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卫洛拉公会后之国际政局

康宁与英国外交

英国外交当局变更,影响及于外交政策,1822年康宁(Canning)继加斯列里之后掌英国外交,他全然脱弃维也纳会议时代的旧式外交主义,而执一新方针。他的政策与梅特涅全然相反,并且他的人物手腕也能在欧洲外交舞台上与梅特涅抗衡。

外交界加入这一个新势力,可说是欧洲国际政治之转机。他对于欧洲外交问题所取的态度,较之英国政府以前之态度,更为积极明确;他不单是如前任当局之反对干涉主义,说《维也纳条约》所给与的保障,是领土的,而不是政治的,所以于列强不生干涉革命维持内政组织之义务;他并且主张对于干涉他国政治之举,有加以阻止之权利,换句话说,即以干涉对待干涉。

卫洛拉公会后之英国态度

在芮巴赫公会中,列强中之西欧两国,即英国与法国,不肯赞同神圣同盟的政策,但是它们尚未有持积极反抗之态度。至于卫洛拉公会的结果,则法国虽仍卷入干涉政治漩涡中,一时追随俄奥之政策;而英国则决然对于神圣同盟之主张,立于反对地位。

列强同盟破坏之起点

在卫洛拉公会中,英国对于列强干涉西班牙革命之政策,提出抗议,已表现列强同盟内部分裂之象。迨至西班牙殖民地问题及东方问题之争端发生,列强政策分歧,不复能实行神圣同盟之干涉主义。列强同盟,自此实行破裂。

第二节 西班牙殖民地问题

殖民地之叛乱

从1810年以后,美洲之西班牙殖民地叛离母国,西班牙本国已无征服殖民地之能力。维也纳会议后,菲地兰七世复西班牙王位,方见好于俄皇亚历山大,得其保护;对于殖民地之叛离,亚历山大主依据神圣同盟之主义,实行干涉。菲地兰七世受俄国公使之指使,曾正式向神圣同盟求助(1817年中),请以武力征服叛地。其后俄皇亦向列强提议(1818年1月)取共同手段,对付叛离之殖民地。

英俄利益冲突

英国关于西班牙殖民地问题之政策,恰与俄皇相反。英国百年以来与西班牙争海外殖民地势力,正利有西班牙殖民地之分立。英国惟恐殖民地独立事业之不成功,决不肯赞同俄皇及梅特涅武力干涉的政策。故它对于菲地兰之请求,俄皇之提议,当然拒绝。在卫洛拉公会中,西班牙内政干涉虽决定,而关于西班牙殖民地干涉问题,卒无成议,亦大半由于英国反对态度之强硬;盖对于殖民地干涉之举,英国态度已不是消极的不赞同,并且有积极的起而阻止之势。

康宁对付西班牙殖民地问题之手段

法政府受卫洛拉公会之命,进兵西班牙,英政府虽然抗议,但不积极阻止。法国在西班牙之战争,可说适有助于西班牙殖民地独立之成功。当法军越西班牙境之时,康宁即宣言(1823年3月31日通牒)西班牙殖民地之独立已成事实,但对于它们的独立之正式承认,则须视外部情势与新成立的各国家之内政进行如何而定。此即是说法兰西如长据西班牙国境,或干涉到美洲殖民地,英国即将决然与殖民地开始交涉,置之于英国保护之下。在1823年中期,法军已占有西班牙全境,法国旧党政府提议由神圣同盟召集公会,处决西班牙殖民地问题。此议不单是招英国反对,并且惊动北美合众国,启其疑惧之念。康宁利用此机会,邀请华盛顿政府(1823年8月3日)与英国政府同时对于法国提议之干涉计划,表示猛烈之反抗。康宁之意见,大有以激励美国政府,致有所谓孟罗主义之宣言(1823年12月2日)。同时英国政府自行发一通牒,倡言如果西班牙谋用武力征服殖民地,而得有外援,或对于通商行使禁制,它即承认新国家之独立。随后(10月17日),英国政府派遣领事于西班牙殖民地各重要城市,为最后承认独立之先声。

