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詩人卓然成家,影響最大者,無如王士禛。士禛,新城人,字貽上,號阮亭,别號漁洋山人,順治進士,由揚州司理累官至刑部尚書,康熙五十年卒,年七十八,有《漁洋詩文集》《帶經堂集》《漁洋精華録》《古詩選》《唐賢三昧集》《唐人萬首絶句選》《漁洋詩話》等數十種。後人輯其詩文雜著論詩之作,爲《帶經堂詩話》,凡三十卷。今述其論詩之語於次,其論詞者别見。

漁洋官揚州時,與牧齋、梅村等諸老輩往還最密。牧齋序其詩,稱爲“文繁理富,銜華佩實,感時之作惻愴于杜陵,緣情之什纏綿於義山”,又謂“其談藝四言,曰典、曰遠、曰諧、曰則。‘沿波討遠’,平原之遺則也;‘截斷衆流’,杼山之微言也;‘别裁衆體,轉益多師’,草堂之金丹大藥也”。牧齋有詩贈漁洋云:“瓦釜正雷鳴,君其信所操,勿以獨角麟,儷彼萬牛毛!”其所以愛護之者可見。梅村讀漁洋《論詩絶句》,亦謂“上下千古,咸歸玉尺”。 [1] 然漁洋論詩宗旨與牧齋不合,故於牧齋之序有所未安。又所著《居易録》,直指《列朝詩集》“訾李、何則並李、何之友而俱貶之,推戴李賓之則並賓之門生而俱褒之”,至謂其“欺天下後世”,此責其議論之未公也。《蠶尾續文》又云:“牧齋先生不喜妙悟之論,公一生病痛正坐此。”於二人派别相歧處,言之至明。

漁洋論詩,好言神韻,後人直揭其説,以爲出於明人之言格調。今以漁洋之論明詩者列之於次,其淵源所出,蓋可知也。 [2]

吾鄉風雅,盛於明弘、正、嘉、隆之世,前有邊尚書華泉,後有李觀察滄溟。(《香祖筆記》)

明興至弘治百有餘年,李、何崛起中州,吴有昌谷徐氏爲之羽翼,相與力追古作,一變宣正以來流易之習,明音之盛,遂與開元、大曆同風。洎嘉靖之初,後生英俊,稍稍厭棄先矩,去而規初唐,于時作者數家,例乏神解,唯高子業繼起大樑,自寫胸情,掃絶依傍。州詩評謂昌谷如“白雲自流,山泉泠然,殘雪在地,掩映新月”;子業如“高山鼓琴,沉思忽往,木葉自脱,石氣自青”;譚藝家訖今奉爲篤論。(《蠶尾續文》)

右列諸條,具見漁洋對於明代詩人之評論,會心所在,獨在弘正四子。 [3] 《蠶尾文》又云:“近世畫家專尚南宗,……是特樂其秀潤,憚其雄奇,予未敢以爲定論也。不思史中遷、固,文中韓、柳,詩中甫、愈,近日之空同、大復,不皆北宗乎?”漁洋此論,不無地域之見,固自灼然。 [4]

漁洋之詩,時人亦有謂其祧唐而祖宋者。見施閏章《漁洋山人續集序》。實則漁洋之論,前後數變,知乎此于漁洋之所以論唐説宋者,得其故貽。其門生俞兆晟序《漁洋詩話》嘗言之云:

先生晚居長安,位益尊,詩益老,每懃懃懇懇以教後學,時於酒酣燈炧,興至神王,輒從容言曰:“吾老矣,還念平生論詩凡屢變,而交游中,亦如日之隨影,忽不知其轉移也。少年初筮仕時,惟務博綜該洽,以求兼長,文章江左,煙月揚州,人海花場,比肩接迹,入吾室者俱操唐音,韻勝於才,推爲祭酒。然而空存昔夢,何堪涉想。中歲越三唐而事兩宋,良由物情厭故,筆意喜生,耳目爲之頓新,心思於焉避熟,明知長慶以後,已有濫觴,而淳熙以前,俱奉爲正的。當其燕市逢人,征途揖客,争相提倡,遠近翕然宗之。既而清利流爲流利變爲空疏,新靈寖以佶屈,顧瞻世道,惄焉心憂,於是以大音希聲,藥淫哇錮習,唐賢三昧之選,所謂乃造平淡時也,然而境亦從兹老矣。

