为飞机所发见!而北海,则以水之混浊,流之急涌;飞机侦伺,骤难发见矣!太平洋水流混浊,波涛汹涌,殆有甚焉;此利于潜水艇之伏航者也。然以太平洋之水深,而现代潜水艇之潜入深度,自一百呎以进展至六七百呎;但以海水之压力,尚不能超过七百呎;而潜水艇驶离根据地以后,不能定泊海底以休息也!地中海之深处亦然!而北海作战之潜水艇,则可以泊于浅水之沙底,悠然自在,以听音机听察敌舰之行动,伺其至,而徐起以袭击焉!至于袭击之法:阻挠运输,狙袭商船,以封锁敌海,断其接济;一也。潜水艇纵横海底,出没无常,或袭敌人海岸之渔村商港,或骚扰其偏僻航线,虽不足以制敌死命;而足以疑误敌人为警备,以牵制其舰艇,东西声援,罢于奔命;二也。潜水艇以配属主力舰,或为前进时搜索敌潜水艇之用;或为作战时歼袭敌主力舰之用;三也。单独潜驶,以狙袭敌人行进或巡逻之舰队;四也。潜伏敌人海军根据地附近,时时加以狙袭;五也。潜伏敌人海军根据地,或敌人舰队之航程附近,伺敌舰之行动以随时通报,如日人潜水艇之潜伏新加坡,而威尔斯基亲王号及却敌号两主力舰之行动,皆为探知,而以告其空军来轰炸,六也。惟驱逐舰搜索潜水艇,而以保护主力舰、运输舰,不受潜水艇之进攻!然一九四二年,美国输英之物资,百分之四十为德潜水艇所击沉;于是英海军横跨大西洋以联成驱逐舰带,十浬八浬,置一驱逐舰,巡视护航;而德潜水艇之肆暴如故!惟潜水艇亦有其短:潜行速度极低,而耐力亦不高!德潜水艇,在海面航行之时,用内燃引擎以推动,而潜行,则恃蓄电池之电力以发动引擎,而一天半之时间内,只能走三浬至四浬;倘潜行之速度超越,则蓄电池之电力不给;一也。潜水艇潜行几小时以后,而蓄电池之电力以罄;则不能不浮水面以装电,而亦须几小时之时间;于时,则轰炸机之最好目标也!潜水艇之潜望镜,不能瞭望天空;而一架轰炸机,则在几哩之外,可以见潜水艇之出浮,投以炸弹而使之不及避;二也。潜水艇如以出浮而中弹,则不能再潜入水底;使其离根据地太远,则必有沉没之虞;三也。英海军之驱逐舰带,既不能以戢德潜水艇之暴,于是以美之空军,辅英之海军,从天空侦视潜水艇之出没,而以革新护舰之组织;其组织,以飞机及小型航空母舰为主力,而配合驱逐舰及其他护送船艘,组成护航队。当护航时,将舰队组成轮形,而以所护之运输舰、军舰,置于核心,环以小型航空母舰,而以驱逐舰及其他护航舰组成外围,又分内外两层,包于航空母舰圈之外侧。其航行也,不时以母舰起飞之飞机,巡逻侦视;而德潜水艇,则以欲避飞机之侦视,而潜入水中,速率锐减,不能追踪;于是英国之运输大畅以无虞于德潜水艇,而美国则广播潜水艇于太平洋以狙袭日海运,消耗日海军矣!夫以潜水艇之制造,而消耗战之奇袭,必盛行于海,犹之坦克车之制造,而歼灭战之奇袭,必盛行于陆。惟坦克车以速力之猛,而能协同空军轰炸以为奇袭;潜水艇则以潜形之隐,而务避免空军轰炸以为奇袭。陆军以空军之轰炸,而以成大会战之歼灭;海军则以空军之轰炸,而以避大会战之歼灭。其间胜负得失之故,所贵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

故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

(训义)梅尧臣曰:“此言任将之重。”

基博按:“知兵之将”之“知”何知也?曰:知兵之“贵胜不贵久”也。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故曰:“民之司命”,曰“国家安危之主”,盖反复丁宁而郑重言之也。正与上《计篇》起语“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云云,一脉相承,倘但知“胜”之利,而不睹“久”之害,屈力殚货,钝兵挫锐,则失于所以为计,而不可谓“知”;民以之死,国以之亡矣。可不慎其所为“知”哉!

右第四节归束到“贵胜不贵久”;郑重以丁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