孟罗主义之宣言

所谓孟罗主义宣言,见于美国总统孟罗(Monroe)1823年12月2日致国会之教书中。孟罗主义原包含两部分:第一部分宣言不许欧洲再以美洲土地为殖民地;第二部分宣言反对欧洲将它们的政治制度移植于美洲,压制已经独立的国民。惟有第二部分,系对西班牙殖民地而发。孟罗主义代表美国建国的外交精神,确立美国国民政策,其最近的效果,即在给神圣同盟之干涉主义一个大打击,而脱西班牙殖民地于受外国武力压伏之危险。

西班牙殖民地独立之承认

英美共同反抗之表示,足令法国政府之提议挫退。康宁在此时地位益强,态度益坚决,对于西班牙王提出在巴黎开会处分美洲殖民地问题之议(1823年12月26日),不单是表示拒绝,并且正式宣言唯一的解决方法是承认既成的事实。他于1824年1月30日之通牒,声明英国与南美殖民地通商发达,有任命领事保护之必要,且此等殖民地急需与欧洲结政治关系,不如西班牙自行宣布它们的独立。墨西哥共和党之制胜(1824年7月),法军之决定久驻西班牙(12月10日条约),更有以促康宁之决心,并给他以说服英国国王及保守党政治家之口实。1825年1月1日康宁乃通告驻伦敦的各国公使,说他将派外交代表于西班牙美洲殖民地,正式承认此等殖民地为独立国家,与之订立通商条约。同年2月2日,英国与阿根廷联邦订立修好通商条约,承认其完全独立。有此一举,美洲西班牙殖民地独立之事业予以完成,而神圣同盟之权威受第一次根本的大打击。此可说是代表新势力之康宁,战胜梅特涅代表的旧势力,换句话说,就是非干涉主义战胜干涉主义。

第三节 东方问题

东方问题之意义

维也纳会议后,欧洲列强间方告平和,而所谓东方问题,又发生于欧洲政治上,不久即为国际竞争之焦点。简单言之,东方问题,就是土耳其帝国之命运决定问题。此问题可分为两层:(一)土耳其帝国当保全,抑当瓜分?(二)对于在土耳其帝国治下之领土及基督教人民当如何处分?对于此两问题,欧洲旧式的外交家初只留意第一个,至于第二个问题则出乎他们意外由渐而起。塞尔维亚人及希腊人曾以之提出于维也纳公会,但被拒绝。1821年至1827年之希腊事件,实开东方问题之大争端,同时亦为神圣同盟、梅特涅干涉政策之一个试金石。

俄国之东方政策

在18世纪中,俄罗斯帝国之膨胀政策,直接与土耳其势力冲突。自《库恰克-开拉齐条约》(Treaty of Kutschuk-Kainardji,1774年7月15日)订立以来,俄国势力确立于东方,步步的压迫土耳其帝国。在前两世纪中,俄土所订条约,未有如此次《库恰克-开拉齐条约》之关系重大,效果深远者。依此条约,俄国领土,扩张到黑海沿岸;俄国在君士坦丁堡派驻常任大使,设立希腊教教堂,受俄国保护;俄国退还所占土耳其领土(如达溜白诸省Danubian principalities),但土耳其政府承认改良此等地方内政,保障基督教自由。俄国公法家政治家根据此等规定,主张俄国干涉土耳其帝国内政之权利。《库恰克-开拉齐条约》在俄土关系史上、欧洲外交史上,是一个大关键,俄国近东发展之出发点在此,东方问题中之许多争端亦伏于此。

在18世纪后期,土耳其帝国已完全趋于衰势,《库恰克-开拉齐条约》缔结以后,俄国对土侵略,进行不息。1792年有《雅西条约》(Treaty of Jassy,土耳其承认俄国领有克里米亚);1812年有《蒲加雷斯特和约》(Treaty of Bucharest,俄国获得倍沙拉比亚,土耳其承认塞尔维亚人之自治);皆是继承《库恰克-开拉齐条约》之精神,代表俄国近东政策之趋势者。