《四庫總目提要》云:“國初多以宋詩爲宗,宋詩又弊,士乃持嚴羽餘論,倡神韻之説以救之,故其推爲極軌者,惟王、孟、韋、柳諸家。然《三百篇》尼山所定,其論詩一則謂歸於温柔敦厚,一則謂可以興觀群怨,原非以品題泉石,摹繪煙霞。乎畸士逸人,各標幽賞,乃别爲山水清音,實詩之一體,不足以盡詩之全也。”此語於漁洋神韻之説,得其癥結所在。

康熙初漁洋官揚州時,選唐五七言律絶,課其二子,名爲《神韻集》,此爲標舉“神韻”兩字得名之始,至二十七年撰《唐賢三昧集》成而其説大定。《三昧集序》云:

嚴滄浪論詩云:“盛唐諸人,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透徹玲瓏,不可湊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司空表聖論詩亦云:“味在酸鹹之外。”康熙戊辰春杪,歸自京師,居於宸翰堂,日取開元、天寶諸公之篇什讀之,於二家之言,别有心會,録其尤雋永超詣者,自王右丞以下四十二人爲《唐賢三昧集》,厘爲三卷。合《文粹》《英華》《間氣》諸選詩,通爲《唐詩十選》云。不録李、杜二公者,仿王介甫《百家》例也。

三昧二字梵語,此言正定,自宋以來論詩者已屢言之,而言人人異,迄無定義。今以漁洋之語考之,三昧之内容當如次:

越處女與勾踐論劍術曰:妾非受於人也,而忽自有之。司馬相如答盛覽曰:賦家之心,得之於内,不可得而傳。雲門禪師曰:汝等不記己語,反記吾語,異日稗販我耶?數語皆詩家三昧。(《漁洋詩話》)

《林間録》載洞山語云,語中有語,名爲死句;語中無語,名爲活句。予嘗舉似學詩者。今日門人鄧州彭太史來,問余選《唐賢三昧集》之旨,因引洞山前語語之。(《居易録》)

南城陳伯璣善論詩,昔在廣陵評予詩,譬之昔人云,偶然欲書。此語最得詩文三昧。今人連篇累牘,牽率應酬,皆非偶然欲書者也。坡翁稱錢唐程奕筆云,使人作字不知有筆。此語亦有妙理。(《香祖筆記》)

《新唐書》如近日許道寧輩畫山水,是真畫也。《史記》如郭忠恕畫,天外數峯,略有筆墨,然而使人見而心服者,在筆墨之外也。右王楙《野客叢書》中語,得詩文三昧。司空表聖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者也。(《香祖筆記》)

《漁洋詩話》云:“余于古人論詩,最喜鍾嶸《詩品》、嚴羽《詩話》、徐禎卿《談藝録》。”諸書以外,尚有司空圖之《詩品》。漁洋于鍾嶸《詩品》獨賞“羌無故實”一節, [5] 故《論詩絶句》云:“五字‘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使人思,定知妙不關文字,已是千秋幼婦詞。”又漁洋詩話,歷舉唐宋論詩之語,其賞心處在此,神韻論之精意亦在此,迻録如左:

戴叔倫論詩云:“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司空表聖云:“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神出古異,澹不可收。”“采采流水,蓬蓬遠春。”“明漪見底,奇花初胎。”“晴雪滿林,隔溪漁舟。”劉蜕《文塚銘》云:“氣如蛟宫之水。”嚴羽云:“如鏡中之象,水中之月”,“如羚羊掛角,無迹可求。”姚寬《西溪叢語》載《古琴銘》云:“山高溪深,萬籟蕭蕭,古無人蹤,惟石嶣嶤。”東坡《羅漢贊》云:“空山無人,水流花開。”王少伯詩云:“空山多雨雪,獨立君始悟。”

漁洋論詩言三昧,又言神韻。三昧二字,不可定執,神韻一語,稍落迹象,至方詮釋神韻,則有清遠之義,此更爲粗迹矣。漁洋云:

汾陽孔文谷天胤云:詩以達性,然須清遠爲尚。薛西原論詩,獨取謝康樂、王摩詰、孟浩然、韋應物。言白雲抱幽石,緑篠媚清漣,清也;表靈物莫賞,藴真誰爲傳,遠也;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景昃鳴禽集,水木湛清華。清遠兼之也。總其妙在神韻矣。神韻二字,予向論詩首爲學人拈出,不知先見於此。(《池北偶談》)

滄浪立論以禪喻詩,牧齋已辭而辟之矣,漁洋之論,則謂“舍筏登岸,禪家以爲悟境,詩家以爲化境,詩禪一致,等無差别”,此與滄浪心契者也。《香祖筆記》云:“唐人五言絶句,往往入禪,有得意忘言之妙。觀王、裴《輞川集》,及祖詠《終南殘雪》詩,雖鈍根初機,亦能領悟。”其他所舉,如王維之“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以及太白“却下水精簾,玲瓏望秋月”,常建“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爲君”,孟浩然“樵子暗相失,草蟲寒不聞”,劉眘虚“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皆認爲妙諦微言,通其解者可語上乘。

漁洋又嘗舉五七言詩之例云:

張道濟手題王灣“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一聯于政事堂。王元長賞柳文暢“亭臯木葉下,隴首秋雲飛”,書之齋壁。皇甫子安、子循兄弟論五言,推馬戴“猿啼洞庭樹,人在木蘭舟”,以爲極則。又若王籍“蟬噪林逾静,鳥鳴山更幽”,當時稱爲文外獨絶。孟浩然“微雲澹河漢,疎雨滴梧桐”,羣公咸閣筆,不復爲繼。司空表聖自標舉其詩曰:“回塘春盡雨,方響夜深船。”玩此數條,可悟五言三昧。(《香祖筆記》)

七言律聯句神韻天然,古人亦不多見。如高季迪“白下有山皆郭,清明無客不思家”,楊用修“江山平遠難爲畫,雲物高寒易得秋”,曹能始“春光白下無多日,夜月黄河第幾灣”,近人“節過白露猶餘熱,秋到黄州始解涼”,“瓜步江空微有樹,秣陵天遠不宜秋”,釋讀徹“一夜花開湖上路,半春家在雪中山”。皆神到不可湊拍。(《香祖筆記》)

漁洋論詩,專從禪悟神韻一方立論,其言是也,而不可謂之不偏。其徒洪昇問詩法于施閏章,先告以漁洋言詩大指。閏章曰:“子師言詩,如華嚴樓閣,彈指即現,又如仙人五城十二樓,縹渺俱在天際。”其言得之矣。《四庫總目提要》亦謂:“宋人惟不解温柔敦厚之義,故意言並盡,流而爲鈍根;士又不究興觀群怨之原,故光景流連,變而爲虚響。”於漁洋論詩之蹈空,皆得其病根所在。

張宗柟《帶經堂詩話·纂例》云:“古詩中五言七言分界,與平仄抑揚字例,自來詩話鮮有詳者,惟漁洋發前賢所未發。”今以其言求之,漁洋不特於古詩五七言之别,言之甚明,於五絶七絶之别,亦復瞭然,至於平仄抑揚,自爲一事,另詳。

七言之體制,漁洋首舉王子猷之言以明之。《世説》記謝公問王子猷:“云何七言詩?”答曰:“昂昂若千里之駒,泛泛若水中之鳧。”漁洋認爲已盡歌行之妙。劉大勤問:“五言古、七言古章法不同,如何?”漁洋答曰:“章法未有不同者,但五言著議論不得,用才氣馳騁不得;七言則須波瀾壯闊,頓挫激昂,大開大闔耳。”又問:“五言忌著議論,然則題目有應用議論者,只可以七言古言之,便不宜用五言體耶?”漁洋又答:“亦自看題目何如,但五言以藴藉爲主,若七言則發揚蹈厲,無所不可。”漁洋之説,於詩中著議論,多所不滿,説本嚴滄浪,要主於不即不離,不黏不脱,故又告劉大勤曰:“議論叙事,自别是一體,故僕嘗云:‘五七言詩有二體,田園邸壑當學陶韋,鋪叙感慨當學杜子美《北征》等篇也。’”言外之意,與《唐詩品彙》杜甫不入正宗之指相同。 [6]