俄国自彼得大帝以来,历代皇帝,几无不以侵略土耳其帝国,在近东发展为职志。亚历山大一世即继承祖先遗志,抱灭土政策之人。1812年对土战争之半途中止,为欲移其力以对付拿破仑。一旦法国势力打倒,他的视线又集于东方。俄国当时已经依克里米亚支配黑海;由高加索侵逼小亚细亚;达溜白河口亦受俄国之控制。俄国对于摩尔达维洼纳恰两州(即今之罗马尼亚国)及塞尔维亚所行使之保护权,常给俄国以干涉土耳其内政之新口实。对于土耳其帝国内之耶教人民与斯拉夫人种,俄国自任为他们的天然的保护者。土耳其领内革命分子,尤其是塞尔维亚及希腊民党首领,常受亚历山大之庇护,以俄国领土为革命之策源地。1821年首举义旗之希腊革命党首领伊普雪来的便是曾任俄皇之副官者。

奥英两国之态度

奥大利对于近东原有密切的利害关系。奥政府目睹俄国之控制达溜白河口,已示惊疑,对于俄国势力之节节前进,势将促成土耳其帝国之分裂,当然不能坐视。维也纳会议以后,梅特涅监视近东政局极为注意,他的代表在君士坦丁堡常给土政府以忠告,使其毋使俄国有干涉之口实。至于英国之反对俄国近东政策,态度较奥国更为坚决。从小辟德(Younger Pitt)以来,英国有一派政治家看清英国与近东事情之密切关系,认定英国利益不免因土耳其帝国之分裂,俄国之支配君士坦丁堡而受侵害。自英政府视之,土耳其帝国之维持于英国为生死问题。加斯列里掌外交之时,常向君士坦丁堡政府揭破俄皇之对土秘密计划。英国之占领伊阿连群岛(Ionian Islands)正便于英国监视近东政局之变动,取临机应变之手段。亚历山大一世亦明白奥英两国之态度,故他对于近东事件,颇持慎重态度,不敢轻易对土决裂,致启国际大战祸。希腊事件所以起初未立即惹起俄国干涉,酿成国际战争者,即因俄皇态度未定之故。

希腊革命

从1814年以后,土耳其帝国陷于纷扰动乱的状态。人民之叛乱,将帅之抗命,外患之侵逼,相继不绝。而第一个大危机,发生于希腊人之叛乱。1821年3月6日伊普雪来的由俄境侵入土领摩尔达维州举事,虽然失败,然而革命运动,蔓延到土耳其全国各部希腊人社会;尤其是在现今之希腊国本土,革命之气势极盛,能维持其势力抵抗土耳其政府。希腊革命已不是一个局部的动乱,而实成了东方问题之中心,影响于欧洲政局。

希腊革命是维也纳会议后第一个代表民族运动的革命事业,根本的摇动梅特涅的权力及其所拥护之主义。俄皇亚历山大因受梅特涅的影响,起初对于希腊人之举事,不肯赞助,当时俄国正助奥国干涉意大利西班牙之革命,原则上亦不容对于希腊革命取一个矛盾的态度。梅特涅厌恶革命,主张干涉,然而亦不能以施于意大利西班牙之手段,施于土耳其,盖恐因此致列强同盟破裂;他固深知俄皇对于土耳其有野心,暗中利用土耳其治下人民之革命运动者。梅特涅的政策,在劝俄皇守中立,任土耳其独自对付希腊叛民。亚历山大一时从梅特涅之说,其他列强亦然。及见希腊人坚忍不拔,始终抵抗土耳其政府,欧洲各国民对于希腊革命,翕然表同情,热心赞助。在人民舆论倾向希腊之时,政府态度亦生变动。

英俄对希腊问题之外交活动

希腊革命受英国政治家康宁的外交政策之赐不小。康宁虽是继承英国外交传习,主张维持土耳其帝国领土保全之人,然对于希腊革命究表同情,因之,英国渐思脱弃中立的地位。首先发意承认希腊人为交战团体者(1823年2月),即是康宁。亚历山大原为希腊人所倚为后援之人,始终未有决定明白的态度。及见英国对于希腊事件,开始活动,恐因此英国在近东增殖势力,他乃于1824年提议将希腊分为三部(摩利亚Morea、东希腊及西希腊East and West Hellas),对于土皇纳贡,但完全自治。亚历山大之用意,在以此推翻土耳其政府在希腊之主权,而代以俄国之势力,质言之,即将叛离之希腊邦土置于俄国保护之下。此项计划,当然为康宁所反对,即使梅特涅亦不赞成。

及俄皇亚历山大死(1825年12月),俄国对希腊政策大起变动。继任之尼古拉斯一世(Nicolas I),绝无过去的束缚,与梅特涅的政策完全无关系;他的唯一之目的,在将俄政府在国内国外的地位增强,对于希腊革命,渐思超脱亚历山大之政治上感情上的关系,而新取一个独立的态度。尼古拉斯不愿英国专有希腊的保护权;在他即位以前,已对希腊革命军表示同情。康宁即利用俄国新帝之政治倾向,派惠灵吞将军赴俄与尼古拉斯交涉(1826年2月),其结果则英、俄两国协商成立,依两国全权签字之议定书(1826年4月4日),英国对于土耳其与希腊出任调停,而俄国为英国后援。调停之条件当为希腊之取得自治权而对土皇进贡。(但此项议定书迟至翌年4月始正式通告土耳其政府,土政府置之不理,英俄则坚持原议。)维持土耳其领土保全与解放希腊之两个目的几是不两立的。英国此时之地位颇难;它一方面要邀同俄国来助成希腊自由运动,同时又须防止俄国依对土战争之手段以达此目的。

希腊独立与神圣同盟之破坏

英俄对希腊问题之协商成立,梅特涅的政策完全推翻。梅特涅自己亦说英俄两国之此项协定,是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划一界线”。神圣同盟根本打破;干涉主义此后诚或可由各国单独行使,但不复能为欧洲国际社会之支配的原则。当1826年列强决定在伦敦开会解决希腊问题之时,梅特涅已自觉其势力全失,他对于奥国大使之训令,以维持1822~1823年之主义为目的,而全然为俄国所摈斥,因其违背1826年4月4日的英俄议定书之原则。此后的欧洲公会不再受正统主义、干涉主义之束缚;此等主义,原系以前特洛白、芮巴赫、卫洛拉各公会之特征,此时则皆成过去的精神。即如法国原在反动党教会之支配下,亦认定援助基督教的希腊人,为对于回教的土耳其人之一种神圣的战争,决然脱离梅特涅的势力,加入反对派的同盟。

英、俄、法三国以上述之英俄议定书为基础,缔结《伦敦协约》(1827年7月6日)。惟有普鲁士依然忠于奥国,与之共行动。列强调停提出于希腊与土耳其政府,而后者拒绝之,其结果卒有拉洼黎洛之海战(Battle of Navarino,1827年10月20日)。在此一战,英、俄、法三国海军合力破灭土耳其舰队,希腊之独立于此确定。

拉洼黎洛海战后,土耳其与英、俄、法三国断绝国交,宣告神圣战争(1827年12月20日);但真正在陆上与土耳其作战者惟有俄国。(在海战以后,英法仍守中立。)俄国于1828年4月26日正式对土宣战。1829年在保加利一役,完全决定战局,土耳其政府目击俄军直逼君士坦丁堡之危险,迫而求和,于是订有《亚得里亚罗堡和约》(Peace of Adrianople,1828年9月14日)。依《亚得里亚罗堡和约》土耳其除承认希腊之自治外,尚承认对俄赔款,破毁在罗马尼亚之要塞,许一切国家船舶自由通行鞑靼雷斯海峡。俄国因此条约,在东方之势力更增大。

英、俄、法三国之干涉,完成希腊之独立。(1830年2月3日英、法、俄三国代表签定之《伦敦议定书》,正式宣告希腊为独立君主国,受英、俄、法三国之保障。)此时事势,恰与1820年之事相反。1820年系俄、奥、普三国干涉意大利内乱,为君主出力,而英法不加入;兹则反之,而英法两国干涉土耳其之事,以援助革命,奥普则反对干涉;俄国两次皆行其干涉,但前次为君主出力,此次则为人民出力。希腊独立是民族运动的曙光,亦是欧洲新旧政治交替之一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