劉大勤又問:“七言絶、五言絶作法不同如何?”漁洋答云:“五言絶近於樂府,七言絶近於歌行,其言最難於渾成故也,要皆有一倡三歎之意乃佳。”至其對於絶詩作家,則于初唐獨推王勃,于盛唐獨推王維,又云:“李白氣體高妙,崔國輔源本齊梁,韋應物本出右丞,加以古澹;後之爲絶詩者,於此數家求之可矣。”語見《萬首絶句選·凡例》,其論七言絶句,見於是書序文者如次:

弇州先生曰:“七言絶句盛唐主氣,氣完而意不必工,中晚唐主意,意工而氣不必完。”予反復斯集,益服其立言之確。毋論李供奉、王龍標暨開元、天寶諸名家,即大曆、貞元間,如李君虞、韓君平諸人,藴借含蓄,意在言外,殆不易及。元和而後,劉賓客、杜牧之、李義山、温飛卿、唐彦謙諸作者,雖用意微妙,猶可尋其針縷之跡。有所作輒欲效之,然終不能近也。

漁洋論五言古詩流變者,語見《漁洋文》:

夫古詩難言也。《詩》三百篇中“何不日鼓瑟”,“誰謂雀無角”,“老馬反爲駒”之類,始爲五言權輿,至蘇李《十九首》,體制大備。自後作者日衆,惟曹子建、阮嗣宗、左太沖、郭景純數公,最爲挺出。江左以降,淵明獨爲近古,康樂以下其變也。唐則陳拾遺、李翰林、韋左司、柳柳州,獨稱復古,少陵以下,又其變也。綜而論之,則劉勰所謂“結體散文,直而不野”,漢人之作,不可追。“慷慨”“磊落”,“清峻”“遥深”,魏晉作者,抑其次也。“極貌寫物,窮力追新”,宋初以還,文勝而質衰矣。

何大復謂初唐四子之作,往往可歌,反在少陵之上,漁洋以爲其言誠韙,而不足以概七言之正變。要之漁洋於少陵五古,雖非所宗尚,於其七言,則無異辭,如云:

詩至工部,集古今之大成,百代而下,無異詞者。七言大篇,尤爲前所未有,後世莫及,蓋天地元氣之奥,至杜而始發之。

漁洋答劉大勤問,指東坡爲“千古一人”。《香祖筆記》亦云:“從來學杜者無如山谷,山谷語必己出,不屑稗販杜語,後山、簡齋之屬,都未夢見。”于蘇、黄皆示推崇。後人謂漁洋主張宋詩者指此。《池北偶談》又論後人之學杜云:

宋、明以來,詩人學杜子美者多矣,予謂退之得杜神,子瞻得杜氣,魯直得杜意,獻吉得杜體,鄭繼之得杜骨,他如李義山、陳無己、陸務觀、袁海叟輩,又其次也,陳簡齋最下。《後村詩話》謂簡齋以簡嚴掃繁縟,以雄渾代尖巧,其品格在諸家之上,何也? [7]

後於漁洋數十年而有翁方綱,方綱,大興人,字正三,號覃谿,乾隆進士,官至内閣學士,有《復初齋全集》,其中《神韻論》《格調論》諸篇,於漁洋之説,有所發明,又有《七言詩三昧舉隅》,見《清詩話》。覃谿言詩主肌理,自謂欲以救神韻之虚,其言未盡,今不舉。

覃谿謂神韻之説,出於格調,故曰:“漁洋變格調曰神韻,其實即格調耳。而不欲復言格調浙,漁洋不敢議李、何之失,又唯恐後人以李何之名歸之,是以變而言神韻,則不比講格調者之滋弊矣。”《三昧舉隅》又云:“神韻者,格調之别名耳。雖然,究竟言之,則格調實而神韻虚,格調呆而神韻活,格調有形而神韻無迹。”此言於漁洋之所以異於李、何者,得其大要。

《唐賢三昧集》不取李、杜,論者甚多,覃谿之言,獨盡其致,其説見《三昧舉隅》:

漁洋選《唐賢三昧集》,不録李、杜,自云仿王介甫《百家詩選》之例,此言非也。先生平日極不喜介甫《百家詩選》,以爲好惡拂人之性,焉有仿其例之理。以愚竊窺之,先生之意,有難以語人者,故不得已爲此託詞云爾。先生於唐賢,獨推右丞、少伯以下諸家得三昧之旨,蓋專以沖和淡遠爲主,不欲以雄鷙奥博爲宗。若選李、杜而不取其雄鷙奥博,可乎?吾窺先生之意,固不得不以李、杜爲詩家正軌也,而其沉思獨往者,則獨在沖和淡遠一派,此固右丞之支裔,而非李、杜之嗣音矣。

漁洋獨以神韻爲三昧,所見甚偏,覃谿發其覆,其言得之;至謂神韻之非一端,則推類過甚之詞矣。録其説於次:

平實叙事者,三昧也,空際振奇者,亦三昧也,渾涵汪茫,千彙萬狀者,亦三昧也,此乃謂之萬法歸原也。若必專舉寂寥沖淡者以爲三昧,則何萬法之有哉!漁洋之識力無所不包,漁洋之心眼抑别有在。(《七言詩三昧舉隅》)

吾謂神韻即格調者,特專就漁洋之承接李、何、王、李而言之耳。其實神韻無所不該,有於格調見神韻者,有於音節見神韻者,亦有於字句見神韻者,非可執一端以名之也。有於實際見神韻者,亦有虚處見神韻者,有於高古渾樸見神韻者,亦有於情致見神韻者,非可執一端以名之也。(《神韻論》)

* * *

[1] 1933年講義此下引“當今此事,非公孰能裁乎”二句,修訂本删去。

[2] 1933年講義此下有一節:“漁洋之説則不主門户。漁洋文云:‘近人言詩好立門户,某者爲唐,某者爲宋,李、杜、蘇、黄,强分畛域,如蠻觸氏之鬥於蝸角而不自知其陋也。唐詩三百年,一盛於開元,再盛於元和。退之《琴操》,上追三代。李觀之言曰:“孟郊五言,其高處在古無上,其平處下顧二謝。”李翱亦云:“蘇屬國、李都尉、建安諸子、南朝二謝,郊皆能兼其體而有之。”今人號爲學唐詩者,語以退之《琴操》、東野五言,能舉其目者蓋寡矣。歐、梅、蘇、黄諸家,其才力學識,皆足淩跨百代,使俯首而爲撏撦吞剥、秃屑俗下之調,彼遽不能耶?其亦有所不爲耶?’漁洋《論詩絶句》又云:‘鐵崖樂府氣淋漓,淵穎歌行格盡奇,耳食紛紛説開寶,幾人眼見宋元詩?’于宋元作家,頗加稱許。至其論明代詩人者如云:‘明詩莫盛於弘、正,弘、正之詩莫盛於四傑。……四傑之在弘正,其建安之陳思,元嘉之康樂歟!(《蠶尾續文》)’”修訂本删去。

[3] 1933年講義此下有“以漁洋與四傑較,無論自詩篇及論詩之立足點言,皆不相類,而推崇如此,不可解也”幾句,修訂本及《大綱》皆删去。

[4] 1933年講義此下有一節:“然於李于鱗等一派,矯揉造作,號稱復古者,亦深知其弊,故文中亦稱唐有詩,不必建安、黄初也,元和以後有詩,不必神龍、開元也,北宋有詩,不必李、杜、高、岑也,此語幾與公安一派同調矣。《答郎廷槐》云:‘李滄溟詩名冠代,只以樂府摹擬割裂,遂生後人詆毁。’意亦顯然可見。”修訂本皆删去。

[5] 此句,1933年講義作“漁洋於鍾嶸《詩品》三品論詩處,不無諍論,語見前,其賞心處獨在‘羌無故實’一節”,修訂本從簡省。

[6] 自“漁洋之説,於詩中議論”以下一節,爲《大綱》補出。

[7] 1933年講義此下云:“今按簡齋之句:‘客子光陰詩卷裏,杏花消息雨聲中。’藴藉之致,初不易得。‘四年風露悲遊子,十月江湖吐亂洲’,亦不在‘黄河水繞漢宫牆’之下,今故意薄之,非也。”